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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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壁残垣后是更为暴怒的一群兵卒狼奔豕突,楚晚宁和墨燃在碧瓦飞甍上疾行,墨燃边跑边问:“师尊,既然他们不会死,就得罪不了鬼界,为何不让我多灌些灵力把他们都击退了?”

楚晚宁冷言道:“你再试试方才那招。”

墨燃虽不知他为何这样说,但还是照着试了一下。岂料这次挥出去的,却只是一小簇烟火,见鬼似乎很是疲惫,哪里还有方才吞日月镇山河的气势。

“所灌灵力越多,所需休整越长。”楚晚宁道,“过犹不及。可记得了?”

“记得了。”

顿了顿,墨燃又说。

“师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

“我想到在桃源幻境里,你也是这么教我使藤鞭的。那时候你特别矮。”墨燃咧嘴笑了起来,拿手比划一下,“连我腰都不到。”

楚晚宁闻言,陡然被绊了一下。

“小心!”

“滚开。”要是还活着,楚晚宁的耳根就该红了,他恼羞成怒地,“你就那么点出息,与夏司逆比身高,怎么不和我比?”

墨燃笑笑,他不和他比,如今自己虽拔高了身段,不再像彩蝶镇时明显不若师尊高挑,但也不过是平起平坐而已。

他余光瞥着师尊,暗暗记下一笔,心道再过几年等自己这具躯体彻底发身完成,一定要再把拉着楚晚宁好好比较比较。

这边踏仙帝君打着小算盘,那边晚夜玉衡心情复杂。

他虽多半猜到墨燃已经清楚自己就是夏司逆的事情,但亲耳听他这么说,还是觉得大跌颜面,脸没地方搁。

毕竟……他可是脆生生地仰着头喊过墨燃“师哥”啊。

越想越尴尬,越想越气愤,楚晚宁跑得更快了,把墨燃甩在后头。

墨燃知他心思,也不急着追,只留着半步之遥,牢牢跟在他后头。他们迎着呼啸的夜风奔逃,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红衣欺血,如堕枫流霞,衣袍上金蝶绣得栩栩如生,随着袍摆愈发溢彩流光。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丝苦涩又甜蜜的餍足。

这一刻他是感恩的,他还能见到楚晚宁,还能像往日一样受楚晚宁的指教。

再过几年,要是顺遂,他还能低下半个头,笑眯眯地气楚晚宁:“徒儿与师尊比比身高,徒儿乖乖站着,师尊可以垫脚。”

他心里很暖很热的,只想,上苍真的待他不薄。

并不是每个人犯了错,都能有过从头再来的机会,也并不是每个人受了伤痛,都能去包容去原谅。

他的师尊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竟花了这么久才知道。

又驱了两拨追兵,行宫入口正门咫尺在望。

往后看一眼,那些兵卒都被甩的很远,已经追不上他们了。墨燃稍微松了口气,然后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得前面忽劈一道惊雷。

雷火之中,出现一张巨大肩舆,肩舆下跪着八个肌肉纠结的勇夫,稳稳扛着。一位裹着白色兽裘,披散长发,举止慵懒的微胖男子躺在上头,左右各搂着个美人,一个在给他捶肩,一个在喂他樱桃果儿。

这大腹便便的男子虽是魂魄,但已修成肉身,因此果子竟是和活人一般吃下,并不只是穿过去尝个味儿。

男子舔了舔嘴唇,掐住那美人的下巴,腻乎乎地亲了一口,这才掀起眼帘,不紧不慢地看了楚晚宁和墨燃一眼,嗤笑道。

“这可真是不妙。本王相中的宝贝儿,竟有不识相的来抢了。”

他说着,悠然道。

“小仙君,是谁给你的胆色呢?”

