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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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发现自己怀里的引魂灯没有了,惊得心神俱散,猛然坐起。

“师尊——!”

“别喊。”

有人淡淡的说。

墨燃喘着气,犹如历经了噩梦的人,面色苍白地转过脸,瞧见怀罪跽坐于岸上,敲了敲搁在青石上的木鱼,掀起眼皮子。

“你喊,他此刻也听不见。”

引魂灯搁在木鱼边上,溢彩流光,金辉潋滟,楚晚宁的灵魂之力,说不出的漂亮。

怀罪拎起引魂灯,从岩石上站起,朝墨燃点了点头:“墨小施主,你做的很好。”

墨燃一咕噜爬起来,从竹筏上跳到岸上。拉住怀罪急着问:“大师,咱们去霜天殿找师尊的凡身吧?快一点快一点,我怕晚了魂魄就又散了。”

怀罪忍不住笑了:“哪有这么容易散?”然后又道,“你别着急,贫僧已经让薛施主去和贵派掌门言说了,楚晚宁的凡身此刻应已被移至红莲水榭,贫僧要在那里闭关施法,将你师尊的魂魄再次渡入躯体之内。”

墨燃说:“那快走,咱们快走!”瞧见怀罪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忙道:“大师慢来,不急、不急。”

可分明眉毛皱着,脚下意识地往前迈着,还有些想伸手去拉怀罪衣袖,哪有半点不急的模样。

怀罪摇摇头,叹了口气笑道:“小施主急也没有用啊。”

墨燃连连摆手:“不急不急,不急不急,稳妥要紧。”

“是啊,稳妥要紧,魂灵离体,不能瞬息附回肉身,否则逆天而行,极易魂飞魄散。贫僧自然是慢慢来。”

“对对对,好好好,慢慢来。”墨燃一迭声附和,但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那得要多久师尊才能复生?”

怀罪很平静:“五年。”

“原来如此,五年就五……五年??!!”

墨燃大惊失色,觉得自己被噎到了。

“最快五年。”

墨燃:“……………………”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正式苏醒的时候,看到的就会是墨燃2.0了~~来吧!准备系统升级啦!

第120章 师尊闭关

朝曦初破,红霞漫天。时辰虽尚早,但红莲水榭外早已有大批弟子云集。他们身披缟素,皆是垂眸低首,立于道路两边。

“咚——咚——咚——”

通天塔传来晨钟之响,远处有几个人抬着棺材缓慢行近。为首者是薛正雍,贪狼长老,后排是墨燃,薛蒙。左右立着师昧和一位袈裟半旧的僧人。他们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从薄雾中渐渐走来。

僧人手提着一盏灯笼,明明天已大亮了,但这灯笼的光辉在白日里竟依旧不减绚烂,金色的光华犹如夏日繁花,粲然夺目。

众弟子纷纷低下头去,凝神敛息。他们已经听闻无悲寺的怀罪大师专程为了玉衡长老赶来,想必这位其貌不扬的僧人便是了。对于这传说中的人物,晚辈们终究还是敬畏压过了好奇,长长的山道上,竟无一人敢仔细打量,只听得芒杖笃笃,垂下的视野里瞧见一双麻草缠出的僧鞋经过,大师便这样飘然行去了,留下众人肃立。

棺材一路稳稳抬着,由于是复生,并非下葬,并没有人哭泣。到了红莲水榭,怀罪环顾一番,说道:“就放在荷花池边吧,那里灵气充沛,便于施法。”

“好,全听大师的!”薛正雍引着其余几人,把玄冰棺在那里搁落,“大师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您救了玉衡,便是救了我薛某人半条兴命,薛某人定当尽力相助!”

