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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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南宫驷忽然回过身,低头看了宋秋桐两眼,伸手想要把她扶起来。

宋秋桐却以为他伸手,是想要确认自己腕子上的守宫砂。她今日早上醒来,就发现腕子上的朱砂不见了,心中慌的厉害,但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一时也是解释不清楚的,她想着很快就要与南宫驷洞房花烛了,到时候这朱砂自己也会消失,所以这两天不如什么都先不要说,免得徒增误会。

岂料竟会有人如此泼她脏水……

想到自己确实是叶忘昔所救,曾经也做过叶忘昔的随侍,再想到自己朱砂殆尽,腿上红痣又被人清清楚楚地指了出来,竟是百口莫辩,一时间脑中嗡嗡作响,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片混乱间,她抬起湿润的眸子,看向茫茫众人,只见那些人鄙薄又怜悯地望着她,私语喁喁,议论纷纷,又看到叶忘昔孑然而立,沉着脸被千夫所指,宾客唾弃。

那黑衣人还在被楚宗师的柳藤追的满场乱跑,不住嚷嚷着:“叶忘昔!你我积怨已久,今日我便要揭穿你,你就是个伪君子!你私通少主夫人,强迫良家少女,何其歹毒!”

宋秋桐一愣,几乎是猛然间明白过来自己该怎么做,洗刷罪名已是不可能了,听那黑衣人的语气,那人似乎是与叶忘昔冤仇颇深,千方百计地要毁掉叶忘昔君子如风的高洁名声。

私通之罪她担负不起,但若是顺着黑衣人所言,说自己是被叶忘昔强迫的,那至少……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是他害我!”

南宫驷的手猛地僵住了,立在原地,怔愕地看着她,似乎不信未婚妻子真的被父亲的左膀右臂所玷污,整个人都惊呆了。

宋秋桐掩面低泣,哽咽着说:“是,是叶公子欺辱于我,他……他强迫我……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

南宫驷瞪着她,烛火乍明乍暗,他的眼光骤阴骤阳,半晌,他放下了要拉宋秋桐的手,嗓音嘶哑,星火四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见他震怒,宋秋桐心中更是惴惴,哭着道:“公子,对不住……我害怕公子不容我,所以……一直……一直都不敢说……我更怕……更怕说出来之后,会让叶公子与公子交恶,他那么受掌门重用,若是你们起了嫌隙,儒风门又哪里能有半分好?”她说着,伏下身子,长袖委地,纤细的肩背不住瑟瑟发抖,瞧上去又是可悲又是可叹。

“秋桐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更不敢请掌门做主,所受屈辱,只能自己掩藏……公子,秋桐与你有愧,但……但对你却是一片真心……”

南宫驷却脸色苍白,后退着,摇了摇头,口中重复:“你知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秋桐一头青丝铺满香肩,灯影中如绸缎般潋着幽光,更衬得她整个人楚楚可怜,她悲泣道:“是秋桐不好,不应瞒着公子,可我孤苦伶仃,我……”

南宫驷陡然暴喝,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

“我……”宋秋桐被他喝得浑身剧烈一颤,仰面抬头,云鬓花颜濡湿,娇美脸庞尽是泪痕,嘴唇不住颤抖,“我……”

“你竟做的出这种事来?你、居然敢……你居然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众人听南宫驷这样说话,不由地皱着眉头互相交换了眼色,更有甚者,忍不住轻声说:“早就听闻儒风门以男子为尊,女子卑贱,但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南宫驷怪罪的竟然不是叶忘昔,而是平白受辱的宋姑娘,真是令人心寒。”

“是啊,他可真是好赖不分。”

楚晚宁早在听到宋秋桐自己承认时,就已收回了柳藤,此时见南宫驷如此反应,他也有些茫然。

在他记忆中,南宫驷虽偶尔骄纵任兴,但尚且品行端正,绝非如此不明事理之人,此事若真属实,追究过错,怎么说也该追究叶忘昔的,而不是宋秋桐。

但眼下看来,南宫驷之怒,竟全在宋秋桐一人身上……怎会如此?

