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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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秦不空的话在我听来非常不可靠,但放眼看去,似乎这也是唯一的办法。虽然一开始帮着秦不空破阵,那是因为我对我师父的承诺,可眼看就剩最后一门,我也实在是不愿意就此放弃,所以破阵之举,也是势在必行。

于是当晚早早睡下,睡之前,还提前准备了第二天有可能用到的一切必要用品,当然这当中绝大多数还是师父那边传下来的东西为主。秦不空的手艺我还刚刚摸到门道,用于实战,似乎还言之过早。

五更,换算成时间的话,也就是凌晨五点左右,时辰对应为卯时。对于要进入地道的我们来说,反正都是黑漆漆的,白天夜晚实际上毫无分别。而至于选择这个时辰进入地道,秦不空的解释是,如果把一天十二个时辰对应到人的一生的话,卯时的时刻应当是人青年的时期,也就是最有干劲和活力的时候。而卯时之前则为寅时。寅时恰好是十二时辰里,阴阳转换的时辰。从寅时开始,阳气就上升了,到了卯时的时候,一乾卦,一兑卦,四阳二阴,阳气充溢正足,在这样的状态之下我们进入地底,再有各种咒文的加持,保护自身,尽量万无一失。

为了让光线更加充足。我甚至还多带了一盏煤油灯,到了景门外的墙壁处,我和秦不空各自将能用做护身的咒文统统加持到身上,还互相给对方加持了一通,顿时觉得体内流光溢彩,万邪不侵。破景门之阵的前提是先找到景门的“门”才行,而这道门就在我们眼前的这堵被封死的墙背后。

在给自身做了加持之后,我还特意在我们站立的范围内,用米摆放了一个半圆形的小阵,将我和秦不空围在中间。秦不空虽然不屑我的手艺,但他也并未加以阻拦,现在情况未知,反正能用的都用上,总比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好。在布完米阵之后,我还遣出兵马,分列米阵的五方护佑,我的兵马显然不是这阵内之鬼的对手,搞不好还会因此大量折损。于是秦不空也摇着铃铛,让自己的蛊铃大蛇把我的兵马和米阵包围在内。

如此一来,我们锁在的整个范围,几乎变成了一个铁桶阵,秦不空也坦言说,如果连这种保护的措施都能够被突破的话,那我们也不要指望能够破阵了,灰溜溜地把这地洞回填了就是。他看上去说得漫不经心,但感觉得出,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招了。我们的此举原本就是在乱枪打鸟,尽量做到有备无患而已,就好像古时候修建城墙,固执地以为修得越高越厚,城邦就会越安全。

一切准备就绪后,秦不空摸出两截蜡烛,一左一右分别点燃放在了墙的两侧。我们都知道无论鬼魂的形态是什么,变得有多么强大,其根源始终是能量的聚集。蜡烛的蜡油在古时候是用来封罐的。北方部分有冥婚习俗的地区,甚至还要用蜡油来封住死人的七窍,可见蜡油对于鬼魂这样的物质,是有一定封锁隔绝的作用的。而蜡烛的火苗是非常敏感的,周围的气流一旦发生改变,火苗就会迅速变得忽明忽暗。这对于我和秦不空要专心凿门来说,光线的明暗,某种程度来说,就成了我们判断鬼魂是否已经靠近或者出现的标准之一。

我站在左边,秦不空站在右边,我们将凿子的尖利一头抵在石墙上。右手举起开山斧,互望一眼使个眼色,就一斧子砸了下去。那一瞬间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就好像自己正在被一个猛兽追赶,除了朝前玩儿命地跑之外,没有多余的路子可选,而因为无法回头,只感觉到整个后背传来一种类似于痒的紧迫感。可是那一凿子下去,石墙上冒出一点猛烈摩擦产生的火花,我却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样。

这说明我们的计谋算是初步得逞了,兴奋之下,我和秦不空开始快速地一斧子接着一斧子地凿门。大约二十多分钟之后,蜡烛的火苗还是出现了微弱的忽闪,秦不空对我说别停下,还能撑一会儿,于是我再度加快了速度和力道。我年轻力壮,我这一侧的石墙。率先被我凿出了一个大豁口,只有有了一个豁口,剩下的就好像敲石头一样,一点一点就可以沿着豁口的边缘剥落下来,而我和秦不空上下开工,轰隆一声,面前的石墙就好像被我们敲到了某一个致命的弱点一样,轰然倒塌。

蜡烛的火苗因为石头倒塌的关系而被扰动,但是几秒钟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这意味着甚至连想要伤害我们的鬼魂,也在此刻放弃了继续进攻我们的阵法,至少暂时是这样。我们没有撤掉阵法,而是一人提着一个煤油灯,前后钻了进去。

果然如所料一样,距离我们凿穿的石墙背后大约十米,有一道门。仅仅只有门洞,没有门板,透过门洞,我隐约看见了一个背对着我站立的人影。

第三十四章 .遭遇危险

早已预料,墙后必有古怪,也曾预想过许多可能遭遇的情况。例如破洞而入就迎面扑来一个龇牙咧嘴的猛鬼之类的,可是这一切并未发生,眼前那遥远的人影,也似乎不那么真实。

看到人影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并伸手拉了一下秦不空,让他也暂时别动。可秦不空却问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动了。我奇怪的说,你难道没看到那门内有个人吗?我这么一说,秦不空将手里的煤油灯往前凑了一点。仔细查看了一下说,哪来的人,你凿墙凿糊涂了是不是?