“多谢薛掌门好意。”怀罪说道,“贫僧暂无所求,若今后有了,再告与掌门不迟。”

“成,那大师可千万别客气。”

怀罪双手合十,浅笑着于薛正雍行了个礼,然后又转身看向其他人:“贫僧不才,替楚长老回魂,需要五年之期。为免去纷扰,自即日起,红莲水榭将闭门谢客,五年后楚长老复生之日,方再重开。”

薛蒙虽然之前就已经听说了,但再次从怀罪口中确认师尊要五年后才会苏醒,不由地还是红了眼眶。默默低下了头。

“诸位施主若有要和楚长老暂别的,便请前去棺边吧,今日之后,要一千多日才能再会了。”

众人便依次去了。

先是薛正雍与诸位长老,他们一一在棺椁前肃立告别,薛正雍道:“愿早日相逢。”

贪狼道:“早醒。”

璇玑道:“愿一切顺遂。”

禄存叹了口气道:“有些羡慕你,五年的岁月冻住了,便愈发不会显得老。”

其余长老也或多或短,各有一番说辞,很快便轮到了薛蒙,薛蒙原本想忍,但他素来意气用事惯了,竟没有忍住,终于又在楚晚宁棺椁边落下泪来。

他一边用力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师尊,你不在我也会好好练刀的,之后灵山大会上,我绝不给你丢脸。等你醒了,我便告诉你我的好名次。我师尊座下,没有言败的徒弟。”

薛正雍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薛蒙没有像往常一样揽着父亲,而是抽着鼻子倔强地转开了。他不想再在师尊面前当个只依赖父亲的纨绔少年郎。

而后到了师昧,师昧眼眶也是湿润的,没说什么话,低头看了楚晚宁一会儿,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

他走了之后,一朵淡粉色的海棠花轻轻搁在了棺椁中。搁花的那只手仍有些少年形态,却也已经十分修长了。

墨燃立在棺边,风轻轻吹过湖面,送来荷花馥郁的清甜。他额边的碎发被吹得少许纷乱,但他抬起手,整理的却是楚晚宁的容颜。

墨燃抿着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到最后,只是有些沙哑的,轻轻道了句:“我等你。”

等你什么?

他没有说。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想说等你醒来,但好像只说这一句,又觉得不够。好像无法表述出他内心充盈着、拥挤着的感情,他的心底像是有滚烫的岩浆在攒动,那些岩浆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出口,便在他心腔里横冲直撞,撞得他发慌发疼。

他觉得总有一天自己的心会被顶破,到时候熔岩将奔流不可收拾,他会在那怒海翻波中被熔成灰烬。

但他如今,还不确定那炽热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所以他只说“等你”。

红莲水榭终是关闭了。

巨大的结界落下,犹如一场分割生死的门,将众人隔绝在外。

从此夏荷芬芳,冬雪岑寂,足足五年,都不再有他人可于水榭中赏。

竹叶萧瑟,海棠花落,从红莲水榭外绵延至山门前,众弟子纷纷跪落,而墨燃、薛蒙、师昧三人跪在这无尽长河的最前头。

薛正雍声振林木,响遏行云:“送,玉衡长老闭关。”

众弟子垂首沉声:“恭送,玉衡长老闭关。”

数千人的声音参差不齐汇聚成流,蓦然炸响在这烟云缭绕的死生之巅,惊得鸦声四起,呕哑嘲哳,绕着树梢却不敢依附。那轰隆隆的人声像是闷雷,碾过滚滚流云,直贯霄汉。

“恭送,师尊闭关。”墨燃轻声说。

长磕而下。

守君五载。

玉衡闭关之后,其座下三名亲传不愿暂师于其余长老,各自修行苦练。

因资质、心法等缘由,师昧与薛蒙留在山上,而墨燃选择了远行。

不过他之所以作出这个抉择,除了他本身适合于历练,更因为重活一世,有很多东西都和曾经不一样了,且不说楚晚宁这边的变化,最让他忧心的是那个假勾陈。

他心里隐有猜测,觉得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的人,说不好也是重生的。毕竟此人对于珍珑棋局的掌握已可以说十有八九,而上辈子直到他自戕而亡,世上也没有第二人可以把这门禁术发挥到如此地步。

调查那人的身份并非他之所长,经历过彩蝶镇一役后,整个修真界都在凝神细瞧,等着那暗夜里的老饕露出狐狸尾巴,此一事,并不需他 手太多。

墨燃知道自己并不聪明,唯灵气浑厚充沛,修行天赋惊人,既然日后注定再有一战,他能做的,便是尽快让自己回到重生前的强悍实力。

前世他是毁灭者。

这辈子,他要去做保护者。

楚晚宁闭关不久后,墨燃站在死生之巅的山门前。

他背着行囊,将远行。

来送他的人不多,薛正雍、王夫人,还有师昧。

薛正雍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尴尬地说:“蒙儿不来,他说……”

墨燃笑了:“他说他要在林中练刀,没工夫来送我?”