楚晚宁脸色铁青,神情极其难看。

他居然当着墨燃的面,被这么一个油腻腻的淫鬼叫了“宝贝”……若是他法力尚在,天问恐怕已经将这混账绞成碎渣儿了。

墨燃脸色也不好看,但知自己如今修为,尚不足以在保护楚晚宁的同时与鬼王交手,因此只能言谈。

他上前一步,抱拳道:“王爷,对不住,毁了你宫舍屋瓦那么多间,但这个人,我是要带走的。”

“哦哟,你说带走就带走啦?”四鬼王笑道,“你瞧他身上穿的那是什么?我教你个乖,那个呢,叫做冥婚之袍,换句话说,就是咱们鬼界的吉服。他穿了我的吉服,就是我手下的鬼了,他是迈不出行宫之门的,不信你试试。”

顿了顿,补上一句:“你若是强带他出门,只怕在行宫口就会被这喜袍上的灵力粉碎魂灵,可要想清楚了哦。”

墨燃这才陡然明白为何容九说大家在正殿内都是被绑缚着的,而楚晚宁却没有。原来他身上这件红衣……

捏指成拳,墨燃道:“我要带他走,自然是不能让王爷吃亏。王爷想要什么,我尽力奉上。”

“本王只想要美人。而且最近啊,温柔乖顺的食腻了,本王还偏偏就喜欢你旁边这种,冰冰冷不爱搭理人的,这才有滋味。”

“……”

看墨燃和楚晚宁如此颜色,四鬼王也觉得有趣儿,慢条斯理地坐起来,说道:“不过,说句实话,本王在地府待了这么许多年,第一次瞧见有人会闯进我行宫里头撒野。倒是有些意思,能好奇问一句吗,你是他什么人?”

墨燃道:“他是我师尊。”

“师尊而已嘛。”鬼王一摊手,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要死要活的关系。”

墨燃道:“……他又不喜欢你,你强留又有什么用。”

鬼王懒懒摆手:“幼稚,喜欢不喜欢的,哪有那么重要。本王瞧中的是他的皮肉,又不想要他的心。”

“……”

“再者说了。”鬼王笑吟吟道,“他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吗?他要是你的结发之人,我倒还真没了兴趣。本王虽爱美人,却还真不爱那喝了交杯合倉的。可惜啊,他不过是你的师尊而已。”

这番话,墨燃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忽然笑了。

“王爷可是说认真的?”

“本王堂堂地府第四层之主,骗你个小鬼做什么。”

“那我多问一句,师尊若早有婚许,再穿上王爷这件吉服,可还有效用?”

“自然是没用的,本王从来不喜玩弄人·夫·人·妻。”四鬼王皱皱眉,“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师尊成家了?”

楚晚宁要脸,说道:“没成。”

墨燃不要脸,说道:“成了。”

四鬼王:“……”

未及楚晚宁再多言,墨燃忽然拽过他的手,拉着他就往正门处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四鬼王道:“王爷,你别理他,我师尊记兴不好。你看你刚刚说了,他要是成了亲,这吉服就不会作效。咱们不磨嘴皮子,我自带他出去,若是顺利走出,便请王爷放我们一条生路,若是我说谎,则是生死不怨。”

楚晚宁道:“墨燃——你疯了?当初在彩蝶镇,不过是逢场作戏,根本不会算——”

“怎么不会算。”墨燃毅然决然,倒是很笃定,“酒也喝了,头也磕了,上有高堂下有后土,怎么就不算了。”

“墨燃……!”

鬼王在地府百年千年如一日,待得着实有些腻味,忽然见到这样的争执,觉得十分好笑,坐下来托着腮倒也瞧得起劲。他拍拍旁边那美人的大腿,让她再喂自己吃颗果脯,边嚼边道:“成啊,你们走啊。要是顺顺当当走出去了,我便不拦你们。若是死了,也是自找的。”

墨燃道:“多谢。”

行宫正门布着一层闪动着淡淡紫光的结界。显是困顿鬼魂用的。楚晚宁离得那结界越近,便越是不情愿。那种半吊子的冥婚,怎可能会作数……

可墨燃却在这时靠近他,低声与他说了句:“师尊莫要担心,你我婚契,定是奏效的。”

“如何就作效了?!”

