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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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听到这里的时候。你会问了,这两个本来就已经是鬼魂了,再撞它们一次,又能够有什么意义呢?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常常会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用来形容一个人一旦吃过一次亏,将来就会迫使自己长记性。实际上这句话对于鬼魂来说,也是同样成立的。鬼魂最害怕的,就是回想起自己死去的一瞬间,即便它们已经死去。因为一旦回想起,就好像一个原本已经忘了很久的事,突然之间出现在记忆里一样,好事也就罢了,坏事的话。带给鬼魂的惊吓,丝毫不亚于这件事本身。

这就好比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有些人可能不愿意接受事实,在家人的开导和自我麻痹中,渐渐把这件事看淡了许多。可正当他开始习惯这样的状态时,突然有人提醒了他离死不远这件事,那他内心崩溃和惊吓的程度,和死亡本身是不相上下的。

我此刻让兵马做的事,是对眼前这两个害人的鬼魂的惩处。我是看不见我自己的兵马的。但我知道它们正在奉命行事。因为年轻人和老人同时出现了挣扎和惊恐的表情。列车越开越近,在灯光的照射下,我看清了两个鬼魂睁大的双眼,它们此刻正在再度感受一次死亡。而列车司机是看不见这两个鬼的,他只能看到一个身穿铁路工人工作服,蹲在一边的我。

呼啦的一声,火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车尾通过之后,环境因为刚才车头灯光的照射,明暗反差特别的大,不过我依旧能够清晰地看见,两个并排蹲在地上,抱着头,张大着嘴呈惊叫状,手抓着头发的鬼魂。

我知道这是兵马制服了两个鬼魂,他们没办法逃走。也不可能再凭空消失了。无论如何,都是枉死之人。错就错在他们选择了以害人为超度自己的方式,既然已经惩处了,我就带走上路。

这种级别的鬼魂,对于当下的我来说。还是不够资格成为我的兵马。于是我就直接念诵了落幡咒,让这两个鬼魂跟着幡走了,打算带到别处后再做超度。临走前再点上一柱兵马香,确认这附近已经干干净净,我才顺着原路打算离开。

可是没走几步,我突然站定了下来。因为我觉得虽然事情得到了解决,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但是孟叔叔终究是因此而丢掉了工作,不但被通报批评,还被大家所嘲笑。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于是我又转过身子,直接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车站是紧邻着单位的,也就是说如果起初我出了单位门朝右拐的话,就能够直接进入到车站里。在走到站台边上的时候,我把招魂幡塞到了衣服里,然后低着头,拉下帽檐,然后双手捂着肚子,快速小碎步地移动着。周围看到我的其他工人传来哄笑声,就好像是一个突然闹肚子想要上厕所的人一样,倒也并未引起大家的怀疑。

我转身到了一栋小房子的背后,这栋房子应该是做调度工作用的,有差不多三层楼高,我装作寻找厕所的样子就钻了进去,在进门处的“思想建设工作宣传栏”里,看到了许多单位里自己刊发的大字报。而当中有许多文章的署名,都是一个叫做“林援朝”的人。

我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重回工作

在当时的那个年代,许多人的名字都是这么起的。有些人出生在那个时期,父母就会以这个年代最有代表性的词给孩子起名字。如王胜利,张建国,刘凯旋等,而有些人则是因为参与了某个事件,甚至是因此改掉自己的名字的。

宣传栏上这个叫做“林援朝”的人,应该不是爹妈给起的这个名字,因为如果是爹妈起名的话,那到现在他应该才十几岁而已。所以应该是之后自己改的名字,并且他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争。算下来的话,岁数应该是在40岁左右。

我仔细看了看宣传栏上的那些文章,这个叫林援朝的算是发布文章比较多的一位。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工的话,每天应该是没有条件花这么多时间来写文章的,而且从语句的内容来看。虽说是在指导学习,但却透露出比较明显的思想引导性。所以我断定,这个叫林援朝的人,即便不是这个单位的主要负责人,也一定是负责思想建设的高层领导。换句话说,他是一个在单位里能够说得起话的人。

由于夜深人静,我如果钻到楼里去的话,万一非发现了,肯定会被当做贼人一样对待。于是我这才下楼。顺着原路退了回去,直到走到铁轨边没有护栏的地方,才又穿过别人的农田,回到了马路上。

我将身上的衣服脱下,夹在腋下,在距离孟叔叔家不远的一个公车站的座椅上靠着,小睡了几个小时,天就亮了。一夜没休息好,天亮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住处。好在这附近的确也有职工招待所,于是开了个房间就开始睡觉。一直睡到了午饭的时候,我才被饿醒过来。

在外面胡乱吃了些东西,我就又去了孟叔叔的家里。他一开门就激动的问我,昨晚的调查情况怎么样了,我如实的告诉了他,并告诉他那两个害人的鬼魂已经被我带走了,我还有些事需要它们帮我来完成。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回了乡下,就会第一时间把它们给超度走。我告诉孟叔叔,我虽然证明了你并没有跟人撒谎,但是单单是我知道的话,其实没什么用,你的工作始终还是没有复职,所以我想跟你打听点事。

孟叔叔问我什么事,我就问他道,那个叫林援朝的人,在你们单位是什么供职?孟叔叔一愣问我,你问这个干嘛?我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孟叔叔疑惑地说道,这个林援朝。是武装统战部分派到单位里来搞职工精神风貌建设的专职委员,负责党章党程的宣传,国家思想的学习等。平日里常常组织单位里的积极分子开开会,交流下学习心得什么的。算上去是一个闲职,并不负责单位里的生产工作。