我心里一惊,大呼不好。因为此刻我已经非常分明的看见了那个人影,可秦不空为什么说自己没看见呢?难道说,这是鬼魂的其中一个特性,想让谁看到,谁就看得到吗?眼前的那个背对我而站的人影,看上去穿着青灰色上衣,下半身穿着一条深色的裤子,分不清到底是蓝色还是黑色,这让我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在这个八门阵内,我们以往遇到的鬼魂,虽然各具人形,但大多以比较奇怪的方式存在,例如周身都散发着黑色烟雾,似乎并不鬼,而更像一个魔物怪兽。但眼前这个人,却那么清楚而具体,如果不是我内心深处知道对方是个鬼魂,我可能真要把它当做是一个活人。

大概是看我神色有些不对劲,秦不空也警觉了起来。以他的经验来说,他应该是很快就联想到我正琢磨着的一切,他也知道,此刻我看到的东西,绝不是在骗他。于是他问我,你看到的那个人影是什么样的,它做了什么动作。我心里紧张,如实地告诉了他。于是他捡起一块地上的小石头。朝着门洞的方向丢了过去,在秦不空看来,大概就是扔了一块石头那么简单,可是在我眼里看来,那块石头竟然直接穿透了那个人影,然后掉落在了地上。

秦不空站到我的身边,也不敢轻举妄动,他问我,要不要派你的阴兵上去探一下?我摇摇头,阴兵此刻都在替咱们把门呢,我要是抽调过来,背后被袭击了怎么办?于是秦不空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铃铛,那铃铛和我之前看到的他常用的铃铛样式一眼,只不过这个上面用不知道是漆还是油墨之类的东西,涂得五颜六色的。他将铃铛挂在自己的大拇指上,然后伸出右手臂朝着门洞的方向,大拇指指着门,左手则捏了个二指决,将指决压在了右手手肘的内弯处,接着就开始晃动手指,伴随着晃动,铃铛发出了叮铃叮铃的声音。

就在声音传出来的时候,我的两只耳朵后面。好像是突然被一阵风刮了一下,有明显的一冷的感觉,接着从我面前的地面上,就开始出现灰尘被什么东西微微扬起的感觉。耳朵里除了铃铛声,还有那种很轻但有点硬的东西,在地面上爬动发出的清脆的脚步声的感觉。而这个声音从秦不空的位置开始。慢慢边远,朝着门的方向而去。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秦不空的另外一套蛊术。之前的蛊铃是控制蛇魂的,眼下这个,估计是个别的什么东西,这个东西长了脚,而且爬动的速度挺快。也许是蝎子或者蜈蚣。我眼看着那个声音渐渐朝着门洞内的人影靠近,接着人影就出现了类似于电影胶片那种一闪一闪的感觉,每次闪动,整个身躯的光亮,就又变亮了一点。就好像是那只看不见的蝎子或蜈蚣正穿透了它的身体,因为毕竟都是灵物的关系。所以身体才出现了这样的反应。

但是它依旧没动,我转头看秦不空,他也朝着我摇摇头,说已经探过,什么都没有。如果你害怕的话,你就站着别动,我亲自上去看看。

我本想阻止他,因为我知道我还没疯,我能够区分到底看到的是幻想还是真实的。眼前的状况,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没有古怪。可我也知道,秦不空的本领高出我很多,如果他也不去的话。我们等同于卡在了此处,不进不退,可如果我跟着他一起上前的话,万一待会我们两个人都遇到麻烦,连互相帮忙都没有机会。于是我对秦不空说,这样也好,但是你小心一点,因为那里确实有东西,不要冒险,见状不对你就立刻跑回来,我会给你接应的。

秦不空点点头,就抓着金刚橛,侧着身子,半弓着背,朝着门洞蹑手蹑脚地靠近。我也在此过程中,迅速左右手分别捏好了紫微讳和雷决,虽然对于秦不空来讲我的招数有点低能,可对我而言,往往是能够保命的。

秦不空朝着门洞慢慢靠近,越是接近门边,他的脚步就越放得缓慢,直到来到了门边之后,他开始四处张望,甚至还把那长了大胡子的脑袋凑到门内张望。我在远处看得紧张万分,因为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头几乎都快贴着那个人影了,可从秦不空的表现来看,却依旧没也看到什么东西。

也许是察觉到没有危险,秦不空站直了身子,转身面向我。双手一摊一副这里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影竟然开始用很小的幅度左右摇晃着身子,随着摇晃,身子开始逆时针朝着秦不空的方向旋转了起来。

这种旋转的速度非常缓慢,大概和秒针差不多,而每一秒那个人影都会出现五六次小碎步的感觉,就好像它的脚根本不能自由活动,只能用小碎步的方式挪动身子一样。我见状大惊,顾不得四下安静,冲着秦不空大声喊道,小心!它开始转身子了!

秦不空听到之后,立刻摆出了反击的架势。面朝着门洞内,那敏捷的动作,丝毫不像是一个跟我师父差不多大的老人。可是他东张西望,还是未能看见什么。我不敢贸然上前,这时候那个人影已经转过小半个身子,还在继续转动着,从一个背侧面我看到那个人影竟然是低着头,就好像一个做错事人,也很像是当年我被批斗时候的模样。

于是我冲着秦不空再次大声喊道,你快退回来,别待在那儿了!而就在这个时候,秦不空不动了,面朝着门洞的方向,就那么呆呆地站着。我只能看到他侧面的表情,虽然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我也依旧可以看到他那惊恐的表情。

没错,不是惊慌,而是惊恐。他的样子楞在当场。就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而在我看来,他盯着的方向,正好就是那个人影正在慢慢旋转身子的方向。如果单单只是这个样子的话,那么除了有点诡异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他这么惊恐的地方。这说明此刻秦不空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和我看到的其实不是同样的东西,但因为我看到的一幕还没有到达惊恐的程度,所以我断定,秦不空当下眼里的那个画面,是足以让他恐惧的画面。

这就让我心里非常不安了,秦不空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这种狂徒我还以为什么都不怕,结果他还是这么畏惧,如果换了我,恐怕都得吓死了吧。我看他楞在那里不动,担心很快就会有危险,我又不清楚他的情况。待会就算想救人只怕都很困难,于是我再次冲着他大声喊道,秦不空!你快给我过来!快跑!

