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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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抱着引魂灯,边瞧边走。

过眼处,布局与人间竟无太多不同,街道、住户、瓦肆,一共十八街,九横九纵。鬼男、鬼女、鬼童四下穿行,笑语桀桀,哭声哀哀,端的是群魔乱舞,百鬼夜行。

东边儿听到有新丧的妇人在抽噎:“怎么办,怎么办,都说改嫁的女人要被截成两半儿,头和脚,各归得那两个死鬼男人,这可是真的?谁能与我说说,这可是真的?”

她身边也有衣襟袒露,鬓发凌乱的姑娘在抹泪:“非我要做那暗门子,实在是生活不起,死前我去土地庙里头捐了块门槛,想要千人踩万人踏,替我赎罪。但村长偏生说要我付他四百黄金,才能允了我把门槛换上,我要有那么多钱,又何苦去做皮肉生意……”

西边儿也有汉子在算:“四百零一天,四百零二天,四百零三天……说好了我走她就走,一道儿殉情的,怎的我都在这里待了四百零四天了,她还是没有跟着下来。唉,她这般柔弱,该不会是黄泉路上迷了道,若是真迷了道,又该如何是好?”

新死的鬼嘤嘤,三五成群都集在南柯乡门口,仍是不甘心,徘徊不去。

但再往前,却都是已经回过魂,认了命的老鬼了。

他们从容都多,泰然得多,有些各自的营生,穷打发日子,捱着那漫长的时光,等着审判。

到了第三街,就能看到闹市嚷嚷,不亚红尘。

到底都是没有断了肉骨凡胎的鬼,孟婆汤未喝,仍是人鬼不分。生前是梨园的,仍在街头演着杂耍,活着当绣娘的,死了还扯了地狱的云彩在织衣裳。屠户倒是不敢再杀生了,但总可以接些磨刀、呛剪子的营生。

叫卖声,叫好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

墨燃走到一个卖字画的鬼面前,那鬼生前大概是一张画也没有卖出,活活饿死的,因此面黄肌瘦,颧骨高出,肋腹凹陷。

见有人坐到他摊子前,瘦小的书生抬起昏花的眼,神情却是热切:“公子,买画?”

“我想让你替我画一张像。”

书生似乎有些惋惜:“人物比山水,总缺意境,你瞧瞧这张泰山烟云图……”

墨燃道:“我不喜山水画,就劳你给我画个人。”

“不喜欢山水?”书生看了他两眼,不太高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公子年纪轻轻,合该陶冶情 ,多闻些丹青香味。我这副泰山烟云图,原本是舍不得卖的,但你既来我摊前问了,想来也不是慧根全无,这样,我便宜些与你——”

“我想画个人。”

书生:“……”

两人目光对峙,书生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便怂了,但怂了之后却又颇为生气,一张死鬼脸上竟也好像有了些恼怒血色。

“我不画人。要画,十倍价。”

墨燃道:“鬼界也要钱两?”

“家人朋友,捎来纸钱,总是有的。”书生冷然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虽不爱沾得那铜臭味,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与我非亲非友,也无伯牙子期之识,我为何平白无故替你受累?”

他叨叨叨说了一堆,可苦了墨燃这读书不多的人,当即皱眉道:“我刚来,还没人给我烧钱。”

书生道:“无钱不卖。”

墨燃思忖片刻,想了个主意,便指着那泰山烟云图道:“好,不卖就不卖。但我左右闲着无事,能听你跟我讲讲这山水画吗?”

书生一愣,转怒为喜:“你想听这个?”

墨燃点点头:“听你说些学问,总不用付钱吧?”

“不用。”书生很是矜傲,脸上有些可笑又可怜的光彩,“学问不言钱,言钱便脏了。读书人的事,不可沾那俗气。”

墨燃又点点头,心道,他算是清楚这小书虫为何饿死了。虽然觉得好笑,但心中却多少有些不忍,可惜囊中羞涩,不然还真想给他些许银两。

书生兴冲冲把那裱好的画从架子上取来,摆开架势,清清并不需要清的鬼喉咙,忐忑又骄矜地说:“那我开始了。”

眼见着小书虫上钩,墨燃笑道:“请教高见。”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诸多设定和台词,在向傲娇又爱发牢骚的中产阶级青年鲁迅先生致敬,鬼怪女人和鬼怪书生的人物原型和部分台词原型来自于祥林嫂和孔乙己,在此标明,免生误会。