我又问道。那这个人在你们单位是说话有人听的那种吗?孟叔叔说那当然,虽然不分管生产,但毕竟是国家指派的人。我们单位是国家直属的,最高的领导也要礼让这个林援朝三分呢。而且单位职工的任免,都是几个负责人一起商讨决定的,林援朝就是其中之一。我说道那就是说,当初做决定把你停薪留职,甚至是更早通报批评你的人里头,就有这个林援朝对吗?孟叔叔点头说是的,也许是看我笑得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心里有些疑惑。

我告诉孟叔叔,既然如此,那我就心里有数了,孟叔叔,请问您还想不想回到单位里工作,就算是别人都不相信你?孟叔叔叹气说道,自己在铁路上工作了半辈子的时间,对国家和单位的贡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因为自己实话实说而丢了工作,心里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如果还能够回去,当然最好,人家不相信我,大不了我今后不说就行了。

我说我有办法让您回去,但是您必须要配合我。孟叔叔一脸怀疑地打量了一下我说,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我们单位里的职工,你甚至都不是本地人呢。我笑着取出昨晚抓住的两个鬼魂的招魂幡对他说,这个招魂幡上现在依附了两个鬼魂,就是先前你看到的那两个。它们在我的兵马下已经屈服了。等待它们的就是我回去后再超度的仪式。这些鬼魂原本就是想走而走不掉的,既然我有办法送走它们,那我对它们做出一点小要求,它们自然是不会不做的。

我告诉孟叔叔,等下我教你几句咒语和一个手势后。你就带着我去那个林援朝的办公室,但是你不要先进去,等到你听见里面传出来动静之后,你就进去,把我教你的咒语一念,手势一比就行了。但是你要确保这一幕必须被林援朝亲眼看见。

孟叔叔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听到我说了这么个奇怪的点子之后,他也露出了笑容,好像一副很期待的样子,然后说道。你是说你先放鬼魂去吓唬对方,然后我再进去装模作样地抓鬼是吗?我点点头说是的,等完事之后,你再宽慰下那个林援朝,说幸好来得巧。无意之间搭救了一把。等对方流露出谢意之后,你再提一提你工作的事,这时候,你随便怎么说都行。

孟叔叔哈哈大笑,大概也觉得我的法子挺好玩,于是就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我就教了他一段好记的咒语和一个简单的手势,这个咒语和手势其实对抓鬼根本没有作用,但是能够摆个样子。被我抓住的鬼魂,我虽然不会奴役它们,但毕竟是有威严在的。只要我跟着去了林援朝的办公室之外,以我目前手艺的水平,我可以很轻易地指挥它们短暂地显形。

于是我在孟叔叔的带领下,去了昨晚我去的那栋楼。到了三楼以后,孟叔叔轻声跟我说,转角的那间办公室就是林援朝的办公室。我说好,你先站在边上,等里面的人传出动静后,你就立刻进去。孟叔叔点头,于是我就把招魂幡上的两个鬼魂指挥着进了林援朝的办公室。没有要故意害人的意思。只是让他们突然出现和消失,期间露出起初遇到孟叔叔的时候那种诡异的表情,能够明确地给林援朝传递它们是“鬼”这个信息即可。

果然在几秒钟后,远远听见办公室里传出有人大声在叫喊道“你们是谁!”“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哎呀救命啊!”于是我对孟叔叔点点头,示意现在正是时候,孟叔叔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林援朝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至于后来在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由于我并没有亲见,所以也就无从得知。只是在孟叔叔进去之后,我就下楼去等着他。等过了一阵后他下楼来,满脸都是满意的笑容。我就知道,我们的计谋算是得逞了。

解决了所有孟叔叔的事情,他的心情也因此好转了不少。他告诉我单位里决定让他在休养一周左右,等精神状态恢复了,就随时可以回去上班,而且他甚至还获得了一次升迁的机会。所以在他去上班之前的那一周时间里,我每天都按时去他家里,陪他聊聊天下下棋,偶尔还会跟着一起去铁轨上散散步。孟叔叔告诉我,孟冬雪小时候。也最喜欢跟自己在铁轨上散步了。我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这里是孟冬雪长大的地方,我来的这一个多礼拜,孟叔叔和孟家小妹妹似乎都挺喜欢我,假如将来我跟孟冬雪有进一步的发展的话,想必这是个不错的开头。

可是还有一个人,我却不曾搞定,就是孟冬雪的妈妈。虽然知道我解决了自己丈夫的事情,也从丈夫的口中以及我实物的证明里,证实了我其实并非一个骗吃骗喝的神棍,而是真正有本事的手艺人。但这似乎并不能说服阿姨。她也的确看到我来的这些日子,让孟叔叔心情和状态都好转了不少,她却似乎总是无法接纳我,每天看见我的时候,也都是微微一笑。然后爱理不理的,虽然并非刻意,但行为当中,总透着一股对我的排斥感。

其实我又不傻,我知道她在排斥什么。即便我今天做的事情能够证明我的一切。可我的身份依旧是她所介怀的。

孟叔叔有一天晚上告诉我,后天自己就要回单位去重新工作了,很感谢我这段日子为他做的一切。我也非常高兴,于是就说既然孟叔叔没什么问题了,我明天就动身回村子里了,都已经出来一个多礼拜,徐大妈他们也该担心了。孟叔叔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其实知道,你和我们家小雪,是谈恋爱了吧?

