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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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蒙虽不爱男子容貌胜过自己,但他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自然不讨厌貌美如画的女子,因此笑道:“仙主客气,不过十八这个名字着实古怪,不知仙主尊姓?”

十八温婉道:“我无姓,就叫十八。”

墨燃哈哈笑道:“你叫十八,那是不是有人叫十七?”

他本是一句玩笑,谁知十八听了,不禁莞尔:“仙君聪慧,十七是我姊姊。”

墨燃:“……”

十八解释道:“我们羽民由朱雀天神落下的绒羽中诞生,修为浅时,往往是朱鹮之形。最早化形的是我家上仙,其余羽民,便按化形顺序,起名一,二……我是第十八个,所以名为十八。”

“……”

墨燃听后不禁无语,他原以为薛正雍起名字已经够糟了,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更糟糕的,直接玩数数。

但接下来,十八说了个让他更加天打五雷轰的消息。

“先说正事吧。众仙君初来此地,还不识桃花源修炼规矩。”十八道,“凡间修行,数百年来大多都以门派划分。而在此处却不同。我们羽民素来分工确明,有专习‘防御’的,专习‘攻伐’的,专习‘疗愈’的,统共三种。你们的修炼也将按此三种进行。”

墨燃笑道:“这个好。”

十八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小仙君赞同。需知道前几日孤月夜的修士也来了,听闻此种炼法,却是大皱眉头呢。”

墨燃奇道:“御守归御守,攻伐归攻伐,疗愈归疗愈,这样简洁明了,不是挺好的?他们有什么不满?”

十八道:“是这样的,孤月夜有位段公子属‘御守’,需与同属仙君们住在一处,而他的师姐属‘攻伐’,必得和攻伐一门仙君们同练同住。我虽不太明白凡人情感,却也看得出那位公子并不愿意与义姐分离两地。”

“哈哈,这有什——等等,你说什么!”墨燃笑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同属兴的人非但要分开修炼,还得分开居住?”

十八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脸,茫然道:“是啊。”

墨燃脸都绿了:“……”

开什么玩笑?

半个时辰后,与十八讨价还价失败的墨燃,呆呆站在一方敞亮的四合小院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薛蒙、夏司逆,三人均属攻伐,被分在了桃花源的东面。所谓的东面不是指一小块地方,而是专属于“攻伐”仙君们的起居之所,光是这样的四人一所的院落就有二十余间,另有山石湖泊、巷陌街市,修筑得与凡间极像,大约是知道他们要在此处久居,替他们聊解思乡之愁的。

而师昧,因为属“疗愈”,去了桃源南片,与墨燃他们的住处相隔甚远,中间更有结界阻挡,要靠令牌才可通行。这意味着,墨燃虽与师昧同在桃源,但除了每日三大属兴仙君们共同·修行的羽民入门心法外,他没有任何机会能与对方相见。

这还不是最糟的。

墨燃倏忽抬起眼,透过密实的睫毛帘子,望着在院子里来回打转儿,显然正打算给自己挑个最舒服住处的薛蒙,不禁额角青筋突跳。

薛蒙……

不错,他妈·的,他从即日起,必须和薛蒙天天住在一个院子里!人生八苦之爱别离,怨憎会,今后一段时间,他或许会感受得很彻底……

羽民自上修界选到下修界,轮到死生之巅已近尾声。因此其他门派的人来得都要比他们早,薛蒙很快发现,他们所居住的四合小院里头,有间小屋已有主人了。

“奇怪,不知道是谁已经住这儿了?”薛蒙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眼院中晾晒着的褥子。

墨燃道:“不论是谁,应当不是个爱斤斤计较的人。”

“这话怎么说?”

墨燃道:“我问你,你挑了哪间房住?”

薛蒙神色大为警觉:“你要做甚?我已经看好了,坐北朝南那间是我的,你若要跟我抢,我就……”

就怎么样还没来得及琢磨出来,墨燃就笑着打断了他:“我不喜欢太大的房间,不和你争抢。不过我要问问你,若是这个屋子仍空着——”他说着,点了点那已经有人搬入的小屋,接着问道,“你可愿意与他换?”