第107章 师尊的肖像

书生一说就是两个时辰,之乎者也孔孟曾朱,直把墨燃听得头晕眼花沉沉睡,偏还得做出一副兴趣深浓的模样,也是辛苦。

对于装听课,墨燃颇有一套。

初时先来一声“哦?”,皱着眉头,似乎不解、存疑。

等对方讲了一会儿了,再来一声“哦……”,眉心稍展,仿佛略微得道,渐渐领会。

最后记得一定要睁大眼睛,目光灼灼,一声“哦~”必不可少,要的就是让说话的人明白,自己是在他一番教导之后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三个“哦”,他没在楚晚宁课上少用。

可惜楚晚宁不吃这套,总是冷冷看着他,让他闭嘴。

可小书虫哪里受过这般礼待,讲到后面,两眼发光,雀跃不已,大有和墨燃相见恨晚之意,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矜持高傲。

“我明白了。”墨燃笑道,“听你说完,再看这山水图,才知道丹青可贵,千金不换。”

小书虫如果还是个活人,必然面红耳赤,但他现在除了脸红,别的兴奋可是半点不差,他高兴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只像个小孩似的笑着,瘦小的脸庞满是光芒。

墨燃第一次瞧见做鬼做的这么开心的。

差不多了,他起身,朝对方行了个礼,说道:“时候不早,我再四处转转,找个落脚处。先生明日若是有空,我再来寻你。”

书生冷不防被叫了先生,更是喜形于色,半是惶恐半是极乐:“不不不,先生不敢当,我考了好多次,连个秀才都不得中,我……唉……”

墨燃笑道:“品学高低,不在利禄功名,而在于心。”

书生大为吃惊:“你,你竟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这是我师尊说的,拾人牙丰而已。”

书生:“……拾人牙慧。”

“是吗?哈哈哈哈。”墨燃笑着挠挠头,“又记错了。”

书生见时辰不早,今日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来问画了,便收拾筐箧褡裢,说道:“左右闲着无事,难得遇到个能说话的。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也讲究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看……”

见他又开始酸溜溜掉书包,墨燃笑着截去他的话,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看天色不早,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去喝一杯?”

“啊,对、对,小酌怡情,好不好?”

“好。”墨燃点点头,“先生付钱。”

书生:“…………”

油腻腻的小桌子上摆着一碟子花生米,零碎十来颗,两盏小酒,局促半杯满。酒肆里只亮一根烛,忐忑寒酸地燃烧着,尖嘴猴腮的老板在柜后擦一只豁了口的碗。

“地方是破了些。”书生显得有些不安,“但我也没收到过什么纸钱,去过的统共就那么几家店,这家还过得去……”

“挺好的。”墨燃拿起酒盏,仔细瞧了瞧,“鬼还吃东西?”

“都是虚的,给祭品一样。”书生咂吧了一口花生米,但花生却并没有消失,他说,“你看,就像这样。尝个味道。”

墨燃不动声色地把酒盏放下了,他可不是个死人,吃东西会露出破绽。

书生酒过三旬,郁郁不得志的心境似乎好了些,和墨燃聊了一会儿,他问:“墨公子之前要小生帮忙画一张人物,是意中人吧?”

墨燃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师尊。”

“啊。”书生一愣,“我在阴间摆摊儿也有好多年了,见过要来索美人图的,却没见过要我画师尊的。你师尊待你很好?”

墨燃心下惭愧,说道:“好,特别好。”

“难怪。”书生点点头,“画他做什么?”

“寻人。”

书生又“啊”了一声,面露讶异:“他也在地府?”

“嗯。”墨燃道,“我听闻死去的人要在南柯乡待上十年八年,我放心不下他,想寻到他,与他做个伴。”

书生浑然不疑,甚至还有几分感动,沉吟半晌,终是叹息道:“难得见桃李情深。好!墨公子,我就帮你这个忙!”说着就起身去开箱箧,取了画具。

墨燃大喜过望,连连与他道谢,又问了他名字姓氏,暗自记在心里,想着重返阳间定要给这位穷苦兄弟多烧些金银细软。

两人你感怀,我激动,热热闹闹地铺纸研墨。

结果开工之后没两句,呛了。

“我师尊……他吧……”墨燃手握成拳,在膝上敲击数下,还是没敲出个所以然来,憋了半天,这言辞贫瘠的人最后憋出一句,“他总之是个美人,你画吧。”

书生瞪着他。

墨燃:“画呀。”

“……怎么个美法儿?”