孟叔叔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我非常不知所措,惊慌之下,我开始语无伦次。孟叔叔依旧和蔼地说,小雪也长大了,她应该有自己的选择。虽然你并不是我以往接触到的一般职业的人,但是这一个星期相处下来,你是个踏实机灵的孩子,如果你也喜欢我们家小雪,我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的。

孟叔叔的话让我心里砰砰乱跳,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话来回答,只能无辜地挠挠头,然后傻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田间小路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我和孟冬雪的关系的,也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向我打听的每一件关于孟冬雪的事,我都能够回答他。并且我们聊天的大部分内容,都多少会和孟冬雪有些关系。知女莫如父,看来我藏在心里的那些小秘密,还是被人这么轻易地发现了。

不过孟叔叔的话,似乎也是在表态,虽然我的职业算是一个问题,但他还是认可我这个人,一切都交给孟冬雪自己选择。于是我也告诉孟叔叔,我和孟冬雪之间,其实目前还是比好朋友更好的阶段,并没有真正走到那一步,假如我们需要有进一步的发展的话,一定会告诉孟叔叔的。

那天晚上,孟叔叔和我聊到了很晚,语气始终非常和缓。但是在自从他说破了这件事之后。我就始终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在对我的身世刨根问底,于是我也坦承了我的身世,甚至是我拜师的过程和我师父到底何方神圣等。只是我依旧略过了自己被捕的那一段,虽然我也算是蒙冤。但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当晚我就辞别了孟家人,说趁着现在还能够买到船票,我就今天就回了。孟叔叔在我临走之前给了我很多孟冬雪喜欢吃的点心和糖果,还有一些漂亮衣服。这些东西都是这几天他准备的,托我转交。阿姨也拿出一些粮票和钱递给我,让我带给孟冬雪。说缺什么东西就给家里来电话或者写信,随后,当孟叔叔转过头去的时候,阿姨还偷偷塞给我一封信,她说这是自己回给孟冬雪的家书,请我一定要带到,并且不要擅自打开看。

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私拆别人信件这种事,我还真是没兴趣去干。难道说就因为我懂得驱邪抓鬼,就在阿姨眼里看起来,有这么不堪吗?可我隐忍不发,只是默默接过信来。捏了捏,厚厚的一封。我告诉阿姨,放心吧,男子汉大丈夫,受人之托,就必须办到,虽然没有上过新学,但小时候还算多读了几本圣贤书,知道守信自律,私拆信件什么的,您就不用操心了。

由于一周之前我下船的时候,知道每天的晚班船是12点才开船,眼下的时间赶去码头的话,还是来得及买票的。于是那天晚上,我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距离开船之前10分钟,跳上了船。

依旧在风浪中的甲板上时而睡时而醒,折腾了一晚,早晨船靠岸的时候,我胸闷得要死,一直想吐。于是我找地方吃了早饭,就去探望师父。可是在师父门前,大门紧锁。门上面合缝的地方夹着一张折好的纸,那是师父知道我回来的时候还会来家里找他。特意留给我的。信上的内容说,师父大概在三天之前,就又去了湖北一带,说是要去那边拜访一个江湖中的老前辈,这位老前辈是师父神往已久的人,但是个性有些乖张。师父之前几次拜访都被拒之门外,所以这次锲而不舍地再去一次。

于是我回想起师父前些日子去游山玩水,大概其中一站就是这个老前辈的家里。师父在信的末尾还写道,这个老前辈姓秦,住在汉口,希望自己这次前去,能够有缘得以一见。看样子想在师父那儿蹭个午饭吃也没办法了,于是我又去供销社买了几个大白馒头,打算这就赶路回村子,正好路上啃啃馒头,就当吃饭了。

之前的这一个多礼拜时间,尽管不负孟冬雪所托。照顾好了她爸爸,还甚至是“超额完成”了任务,让孟叔叔重新恢复了工作,但是这些事,却没有给我一种特别开心的感觉。原因还在于孟冬雪的妈妈,对我的身份和职业,她似乎相当不满。而既然孟叔叔都能够猜到我和孟冬雪的关系,那阿姨更加不必说,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是她在这个问题上,一句都没跟我多说,不知道是因为不屑与我交流,还是压根就知道我和孟冬雪不可能走到最后。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想法连篇。

她托我交给孟冬雪的那封信,还刻意叮嘱我不可偷看,首先我想她是知道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那她这么说,就应当是别有用意了。所以在这封厚厚的家书里,应该有一部分内容,是和我有关的。

赶回村子的时候,差不多是黄昏时分。村子里的劳动是不会区分工作日和周末的,对于山里人来讲,每天都是同样的过法,而知青们也是如此。所以当我推开徐大妈家门的时候。孟冬雪正和老两口坐在一起,准备吃晚饭。看见我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我把托我转交的东西都递给了孟冬雪,然后告诉她这些天发生的情况。都是些知根知底的人,所以我也没有隐瞒任何事情,甚至连我装神弄鬼吓唬林援朝。帮助孟冬雪爸爸恢复工作的事,也说了出来。

大家听后都非常高兴,笑笑呵呵的。于是徐大妈取来了我的碗筷,让我赶紧跟着一起吃饭,我吃饭的时候,孟冬雪就一直在看自己母亲写来的信件。我没有说话,只是暗暗留意着她的表情。果然看到第二页的时候,她的表情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话一样,这不是一个远在他乡收到母亲来信的女儿应有的表情。所以我觉得,目前她正在阅读的内容,应该是跟我有关。应当是阿姨在信里说了一些对我的看法,种种之类的。

孟冬雪看完信后,表情有些黯然,默默地吃着饭。于是我没忍住问了她一句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她却摇摇头说没有,继续吃饭。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这样的感觉其实非常奇怪,尤其是当我在面对一个我喜欢的女孩的时候。晚饭后孟冬雪一言不发地就收拾了碗筷,然后就说自己人不太舒服,就早早回了房间,留下我一个人在堂屋里胡思乱想。到了夜里差不多十一点多,我因为水喝得太多,有点尿急,于是就其身上厕所,开门的时候,就听见孟冬雪屋里传来一阵轻轻的哭声。