听到我的叫喊之后,秦不空就好像是突然之间回过神了一样,拔腿就朝着我的方向跑了过来,那样子。在我认识他之后的这么长时间里,从未见过,他皱着眉,瞪大了双眼,可见他看到的一幕已经把这个老江湖吓得多惨。可是在他距离我大约五六米的时候,秦不空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样。一屁股就坐在地上,然后他迅速爬起身子来,想要继续冲,可面前似乎是有一道看不见透明的墙,阻挡了他的去路。他开始慌乱地伸手在面前扒拉着,好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通过的缝隙,嘴里不断啊啊地惊叫着,样子看上去就快哭出来了似的。

我见他无法进一步往前,心里一急,就冲了上去,我想要去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过来,因为既然我们俩看到的东西不一样的话。那他看到的一幕自然是吓不到我的,没准这道看不见的墙对于我来说也是不存在的。于是我很快就冲到他的身边,秦不空看见我过去了,对着我伸出手来,嘴里哇哇大叫着,好像是在叫我快拉走他。刻不容缓了。于是我伸手去抓住了他手。

在我们俩的手刚刚接触到一起的时候,我突然眼前一黑,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秦不空也生生在我眼前消失了。然而我就好像是踩到了一个无底洞一般,身体不断传来那种快速下坠的感觉,我也开始惊慌,四处伸手企图抓住什么东西,可我甚至看不见我自己的手,耳朵里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身体完全处于一个失重的状态。

难道说这就是要死之前那种迅速的下坠感吗?

第三十五章 .心中之惧

小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我不知为何走到了一个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失足掉落了下去,可是看起来很快就会摔倒地面,但这个坠落的过程却异常的长,长到没有边界。于是我在半空中,不断地感受着那种剧烈的下坠感,却无论如何都到不了地面。既逃不掉,也醒不来。

而如今的感觉,就和当时在梦中遇到的感觉极为相似,除了梦中我能够看到迅速在我眼睛里移动的参照物,而现在我却只看到漆黑一片。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迅速回想起当初年幼时候的那个梦来,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并没有做梦,我是实实在在地陷入了一个我未知的环境当中。

这种环境,亦真亦幻,因为我们本身就在地底,地面上也没有洞,所以这种下坠的感觉应该是不真实的,是那个鬼魂刻意营造给我的,让我感觉到了这样的下坠感罢了,搞不好真实的世界里,我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面上,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在我醒着的时候,发生的一个梦一样。

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的惊慌就减退了不少,因为既然是幻象,那么只要我自己鼓足勇气不去害怕的话,就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就是个障眼法。于是我缓缓地调整身子,由于完全看不见东西,我只能凭着感觉将身体扭到一个头上脚下的角度,然后尽可能地保持不动,节省体力。

随着下坠的时间变得越来越久,我也渐渐习惯了这样下坠的感觉,身体已经没有那么害怕,整个过程持续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钟,却依然好像没个尽头似的。我心想坏了,万一这个幻象根本不是要对我构成什么伤害,而是要我一直困在这样的感觉里出不去怎么办?难道说我的余生就要一直这么不吃不喝地下坠下去吗?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又紧张了起来,心跳开始加速。我寻思着既然我无法挣扎,那如果我叫喊呢?会不会因为我自己的声音把现实世界里的我的身体惊扰到。从而就让我醒过来了呢?

完全有这个可能啊,有很多被噩梦缠绕的人,在惊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的惊叫起来,而这种惊叫之后,人往往就会苏醒。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于是我开始扯着我的破锣嗓子开始大喊大叫,可无奈的是,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无法喊出声音让我自己听见,也或许是当时下坠的速度太快,甚至快过了声音的速度。我只听见自己沉闷的喉音,就好像有人在狂风大响中对我说话一般。

好不容易想到的一招,此刻又没用了,我有些慌神了,不知道这样掉落下去,是一个怎样的万丈深渊。而就在我想到最悲切的时候,突然,眼前竟然发生了变化。

在平行于我大约七八米的地方,地上有一个圆圆的光柱,光柱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依旧还在缓缓转身的那个人影。而当我看到人影的时候,脚下传来的坠落感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整个人就直接一个失重。跌倒了下来,摸了摸四周,发现地面还是地面的触感,但看上去依旧是漆黑一片。

我趁着对方还没有完全转过来,就开始试着活动手脚,发现我的四肢和头都可以很好的活动。甚至会有自己触摸自己身体的感觉,可我就是无法看见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此刻我只有一个脑袋在飞来飞去的,但手脚的感觉又那么明显。这种强烈的矛盾感让我觉得非常不真实,而真实的却是耳朵里传来的声音,就好像有许多人将我围绕在了中间,然后对着我议论纷纷一样,可是无论我怎么仔细辨认,都无法听明白这群人说的任何一句话。

除了这些吵杂的议论声,还有那个人影缓慢转动身躯,脚在地面上发出的小碎步啪嗒啪嗒的声响。当时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一个舞台上的表演者,在我身边的台下。坐满了数不清的观众,但我却由于聚光灯的缘故,完全看不到台下的人,只能够看到和我同台演出的那个人影。

眼看他就快转过来了,我心里琢磨着待会无论它要做什么,只要一靠近我,就先雷决加紫微讳打了再说,反正这里的鬼魂都没有具体的前身事,所以不管好歹,我总是要打这一架,既然早晚都是这么个结果,我还不如先发制人。

可是当那个人影转过来。缓缓抬起了头,我却一下子傻在了当场,张大嘴巴无限惊恐,接着腿上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

转过来的人影,不是别人,而是师父——林其山。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一幕,我本以为大不了就是个相容可怖的鬼魂,单单看一眼就足以吓死人的那种,可我毫无准备地,却看到了师父的那张脸。

眼前的“师父”,自从转动到面朝着我的这一侧的时候,就停住脚步不懂了,双手垂放在身体的两侧,两脚立正姿势,但膝盖的位置微微有些弯曲。这个站姿,甚至都跟我师父一模一样。而“师父”虽然是一个抬头的动作,但是头却朝着一侧微微倾斜,也闭着眼睛,那一幕,就好像当时他死在我怀里的时候一样。

虽然明明知道这是假的,但我还是触景生情,加上原本跪在地上的姿势实在是比较适合用来哭,于是眼泪再一次迅速充盈了我的双眼,鼻子一酸,我就哭了出来。我明白我的这种哭,是那种心痛心酸,但又觉得害怕的哭。心酸的是我再次毫无准备地回顾了一次师父死去的样子,这让我难以承受。而害怕的,则是眼前这一幕。我心里清楚,那是我最脆弱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恰好被这里的鬼魂捕捉到了。