“……”薛正雍更尴尬了,不由地骂道,“那混小子真不懂事!”

墨燃笑道:“他一心想在灵山大会上夺首,练得勤快些是应该的。给师尊长面子就靠他了。”

薛正雍犹豫地看了墨燃两眼,道:“灵山大会是正统仙术的竞技巅峰,燃儿此去四海云游,虽能大有长劲,但恐怕大会不认那三教九流的混杂功夫。要是因此错过了,也是可惜。”

墨燃道:“有我堂弟嘛。”

“你就不想着要拿个名次?”

墨燃这回是真的笑开了。

名次?

上辈子灵山大会他因做错了事,被罚禁闭没有过去,心中存着怨恨。但如今看来,这点小事又算什么呢?他是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的人了,他在劫难的洪流里,从不甘到渴望,从渴望到怨恨,从怨恨到释然,从释然到愧疚。

时至如今,他墨燃所求的,不再是美酒佳人,万世朝拜,更不是复仇抱怨,杀伐刺激。

云端的无限繁华,纸醉金迷,他已经看过,也已经看腻了,他不想再回去,只觉得那里很冷,谁都不陪在他身边。

都是当过踏仙帝君的人了,曾在泰山之巅呼风唤雨,看尽人间花。哪里还会在乎灵山上的几点儿掌声,三两喝彩。

至于排名……

谁爱排谁排去吧。

“我还是想做些别的。”墨燃笑道,“薛蒙是公子嘛,公子有公子的活法儿,而我是个混混啊,混混有混混的日子。”

王夫人忍不住怜惜道:“傻孩子,说什么话,你和蒙儿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公子混混的差别。”

墨燃嘿嘿一笑,却有些苦涩。

天生富贵和生来卑微,即使得了好运来到这死生之巅,但前面的十多年都是浑浑噩噩度过来的,又怎会是一样的呢?

但见王夫人神情温柔关切,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点头道:“伯母说的是,是我没讲好。”

王夫人笑着摇摇头,给了他一个乾坤小锦囊,上头刺着杜若花,说:“你在外游历,无人照料。这个锦囊你拿着,里头有不少伤药,都是伯母亲制的,比寻常店家买的要好,仔细收着,莫要掉了。”

墨燃很是感激:“多谢伯母。”

师昧道:“我没什么东西给你,就只有这个玉佩,你戴着吧,是温养灵核用的。”

墨燃接过一看,果见白玉如凝脂,触手生温,竟是极为难得的上上之品。他忙把玉佩重新塞回师昧手里,说道:“这个我不能拿走,太贵重了。何况我灵核本就是火系,要再温养……只怕得走火入魔。”

师昧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会走火入魔?”

“反正我不收。”墨燃很是坚持,“你身子骨羸弱,自己配着会更好。”

“可我是托人在轩辕会上拍给你的……”

墨燃听他如此说,感到很暖,但更多的却是心疼:“轩辕会的东西都是天价,这玉佩我留着真没有太多用途,倒是对你极好。师昧,心意我领了,但东西你自个儿收着吧。平日里记得都戴着,养一养灵气。”

师昧还想再说什么,墨燃已经将玉佩的细绳绕开,替他配在襟前。

“挺好看的。”他笑着说,抬起手,拍了拍师昧的肩膀,“你戴着比我戴着合适多了。我这么粗糙的一个人,怕是没两天就把东西给磕了碰了。”

“燃儿说的不错,这玉佩虽然人人都能佩戴,但还是水灵核的人最舒服。昧儿自己留着吧。”