如果换做从前,我也一定会关心地去问问。但是那天我却没有。很明显孟冬雪的哭泣,是因为母亲的一封家书,我固执地以为那是跟我有关的一件事,但我却不好意思去求证。与其这样,还是让她自己面对这些吧,就好像孟叔叔说的那样,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从那之后的几天,日子一如既往,大概是我心里装着顾虑的原因,我总觉得孟冬雪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可有好几次我问她你为什么最近总躲着我的时候,她却又一脸天真无邪的说她没有。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也许是我们俩各自心里都装着一些难以启齿的话,只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

1968年年底到1969年夏初的这段日子里,我陆陆续续又办了几个较大的单子,其中一个甚至是到了城里一呆就是半个多月才回来。随着时间和经验的增加,我办起事来也越来越得心应手,这个行业的确是必须实战才能够迅速累积和成长。其余的日子里,我依旧看书,干活,就和从前一样。这段日子里,孟冬雪和我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在那次我从她家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生疏了。尽管我并不常问。她也极力否认,但事实上我的感觉就是,她开始渐渐和我疏远了起来。

这也造成了我没事的时候总不愿待在家里,总希望快点有人来拜托我去处理点鬼事,好让我去逃离这种无尽的猜测。这很无聊,我也知道,可我没有办法,在我和她岁数一样大的时候,没能够遇到一个她这样的女孩儿,而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她就这样走进了我的世界。快两年的时间,我们的关系始终缺了那临门一脚。每次在好不容易升温的时候,突然又因为别的事情变得疏远了一些。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提不起把一切都说明白的勇气,于是只能这么一直拖着,心里辛苦,只能靠看书和接单来转移注意力,我甚至连脾气都不如从前好,每次只要沾到和孟冬雪相关的事,我总会表露出明明就非常在意,还偏偏要发火的样子。

六月,新的知青又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村子里总是会热闹一番,而我,就是那众多凑热闹的人种的一员。

有一天我接到别人的拜托,又要到城里去几天,第二天一早就得动身。据说这次是一个曾经的老匠人有托,家里的怪事让他和他老伴儿都担心不已。而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数着星星发呆。心里东拉西扯地想着一些事。而这个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山哥,你有空吗?陪我走走吧。”

那是孟冬雪,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约我去散步了。于是我赶紧站起身来笑着说,好啊。你想去哪里,现在时候不早了,怎么这个时候想出去走走?

孟冬雪没有说话,而是率先走了出去。我心里很高兴,就快步跟上。夜里的山村是非常安静的,我们两个人一声不吭走在田坎上,远远看去,实在是有些像鬼。

可当我正想着说点什么化解尴尬的时候,孟冬雪突然伸出手,牵住了我的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玉米地里

说起来惭愧,我和孟冬雪这样的关系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这却是我第一次和她牵手。在那个年代里,人们大多都比较传统和保守,我自然也不例外。在此之前,我和孟冬雪最亲密的一次,还是帮纪幼安和她的室友解决那群土匪鬼魂的时候,她整夜都将自己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那次。

更多的时候,我和孟冬雪始终相敬如宾,半点僭越的举动都不曾做过。所以当她主动牵住我的手的时候,我的胸口突然好像受到一阵寒风突袭一般,骤然地一紧,然后心跳瞬间就猛烈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孟冬雪的手掌,小小的,软软的。香葱似的手指和我的胡萝卜手指互相交扣着,让我的手直到那天之前,都从未如此敏感过。在任何一个环境下,男女之间的牵手。实际上都有爱情的影子,而孟冬雪就这么默默地牵着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在田间小路上。

我也没有说话,刚刚还想着找点话题来聊,此刻也心乱如麻。把那些想好的话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你要问我,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我必须坦率地回答,我想了很多,但我却记不起来想的是什么。此前半年多的时间里,孟冬雪和我的关系若即若离。而此刻竟然突然牵起了我的手,是在告诉我她的心意,告诉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吗?

于是我想了想,然后轻声地说道,冬…冬雪呀,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孟冬雪不说话,还是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走路的速度,就和日常的散步一样。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没有穿那身一贯穿着的绿军装,头上也没梳那种一左一右的两根辫子,而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头上别着一个发箍。那身衣服。就是当时我从她家回来的时候,带给她的。

我又说,你的手怎么凉凉的,是最近身体不好吗?孟冬雪依旧没有说话,反而将牵我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我转头看向别处,偷偷长舒了一口气,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我心中的紧张,但是没有用,我发现我竟然越来越紧张。当我回过头正准备再问另外一个无聊的话题的时候,孟冬雪却一边走,一边突然开口说,山哥,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

我的回答非常简单干脆,并且没有丝毫犹豫,连语气甚至都没有紧张。这么久以来,我始终无法开口的话,竟然在孟冬雪问了我一句,就说出了口。

孟冬雪说,那你觉得,我们两个人,将来会在一起吗?我想了想说道,只要我们一起克服困难,我想我们是可以的。孟冬雪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如此吧。孟冬雪的语气非常和缓。一如她平日里的性格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孟冬雪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挽住了我的手臂,接着把自己的脸,贴在了我的手臂之上。我们继续这样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在那句话之后。我们竟然久久都没有再说话,孟冬雪是因为心里忧愁,而我则是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这么在路上晃悠到了夜里12点,这绝对是孟冬雪到了山村之后,我看到过她回家最晚的一次。而山路本来就崎岖,错落有致的地形,让我可以一眼就看清周围的人家,在这个时间点,绝大多数都已经睡了,剩下的人都在床上等着睡着。所以放眼望去,周围竟然没有一户亮着灯。我开始觉得如果再继续走下去的话。可能待会回家就会更晚,而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和孟冬雪都没有带手电筒。