“你听我一次。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他说着,反手扣紧了楚晚宁的手指,掌心里有细汗。

“若是万分不幸,我也陪着师尊。”

楚晚宁浑身一震,睁大了凤眼,愕然瞧着他,好像从来没有瞧清过眼前这个人。

墨燃冲他展颜而笑,梨涡融融:“我欠师尊好多,这一回,不会再留师尊独身。”

“……”楚晚宁沉默良久,低声道,“何必。”

“那师尊呢?又是何必。”

楚晚宁垂睫,而后轻轻叹息一声,终是不再推却。二人携手站在紫电流窜的结界当口,身后是闲坐着看热闹的魑魅魍魉。

“走吗?”

“走。”

不知是谁先扣紧了谁的手,那么用力,冰冷的叠着滚烫的,汗湿的裹着干燥的,苍白的贴着麦色的。

天火在奔腾,雷电在嘶吼。

那结界仿佛巨大的洪流与瀑布,他们几乎是同时迈入,电光火石扑杀而下,气吞山河势如破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两个胆敢踏出生死门的人撕碎,劈成片,烧成灰。

那雷火爆出灼目光华,耀眼到近乎成了白色。

眼见着就要劈落在二人身上,墨燃虽在此之前,心中想的一直都是从今往后要敬师爱师,不可再忤逆,更不能存有旖念玷污师尊。

可是在这存亡未知的瞬间,他猛地扭头,忽然就很想再看看楚晚宁的脸。

却发现,结界形成的湍流密雨中,楚晚宁竟也在望着自己。

那双凤眼曾经凌厉、决绝、痛惜、憎恶、隐忍……而这一刻却好像有万事将熄时的宁静。

还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还有深情。

墨燃从未看过楚晚宁这样的眼,他的脑袋嗡的一声轰鸣作响,感到城堞楼宇皆在坍塌,他的胸腔中忽然有一股热烈的爱意,顶开坚实灰黑的岩层,破土而出。他甚至没能来得及思考那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只觉得心是滚烫的,血是沸腾的。

雷鸣电闪间,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将楚晚宁紧紧拥在怀中。

狂乱的心跳撞上颤抖的魂灵。

胸膛撞上胸膛。

他在下鬼界之前,其实也并没有过要与楚晚宁一起死这种念头,他一直觉得自己爱的人是师昧,要同生共死,也只会是和师昧。

可是当死劫真的降下。

他便不由多思地,将他搂在了怀里,似乎想要将对方的血肉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将他的魂灵藏进自己的魂灵里。

楚晚宁。

我陪着你。

我……

“哎呀,没想到还真是对苦命鸳鸯。”耳边忽然传来悠悠然的戏谑声响,“本王竟抓错了鬼?这位仙君,居然真是已婚许拜堂过的有主之魂了?”

墨燃倏忽睁眼。

那本该将他们撕碎的雷电竟不知何时化成了千朵万朵蒲公英,绕在他们身周轻舞飞扬,飘颻回雪。

四鬼王笑吟吟地站了起来,在离宫门不远处站定,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无聊几百年,今日倒是看了一出好戏。”

楚晚宁:“……”

墨燃还未回神,脑袋仍是昏沉的,看看四鬼王,又扭头去看怀里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抱着师尊实在不像话,便仓皇收了手。楚晚宁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侧过脸,面上不知是怎样神情。

过了一会儿,整顿衣冠,一语不发地立在旁边。

墨燃为了打破尴尬,抬头问四鬼王:“如何,不曾诓骗王爷吧。”

“不曾,不曾。”

四鬼王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一日复一日,多久没有见过这般热闹了。好罢,就冲你们让我看了一场好戏,自行去吧。本王美人那么多,也不缺个已经成亲了的魂魄。”

墨燃立刻心下开朗,想道:这四王比曾经楚洵遇到的那个九王可坦荡多了。虽说是个淫·魔,但好歹言出必行,有个王爷模样。

他这样想,拉着楚晚宁就要走。

岂料这时,天空中云雾飘散,月光照在墨燃身上,不动声色地,投下一道浓黑阴影。

四王初时不曾反应,仍是笑吟吟的,因看着了一出难得热闹而自喜,他转过身,示意旁边的美人再喂给他一颗葡萄。

美人的指尖剥开幽紫果皮,将鲜甜晶莹的果肉递到四王唇边,四王正张嘴,猛地觉出不对,蓦然回头厉声道:“站住!”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地面的阴影,目光一寸一寸抬起,最终落到了墨燃脸上。

“……你看看,地上那是什么?”