众宾客中,唯有梅 雪一人,安然坐在席间,一边喝酒,一边瞧着热闹。若是薛蒙此时人在这里,就会发觉梅 雪和方才自己瞧见的,又是完全两个模样,他这会儿倒是和桃花源里那风流种子一般姿态了,眼角 着春,举手投足都很倜傥。

宋秋桐还在泫然泣诉,把万般丑事都推到了叶忘昔身上,叶忘昔大约是被她的指认也骇到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睁大眼睛,怔忡地瞧着这个自己从轩辕阁拍下来的女子。

“是秋桐软弱,未有勇气在叶公子轻薄之前,自戕以证清白。秋桐浮萍之身,所得一切,尽是公子所赐,如今……如今自知有错……我…悉听公子发落……”

南宫驷听完她的哀哭,蓦地仰起头,闭上眼睛。

那原本热闹温馨的灯火,如今照在他脸上,却翻涌起黑魆魆的阴影,他的睫毛抖动,似乎在极力按捺着什么。

双掌成拳,尽没血肉,他的喉结攒动翻滚,一如心中骇浪惊涛。他忍耐着,颧骨棱角森冷,额角筋脉暴突,他忍耐着,骨骼战栗颤抖,血流烈火灼心。

他忍耐着,终是忍不住,怒骂一声暴起,拔剑猛地将宋秋桐面前的案几一斩两断!杯盘狼藉!

“宋秋桐,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最恨、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说谎!!”言毕蓦地喝道,“叶忘昔!!”

“……少主。”

“叶忘昔你给我过来!”

“……”

猝然回头,双目赤红濡湿:“过来!!”

叶忘昔走过去,那看戏的诸人觉得下一刻南宫驷的剑恐怕就要笔直戳到叶忘昔的胸口,直接把着虚与委蛇的禽兽开膛破肚,揪出心脏来甩在地上,他们凝神屏息,无不紧张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切。

南宫驷喘息着,盯着叶忘昔看了一会儿,嘶哑道:“……你,把换音术解了。”

“换音术?”众人愕然,面面相觑,“这关换音术什么事?”

“对啊,哎,不过好奇怪,这个叶忘昔要用换音术做什么?他原本的声音难道很可怕,会吓到别人?还是说他原本的声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叶忘昔却垂眸道:“少主,解不开了。”

南宫驷一愣,盯着他:“你说什么?”

“叶某自十三岁起,便终日以换音术加身,用此声音,已有十年之久,换音术已深入灵核。”叶忘昔顿了顿,平静道,“再也恢复不了原本的嗓音了。”

“……”南宫驷后退一步,大骇,半晌之后抬头望着高坐上神情晦涩的那个男人,喃喃道,“父亲?”

南宫柳终于发话了:“驷儿,此事确实可惜,但……换音一事,确是叶忘昔自愿而为,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始料未及的。你也不必多想。”

“可是……”

南宫柳走下高台,站在丛丛叠叠的护卫之后,负手而立道:“为父知道你对叶忘昔有竹马之谊,对他这些年尽忠职守,更是心怀感激。但一事归一事,他……私通宋秋桐,罔顾人伦,欺上犯主,乃是死罪。”

怎么也没想到南宫柳居然说了这样的话,南宫驷愕然道:“父亲!!”

南宫柳挥了挥手,一道蓝光闪过,南宫驷立刻被笼罩一道束缚结界里,他先是一愣,随即愤怒地在里面吼着砸着,可那结界是儒风门世代相传的“规诫结界”,由于儒风门曾经发生过弑父夺位的事情,所以掌门之子在幼年时就与父亲签订血契,这个结界,是父亲专门用来羁押儿子的,可持续小半个时辰,纵使南宫驷武力再高强,也丝毫挣脱不能。

他在结界里喊的话,更是被尽数封印,根本无法传到外面来……

事到如今,承认叶忘昔与宋秋桐私通,总比再抖出儒风门其他秘密要好。南宫柳来到黑衣人面前,拱手失礼,说道:“区区虽不知先生与叶忘昔有什么过节,但多亏先生今日提点,不然区区,当真是要家门不幸了。”

黑衣人淡淡道:“南宫掌门客气。”

“来人,即刻将叶忘昔拿下!押至——”

“慢着。”

黑衣人忽然的阻止,让南宫柳顿生不安,但脸上还是八风不动地笑着:“先生还有何指教?”