“这不是很简单,就是美,往好看里画。”

“我知道往好看里画,可是……算了算了,你说,他是什么脸?”

“什么脸?”墨燃一愣,怔怔道,“……脸就是脸啊。”

书生有些气恼了:“瓜子杏仁木字鹅蛋,你倒是说一个啊?”

“我不知道这些有的没的,反正挺俊的。”

书生:“…………”

墨燃:“算了,你不知道就照我的脸画,咱俩脸型差不了太多。”

书生:“…………”

然后是眼睛。

“什么眼睛?”

见墨燃开口,忽的止住他,补充道。

“别说眼睛就是眼睛。”

墨燃摆手道:“我清楚你意思了,他眼睛长得吧……这个,怎么说呢?又凶又……媚?又冷漠又温柔。”

书生把笔一摔,怒道:“我不画了!你另请高明去!”

“别啊!”墨燃忙拉住他,“其他人画的没你好。”

书生忍了忍,瞪着他,但见墨燃满脸真诚,便硬邦邦道:“那你好好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墨燃也委屈着,他心想自己刚才不也答得挺好吗?不也是人家问什么他答什么吗?但有事求人三分软,于是只得乖巧地点点头,可怜巴巴地抱紧自己怀里的引魂灯。

书生道:“还是眼睛。他是豹目?三白眼?杏眼?凤眼?还是……”

墨燃听得发晕,摇头道:“缝眼?那岂不是很小,不是的,他眼睛往上挑,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总之就是……呃,就是往上飞,还挺好看的……”

“那就是凤眼。”

墨燃张张嘴,但见书生面色不悦,于是悻悻又闭嘴了:“行,你说缝眼就缝眼吧。”

书生接着问:“鼻子是高是矮?”

“高。”

“嘴唇是薄是厚?”

“薄。”

“眉毛是浓是淡?”

“浓。”

“粗细?”

“还好吧……眉毛我知道,应当是剑眉。”

“好。”书生又添几笔,再问,“脸上可有痣印?”

墨燃偏着头想了想,想着想着,脸却红了,嗫嚅道:“有……”

“在哪里?”

“左耳边。”墨燃慢慢道,“小小一点,颜色挺浅的,然后……”

然后亲他这里的时候,会额外敏感。

书生挑挑眉:“然后?”

“没。”墨燃头摇得像拨浪鼓,脸更红了,“没有然后。”

书生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所幸光线黯淡,瞧不见他脸上血色。笔尖润了润墨,又问:“贯留装束?”

“他喜欢穿白衣服。束青玉冠,或是高马尾。”墨燃想了想,补道,“有时也披着,披着的时候,特别……”

“别再说好看了!”书生有些受不了。

“嗯,那就俊俏吧。”

书生:“…………”

好不容易磨了半天,总算是画完了。墨燃吹了吹墨,举起来细看,觉得虽不如楚晚宁俊美,也不十分相似,但勉强凑合着能用,便笑道:“多谢先生。挺好的。”

“我只差画了潘安范蠡,西子貂蝉。”

“哈哈哈。”墨燃乐了,说,“待我找到师尊,一定好好再谢你。”

又陪着书生喝了些酒,聊了会儿天,待天色更暗,两人于酒肆前分道扬镳,墨燃揣着楚晚宁的肖像,据书生说,南柯乡第五街有栋楼,叫做“顺风楼”,专门给新来的孤魂野鬼打听各种消息的。

他准备去看看。

顺丰楼外红招子幽幽飘摆,上头绘着一个黑色蛇形图腾。墨燃推门进去,见大厅内横贯一张长柜台,柜台后头坐了十来个穿着赭红衣袍的鬼魅,俱戴着冲冠怒目的木漆面具,看不清真实容貌。这些面具鬼前头,各自蜿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些神色各异、别有所求的死人。

楼宇顶端漂浮着几百枝白色蜡烛,重重叠叠的灯影照着重重叠叠的亡人。鬼来鬼往,端的是忙碌非常。

“小师傅,您能帮我查查看我弟弟在哪里吗?他叫张八一,姑苏人,死的时候二十一岁……”

“可有画像?”