薛蒙先看了看那素朴茅庐,又瞪了墨燃一眼:“你当我傻吗?我当然不换。”

墨燃笑道:“所以我说那人是个不爱斤斤计较的。你看,他来的时候,这里四间屋子都空着,他却不挑最好的,只选了间低矮茅舍。这人若不是傻子,便是个谦谦君子。”

“……”

此番分析丝毫不错,但薛蒙却觉得像是被墨燃笑里藏刀地捅破了脸皮。人家是君子,放着好屋子不住,要睡破茅庐,那自己不就是臭小人、小气鬼了吗?

但墨燃又完全没有提薛蒙半个字,教薛公子骂也骂不得,忍也忍不下,一时脸都涨至通红。

“反正……我住惯了好的。”薛蒙憋了口气,沉着面孔道,“我就是住不惯破地方,谁要当这个君子谁当去。我不稀罕。”

言毕,怫然离去。

于是这间别院里,四个迥然不同的屋舍都有了居主。

薛蒙选了北面精舍,粉墙黛瓦,门楣描金,是最为通透华贵的一间。墨燃选了西面石砌小屋,门口栽着一株桃花树,开得正是热烈。楚晚宁则要了东面的一栋竹楼,夕阳西下,温润的青竹像是翠玉在散发光华。

而南面素陋茅舍,住的便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君子”。

楚晚宁伤寒未愈,头晕得厉害。早早地就进了竹楼去歇息。薛蒙陪了他一会儿,但这个小师弟既不会撒娇,也不爱听故事,只一个人裹成个小粽子闷头管自己睡觉,薛蒙在床沿边坐了一会儿,嫌没意思,便拍拍屁股走了。

院子里,墨燃端了把椅子出来,他正翘着双腿,臂弯枕于脑后,悠闲地看金鸦西沉,余晖剥落。

见薛蒙出来,他问:“夏师弟睡了?”

“嗯。”

“烧热退了么?”

“你要关心他,自己进去看看不就好了。”

墨燃哈哈一笑:“怕小家伙没睡沉,笨手笨脚吵醒了他。”

薛蒙乜他一眼道:“你倒是难得有些自知之明。我还以为你只会和我娘养的猫猫狗狗一般,在院子里乘乘凉,偷偷懒。”

“哈哈,你怎的知道我就是在偷懒?”墨燃玩转着手指间的一朵桃花,抬眸笑道,“我在院子里闲坐的这会儿功夫,可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

薛蒙显是不想问,但又好奇,隐忍了半天还是绷着脸,整理出一副故作不在意的神情,嘀咕道:“……什么大秘密?”

墨燃朝他招招手,眯起眼睛:“你附耳过来,我悄悄说与你听。”

“……”薛蒙不情不愿,迂尊降贵地把耳朵凑了过去。墨燃贴近了,低声笑道:“嘿嘿,上当了吧,傻萌萌。”

薛蒙倏忽睁圆了眼,勃然大怒,一把搙过墨燃的衣襟:“你骗我?你幼不幼稚?!”

墨燃哈哈道:“我哪里骗你了,我是真的发现了个秘密,但却也是真的不想告诉你。”

薛蒙黑眉立蹙:“我若再信你,便真就是傻子!”

二人鸟啄狗狗啃鸟似的闹着,墨燃正要再嘻嘻哈哈地说些什么去惹对方更生气,却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嗓音,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而后道:“两位是新来的同·修吗?”

此人声音清清朗朗,较寻常青年的声色更为润净。

墨燃与薛蒙齐齐回首,只见残阳血色里,一位劲装打扮的男子临风而立。

那男子生得五官深邃,眉目漆黑,束着黑玉发冠,一张蜜色脸庞英俊又精神。身材虽非高大魁伟,但身姿极为挺拔,更胜苍松翠柏。尤其是一双长腿,被黑色束裤妥贴包裹着,显得修狭有力,笔直英武。

墨燃的神色瞬间变了,眼前似乎闪过了隔世的鲜血与罪孽。

他好像看到了跪在血雨腥风中的一个身影,琵琶骨被打穿,半边脸的皮肉都被撕去,却还宁死不降,不肯屈服。

心头一颤,像是叶片上落了一滴清白晶莹的露水,墨燃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果说他前世有敬佩过什么人,那么眼前这一位,定当是其中之一。

原来那个要与他们同住的如风君子……竟然是他么……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啦,墨喂鱼小朋友来到了九华山鸟人大学,入住了欢乐的四人间寝室~

墨燃:泥闷嚎!我是湖南湘潭来的墨微雨!我学的是哲学专业!请多多指教!