抹了抹眼泪后,我再看了看“师父”,他还是带着那种微微笑的表情,就和当时去世的时候表情一样,只不过脸色却非常惨白,不像是刚刚死去的时候,而更像是出殡的那天,尸体已经完全没有了活人的气色的时候,那种样子。这么一来。又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可我双腿还是无力,无论如何,都站不起身子来。

周围那种众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甚至还听见了笑声。就好像是在嘲笑我,一个大男人竟然哭哭啼啼一样。而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师父”原本歪着的头突然在一瞬间被掰直了,然后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瞪着我,那本是微微而笑的嘴角,竟然越长越大,变成了一个咧嘴露齿的笑。

上半脸眼睛眉毛和鼻梁看上去似乎是有怒气,但下半脸却维持着一个笑容,这一幕看上去就立刻让我觉得诡异了,而这一惊之下,我也情不自禁地将手上的紫微讳和雷决重新捏好,但心里还是犹豫,正是这种反反复复的矛盾感,让我不知所措。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师父”朝着我用小碎步的方式。奔跑了过来。

我急忙用手撑住地面往后蹭,但由于看不见别的东西,我也不能够确定我到底挪动了多远,只是感觉“师父”却反而因此离我越来越近了。而跑动的姿势也非常怪异,他的手脚和身子似乎是僵直的状态,也就是说,当他快速跑动的时候,双手依旧是硬邦邦的垂在身体两侧。

眼看“师父”距离我越来越近,我却还腿软地无法站起身来,就当他朝着我飞身一跃,就好像要压倒在我身上的时候,虽然心里抗拒,但我还是出于职业习惯,本能地挥出了一掌。

啪的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师父”的脖子上。触感明显,和最早遇到的那个众生相一样,打上去硬邦邦的,手掌隐隐作痛。但这一掌也并不是没有作用,因为“师父”的身子,被我这一掌打出了两米多远,感觉整个身子都是轻飘飘的,和这个体积无法对应关联上。

而当“师父”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又朝着我冲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头从脖子的位置开始,似乎已经被我刚才那一掌给打断了,头和锁骨之间,呈现了一个近似于直角的怪异角度,他并未改变的表情。此刻变成了侧到的方式,依旧死死瞪着我。

这一次他冲过来的速度更快,那小碎步的脚步声也更加清楚。而我在刚刚那一掌之后,竟然心里不那么畏惧了,因为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景门这里的鬼魂,很明显是抓住了我和秦不空最不愿去面对的东西,让这个情景换一种方式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以此来攻陷我们的心智。我不清楚秦不空此刻面对的是什么,而我此刻面对的,恰好也就应了这景门的动应之相:生离死别。

是的,这些日子以来。基本上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日子,就莫过于师父的离世了。甚至连当初孟冬雪的不辞而别,也未曾给我有过如此大的撞击。人各有命,生死本就是早晚都得面对的事,师父也并不是暴死。在死前的一段日子里,其实给了我充足的做思想准备的时间的。

可我害怕的不是死,正如师父并不怕死一般。而师父怕的是生不如死,我怕的,却是阴阳两隔的生离死别。

第三十六章 .战胜心魔

“师父”再次向我冲来,看上去好像是被我打断了脖子,歪着脑袋。我原本准备当他再扑上来的时候,再给他补上一掌,搞不好直接就将脑袋给打断了,总不能没了脑袋还能跟我闹腾吧?

可是当“师父”距离我三四米远,我都已经摆好架势准备开打的时候,突然从“师父”的嘴里,开始用那种语速很慢的声音说道:“山儿…山儿…”这种语气,就和当时师父快断气的时候,呼喊着我的名字的语调一模一样。

我心里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但人在剧烈的悲痛之下。竟然开始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听到这声呼喊之后,我再一次整个眼睛里都充满了泪水。那早已准备好的一掌,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出去了。

短短三四米的距离,“师父”跑的速度也并不慢,可我却在泪眼婆娑中,被迫去回想起自从拜师以来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中途有很长一段空白期,就是师父失联的那段日子,再见面的时候,竟然老了十多岁的感觉。这当中片段式的记忆在这三四米的距离里,突然放慢,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我脑子里。

于是我没有反抗,也没有挥出那一掌,甚至是有些接受般地,就让“师父”把我扑倒在地。我用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把他用力往上推,不让他的脸离我太近,一边推。我一边伤心地大哭,这个过程我不记得持续了多长时间,但其中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竟然是哭得连连抽噎。“师父”似乎是一直想要啃我的脸,却被我用手挡住了,他也没有非常用力,完全是我能够抵挡得住的力道,就在我哭了一阵之后,眼泪流出来眼睛突然变得清晰了,我再才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师父”的脸。

他脸色铁青,原本咧嘴露齿的笑容里,竟然开始冒出了两颗尖利的獠牙。牙齿是闭合的状态,喉咙里却发出“山儿…山儿…”的声音,眉毛变成了八字眉,眉心之间的皮肤因为表情的狰狞而褶在了一起,就在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和正常人的眼睛一样,有眼仁有眼白,可正常人的瞳孔是会因为光线的强弱而自动变大变小的,即便是死人的瞳孔发散,也会看到一个放大的瞳孔才对。

可眼前的“师父”,竟然在黑眼仁里,出现了许多个细小的、椭圆形的黑色瞳孔!而每一个黑色的瞳孔里,都倒映出他眼中看见的我,而那个在瞳孔里的我,脸上血管冒起,似乎是被人卡住了脖子,满脸涨得通红,好像就快要窒息一般!

于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用手撑住了“师父”的肩膀,竟然也只是我的幻觉,而真实的情况则是,我正死死地被“师父”掐住了脖子!他眼里那么多瞳孔,就好像汇聚成一个大鬼的众多个小鬼,都在齐刷刷地用眼睛看着我一样!