既然王夫人都开口了,师昧自然是听她话的,点了点头,复又对墨燃说:“那你多保重。”

“别担心,我会常常给你写信。”

离别在即,师昧有些难过,但听他这样说,又忍不住笑:“你写的字,也只有师尊看得懂。”

提到楚晚宁,墨燃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蚀骨的仇恨散去了,愧疚仍在,好像伤疤在结痂,整颗心都是又疼又痒的。

他就揣着这样的心情,孤身一人,下了山去。

“一、二、三……”

他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数。

“一百一,一百二,一百三……”

走到山脚下时,他忍不住回头,向云雾缭绕的死生之巅遥遥望去,绵延的石阶近乎望不到边,他喃喃道:“三千七百九十九。”

他一路走,一路数下来。

这是通往山门的台阶数,那一天,楚晚宁背着他爬过的台阶数。

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忘不掉楚晚宁的那一双手了,冰冷的,满是血迹的,残损的。

一个人向善或是行恶,其实往往并非他天兴如此。每个人都像是一块田地,有的人幸运,垄间撒落的是禾稻麦苗,到了秋天,五谷丰登,稻香麦浪,一切都是好的,都是令人称道的。

但还有的田地,没有那么好的运道。泥土之间种下的是罂粟花的籽儿,春风吹过,生出极乐的罪恶来,漫天遍野都是金红色的污血。人们怨憎它,唾骂它,恐惧它,又都在它的腥臊里醉生梦死,腐朽成渣。

到最后,义士仁人会纠集起来,一把火投入田中,扭曲升腾的焦烟里,他们说他是业孽的温床,说他是厉鬼恶魔,说他吃人不吐骨头,说他该死,没有良心。

他在火中痛苦地抽搐,呻吟,罂粟花迅速蜷曲,化为焦臭的泥土。

可他也曾是一块良田啊,也曾渴望甘霖与阳光。

是谁投下了第一粒黑暗的种子,后来罪恶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块田,温良过,灿烂过,点了火,成了灰。

抛荒了。

再也没有人要了,他是一块废弃的旧地。

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还会有一个人来到他的人生里,再给他一次翻土犁耕,从头再来的机会。

楚晚宁。

他要与他五年后才能相见,今天是五年里的第一天。

他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想念楚晚宁的脸,严厉的,气恼的,温柔的,庄重的,正直的。

墨燃缓缓闭上眼睛。

他在细细地回想前世今生,多少往事风吹雪散,他逐渐意识到,原来鬼界天裂这件事,竟是他人生最大的一个分水岭。

前世他深爱一个人。

后来,那个人捐了兴命,而他入了地狱。

这辈子,有另一个人爱护他。

后来,那个人捐了兴命,渡他回了人间。

第121章 师尊才是宗师

墨燃走后第八天,薛正雍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函。

浣花纸,字迹歪七扭八,极力想要端正,可惜无济于事。

“伯父勿念,我今日在繁花渡,一切都好。这边日前闹了邪祟,所幸并无伤亡。侄儿已将闹事的水鬼收拾了,如今渡口船只往来,甚为太平,收了船老大五百银票,与信一同附上。问伯母、师尊安好。”

第一百二十天,第二十二封信函。

“伯父勿念。侄儿近日因机缘巧合,得一极品灵石。若是镶于薛蒙的龙城弯刀上,可成不世利器,虽不能和神武同日而语,但也十分难得了。问伯母、师尊安好。”

第一百三十天,第二十四封信函。

“伯父勿念。侄儿近日于雪谷修炼,雪谷终日天寒,易产奇花异木,其中以霜华雪莲花最为难得,但可惜花田处有千年猿妖镇守。侄儿初来时灵力低微,功夫不深,无法摘得。这些日子大为精进,竟也能破其防备,采了十余朵,一并与信寄回。问伯母、师尊安好。”

……

随信寄来的,往往还有一些什玩物件,灵药木石。

除了给薛正雍信,墨燃也会私下里给师昧写,内容大约都是四海见闻,问暖添衣之类的琐碎事情。

墨笔在纸面上洇染,从一开始还会有错字出现,到后来,虽说不上那字有多好看,但横平竖直,结构渐趋工整成熟,写错的地方也越来越少了。

转眼过去一年。

这日,薛正雍喝着新上的春茶,又收到了墨燃的一封信。

他笑着看完了,又把信递给王夫人瞧,王夫人瞧着瞧着,笑起来:“这孩子的字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像一个人的?”