墨燃垂眸,这才猛地发现自己脚下竟还残存着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四王戏谑贪玩的神情一扫而空,他眯起狭长的眼,那里面闪烁着兀鹫扑食前的光泽。

“你一具活人血肉,竟也能下得了地狱?”

第116章 师尊遇容九

楚晚宁看到鬼王手里光亮凝聚,当即推了一把墨燃,道:“快跑!”

哪里还用得着他再讲第二遍,墨燃拽起楚晚宁的胳膊,两人掠地而起,往宫门奔去。

墨燃气的直骂:“怀罪大师的咒法真不细致,怎的还给我留了影子,教人看出把柄!”

听到自己徒弟骂自己师父,楚晚宁不知为何居然没有太大反应,只余光瞥了墨燃一眼,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想逃?”四王在后头哼道,“哪有这么容易。”

他们俩轻功都极好,眼见着宫门将要完全关闭,两人一踩墙垣,扶摇而起,与此同时四王手中召来雷霆,他一挥手,天空中劈斩惊雷,落在宫门之上,刹那间原本只有数十尺高的宫墙瞬间拔地而起,似要上接天日。

而宫门也以极快的速度轰然关闭,四下封死。

墨燃暗骂一声,拉着楚晚宁掉头跑,出不了宫门就先不出,不被四鬼王抓住才是正经的。

这可算他歪打正着,鬼界诸王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四鬼王虽法术强悍,但大概是荒淫千年,身子骨还真不比其他王强劲,别说让他跑一里地了,就是让他跑个五十步,他都能呼哧气喘。

秉持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享受铁则,四鬼王懒了几千年,把自己懒成了个轻功废物。

他见楚晚宁和墨燃越跑越远,不由大怒,但因为这货经常在地狱其他王的领地上搜罗美人,跟其他八王关系不算太好,因此出了这样的事情,竟也不愿意通告众王合力围捕。

“跑得快有什么了不起,本王虽丰满!但你们一样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四鬼王摸着自己的肚腩,竟气的有些委屈,一回头看到替自己扛着肩舆的八个勇夫岿然不动,更加不悦,“站着干什么?本王腿脚高贵,不方便追,你们难道也不追吗?”

“……”

这四鬼王据说清瘦时是个美男子,因为太久没有尝过人间美味,所以修成肉身之后终日暴饮暴食,坐着吃,躺着吃,走路吃,蹲着吃,哪怕地府最繁忙的时候要赶奏折,写字都来不及写了,还要左右两个人立在,不是负责研磨铺纸,而是负责给他切鲜果喂糕点吃。

就这样,好端端一个风华绝代美男子,硬生生把自己塞成了个胖子,虽然他底子好,再怎么吃也不会胖的太离谱,但总归是走了模样。这之后四鬼王把行宫里所有镜子都叫人丢了出去,平日里最不高兴听到的也是“胖”“肥”这两个字,据说曾经有俏丽侍妾给他唱小曲儿,开头三句唱的是“月半弯,月半弯,月半……”

最后一个弯还没说出口,就被四鬼王当胸一脚踹了出去,还骂道:“胖胖胖!忍你两个胖还不够,还要唱第三个,别以为你拆开了本王就听不出来你在拐弯抹角地贬损我,胆大包天的东西!”

所以这些抬轿子的鬼汉子虽然勇猛,却也不敢去追楚晚宁与墨燃,一个个低着头,由着四鬼王抱怨,最后还是其中一个机灵些,说道:“王爷身手矫健,王爷都追不上的人,我们哪里追得上呢。”

四鬼王这才喘了口气,干脆也不追了,扭头对随侍道:“嗯,此话倒也有些道理……算你们有自知之明。行了吧,就这样,去传本王谕令,行宫所有大门全部关闭,宫墙布满封禁之咒,连个苍蝇都别放出去。”