于是我提议,要不然咱们往回走吧,你明天一早还要劳动,我明天一早也要进城,如果睡过头了,误事了就不好了。我拉起孟冬雪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夜风吹过后,即便是夏日的夜晚,也会微微的有些凉。我告诉孟冬雪,今天你牵着我走了这么远你的路,山哥心里都明白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把一些话憋在心里,不是不愿说,而是没勇气说。我觉得自己和你的差距很大,我是一个在很多人看来不务正业的人,而你是那么优秀,那么让人憧憬。我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人也许就是这样,当久久难以启齿的话一旦被人开了个头,剩下的就如同泄洪一般,不说不快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对孟冬雪说的话,其实是我心里思考了很久的问题。我一直都觉得。我和她之间的喜欢,中间总是有个东西在阻碍,而这个东西,此刻看来,就是我的身世和职业。如果说孟冬雪撇开一切地跟着我,将来她会不会因为我而受到连累。或者被人看不起,我不知道,甚至不愿意去知道。而此刻我只明白,她牵着我说了这些话,就算是把我们俩的关系坐实了。

孟冬雪看上去似乎也有些冷,于是我们就往回走。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甚至开始变得有些兴奋,想要大叫,可又担心惊动村子里的狗们,还算一直压抑着。在路过距离徐大妈家大约还有半里路的一片玉米地的时候,孟冬雪突然再次站住了脚,接着就踮起脚来。抱住了我。

我虽然二十多岁了,但开蒙较晚,心智在学习方面算是成熟稳重,可在情感方面却一片空白。孟冬雪的拥抱,让我突然脑子一空。本来她今天牵了我的手,已经让我高兴万分。此刻的拥抱,就让我有些意乱情迷了。无法控制自己,我也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并且亲吻了起来。

于是那一夜,我丢掉了我许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牵手,第一次表白,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不计后果地意乱情迷。我和孟冬雪就这样在玉米地里,呆到了第一声鸡叫响起的时候。

天已经蒙蒙亮了,此刻我和孟冬雪互相都能够看清对方的脸。经历了昨晚那一夜,我们都有些害羞。原本这样的事应该在一个很好的环境下。水到渠成才对。而我们彼此,却在玉米地里。我能够回想起那一夜每一声昆虫的叫,每一颗星星的亮度和位置,还有被我们压倒的每一株玉米棒子,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回想起当时的感觉,我只知道,那是美妙的,美妙得我可以记住一辈子。

孟冬雪对我说,她先回家去,让我待会儿再回来。说这话的时候,她满面桃红。看上去娇羞而可爱。于是我也结结巴巴地答应了,直到孟冬雪先走以后,我楞在玉米地里,久久的心潮澎湃。

回到家以后,徐大妈才刚刚起床。看见我一脸古怪的表情,她笑着打趣说,今天太阳可从西边起来了,你怎么起得比我这个老太婆还早啊。我也傻笑着说昨晚睡得早,今天就起了个早。然后我问徐大妈,孟冬雪哪去了。徐大妈说在屋里呢,可能还没起床吧。我嗯嗯地答应着,然后胡乱吃了点早饭。就收拾东西,准备进城。

临走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按照以往,孟冬雪此刻应该在宣传队里才对。可她依旧还关在屋子里,于是我走到她房门边上说道,冬雪啊,我先去城里了,待几天就会回来。等回来以后,咱们俩…嗯,咱们俩再好好说说话好吗?

房门没有打开,孟冬雪在屋里回答说好的。要我路上注意安全,别逞强。我心想着丫头怎么还害羞了呢,于是心里带着喜悦,就踏上了进城的路。

这次的委托是莫大夫让人传话给我的,自从我知道了他的中药铺子是个江湖中人的信息集散地之后,我就让大毛给我带话过去,假如我师父不在本地,有人需要帮忙的话,就可以联系我。而师父已经去了湖北大半年,中途来过两封信,但都让我不用回信,因为他常常换地址,怕我回信的时候错过了收不到。

这次委托我的,是一位江湖老匠人,从解放前就开始在路边自己搭了戏台子玩木偶戏。我小时候就看见过他的木偶表演,这次能够找上我,也不得不说的确挺巧的。巧合则是针对我而言,谁能够想到一个多年后帮助自己的人。竟然是多年前看过自己演出的人。

老匠人姓夏,已经年近七十,木偶手艺是祖传的,据说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在清代的时候祖上曾经是名震四方的木偶戏班,当时在整个四川地区,都有分堂的老字号。这门手艺据说只在家族内传承,对外并不招收弟子。清乾隆时期,还专门受邀去了京城,在皇上的行宫里,给太后和妃子们表演木偶戏。直到晚晴末年,因为战乱的关系,家族变得四分五裂,最后就仅存了旁系的一脉,也就是夏老先生的这一脉。

解放后直到1966年,戏班子也依旧比较活跃,算是渐渐开始重新有起色,可从1966年起,就不敢再公开演出了。因为他们木偶戏里演的那些唱段,似乎被有一部分人认为是在影射当代,所以被打倒了一次之后,直到现在,都一直在家里赋闲无事。

而找到我,则是因为夏老先生其中的一副木偶,竟然开始莫名其妙地长头发。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杨门女将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非常吃惊。因为谁都知道木偶头上的头发大多是动物的毛或者人造的毛制作的,甚至不是真正的头发,那怎么可能自己长头发呢。于是在见到夏老先生之后,我甚至来不及问他家里还遇到过的别的不可思议的事,就先请他带着我去看一下那个木偶。