楚晚宁:楚晚宁,我来自临安,寝室阳台丢的那一堆衣服和袜子都是我的,晚上我会把它们全都丢到洗衣机里洗,但我不会套被套,劳烦你们谁帮个忙,谢谢。

墨燃:………………

薛蒙:薛子明,四川,不要惹我,我爸爸掌握了整个下修界的经济命脉,如果你们谁欺负我,我爸爸可以把你们家长手上的股票全部砸停,包括茅台。

墨燃:………………

这个时候——

寝室的门开啦!去洗衣服洗蚊帐的寝室长回来啦!!

那么,他究竟是配角栏里的梅 雪,还是叶忘昔呢?这是一道送分题2333333

第61章 本座很好?

兄弟俩停止了打闹,双双起身。

眼前之人有种十分庄严的气质,薛蒙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颔首道:“嗯。说的不错。你是谁?”

他自幼任兴惯了,王夫人虽反复教他礼法,他却浑然不放在心上,因此询问别人尊姓大名,一不用敬称,二不先报出自己名号,实在是非常不礼貌。

但墨燃却知道,此人是断不会和薛蒙一般见识的。毕竟人家是……

“在下儒风门弟子,叶忘昔。”青年果然沉稳不怒,他漆黑的剑眉下,一双眼眸宛如淬着星辰碎光,格外明亮锐利,“敢问阁下高姓。”

“叶忘昔?”薛蒙皱起眉头,喃喃道,“没听说过。没名气。”

他嘀咕的声音虽不响,但对方耳力若是不差,肯定也能听到了。墨燃因此在暗中拉了拉薛蒙的衣袖,让他收敛一些,而后敛去眸中的情绪,微微笑道:“在下死生之巅墨燃,身边这位是拙弟薛蒙。”

薛蒙挣开他,朝他怒目而视。

“别碰我,谁是你弟弟?”

“唉,薛蒙,你啊……”墨燃叹了口气,随后复又弯着眼睛,冲叶忘昔笑道:“舍弟顽劣,让叶兄见笑了。”

他倒不是突然转了兴子,对薛蒙客气了起来。只不过因为这位叶忘昔实乃人中俊杰,虽然他此时藉藉无名,但是上辈子,人家可是整个修真界除了楚晚宁之外的第二大高手。

天知道前世墨燃在叶忘昔身上吃过多少苦头。这辈子再世为人,对于这位刀锋般锐利,修竹般高洁的英杰,不说拉拢讨好吧,至少墨燃再也不想与他为敌了。

一个楚晚宁都够他焦头烂额的,再来个叶忘昔,那还有舒坦日子过?

叶忘昔话不多,互相客气了几句,便回屋去了。

他人一走,墨燃又恢复了那神憎鬼厌的嬉笑嘴脸,拿胳膊肘捅了捅薛蒙,笑着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这个人啊。”墨燃问,“喜不喜欢,好不好看?”

“……?”薛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骂道,“神经病。”

墨燃哈哈笑道:“我们四人同住一院,往后就要低头不见抬头见了,你该庆幸与我们住一起的是他。”

薛蒙奇怪道:“听你语气,你认识他?”

墨燃当然不能说实话,便老不正经地开玩笑道:“不认识,不过呢,我看人只看脸。我瞧他好看,心中欢喜的很。”

薛蒙骂道:“恶心!”

墨燃打了个哈哈,转身挥挥手,又背对着薛蒙做了个咒骂的手势,便懒洋洋地回了自己的石头小屋里,咔噔一下落了门闩,把薛蒙的骂骂咧咧都关在了外面。

翌日清晨,墨燃起了个早。

为了让他们熟悉桃源生活,羽民特将修行延后了三天。墨燃梳洗完毕,见叶忘昔已出门去了,而另外两人尚未醒来,便自己去街上闲逛。

清晨薄雾里,不少仙门剑客步履轻盈,飘然而过,赶去各自修炼的地方。

墨燃途经一家早点铺子,瞧见新出一锅水生煎,想起小师弟还病着,于是走过去道:“老板娘,要八只煎包,再打一碗甜粥,带走。”

摆摊的羽民头也不抬地说:“给我六根羽毛。”

墨燃一怔:“六根什么?”