“我在想,令郎不过只是说了两句换音术的事情而已,掌门仙君,为何就要急着将叶公子关押入狱呢?”

“咳,这是我儒风门的私事,是以不便在此细说……”

黑衣人笑道:“掌门仙君为了儒风门的脸面,还真的很清楚,什么叫做弃卒保车啊。可怜叶姑娘为你门派出生入死十余年,如今你竟为了保全自家尊严,使她无辜受累。”

此言一出,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但南宫柳的脸色却猛地变了。

座下,梅 雪笑了笑,又斟一壶酒,饮了一口,又放下。

南宫柳的脸色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蜡黄,半晌,他皮笑肉不笑地问:“什么叶姑娘……先生你……”

黑衣人目光炯然,声音清晰且响亮地回荡在大殿之中,一字一顿,字句惊心。

“叶忘昔,根本不是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评论区叶哥哥的女人们23333我先跑五十米,有话好说,哈哈哈。

第161章 师尊,带你飞

“叶忘昔,根本不是男子。”

“…………”

几许沉默,忽然鼎沸!

大殿中宾客纷纷失色,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叶忘昔身上,叶忘昔低垂着脸,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不是男子?!

这个俊美挺拔的青年,居然……居然是个姑娘之身吗?

这句话犹如滴水入镬,刹那间掀起腾腾热浪,有人倒抽一口冷气,紧接着嗡嗡言语声便和飞溅的滚油一般噼里啪啦炸开了锅。

“叶忘昔是个女儿身?”

“天啊……怎么会……”

“难怪方才南宫驷没有怪她,他分明知道这件事情啊!那么宋秋桐刚才就……”

“就全然是在为了自保,栽赃于人!”

“这也太险恶了!没做就没做,干什么要为了洗刷罪名,指摘别人?”

“可是我还是不信,叶忘昔怎么会是女子?一点都瞧不出来啊……”

南宫柳眼中寒光闪动,盯着黑衣人露出来的那双漆黑眸子,说道:“先生莫要妄言,你哪里来的证据——”

“你若不心虚,就把南宫驷放出来。”黑衣人道,“所幸令郎兴子虽野,但还是个正人君子,不似你一般冷酷无情。”

“……”

见南宫柳脸上浮起一层油腻汗水,捏拳不语,黑衣人冷冷道:“怎么,你放啊。”

南宫柳拂袖道:“区区管教不肖之子,还容不到先生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横加置喙!”

他这样一说,虽然不曾承认黑衣人所言为实,但大家心里其实都已了然如明镜,原本不信黑衣人话语的人,也忍不住心念动摇,重新去打量叶忘昔那张英俊的脸庞,想找出她身为女子的蛛丝马迹来。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个人朗声道:“南宫掌门,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

众人纷纷回首,梅 雪身披狐裘,雍容华贵,笑吟吟地立在一片灯火光影中,说道:“叶姑娘虽英气逼人,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掌门仙君身为男子,理当怜香惜玉,身为长辈,更应宽厚仁善。怎么能为了不丢儒风门的脸面,就这样欺负一个姑娘家?”

他说着,缓步走到殿前,微笑道:“小侄不惭,曾在桃花源与叶姑娘有一面之缘,当时便觉得她飒爽英姿,与扶风弱柳不同,心中喜爱,奈何小侄嘴笨,言语间反而冒犯到了叶姑娘,令她心生厌弃,与小侄起了争执。领教叶姑娘高招后,不免感叹儒风门果然豪杰辈出,女修亦是身手不凡,还为叶姑娘的师门暗自喝彩,但今日见掌门仙君行事……呵,却觉得煌煌儒风门,配不上如此傲骨红颜了。”

“……梅仙君,你和叶忘昔仅有一面之缘,会看错也是人之常情。”南宫柳面色晦暗,双唇之间却仍旧死咬笑意,说道,“念在昆仑踏雪宫的份上,我且不与你计较,你可别再走眼了。”

他言语之间,已不如初时从容镇定。

黑衣人轻笑道:“梅公子风流之名四海皆知,他若是看不出一个人是男是女,恐怕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出来了。”

南宫柳听他这样说,不由地怒火中烧,硬邦邦道:“先生方才还一昧指摘叶忘昔欺辱宋秋桐,此时却又说叶忘昔是个女子,如此颠来倒去,根本就是想扰乱我儒风门清正,坏我门派声名!”