这是一个身穿盔甲的木偶,但是从妆容来看,却是女性。夏老先生告诉我,这个人偶,是穆桂英。

穆桂英我当然知道,杨门女将,挂帅出征。一门都是忠烈呀。从小就听着这些戏长大,但还真是第一次看到木偶人版的穆桂英。而和我想象的有点不同,因为在戏台上看到那些旦角扮演的穆桂英,头上都有凤冠帽,背上也都插着旗,可这位木偶的穆桂英,整个帽子被高高地顶起,帽檐底下,还哟一些黑色的丝状物冒了出来。

夏老先生冷不丁的揭起了“穆桂英”的帽子来,眼前却让我吓了一跳,原来帽子之所以被顶起来,是因为里面原本盘着的头发,竟然长长了很多。夏老先生苦笑着说,自己玩了一辈子的木偶,各种各样的都见过,但还从来没见过一个木偶能够自己长头发的。

我仔细凑到“穆桂英”的头边看了看,原本因为“穆桂英”登台是一定要带帽子的,所以她的头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假头发。而且是黑色的动物毛发,摸上去非常柔软,然而在其中,竟然长出了胡子粗细的毛发。我伸手摸了一下,硬度和周围的动物毛发有很大的区别,明显要硬了不少。但又不像人的毛发,人的毛发因为血液的滋养,会比较有柔软度,而这“穆桂英”的“新头发”,则更像是我一年不刮胡子,摸上去的那种感觉。

我将手收了回来,仔细看了下手指,发现刚才我摸了头发的两根手指,竟然不同程度都染上了一点黑黑的颜色。捻了一下之后,迅速就散掉了,那种感觉有点像是石墨。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除了味道有点腥之外,倒并没有别的异常。于是我又把鼻子凑到“穆桂英”的脑袋上闻了一下,也依旧有这样的味道。就有点像是刷了油墨之后,还没完全干的那种腥味。

于是我问夏老先生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这个木偶开始长头发的?夏老先生说,真正发现也就是最近这半个月,但在自己发现之前头发生长了多久,就不太清楚了,自己也没有刻意把头发给拆下来量一下,因为家里近期不断出现怪事,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我又问道,那你们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怪事的?夏老先生说差不多得有一个月了,如果没有估计错误的话,这个木偶的头发也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长出来的。

我点点头,觉得也许有道理,一般来讲的话,一些反常的现象出现的时候,往往都是鬼魂开始活动的时候。只是我不明白,他家里出现了怪事。那怎么就能够那么准确地把原因归结于眼前的木偶身上呢?于是我请夏老先生尽可能地回忆一下,从最初遇到的怪事说起。

夏老先生说,差不多一个月之前,自己家的老伴儿突然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场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简单的发烧出汗而已,但是吃了很长时间的药。也始终都不见好。夏老先生说,自己的老伴儿身体一向比自己还要健朗,自己钻研木偶技艺,家里的事情就操心得比较少,于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一直是老伴儿在操办。

本来起初也觉得就算寻常的生病,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就到莫郎中那儿抓了点中药煎了吃。莫郎中的医术是远近闻名的,在给老伴儿诊脉的时候,还顺便摸了个骨。但是摸骨的时候却说,老伴儿在今年近期将有一个大劫难,如果迈过去了。至少还有15年的寿元,但如果迈不过的话,就可能就这么没了。

原本莫郎中虽然医术出名,但众所周知这个人也是神叨叨的。所以当时夏老先生也没有吧这句话放在心里,可是看着老伴儿的病好多天都没见好转,还是会有些着急。而且一般发烧的人顶多就是精神不佳,意识模糊而已,但是老伴儿竟然开始说胡话,并且是一本正经地说。

我问他什么叫一本正经地说胡话。夏老先生说,你知道喝醉酒的人说胡话的样子吧?我说我知道,虽然我自己没这样过,倒是看见过。夏老先生说,喝醉酒的人说胡话的时候,舌头常常吐词不清,而且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可是老伴儿并非如此,她会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指着前面,表情似乎是很生气,然后一边指指点点,一边骂骂咧咧。只是她说的那些话,却一句都听不懂。

起初的几次,夏老先生还以为是老伴儿做恶梦,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非常好笑。可是这样闹了几次之后,自己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告诉我,因为老伴儿每次坐起来大骂的时候,都几乎是准时在后半夜的三点十五分,每次都会持续大概十五分钟之久,而且老伴儿坐起身后。第一个动作,一定是拉开床边的壁灯。后来的几次,她怒目而瞪的眼睛里,出现了严重的充血,并不是那种因为休息不好而出现的血丝,而是白眼仁上斑驳地出现了斑点状、血红的点。

这样持续了四五天之后。老伴儿就退了烧。夏老先生还以为之前的情况,都是因为发烧引起的,虽然自己找不到原因,可如果退烧了,应该情况就会好不少。谁知道即便是退了烧,依旧每天晚上三点十五分准时坐起身来。指着一边大叫大骂。

我问夏老先生,那退烧之后意识清醒吗?他告诉我日常和寻常没有两样,丝毫无异,眼仁也看上去健康正常,只是人始终有些无精打采的感觉,总是呵欠连天,好像很困。我老伴儿多年以来,一直有轻微的失眠的症状,晚上都要在床上翻滚个半个多小时才会入睡,可自从发烧以来,基本上是倒头就睡,而且还完全不会做梦。

于是夏老先生就觉得这事有些邪门了。抽了一天时间,专门又带着老伴儿去拜访了一下莫郎中,请莫郎中再号号脉,并且简单说了下之前这几天的情况。莫郎中号脉之后说,脉象非常紊乱,而且有两股脉。通常当郎中号脉的时候摸到两股,大多都是年轻女孩怀了孩子才会这样,但是夏老先生的老伴儿也已经差不多70岁了,这时候出了两股脉,这不是在笑话人吗?