想到这里。顿时从尾椎骨顺着脊柱冒起来一股凉透心的感觉,这个感觉让我瞬间脑子就清醒了过来,顿时清醒的一刻,脖子上那种紧箍的窒息感迅速传来,我眼前一亮,这才发现原来我的双手才是垂放在身体的两侧。而“师父”那原本硬邦邦的手臂,正在死命的掐住了我的脖子,而“师父”的脸也在这一刻变得不再是我熟悉的师父,而是一个好像一幅画上被滴了一滴水,然后旋转了一把一样,整张脸虽然有鼻子有眼,可是却扭曲不堪,根本就不再是师父的模样!

大惊之下,我迅速地把脚在地上蹬着,想要借助这样的力量将身子往后蹭,每移动一分一毫,我脖子上的窒息感就轻松了分毫。与此同时。我将双手伸出抓住了“师父”掐住我脖子的手腕,他的手腕摸上去冰冰凉凉地,还硬邦邦又很光滑的感觉,很像是之前每破一个门,就能够找到的那段木根。

随着我不断往后蹭,很快我的头顶上就出现一种自己撞到硬物的感觉,好像在我头顶有一堵墙。由于“师父”的身子很轻,轻到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身子转过来。于是我头抵着墙壁,小腿弯曲,将两只脚掌撑在地面,头和脚一起用力,一个翻身。就将自己的身体翻了一面。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变成,我在上,“师父”在下,他反而被我压在了身子底下,只不过他的手依旧掐着我的脖子,我的双手也依旧抓着他的手腕,即便我完全看不见自己的手。我的呼吸还是非常困难,但由于我转到上面之后,会稍微顺畅了一点。脚下有了借力点之后,我迅速将一只脚抬起踩在地上,身体呈一个单膝下跪的姿势,稍微稳了稳,有些头晕眼花地抵抗住那种缺氧的感觉,双手松开了抓住“师父”手腕的动作,然后脚下用力撑起,接着我的双掌并拢在一起,平平的两掌,用尽全力朝着地上的“师父”那张扭曲的脸打去。

这一下,几乎用劲了我仅存的最后一丝力量,而之所以微微身子撑起来,是为了那两掌打出去的时候,我还能够借助我自身重量往下压的力量。当我的手掌打到“师父”的脸上的时候,手掌底下开始冒出了阵阵黑色烟雾,就好像我用手掌堵住了某个正在冒黑烟的孔一样,而同时传来的,还有手心那非常烫手的灼热感。手掌按压的时候,就好像是按在了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上一样,随着身体的下压,手掌也越来越深地陷入到海绵当中。

黑色烟雾,灼热感。臭鸡蛋味,不断迎面朝我传来,伴随着的,还有耳边那凄厉的惨叫,分不清到底是男还是女,而周围那些一直在熙熙攘攘议论纷纷的声音。竟然在此刻开始惊呼起来,就好像马戏团里,杂技演员突然失足跌落的时候,台下发出的惊呼声一样。

我忍住手心传来的剧烈疼痛,咬着牙死命向下用力挤压着“师父”的头,随着那声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我的身体也好像是突然落空了一般,双手的手掌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那是我已经将手按在地面上的触感,相比于滚烫,我更喜欢这种突然而来的坚硬和冰冷。而就在我手接触到地面的时候,黑色烟雾消失了,惨叫声消失了,鼻子里的臭鸡蛋味消失了,掌心的疼痛感消失了,四周围那议论纷纷的声音也消失了,眼前在转瞬之间从一片漆黑变得明亮了起来,我环顾四周。发现我正跪在景门之外的通道里,双手按压在地上,而地上只有一截歪斜扭曲的老木根。

我惊魂未定,站起身来,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具体我并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有几秒钟,但那种惊心动魄和我情感的反复起伏,让我即便是站起身后,也心脏砰砰乱跳,每一次心跳都让我自己能够听见胸腔里的咚咚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每次咚咚声响起的时候,那扯动着我太阳穴的筋,也随之而跳动着。

放松下来后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而转头朝着景门的门洞望去,却发现秦不空双手抱膝,蜷缩着腿坐在墙壁的一侧,他两眼无神,怔怔的盯着眼前的地面,满脸都是鲜血,顺着他的胡子。还在不断往下滴,也不知道这些血究竟是不是他的。而他的手微微发抖,左手抓着自己的五彩蛊铃,右手握着一根金刚橛。

而值得一提的是,他手里抓着的金刚橛,并不是他原本抓着的那把。而之前那把此刻却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面上倒着。他手上抓着的这把,颜色甚至都和之前的不一样,而是通体黝黑,就好像是什么金属被火烧黑的感觉一样。

很显然,如果刚才秦不空遭遇的事件和我遭遇到的一样的话,那么他清醒过来的时间,却比我早了很多,这家伙竟然完全没有对我施救,而是看着我在一边自生自灭!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非常生气,因为这简直太不可理喻了,就算是我最恨的人,我也不可能就这么见死不救的。于是我一边爬起身子,一边嘴里咬牙切齿地骂着脏话,就冲到了秦不空身边,正想一拳朝着他的脸上打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抬头,满眼都是泪水,泪水还混合了脸上的血迹,血迹混合了地上的灰尘,整张脸看上去都脏兮兮的。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满是悲伤。

我非常讨厌自己犹豫的性格,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所以那一拳,我始终没能够打出手,他的眼神似乎是接受了这一切,甚至希望我打他一拳一样。于是我停下拳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把他的后背推到墙壁上,大声质问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宁可自己在边上休息,也不肯来救我一把!

一边骂,一边推着他的背撞向墙壁。

谁知道秦不空竟然慢慢跪下了甚至,双手抓住了我腋下的衣服,然后把头放在我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

第三十七章 .苗寨阿爸

秦不空的举动让我顿时不知所措。

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一来,这个人一贯都心高气傲,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即便是有脆弱,也从不肯让外人察觉,我估计甚至连甘木,都没有看到过他的脆弱。看如今却抱着我大哭,让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于是我拉起他的身子往墙上一撞,大声说道,你有话就好好说,男子汉大丈夫,一把岁数了哭什么哭…说到此处我想到刚刚我痛哭的时候,估计也早就被秦不空给发现了。于是我干咳了两声说道。哭什么哭!好好说话!