他啐了口,把方才一直 在嘴里的葡萄籽给吐了出来,阴恻恻道:“我看他俩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墨燃和楚晚宁身手迅敏,且宫殿内七弯八拐,很快就将追捕他们的鬼魅抛在了后头。两人藏匿于一个幽窄的小巷子里,楚晚宁是鬼,跑再久也不会觉得累,倒是墨燃肉体凡胎,靠在墙上缓着呼吸。

楚晚宁郁沉地往外看了一眼:“他把行宫封死了。”

墨燃缓着气,摆了摆手:“没关系,师尊,你进到引魂灯里来,这样我们就能直接返回阳间,他定然没有办法拦着。”

楚晚宁点了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眉宇间却显得有些忧心。

墨燃没有注意,将引魂灯拿出,默念咒诀,然而金光闪了几次,就都迅速熄灭了,楚晚宁的地魂依然好端端地立在他跟前,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墨燃一惊,“怎么没有用?”

楚晚宁眉间的悒郁就更明显了,他叹了口气,道:“和我想的一样,在这里传送法咒是失效的,我们恐怕得出了行宫,才能再施法回阳间。”

“……”墨燃闻言,咬紧了嘴唇,眼神固执,半晌才哑声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带你出去。”

楚晚宁看了他一眼,说:“得快一些,行宫广大,鬼卒要找你并不容易,但是这里无水无食,我权且无恙,你却撑不了太多日子。”

墨燃笑了:“我受得住饿,从小这么过来的。”

缓了一会儿,等周围完全陷入静谧,两人出了巷子,走在空荡荡的青石长街上,凉月如水,浸着归人。一个有影子,一个没影子,并肩走着。

墨燃道:“师尊。”

“……”

“刚刚在门口,冒犯你了,对不住。”

楚晚宁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垂落睫毛,目光冷了下去:“无妨。”

“情况所迫,言语上……也有冒犯,也对不住。”

楚晚宁:“……”

“说你婚配,更是不对,还是对不住。”

楚晚宁忽然停下脚步,冰冷道:“你要道歉至何时?就不会说些别的?”

“别的?”墨燃怔忡的,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还真换了个词,“那……真抱歉?”

“……”

楚晚宁拂袖而去。

可怜墨燃并不知道自己又那句话惹的他不高兴了,但终归是生怕搅扰了他,又怕再说更多让师尊更恼,原地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师尊。”

“嗯?”

墨燃走了一半,忍不住问道:“你之前……是不是有过什么因缘际遇?”

楚晚宁一顿,回头问道:“怎么说?”

“我在鬼界,找到了你的另一个地魂,也就是说,你比寻常人多了一个魂魄……我先前在顺丰楼,见到了楚洵,我就问了他,他说一般多出来的那个魂魄,应该不会是你自己原本就有的。”墨燃有些犹豫,“但加上人间的躯体,我确确实实见着了四个师尊,所以我想……师尊是不是之前结了什么缘……”

楚晚宁沉默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底光亮微动,但随即他闭上眼睛,说道:“应当不会。”

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疑惑,又有些犹豫,又接着问:“我当真有四个魂?”

“嗯。”

“……”

楚晚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思忖一会儿,叹了口气:“此事非我所能解答,左右也没什么影响,由着他去吧。”

两人一边继续小心谨慎地沿着偏僻小路走,一边探查着四鬼王用以封死整座行宫的法术灵力。

“凡是结界,必有软处漏洞。”

楚晚宁说着,来到一座阙楼前,手指抚过粗粝墙垣,那墙垣上流淌着细碎的蓝色光泽,他阖眸捕捉着砖石下涌动的灵流,但是因为他眼下毫无法术之能,感受起来十分费力,半晌之后楚晚宁有些懊丧地垂下手,摇了摇头。

“我魂灵不全,力量有损,一时半会儿还不知该如何突破。”

墨燃道:“要不师尊你教我,我来试试看?”

“不成,结界之术精神复杂,非一两日就能习得。”

墨燃问:“那通常而言,法术结界的弱点都会是什么呢?我们要不一个一个试过来。”

“……每个结界的弱点都不尽相同,没有什么通常不通常的,要是一个一个测过来,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不试试怎么知道。”墨燃笑道,“没准我运气特别好呢?”