“谁的?”

薛正雍吹了吹茶叶,从案头书卷中找了一本《上古结界集注》:“你看玉衡的是不是有了七分相似。”

王夫人捧着书卷翻了翻,讶然道:“还真是像。”

“他初来死生之巅,拜的便是玉衡为师。玉衡让他自己先看看书,他却斗大的字儿不识几个。后来玉衡就教了他好些时日,从他自己的名字,再到简单的,再到难的。”薛正雍摇摇头,“当时他学的不仔细,总也是画符一般应付着,如今倒是像模像样了。”

王夫人笑道:“他就应该下山多走走,我看他在外头,真沉稳了不少。”

薛正雍也笑,说道:“不知他游历五年,会变成什么模样。他那时该几岁了?二十二?”

“二十二。”

“唉。”薛正雍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慨,“我原以为玉衡会带他们一直到二十岁,人算不如天算。”

人算不如天算,墨燃也是这么想的。

他走过天南海北,从江南烟雨地,到塞北大散关。夏日里靠坐投醪河喝过一口越酒,冬雪里围着火塘子听过一曲羌笛。

前世称帝之后,天下都是他的,他却从没有踏遍万水千山,去看东边的渔舟灯火,西边的坎儿井流,没仔细瞧过挑着担子的脚夫踩在石板路上的黝黑双足,皮肉皲裂,脚底板硬得像铁。没再听过苇塘子里梨园小童咿咿呀呀的吊着嗓,纤音入云,声如裂帛: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

他不再是踏仙君,这辈子也不会再是踏仙君了。他是——

“大哥哥。”这是坊间孩童的脆嫩嗓音,“大哥哥,你能帮我救救这只小鸟吗?它翅膀折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仙君。”这是石臼村的老村长沙哑的嗓音,“多谢你,多谢你,要不是仰仗你,咱们这个村里头都是些孤寡老弱,那妖邪作乱,我们只能背井离乡。仙君大恩大德,老朽……老朽没齿难忘啊。”

“好心人。”这是路上遇到的乞儿,颤抖着的嗓音,“好心人,我们娘俩已经许多日子没吃着顿饱饭了,求您行行好,发发慈悲……”

墨燃闭上眼睛。

复又睁开。

因为有人叫他。

“墨宗师。”

他多少有些被这称呼刺痛到,抬头看向这样称呼他的那个黝黑汉子,颇有些无奈:“我不是宗师,我师尊才是。可别再这般喊我了。”

汉子憨厚地挠挠头:“对不住,村里头人人都这么喊你,我知道你不喜欢,却总也改不过来。”

墨燃近些日子小住在下修界边陲的一个村寨里,这村子外数里矗立着一座巍峨雪山,常有雪鬼下山作祟,那都是些灵力低微的小妖,有师尊留下的夜游神机甲便足够应对了。可惜这小村太偏僻,夜游神并未惠及此处,他没办法,便依着师尊留下的图谱试着做做看。

失败了许多次,终于制出了第一个,他做的夜游神远不如师尊的漂亮,也不如师尊的灵便,但木头人吱吱嘎嘎的,倒也能用。

这新奇玩意儿可把这些穷乡僻壤的村民高兴坏了,一口一个墨宗师地唤他,唤得墨燃好不尴尬。

但更尴尬的还在后面。

那是一个傍晚,落霞染红了半边天。他自泰山书院听学回来,走在熙熙攘攘的杏林小径上,忽有人喊了一声。

“楚宗师!”

听到这个称呼,墨燃甚至不及思考,便立刻回头,随即又自己真是好笑,世上姓楚的术士这么多,他如今倒是听了风就是雨,竟以为是自己师尊提早醒了。

怎么可能呢。

他笑着摇了摇头,正转身,忽又听到了一声喊:“楚宗师!”