“没、没有。”

“没有画像也能找,费用需贵十倍。”

“大哥——”

面具人咳嗽一声,声音清脆。

“啊,对不住,原来是大妹子。大妹子呀,是这样的,俺死的时候,家里头那口子跟俺说她绝不会改嫁,但我总瞅着她跟俺弟弟眉来眼去很久咯,俺死也咽不下这口气,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看看她在阳间是真的规规矩矩守寡咧,还是跟俺弟弟好上咧!”

“查阳间事,价目是这张,您先瞧着。”

“叨扰了,小生上辈子喜欢过一位姑娘,但她千金贵体,瞧不上一个不及第的读书人。小生胆小,也从未与她表露过心迹。后来她嫁人了,小生原也替她高兴。谁料得她所托非人,竟是个已成了亲的男人。……唉,后来发生变故,她……比小生先行一步。因此小生想查两件事,第一便是这姑娘现在何处,第二便是……想知晓我二人下辈子的缘分……”

“来生事,可查,但不收钱两。需以来生寿命换取。至于姑娘身在何处,劳烦公子报上姓名,呈上肖像。”

“哦,好、好。画像是有的,在这里。姑娘姓姚,单名一个兰字……”

每个柜面前都是唧唧鬼语,身体都成腐烂了,执念却还放不下。

墨燃抱着灯,左顾右盼地走了一圈,发现问什么的都有,顺风楼的人或是收钱财,或是收阳寿。

他没有钱,若是让他们收阳寿,又会被觉察出自己是个混入阴曹地府的未亡人。一时惴惴,也不由暗骂怀罪大师没头脑,不知道往自己兜里提前塞些纸币元宝。

但看了看价目,打听个人似乎并不算贵。墨燃把心一横,跑回酒肆附近,好不容易追上了那书生。好说歹说借来些微薄银两,又回到顺风楼。

排了半天的队,好不容易轮到他了。

墨燃急着道:“我寻人。这是画像。”

他把楚晚宁的肖像交给对方,正接着往下说。岂料那人看了之后,竟是轻笑一声,将画卷一合,问道:“你寻他做什么?”

“啊?”墨燃一怔,“只看画,你就知道他在哪里了?”

“是啊。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寻他做什么?”

“他是我一个故人。”

对方又瞥了他一眼,然后道:“你等一下。”而后俯了身去,和旁边一个同僚低声私语几句。等他再转回来时,语气和善不少。

“既然是楚先生的故人,钱两就不收了。”那人起身,向他招了招手,“你随我楼上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三个哦,来源于各围脖段子和小品的烂梗,非原创梗,但是因为用的太多,我想找起源,已经找不到了。。。。最早居然好像是出现在春晚小品上的?惊呆,这么乡土喜气的么?为免误会,在此申明qaq

第108章 师尊的地魂

墨燃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上楼,脚踩在年久失修的木阶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他忍不住问:“你们叫他楚先生?”

“是啊,他是阎罗亲派了来打理这座楼的,是我们的尊长。”

“……”

墨燃没吭声,心里头却有些惊讶。

“到了。”面具人停下脚步,在二楼一扇半月形的拱门前停下,轻轻叩响了虚掩着的朱红色雕门,“楚先生,有您的故人来寻您。”

里头先是静了一下,而后想起温和的嗓音,犹如炉上暖酒,枕间柔发。

“故人?又是他?我说过,我不想再见他。你让他回去吧。”

面具人轻咳一声:“不,楚先生误会了,这回不是他。”

“那还能是谁?”里头沉默片刻,说道,“罢了,请进。”

暖阁里头十分淡雅素净,桌椅陈设甚至简单得有些清冷。但地上却铺着丰奢的软毡,墨燃走进去,半个脚立刻没入其中,空气中也有些野兽皮毛刺鼻的腥味。与这气息格格不入的,是轩窗边正修剪着花枝的那个男子。

他披着墨色长发,白衣广袖,猩红色的花蕾在他莹透指尖簌簌轻颤。或许是因为顺丰楼一贯地规矩,他脸上也戴着一张藏青色的鬼脸面具,獠牙狰狞虎目暴突。可就算这样一盏面具,戴在他脸上,也莫名的温柔起来。

他剪下多余的残枝,拢到一处丢弃,而后才转过头。

墨燃觉得喉头发干,刚刚面具人和楚晚宁的对话让他摸不着头脑,隐约觉得不安,他不知道这缕魂魄失去的是什么。要是楚晚宁不记得他……

正这样想着,男人搁下花剪,向他走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墨燃,竟觉得有些心慌,背心处起了细细的汗。

“师尊。”

男人停下脚步,距离有些近了。墨燃听到他似乎笑了一声。

“什么师尊?”他说,“小公子可认错了人?”