莫郎中当时还问道,自己老伴儿每次坐起来骂人的时候,是不是都指着同一个方向?夏老先生说是的,然后莫郎中又问,那指着的那个方向都有些什么东西。

我对夏老先生说,让我猜一下,她指着的方向,应该就是你摆放木偶人的地方吧?夏老先生点头说是的。莫郎中当时也告诉他,要回家仔细检查一下那个区域。可是自己除了一堆木偶之外,什么都没找到。

夏老先生说,自从1966年自己被打倒了一次之后,这些木偶就一直摆放在家里,再也没有动过。只是自己太喜爱木偶戏,还是会定期地打扫下灰尘,顺便保养一下,其余的基本上都不会碰,除了最近这段日子闲着没事,于是就玩了玩老把戏,逗着老伴儿玩罢了。而且摆放在那儿的那些木偶,都是自己亲手制作。并且使用了多年的东西,每一样自己都清清楚楚,假如说老伴儿指着这个地方有什么别的东西的话,自己是会很轻易的发现的。

于是就这么拖着,直到半个月以前,有一天晚上老伴儿照样坐起身来指着那些木偶大骂,但是那天晚上,自己摆放木偶的这些木架子,竟然开始轰隆隆地震动了起来,夏老先生当时听到这些声音之后,还以为是地震了,但是发现只有木架子在摇晃。可是床却安然无恙。他告诉我,那种震动也并不是非常剧烈的那种,但是因为这个动静,那些木偶还是有不少被震落了下来。

十五分钟之后,老伴儿骂完了,又跟没事一样渐渐清醒过来,眼里的血红色斑点,也逐渐消失。自己才下床去检查那些被震落到地上的木偶,这才发现了一段端倪。

我问他什么端倪,夏老先生说被震落下来的木偶里,分别是张定金、耿金花、李翠萍、耶律琼娥、罗氏女、柴郡主、杜金蛾、杨延琪、杨延瑛。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是杨门女将里的人物。而夏老先生告诉我,杨门女将是自己当初表演木偶戏的时候,最经典的一出曲目。而所有的杨家女将都面朝下倒了下来,唯一没倒的,只有佘赛花和穆桂英。

于是这么一来,自己就反而觉得这没倒下的两位比较不正常。于是就开始检查了一下。佘赛花的木偶人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手里的龙头杖掉在了木架子的隔板上,而穆桂英原本的帽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被顶起来了一截。

于是夏老先生伸手去按她的帽子,却发现按下去很快就回弹了起来,感觉帽子底下有什么东西,于是揭开一看,才发现原本穆桂英头上的头发,莫名其妙地长长了一截。

第一百三十章 .怪异木偶

夏老先生当时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怪异,并未把老伴儿的不正常和这些木偶人联系在一起,他看见穆桂英的头发长长了,于是就放到了靠近床边的小桌子上,打算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再仔细检查一下,也许是太久没用了,所以木偶头部的木料出现了受潮的现象。接着自己把那些倒地的木偶都捡了起来,放回原位后,就继续睡觉了。

他告诉我,他是一个生活比较规律的人。尤其是岁数大了之后,每天的睡觉和起床,基本上都是大致相同的时间,早已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生物钟。而年轻的时候跟着长辈学木偶戏,早上一般都会很早就起来,练习晨功。几十年下来,唯独这个习惯从未改变。几遍是老伴儿最近晚上不太正常,早上也一定是比自己晚起床。

可是在第二天早上自己醒来的时候,却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定睛一看才发现,老伴儿坐在自己床脚的方向,一脸诡异的表情看着自己。夏老先生说,和老伴儿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她再丑再难看的样子,自己都是见过的,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瞬间。会像那天早上的感觉那么可怕,主要是在于老伴儿当时看着自己的眼神。

夏老先生说,那种眼神非常空洞,看上去似乎没有生气,好像是死人的眼睛一样。发灰发白,并且完全无神。而自己吓了一跳之后,就去推了推老伴儿的肩膀,老伴儿一受到扰动后,立刻就惊醒了过来,连忙说自己为什么傻坐着,会不会是一时之间失了神。夏老先生一头雾水地下了床,猛然间就瞥到了自己头一天晚上放在小桌子上的“穆桂英”。这才惊觉,原来老伴儿刚才坐着看着自己的样子,和那个木偶“穆桂英”一模一样。

这还不算什么,那些被自己捡起来重新放好的杨门女将们,竟然齐刷刷地都面朝着自己,看着自己床的位置。

我转头看了看架子边上的其他木偶,由于对戏服和旗帜的颜色不太了解,所以每个女将在我看来其实都差不太多。我随便拿起了一个,将木偶的面部转过来朝着夏老先生,然后问道,你是说这样看着你吗?夏老先生摇摇头说不是,而是身子没动,脑袋180度转动了过来。

我伸手将手里拿着的那个木偶人脑袋拧了一下,发现果然是活动的。于是我将脑袋扭转了180度后问他,是这个样子吗?夏老先生点点头说是的。被转了头的木偶,即便表情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但看上去还是非常诡异和让人害怕。夏老先生说,自己起初还以为是老伴儿这么做的。问了老伴儿后,老伴儿说自己不记得了,什么时候起的床,为什么坐在床尾盯着夏老先生,这些她都完全记忆断层了。