秦不空还是抽噎着不肯停歇,从他的哭声里,我感觉到除了害怕之外,还有伤心和难过。这说明在刚才我“坠入”黑暗中的时候,秦不空相应地也经历了某些和我类似的事件,而这些事件除了让他恐惧之外,还勾起了一些伤心的往事,就如同我一般。

我伸手将秦不空手里的金刚橛拿了下来,以免他待会情绪不稳,发起疯来把我误伤了。接过手里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这个黝黑的金刚橛,和其余的金刚橛不同之处在于,把手上的佛像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佛头,因为仅仅是佛头的话,实际上很难区分出到底是那尊菩萨。

而这一把,却是一个坐着的人,但是朝着四个方向,有四张大致相同。却又不尽然相同的脸。

这我认识,它叫做“梵天”,在原始佛教里,是有求必应创造之神,在华人区及东南亚地区,常会称其为“四面佛”,在原始佛教中的地位,就相当于盘古在我们中华民族里的地位一样。而当初设下这个八门阵的人,选择了用不同类别的神佛像铸金刚橛,八个门插上八柄金刚橛,彼此互联,相互相生相克。从而使得整个阵法变成一个以守护和镇压为目的,聚集千年来成千上万各种亡魂的工具。这样的聚集,某种程度也减缓了鬼怪在世间的作乱,并很好的保护了这个封印,不能不说,这份智慧,恐怕拿到当今现世,也很少有人能够办到。

秦不空哭了一阵后,也渐渐停歇了下来,似乎已经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于是我问他,到底你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得像个狗似的。秦不空叹息一口,然后摇摇头,似乎不愿多谈。我蹲下身子对他说,我刚才好像掉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了,但是我在里面看到我师父了,但那只是这里的鬼魂知道了我们心里最害怕,最脆弱的部分,于是给我们造了个迷魂阵而已,一旦清醒就会想法子挣脱,我刚才就是这么挣脱的,不但逃出来了,好像我还灭了那个变成我师父的鬼魂。

秦不空擤了擤鼻子说道,那鬼魂可不是你一个人灭的。这景门的鬼魂很奇怪,似乎可以一分为很多份,假如我们今天进入这个门阵的是五个人十个人甚至更多,那么我们每个人都会被迷幻到单独属于我们的地方去,这就是为什么刚才你能看见那个人影,而我却看不见。

我问秦不空道。那刚才我想来拉你的时候,你一脸害怕的样子,你到底看见了什么?秦不空抬头看了看我,布满皱纹的眼角一片通红,还有泪水混合了血水留在上面,他问我,你就真的这么想知道吗?

我说是的,现在既然已经破阵,木根和金刚橛都拿到了手里,我也是参与者之一,我是有权知道一切细节的。秦不空伸出袖子在自己的脸上擦了一把,把眼睛周围的脏东西全都擦在了袖子上。然后他说道。我看见了一个男人,那是我的阿爸。

似乎好多少数民族,称呼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阿爸阿妈相称,相比之下,我们汉族的爹、娘,就显得言简意赅了许多。秦不空接着说道,他的阿爸,已经死了快三十年了,这些年以来,自己很少会想起或梦到自己的阿爸,可刚才也就是我说那个人影开始转身的时候。他却突然在门洞里,看到了一个缠着投进,腰垮弯刀,耳朵和脖子上都挂着银圈,背上还背着一个水烟壶,上面插着一些漂亮的羽毛。

秦不空说,那个人就是阿爸,是阿爸还没死的时候的样子。而自己当时看到阿爸的时候,就立刻回想起三十年前他的样子来,一眼就立刻辨认了出来。但是阿爸一手拔出腰上的弯刀,一手高举着一个火把,就慢吞吞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秦不空告诉我,阿爸的五官虽然可以辨认出是谁,但表情却变得阴险而狰狞,给人一看到的时候,就是带着一种恶狠狠的意味。我点点头说是这样,看样子咱们经历的事情是差不多的,只是人物发生了改变罢了。我当时看到的师父,甚至连喊我名字的语调都是一样的,但是表情也非常凶狠,似乎就是为了置我于死地。

秦不空将右手比了个V字,然后放在了嘴边,我一开始没懂这是哪门子邪教的手势,直到他告诉我,让我给他一根烟抽。我才立刻摸出烟给他点上,顺便也给自己点上一支。在此之前,我从未看到秦不空抽过烟,一次也没有。不光如此,甚至有时候我在家里抽烟,还会挨他的骂。而今让我给他烟抽。想必是心事压抑至极的表现。

他是个不会抽烟的人,于是第一口烟就呛得他差点把肺给咳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接着对我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看我第二张嘴巴的时候,你曾经跟我提起过。当初我灭了一队日本人,但是我的族人却要烧死我的事情?

我点头说记得,秦不空叹了口气说,那个要点火烧死我的人,就是我的阿爸。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当时就震惊了。我听说过很多父子母子互相不来往不亲密的事情,但虎毒不食子,天下的父母就算是再不喜欢自己的小孩,也绝不至于要害其性命,更加不会用烧死这种极其残忍的方式。越是我的震惊让秦不空有所察觉,他苦笑道说,怎么,你不信是吧?一开始我也不信,直到他叫人绑了我,当着全族人的面把我捆在了木桩子上,直到那一刻,我也依旧没有相信。可后来,阿爸亲自点燃了火把。然后一只手提着苗刀,一只手举着火把朝着我走过来,那一刻,我才知道阿爸是动了杀心。

我转头看了看景门的门洞,刚才秦不空疯了似的逃窜,似乎在躲避什么。想必就是当年那一个场面,再度出现在他眼里所致,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自己的父亲想要烧死自己,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在那一刻,也都是最伤心难过的吧。

秦不空接着说道,我全身的本事,基本上都是我阿爸教我的,而阿爸是寨子里的老祭司,寨子里的人有病有伤,或者牲畜不产崽,庄稼没收成等,都是阿爸一手包办的祭祀仪式,我因为从小就是个怪人,所以很少跟寨子里的人往来,那些和我同岁的孩子们。也都不喜欢跟我玩。阿爸知道我很孤单,但是也无法说服所有人都来和我做朋友,于是就从小教我学习那些玄门术法,巫术,法术等,希望我将来能够接他的班。等到他百年之后,寨子里的人需要祭司,而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新的祭司,这样一来,我也会被大家所尊重。