“……”

墨燃抱着一摞书,眯起眼睛在人群里看。忽见着有人在与他招手,可惜离得太远了,他无法瞧清楚那人的面目,只能大约瞧见他的衣冠体态,是个碧蓝道袍的青年,背着一把弓,身边跟着一只狼犬。

那人很快走近了,但当墨燃与他能相互看得清五官时,彼此都是齐齐愣住。

“你是……”

“墨燃。”他比对方先反应过来,抱着书卷,不方便行李,他简单地点了点头,目光好奇地在那青年脸上停了片刻,“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南宫公子,好巧。”

原来喊他“楚宗师”的人,正是儒风门的嫡子南宫驷。

因为这家伙死的早,前世墨燃从未与他打过照面,但楚晚宁不一样,楚晚宁曾是儒风门的客卿,南宫驷必然与他熟识。墨燃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在南宫驷手上拎着的箭囊上停了一会儿。

那是一只非常旧的布箭囊,上头绣着山茶花的纹饰,由于隔着太多时光,花纹已经褪色了,鲜艳的瓣叶透着微微的枯黄,像是绣在布上的芬芳也终究不能就长久,总会一日也会凋零。

南宫驷浑身光鲜亮丽,唯有这箭囊很破,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缝补痕迹,墨燃心知,这箭囊对他而言必是珍贵之物,但这世上谁没有两三样敝帚自珍的东西呢?再风光无限的人,也会有揣在心口长久陪伴的一段记忆。

谁都不是瞧上去那样简简单单,没心没肺的。

南宫驷皱着眉头:“墨燃……记起来了。楚宗师的徒弟?”

“嗯。”

既是这样,南宫驷态度便稍稍好了些,说:“不好意思,方才隔得远了。瞧你身形打扮,还以为是宗师他提前出了关,而我不知道。”

墨燃把目光从箭囊上移开,并没有不识趣地过问,而是平和地答道:“方才听你这样喊,我也以为是师尊提前出了关,我而不知道。”

南宫驷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出生矜贵,即便是大笑的时候,他英俊的眉目间依然有几分嚣张之气。且他的嚣张和薛蒙那种嚣张又不一样,薛蒙是恃才放旷的骄傲,而南宫驷,似乎多了几分戾气,有点骄纵、暴躁的意思。

但他生的极好,这种戾气并没有让他变得可怕,反而多了些野兴。

墨燃忍不住在心里头想,南宫驷、南宫驷,倒真是一匹自由自在的烈马。

他正兀自出神,就听南宫驷说道:“之前鬼界天裂,楚宗师不幸蒙难,我还难过了许久,幸好有大师指点,能让宗师死而复生。回头他醒了,我一定去死生之巅造访。”

“那就恭候公子大驾了。”

南宫驷摆摆手,忽见到墨燃手中的书本,奇道:“墨兄这是在做什么?”

“读书。”

南宫驷原以为他说的读书,应当是读些晦涩艰深的卷文,岂料仔细一看,却发现不过都是些《逍遥游》、《礼记》之类的经典,先是一愣,而后道:“这些……都是基础经卷,我小时候都背了出来,你看这些有什么用?”

墨燃倒也不觉得羞耻,目光坦然,说道:“我小时候,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咳……”南宫驷有些尴尬,“报了个书院读书?”

“嗯。这些日子刚好要在泰山上采集些修行用的灵石,看到杏林书院开了新讲,左右无事,过来听一听。”

南宫驷点点头,看看时候不早了,说道:“看这样,墨兄还没吃过晚饭吧。既然来了儒风门地界,你又是楚宗师的徒弟,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正巧我的同伴在附近一家酒楼等我,怎么样,一起去喝一杯?”

墨燃想想,觉得反正也没什么事,便道:“却之不恭。”

“舞雩楼。临沂地界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做的九转肥肠再好吃不过,听说过没?”南宫驷边走边问他。

“怎么没听过。”墨燃笑道,“上修界数一数二的食肆。南宫公子,你真会挑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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