于是从这个时候起。夏老先生就开始有些害怕了。他开始意识到,也许这一切奇怪的现象,都和眼前这个长了头发的“穆桂英”有关。从那天开始,自己就格外留意了老伴儿和那些木偶,第一天晚上就发现了状况。因为那天夏老先生刻意让自己醒着,努力撑到了三点十五分,老伴儿突然坐起后,夏老先生并未如往常一般立刻去安抚老伴儿的情绪,而是马上下床,打开屋子里全部的灯。走到了摆放木偶的架子跟前。于是这个时候,他眼睁睁的看着包括佘赛花和穆桂英在内的所有杨门女将里的木偶人,几乎全部都同时把头转过来,看着自己。

我有些吃惊,半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我结结巴巴地问他,你是说,你眼睁睁看着它们转头,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吗?夏老先生非常笃定地点头,然后说,并且他非常确定,当时自己没有眼花,更没有睡糊涂。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家里有可能是闹鬼了。

于是第二天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莫郎中,莫郎中说他自己不会亲自处理这种事,但是他身边的确有这方面的人,由于我师父目前在云游找不到人,这件差事,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心里有些忐忑。因为我直到现在位置,虽然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闹鬼,但我却丝毫没有头绪。心中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情绪,远超过这件事本身带给我的害怕。于是我很快在心里设想了几个可能,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木偶人相当于我包里的扶乩小木人,实际上是给周围的孤魂野鬼们,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依附的身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当鬼魂附身在木偶上,的确有可能操控这些原本关节能够活动的木偶。

而相对于夏老先生的老伴儿来说。更像是一种精神的控制,这种感觉和两年前邻村田家的大女儿的事情非常相似,也是突然行为不受自己控制,而且自己在清醒后,对先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印象。假如我猜测的两个条件都同时成立的话。那就意味着这里至少有两个鬼魂,一个鬼魂控制着活人,一个鬼魂控制着木偶。夏老先生的老伴儿坐在床上的动作和桌子上的木偶如出一辙,就好像一个活人隔空控制着人偶,于是动作一致。或者恰好相反,是活人被木偶控制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才开始觉得有些恐怖。于是我问夏老先生,你老伴儿现在在哪儿,我想先看看人再说,没看到人之前。我无法承诺你这件事我真的能办。夏老先生说,就在那边屋里睡着呢,今天你来了我才关了房门,平日里家里就我们老两口两个人,房门一般都不关的。

我四下望去,看到了唯一一扇关闭的房门。距离我目前站的位置大约又七八步的距离。而我当下站立的位置就是摆放着众多木偶的木架子,也就是说,假如门打开的话,以我的角度,是可以直接看见屋里的床,甚至是床上的人的。

如此一来,我就大概能够联想到,老太太当时从床上坐起来后指着这边大骂,是一个什么样子。而与此同时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夏老先生说老伴儿起身后骂的那些语言。自己一句都听不懂。作为一个跑江湖的老艺人来说,走南闯北,各地的口音都多少能够区分个只言片语,假如连他都一句听不懂,要不然说的是外国话,而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就是说的鬼话。

我们中国有一个成语,叫做“鬼话连篇”,是指一个人说话毫无根据。甚至是无中生有,荒诞离奇。在后世这个词一般都作为形容词在使用,然而从我看过的一些古书里面,曾经的确提到过“鬼话”这个概念。

这就好像任何鬼之间,如果不借助一些特殊的媒介,两者虽然处在同一个平面里,但是却互相无法用言语沟通。人和人,鬼和鬼之间却是可以互相交流的,这被看做是所谓表达的形态不同所造成的。所以在古时候的那些老前辈们看来,“鬼话”是的确存在的。那么夏老先生的老伴儿,嘴里叽叽呱呱地说着的,会是“鬼话”吗?

于是我放下手上的木偶,走到了门边,一下子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似乎是一股热气,热气中伴随着一种先前我曾经闻到过、“穆桂英”头发上的那种腥味、潮湿味、还有中药的味道,就好像是在闭塞的环境里,点了一个温度很高的炉子,那种迎面而来的热浪和门外的感觉区别非常明显。也正是因为这一股热浪,才让我察觉到,原来先前我们看木偶的这个屋子里,竟然在盛夏时分,也这么阴冷。

屋里光线很暗,但还是能够看到屋里的情况。我看见老太太正被朝着门。面朝着墙,身上盖着一层不算厚的被子,似乎正安详地睡着。于是我转头问夏老先生说,您老伴儿最近这些日子,也是经常性地会嗜睡吗?夏老先生说也不完全是,起初的那段日子还好,可是到了最近这一个礼拜,嗜睡的现象就比较明显了。

最近这一个礼拜以来,老伴儿除了嗜睡之外,精神还变得非常不好。有时候连吃饭的时候都能够睡着,即便是醒着的时候,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想起来最初莫郎中给老伴儿摸骨的时候提到过,如果这一个坎过不去的话,那就彻底过不去,无从谈以后了。

夏老先生说,所以这次请司徒小师傅来,假如救不了她的话,恐怕这段日子,就是她最后的时光了。说完他深处布满皱纹的手,在自己的眼角擦了几下。我心里有些酸涩,作为我这样的人,面对的常常都是生死。按理来说,我应该比一般人更加习惯这种感觉才对,可是我却很难做到,也许哪天我真的对此麻木了,我的人性也丧失得差不多了吧。

于是夏老先生的言下之意,已经把我从单纯的帮助人,上升到了救人救命的高度。

第一百三十一章 .泥身沙弥

冷静下来之后,我需要将整件事进行一个有条理的梳理。问了夏老先生老太太的生成八字,左手画了个井字,将手心分成九宫格状,按照八字和姓名开始起卦。这通常是比较保险的办法,为的是不错漏任何一个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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