果然……

怕什么来什么。

墨燃心中咯噔一声,胸腔里似乎有块巨石轰然砸落,把他带入无尽深渊。他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人见他没反应,便将修长白皙的手覆在面具上,轻轻把浓墨重彩的鬼脸摘落,露出张清俊端庄的容颜。

墨燃觉得那千钧重的巨石,在倏忽间消失。

他惊讶地,却丝毫没有怀疑地望着摘了面具的男人,脱口而出:“楚洵?”

难怪楼下的小师傅会把画像弄错。楚洵和楚晚宁长得原本就有八分相似,不过楚洵柔和,楚晚宁冷冽。但也只有极其熟悉的人才能辨出他二人的区别。

比如墨燃。

眼前男子正是他在两百多年前的幻象里见过的临安城公子楚洵,因此不假思索就报出了他的名字。

但真实的楚洵却并没有见过他,因此有些讶然,笑道:“……你还真认识我?”

墨燃忙摆手:“不不,我是找错人了。但我也确实知道你……”他说着,有些好奇地张望着对方,楚洵是百年前就死去的人,但如今还没有往生,显然是阎罗委了他任务,让他暂脱轮回之外。

没想到居然还能瞧见楚晚宁的先祖,墨燃只觉得十分玄妙。

楚洵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又笑道,“小公子要找的人是谁?既然有缘上了楼来,我便帮你寻一寻。不然茫茫南柯乡,千万鬼魂,也不知要找到何年马月去。”

墨燃原打算解释两句就去楼下再重新找人卜算过,谁知楚洵那热心肠,做了鬼也没有改,竟愿意亲自帮他,不由得很是高兴,说道:“那真是太好了。就有劳楚先生了!”

说着就把画像递给了楚洵。

楚洵展开一看,笑道:“难怪底下的人会弄错,倒真与我有几分像。他叫什么名字?”

“楚晚宁。”墨燃道,“他叫楚晚宁。”

“也姓楚?……倒是巧了。”

墨燃心中一动,问道:“会不会是先生的亲眷?”

“说不好。要看阳间百态,需得去鬼界第九王那边。我……与九王有生死冤仇。自身不愿求他,红尘事就没有再过问了。”

他说的自然是当时破了临安结界,害死他一家兴命的那个鬼王。戳到疮疤,纵使是他这般自若的人,神情也不仅有些晦涩。

墨燃原以为此番可以确认楚晚宁与楚洵之间的关联,却不料竟是这样,只得摇了摇头:“倒是可惜了。”

楚洵笑了笑,没再说话,去博物架上取了一只鎏金阴阳纹罗盘,请墨燃落座。

“用这个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十有八九。”

“还有一二是什么情况?”

“有些人的魂魄之力总会有些奇异,寻不到也是有可能的。”楚洵道,“不过不常见,小公子应当不会这般倒霉。”

卜算落定,罗盘里头一尾金色的小针颤巍巍指向了北,但过一会儿,又转向南,再忽而往东,忽而往西,最后竟又滴溜溜地旋了起来。

楚洵:“……”

墨燃小心道:“怎么样?”

“咳。”楚洵轻咳一声,神色有些尴尬,“小公子……确实有些倒霉。”

墨燃:“……”

其实墨燃运气时常不佳,就知道不会这般顺遂。他叹了口气,谢过楚洵,准备重新投身茫茫人海,继续去寻楚晚宁的下落。

岂料这时,那罗盘疯狂的转动忽然停了下来,指针指向某个方向,颤巍巍的,似乎并不那么确定,过了一会儿,又指到了偏一些的位置。

楚洵忙唤住他:“小公子,你再等等。”

墨燃立即站住,在桌边凝神屏息看着那罗盘,指针左右摇摆,就是不停下来,但大约指出了一个方向。

楚洵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是代表着什么异象吗?”

“异象倒不至于,但是很奇怪。”楚洵看着那罗盘,眉心蹙得越来越深,“好像在两个方向,都有他的身影?”

墨燃猛地一惊。

怎么可能?

如今识魂在楚晚宁的尸身内,人魂在引魂灯里,鬼界剩下来的,应当只有一个地魂而已,楚晚宁怎么可能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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