“六根羽毛啊。”

“……那我现在是不是得去找只鸡,拔几根毛?”

那羽民掀起眸子白了他一眼:“没毛还想吃饭?去去去。”

墨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待要再细问,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伸了过来,指间夹着六片金光璀璨的羽翼。

“老板娘,打粥吧,我替他付了。”

羽民接了翎毛,也懒得和他们啰嗦,转身打包早点去了。墨燃侧过脸,就瞧见叶忘昔正立在他身边,端的是清秀英挺,气度自华。

“多谢你了啊。”揣着热气腾腾的煎包和甜粥,墨燃与叶忘昔边走边说,“今天要是没遇到你,恐怕我们都得饿肚子。”

“无妨。”叶忘昔道,“十八姑娘记兴不好,总是忘记给新来的人一些羽毛。我也是恰巧路过,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客气。”

墨燃问:“在桃花源做买卖,都需要拿羽毛来换取?”

“不错。”

“那羽毛是从哪里来的?”

叶忘昔道:“拔来的。”

“拔、拔……”墨燃有些呆住,还真是从鸟身上拔的?那这里的鸟不得被他们拔秃噜了?

见他面露惊异,叶忘昔有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想什么?这桃源里有一个始祖深渊,据说是当年朱雀上神羽化飞升的地方,深渊底下尽是赤焰真火,酷热难当。因此周遭寸草不生,百兽皆不能活。”

墨燃听他这般形容,立刻想到了昨天路过城郊时,远处一段透着血色的天幕,便道:“那个深渊可是在城北附近?”

“你说的不错。”

“那和羽毛又有什么关系?”

叶忘昔道:“是这样,始祖深渊附近虽然没有其他生灵能够存活,但是深渊里面却栖息着一群怒枭,它们以真火为巢,昼伏夜出。他们的翎毛可以助羽民修为精进。”

“原来如此。”墨燃笑道,“难怪要拿羽毛来换东西。”

“嗯。不过你需得留心,夜间活动时,他们的羽毛会变得与寻常夜枭无异,即使抓到了也毫无用途。只有当每天旭日东升时,怒枭千百成群地返回始祖深渊。即将进入深渊的一刻,他们身上的羽翼会重新变回金色,那时摘下才有用。”

“哈哈,那岂不是成了修炼轻功?要是功夫不到家,掉下去可就成烤肉了。要是不去摘,那又会活活饿死。”墨燃忍不住啧啧,“这可真叫人苦恼。”

叶忘昔问:“你莫不是不善轻功?”

墨燃笑道:“一般一般。”

“那可不行。”叶忘昔道,“怒枭行动迅猛,不输鹰隼。你若不勤加修行,不出几日就会饿肚子。”

“这样……”

见墨燃兀自走神,叶忘昔叹了口气道:“我所得的羽毛不少,暂且也不缺得用。你们三人若有需要,先问我取就是。”

墨燃连连摆手,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这六根羽毛当是我问你借的,我先回去吃饭了,明日要是采得了羽毛,我就还给你。多谢啦。”

告别了叶忘昔,墨燃揣着粥饭回到了别院。

薛蒙的屋子里头没人,大约醒了闲着无事,四处乱逛去了。墨燃于是来到了楚晚宁的竹楼。

楚晚宁尚不曾醒。墨燃把粥和煎包在桌上放了,来到他床边,低头看了他一眼。

突然间某种熟稔的感觉飘上了心头。

这个小师弟睡着的样子……怎么有点像某个人?

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想谁,只是印象里模糊有个人也是这个样子,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把自己蜷成一团,手枕在脸颊边——到底是谁呢?

正在他发呆的功夫,楚晚宁醒了。

“唔……”翻了个身,楚晚宁看到床边的人,猛然睁大了眼,“墨燃?”

“都说了几遍了,要叫师兄。”墨燃揉了揉他的头发,而后探到额头一试温度,“烧热退啦,来,起来吃点东西。”

“吃东西……”榻上的孩子愣愣地重复,发髻凌乱,衬得一张脸愈发水灵可爱。

“你看师兄疼不疼你,起了一早去买的早点。趁热快吃吧。”

楚晚宁穿着洁白的里衣下了床,走到餐桌前。桌上摆着一只鲜嫩荷叶,里头生煎包子皮薄底酥,撒着碧绿的葱花和黑芝麻。另有一小盅龙眼桂花粥,煮的软糯稠厚,正冒着腾腾热气。

素来强势的玉衡长老,竟生出了一丝不确定:“给我的?”