楚晚宁正开口说什么,忽然余光瞥到拐角一个晃动的白影,他眉峰一压,习惯兴地就要召唤天问,结果一伸手,什么都召唤不出来,不由地脸色更差,厉喝道:“什么人?!”

那白影立刻就要逃。

墨燃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即飞掠过去,猛地将那鬼祟擒住,一把蒙住那鬼怪口鼻,让他无法呼叫,而后把他双手扭到背后,踹其跪于地面。他定睛一看,不由地怒火中烧。

“容九……!”

跪在地上的少年娇嫩白皙,如扶风之柳,眼里却淌着一丝不甘,他别着头,不吭声。

墨燃怒道:“你又要去告密?你真当我不会杀了你?!”

楚晚宁走过来,他没有见过容九,低头看了一眼,问墨燃道:“你认得他?”

墨燃不知该说什么,心道当年犯下窃、淫二罪,被楚晚宁押至善恶台公审,就是因为容九这件事,当时他只觉得楚晚宁心狠手辣,对其 怨颇深,但这个旧账本此时又摊在了面前,他却无地自容起来。

楚晚宁却没有觉出异样,只道此人是墨燃的旧识,说道:“既然跟你跟来了,那就别把他留在这行宫里,等找着了出去的法子,带他一起走吧。”

他说着,又仔细打量了容九一番:“挺好一个人,早日轮回才是正事。”

墨燃:“……”

容九原本还有些慌张,闻他所言,先是一愣,而后忽地笑了,斜过柔媚眼儿,去瞧墨燃:“这便是师尊了?”

“什么师尊,师尊也是你叫的?”墨燃气着了,“我师尊!”

容九心怀怨怼,存心给他添堵,便慢条斯理道:“哦,我师尊。”

“你——!”

这一来二去,楚晚宁琢磨出不对劲来了:“墨燃,你与他有过节?”

“我……”

容九微笑道:“好师尊,你可别凶他,我与他算不上过节,有些旧交情罢了。”

他说的模棱两可,语气间却极尽暧昧,楚晚宁没作声,眼睛微眯,嘴唇也渐抿起,瞧上去挺淡漠,但眉宇间的阴郁却是无从掩藏。容九大小在瓦肆里头泡大,最善察言观色,楚晚宁这秉纯兴子,眼底眸梢间的情绪,又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

心中微微惊讶,他原倒是墨燃这个风流种子,胆大包天地贪恋自己的师尊,岂料见了真人,却好像并非是墨燃一厢情愿的单恋。

……死生之巅真脏啊。

即便情形危迫,容九还是忍不住感叹,觉得又是恶心又是惊奇——修真界男子间双修并不算奇闻,但也已经十分不入流,墨微雨身为死生之巅的公子,居然和自己的授业恩师搞在了一起,这要是传出去,掌门薛正雍的脸真不知该往哪里搁。

容九睁着一双妩媚 情的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楚晚宁,正准备再说几句添把火,对方却先开口了。

“死都死了,旧交情还有什么可拿出来谈的。”

“这不是仙君问我吗?”容九笑道,“我如实作答而已。”

“谁问你。”楚晚宁冷冷道,“我从一开始问的就是他。”

“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语气中迸溅着星火味儿,要和容九划清界限的意思简直不能再分明。墨燃听楚晚宁偏着自己,心下微宽,胸腔一热,想和他说几句话,岂料人还没走近,楚晚宁就怒而回首。

“你自己怎么处理,自己瞧着办。”

但墨燃心里头其实没底,放了容九吧,怕这人回头就给他俩使绊子,通风报信,不放他吧,带在身边就跟个火药桶子似的,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恐怕能把楚晚宁给呛死。纠结一会儿,见楚晚宁又到旁边去查看四鬼王的术法结界了,墨燃一把搙起容九的衣襟,压低声音道:

“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心里堵,不平静。”容九睫毛细细的颤着,里头闪着微光,“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恶人能从头来过。”

墨燃却知道容九并非这种损人损己的货色,这家伙从来只干损人利己的事情,哪怕再怨恨,舒坦安分地过日子对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他没有理由会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跑出来跟着他们。

他的视线一扫,落到了容九的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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