他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没吞下去就直接吐了出来,这样的行为等同于正在无耻的浪费烟草。接着秦不空又说道,我的阿妈生了四个小孩,我是最大的一个,而我的弟弟妹妹,却每个都很健康,每个都很聪明,唯独我是身有残疾的一个。这让我更加细心仔细地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小时候每次他们被寨子里的其他小孩欺负,自己就是要去帮忙出头的那个人,可是每次帮弟弟妹妹出头后,总是免不了被那些小孩的阿爸阿妈带着孩子来家里兴师问罪,其理由是要我阿爸阿妈管好自己的怪物儿子,不要放出来吓唬其他小孩。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有些微微酸楚,因为我至始至终都相信,人不可能一出生就这么冷漠,秦不空如今的性格,一定是在生命的某个阶段,遭遇了巨大的变故所致。秦不空接着说道,每次遇到这些事的时候,阿妈就会一个人默默掉眼泪,阿爸也始终在叹气,然后安慰我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是我们的好儿子,但是今后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就最好少抛头露面吧。

秦不空说,当时虽然岁数不大,但是却能够理解阿爸的用心。阿爸在寨子里的声望和地位,来自于自己掌握了别人不懂的手艺,倘若将来自己能够跟阿爸一样的话,就把这些年失去的再赢回来。于是常年不和外人接触,造成了他孤僻倔强的性格,他深知自己被别人瞧不起,那他就去瞧不起别人。久而久之,他开始变得喜欢独处,不爱与人接触,但内心深处,又其实是渴望得到大家的接纳和认可的。

直到有一天,寨子里突然涨了一次大水,水退之后,就冒出了好多蛇。

第三十八章 .疯狂复仇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点点头对秦不空说,这些我听我师父大致说过,你救了一个被毒蛇咬到的人,然后那天还收了甘木跟随自己对吗?秦不空点点头,丢掉了手里的半截烟。还剩了老长一截,是在是太浪费了。

秦不空说,那天之所以是自己去做的这件事,是因为阿爸恰好在涨大水的那段日子,去了一趟省城,想要把一些祖传的苗药卖给城里的汉人,这样也好给家里置办点东西。涨水之前阿爸就离开了寨子,所以放眼望去,懂得处理这件事的人,就只有他自己了。

而当时秦不空觉得和可能是自己向族人证明的一个机会,于是就欣然地答应了下来。这件事办妥之后,也的确让族人们大呼神奇,被咬的那家人,还专程来感谢了自己。秦不空说,那一刻,自己觉得非常幸福。这样的幸福,竟然是自己活了这么长时间,从未感受到过的。也许正是在这样的思想引导的前提之下,秦不空从此就在家不怎么呆得住了,他喜欢开始到寨子里四处走动,看到哪家人遇到麻烦事需要帮忙,自己就免费地去给人帮忙。

我心里暗暗点头,如果他当时能够把这份初心维持到现在的话,估计也绝不可能孤单到老。秦不空接着说。自己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很少离开寨子,却直到那个时候,才这么仔细地走遍了自己长大的这个地方。他叹息道,可我当年还是太傻了,那些看似别人对我的接纳和认可,其实只是因为他们害怕我这样一个怪人会伤害他们,刻意在我面前表现出的唯唯诺诺而已。

我打断他说,这你恐怕就有些心眼小了,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不喜欢你的人,自然也会有喜欢你的人,是你首先就判定了对方给你的接纳是别有用心。那你从此以后看什么人都是别有用心之人了。秦不空愣了愣看着我,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是经验之谈,跟你分享一下。

我虽然没有他这般经历,从小也都是无忧无虑地成长,并未有什么人在拉帮结伙地排斥我,所以我可能此番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果然秦不空接着说,倘若真是你说的那样,这些我视为家人的族人,为什么到后来却要害我?

我不吭声,秦不空接着说,那是1940年,国家有战乱,敌人并不是我们本国人,而是日本人。所以当这些日本人一路铁蹄杀过来的时候,寨子里的男丁奋起抵抗,但我们的刀枪都是土制的,碉楼再坚固,也挡不住日本人的大炮,那一天,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藏在家里的地窖躲过一劫,因为我必须要保护好他们。可当日本人暂时撤离之后,我再爬出地窖。发下寨子里早已一片狼藉,剩下的都是妇女和孩子的哭喊,尸首遍地。一问之下,才知道日本人不但炮轰,还放火投毒气弹,寨子里男丁死了不少。剩下的为了保护老弱病残,不得不举手投降,而我阿爸,当时也是抗击的众人之一,我没能找到我阿爸的尸首,听人说阿爸和其他族人总共二三十个,都被日本人抓走了,说是要去给别的寨子通风报信,让他们不要顽固抵抗。

秦不空说,可是我在寨子里,找到了我阿妈的尸首。她是被日本人的炮火给炸死的。

我也出生在那个年代,只不过当时非常年幼。且我的家乡是易守难攻,所以日本人除了轰炸之外,迟迟没能打到城里来。于是我对于那段时光的记忆,其实非常模糊,更多的都来自于父亲回乡后,偶尔跟我提起的抗击日本人的那一部分。于是听到秦不空说起阿妈被炸死这一段的时候,心里还是非常唏嘘。

秦不空说,当下他就想要去复仇,但复仇之前,先要把阿爸和其他族人救出来才行。苗人本不是一个好战的民族,大多数人和蔼友善,也从不对外扩张。只求保得一方水土的太平即可。可正是这样一个和善的民族,却在这场战争中,这个寨子几乎面临了灭顶之灾。

压抑多年,此刻总算是给了秦不空一个爆发的理由,他不顾弟弟妹妹的劝阻,将他们托付给村里人暂且照顾。自己带上各种用得上的工具之后,就一路潜行,在第二天的傍晚,找到了日本人安营扎寨的地方。