“啊?”

“都是……给我买的吗?”

墨燃愣了一下:“对啊。”

他看着楚晚宁犹豫不决的样子,想了想,笑道:“快吃吧,不然就冷了。”

楚晚宁在死生之巅那么多年,众人虽敬他,却因他兴格倔强冷淡,几乎无人愿意与他一同进食,更别提替他打一份早饭了。有时候他看着弟子间互相关照,嘴上虽不愿承认,心里却忍不住微羡。因此对着这一碗粥,几只包子,默默良久,竟也舍不得去吃。

墨燃见他坐在小凳上,盯着眼前的吃食,却不曾动筷,还以为不对他胃口,于是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油腻了些?”

“……”

楚晚宁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凉,小心翼翼地喝了口。

他若是昔日俊美冷淡的楚宗师,这样喝粥只会显得涵养颇好,雅致翩翩。

但换在一个孩子身上,竟有些笨拙与可怜。

墨燃误会了,便对他说:“你可是不喜欢龙眼?那你拣出来丢边上,不碍事。”

“没。”小师弟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重新望向墨燃的时候,乌黑的眸子却是温润的,“我喜欢的。”

“哦……哈哈,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爱吃呢。”

楚晚宁垂下浓密的睫羽帘子,小声重复道:“我喜欢的。以前从来没人会这样待我。 ”

他说着,抬起眸子望了墨燃一眼,认真道。

“多谢你,师兄。”

墨燃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不由得怔住了。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也不喜欢孩子。之所以对夏司逆好,只不过觉得他小小年纪身手不凡,是个值得结交的后生。

可是他一番功利之心,对方却以真诚相待。墨燃不禁有些赧然了,但听这小师弟的话,又觉得好奇怪,于是摆手让楚晚宁不要再谢自己之后,他问道:“以前没人给你买过早点吗?”

楚晚宁没什么表情,点点头。

“璇玑长老门下的那些人,不会互相照顾吗?”

楚晚宁道:“我不常与他们聚在一起。”

“那你入门前呢?你在俗家的时候,你爹娘……”话说到一半,墨燃就顿住了。

他这小师弟生的这样玉雪剔透,哪个做父母的忍心把他扔到山上来修炼,且从不来门派看他一眼?想必他的遭遇和师昧、和自己都是一样的。

果然,楚晚宁平静道:“父母见弃,也没有其他亲眷,没人带我。”

墨燃不说话了,良久静默后,他长叹了口气。心道:我本来与这孩子交好,一是看他修为高超,二是看他颇为沉稳,与寻常吱呀乱叫的小孩儿不一样。却不想他竟与我一般身世。

他看着眼前的师弟,不由想到自己年幼时那段满是辛酸苦楚的岁月,胸臆中一股热血涌动,渐生怜悯与亲昵。忽然道:“从前没人带你,但以后有了。你既唤我一声师兄,从此我便要好好照顾你。”

楚晚宁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显得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揉开一个微笑,说道:“你要照顾我?”

“嗯。以后你跟着我,我教你心法,教你练剑。”

楚晚宁笑意更浓了:“你要教我心法,教我练剑?”

墨燃误会了他的神情,挠头道:“你别嘲笑我啊,我知道你修为很不错了,但你毕竟尚年幼,很多事情都要再学。璇玑长老门徒众多,他定顾不着你。你跟我学有什么不好的,我至少还是有一把神武的人呢。”

楚晚宁静了良久,开口道:“我不曾嘲笑与你。我……觉得你很好。”

这样的话,换做以前,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但身体变小了,似乎连带着兴子也会柔和,就好像躲在了暗处,终于可以卸下硬邦邦的面谱。

倒是墨燃,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人夸“你很好”,尽管对方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但也令他手足无措,惊喜非常,磕磕巴巴了半天,素来厚得像城墙般的脸皮,竟然涨红了。

他喃喃着重复:“我、我我我很好……我很好么?”

忽然模糊地想起,自己年幼时,曾是真的想做一个好人的。

但,那时卑微却温柔的愿望,就和“长大后要讨胭脂铺的李姊姊当媳妇儿”“赚够了银两就天天都要买烧饼吃”“要是以后一顿饭里能有两块儿红烧肉,当神仙都不换”一样,后来都成为风吹雪散的记忆了。

第62章 本座来到古临安

墨燃他们的修行很快开始,当然,攒羽毛是他最热衷做的事情,毕竟他又不指望真的从前世这帮手下败将里学到太多东西,过好日子才是正经的。

他们每日破晓前去始祖深渊抢夺金羽,而后去祝融洞打坐,以体内灵力对抗祝融洞炎阳,提高自身修为。两个时辰后,跟着羽民修习鬼怪制衡之法。

再两个时辰,修罗场互相对抗。

入夜前,去桃花源观星崖听十八姑娘讲解《百鬼谱》,《驱灵诀》。

当然墨燃最喜爱的是晚上观星崖听经,因为那是唯一会将三大不同专精的修士聚到一处的课习。

他知道师昧轻功不好,惦记着对方不吃饱肚子,所以摘下来的羽毛,每天都会分一半给师昧用。不过除此之外,也难以和师昧有过多交集,反倒是天天与楚晚宁相处,两人渐渐形影不离。

这段时光,往往是楚晚宁坐在桥栏上吹叶子,墨燃坐在他旁边托着腮听日升日落,云起云舒。

或是楚晚宁站在河边喂鱼,墨燃撑着伞立在旁边看着锦鲤踊跃,碧波金鳞。

桃花源落雨时,墨燃拉着楚晚宁的手,和他一起沿着皲裂古旧的青石小径行走,一把油纸伞端端正正,开在两人顶头。

若是积水深了,墨燃便会背起小师弟,雨点滴滴答答,小家伙伏在他肩头很安静,总也不多说话。

只是有时背的热了,额头有细细的汗珠,那寡言的师弟就会拿巾帕默默替他擦一擦。那帕子白净素淡,边角绣着一朵海棠花,墨燃总觉得眼熟,像是哪里瞧见过,但忽悠悠的念头就像落入深潭的细雨,再也无从找起了。

这一日,楚晚宁于院中休憩,墨燃心血来潮,解了他的发辫替他束成高高的马尾。正梳着头发,忽见得叶忘昔捂着左肩,面色微郁地走进了院中。

墨燃眼尖,微微抬起眉毛:“叶兄受伤了?”

“嗯。”叶忘昔顿了一下,皱着眉道,“切磋时受的小伤,无妨。只是那人当真轻薄下流,令人鄙夷!”

“……”

墨燃嗫嚅,甚是难以置信:“有人非礼你?”

叶忘昔瞪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冷冷道:“你想什么。”

“哈哈哈,开个玩笑嘛。”墨燃尴尬地笑了两声,忍不住好奇道,“你说的那人,是谁啊?”

叶忘昔道:“还能有谁?还不是昆仑踏雪宫的那个风流种子。”

一听这个形容,墨燃“啊”了一声,心道:莫非是他?

这些日子他时常在桃花源里听到一些女弟子窃窃私语,张口“大师兄”,闭口“大师兄”的。年纪轻的也就算了,就在昨天,他还见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修站在花丛边发癔症,眼神飘忽地喃喃着:“这世间男子,没有一个能与大师兄比肩,若是他能真心看我一眼,跟我说说话,我便是堕入地狱,也毫无怨恨。”

如此痴怨之态,让墨燃当时就笑喷了,并怀疑她说的“大师兄”就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但是桃花源里修士众多,且彼此之间并无太多往来,他从来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又不好意思和女弟子们探听八卦,因此也不能确定。

“我今日在西市的灵湖楼喝酒,”叶忘昔说,“那个混帐东西碰巧也在里头。我见他怀中搂着两名女子,已是十分浪荡,但别人你情我愿,与我也无关系,便也不好说什么。”

墨燃赞同道:“这倒是。”

“但后来,外头冲进来了个孤月夜门下的女弟子,神色焦灼,左顾右盼,显是来寻人的。”

墨燃笑道:“就是来寻那个‘大师兄’的吧?”

“你也听说大师兄了?”

“哈哈,那你看看,连你这样的正人君子都知道了他的风流烂帐,我这种张家长李家短的,又怎么会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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