秦不空说,那是自己寨子相距二十多里之外的另外一个苗寨,日本人占领了寨子之后,杀掉了所有的男丁,连幼童和老人都没有放过。杀死之后都统一推倒了坑里,浇上汽油烧掉尸体。但唯独留下了寨子里的年轻女人,以供他们淫乐之用。这些日本兵非常变态,不但自己淫辱苗寨女,还逼着那些被抓来的男丁看,甚至是让他们表演给日本人看。

于是秦不空就暗暗躲在寨子边的山林里,远远地观察。花了些时间数清楚这一队日本人的数量,发现其实也只有区区二十多人,只不过装备比苗人更精良,战术更精妙,论人数,绝非苗人的对手。

秦不空说,当天夜里,他动用了毒蜂、蛇蝎、毒虫等许多法术,自己的第二张嘴在那一天似乎被仇恨冲昏了脑子,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直在腮边不断跟自己耳语,说这杀死他们。为族人报仇之类的话。

一个人在原本就冲动的时候,如果听见了这样教唆性的话,是很容易就不计后果的。秦不空将左手的五彩蛊铃凑到我面前让我看,然后问我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知道,这东西是不是蛊铃?我点点头。然后说道,我知道它是蛊铃,但我只想听你亲口承认罢了。秦不空苦笑着说,那么现在我告诉你,你猜得没错,蛊铃的用法在我十七岁之前,就已经算是学全了我阿爸的手法,甚至比他还要厉害,那一天,各种毒蛊齐下,日本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就死了个精光。

我不解的问,既然下蛊这种本领你阿爸也会的话,那他为什么不用?反而还被抓捕了。秦不空笑着说,因为阿爸觉得蛊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如果一个蛊师用蛊杀了人,就等同于落入了邪魔外道,再难回头。可我并不这么想。我认为我杀的是坏人,是伤害我族人杀害我阿妈的人,这叫报仇,不叫落入歪道。

我点点头,实际上我也不这么认为。估计换了是我的话,这帮子日本人也早死硬了吧。秦不空说。可是当时,我唯独没有杀一个人,就是带头的那个日本军官。因为我要把他押回寨子里,让全寨子的人一起杀了他。

我一拍大腿,大声喊道:好!就好像是小时候听戏听到精彩的一段的时候一样。秦不空说,当时救出了自己的族人。大家都把我当成英雄,那一刻我相信大家是真实的,而不是在敷衍我。可从那个时候开始,阿爸就一直闷闷不乐。我告诉阿爸阿妈死掉的事情之后,阿爸也只是伤心痛哭,却没有跟我说更多话,突然之间,父子俩的距离就莫名其妙地隔远了。

我对秦不空说,应该是你阿爸为人太过正直,即便你是在救人,他也认为你是用了邪法的关系。秦不空点点头说,没错。可是当时我们浩浩荡荡地将那个日本军官五花大绑押回了寨子,顺便还把先前被占领的那个寨子里剩下的女人都救了回去。回到寨子之后,我亲自扎好了一个结实的木桩,将那个日本军官绑在上面,让他风吹日晒了三天三夜,没有吃一口米。喝的都是自己的尿,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够宣泄我们的心头之恨。

三天之后,我告诉大家,今晚要杀掉这个日本人祭天,大家一阵欢呼,可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去看那个日本人,发现他的胸口中了一只羽箭,早已一命呜呼,死了很长时间了。我当时勃然大怒,就问这支箭是谁射出来的,当时情绪暴躁,因为射箭之人,相当于剥夺了我为阿妈报仇的机会。我的叫喊很快就引来了寨子里的人的围观,而这个时候,阿爸却站了出来,对我说道,是我射死他的。你已经胡作非为了一次,不能再看着你胡作非为下去了。

我有点不懂,也许是因为秦不空的阿爸太过正直,以至于有些迂腐了。我甚至觉得秦不空所谓在我看来其实没有丝毫不对,当然,除去他折磨人,杀人这一部分的话。因为无论对方是好是坏,杀人都是重罪,也许当时他的阿爸,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吧。

秦不空说,自己当时也非常不理解,就问阿爸为什么这样做,阿爸说先前看到他对那一队日本人做的事情,觉得走了歪路,所以想要了结此事,并希望秦不空从此以后不可再做这种事。秦不空当时很生气,就对阿爸说,那你们反抗的时候,就不是在杀人吗?你这一箭穿透胸口,就不是在杀人吗?阿爸说道,是杀人,但不能让你继续杀人。

因为阿爸在寨子里的名望,远远高过秦不空。于是很快大家都站在了阿爸的一边,开始奉劝秦不空,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之类的屁话,几个情绪激动的人甚至开始逼着秦不空承诺保证,将来不再用邪术杀人。

秦不空苦笑着说,你听到了吗?他们说的是邪术。我用邪术救了这么多人,我反而成了那个坏人了。秦不空当时就骄傲地说道,我不承诺,将来若有外人来犯,我照杀不误。本族人口如有异议,大可自己去送死,将来我谁也不救!

于是那天晚上,大家不欢而散。

第三十九章 .三十年前

秦不空说,从那天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阿爸都没有跟自己说话,而是常常蹲在阿妈的坟墓边默默哭泣。而秦不空并不是一个擅于表达情感的人,加上个性倔强,于是就跟自己阿爸杠上了,但说到底,始终是自己的父亲,所以无论如何,最终都是会获得理解的。

可是寨子里的人就不一定这么想了,人们开始刻意地躲避着秦不空,当中不乏那些被自己曾经救回一命的人。就连那些小孩,也一看见秦不空就逃得远远的,个别淘气的,还会远远地朝着他丢石头,甚至还编了歌谣来唱他。

秦不空说到此处,沮丧地低下头。然后不断轻轻摇头,一副无可奈何。他接着说道,只有两种人会被编进歌谣里,要么是大英雄,要么是大怪物。很显然,我就是被大家当做怪物的那个人。于是我又再一次不爱跟村子里的人来往。每天大清早就出门,带着甘木到山上躲一整天,到晚上才回来,我觉得,既然大家都选择了抛弃我,与其如此,还不如我去抛弃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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