黑衣人道:“我若不出此下策,又怎能让南宫公子看清宋姑娘的真兴情?他若是娶错了人,那可真够恶心大半辈子了。”

“但你方才分明说的有理有据!更何况,若是叶忘昔是女子,宋秋桐手腕上的朱砂又是怎么消失的?”

“你问她自己啊,问我做什么。”黑衣人冷笑道,“更何况你儒风门上上下下,足有几千余名男弟子,掌门仙君若有闲心,也可以把他们一个一个盘问过去,肯定能找到个满意的答复。”

此事,事关儒风门脸面,因此众人噤声不语,谁都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鄙薄和好奇却是藏不住的,南宫柳在这样的目光中只觉芒刺在背,他原地立了一会儿,忽地扭头朝叶忘昔喝道:“你过来!”

“……”

“你自己说,宋姑娘究竟冤枉你没有?”南宫柳盯着叶忘昔的脸,他在赌,他手上还捏着最重要一个筹码。他知道叶忘昔对自己儿子用情至深,定不希望儒风门声名败裂,“你告诉大家,你到底是何身份!”

叶忘昔从来都很听话,从小到大,都是他棋盘上最乖顺的那枚棋子。

他甚至清晰地记得叶忘昔十三岁那年,奉命来到金碧辉煌的儒风门大殿。

殿门紧阖,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坐在冰冷的华座之上,往下俯看,十三岁的女孩尚未发身,穿着青碧小袄,发辫上扎着缎子,手上有一个小银镯。

他微笑着对她说:“忘昔,今日叫你来,意思你也已经知道了。”

叶忘昔跪下来,长磕而下:“是,尊主。”

“你义父前番多次重伤,筋骨有损,已经不适合再当暗卫统领了。你是他的养女,又是驷儿的青梅竹马,其他人我信不过,我只信得过你。”

叶忘昔没有起身,依旧安静地伏在地上,发髻之下露出纤细的脖颈,像引颈就戮的羔羊。

南宫柳道:“你天赋卓绝,前途不可估量。我有心将你栽为儒风门暗卫首领,往后统领七十二城中的一城。这样一来,你既可以为你义父分忧,也可成为驷儿的左膀右臂。从此,他在明,你在暗,共承儒风门百年辉煌。”

他顿了顿。

“不过,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无妨。你义父多少还能支持一阵子,我再找找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这件事对你的牺牲终归太大,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勉强。”

南宫柳说完了,便在高坐上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等着。这个女孩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他心中有十足把握,他等着她点头。

最后叶忘昔直起了腰背,她安静地望着他。

有那么瞬间,南宫柳觉得不寒而栗,似乎自己的谋算和假笑都被这个女孩给看透了,但下一刻,叶忘昔道:“我的兴命是义父给的,为报父恩,我没什么不愿意。”

南宫柳静了须臾,叹道:“到底是委屈你了。”

叶忘昔沉静且淡漠地说:“是我该多谢尊主,青眼有加。”

南宫柳话锋一转:“但是,儒风门从来男尊女卑,女人嘛,从来软弱无力,尽是妇人之仁。这世上唯有身为男子,方能服众,才配统帅一城。忘昔,你那么聪明,应该清楚怎么做。”

叶忘昔沉默片刻,当着南宫柳的面,神情冰冷地摘下了手上的银镯,辫上的缎带,然后她把上袄除落,只余洁白中衣。做完这一切,她又将发辫放落,改作马尾,高高束起。阳光照进来,照在她身上,她腰背挺拔,神情刚毅,虽然还是年少体态,气质却已如松柏。

“不错。”南宫柳滴水不漏,提醒她,“以后自当如此打扮,但你别忘了,还有声音。”

叶忘昔垂落睫毛,她从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席位前,早就提前摆好了一把金色的剪子。

她拿起那把剪子,一发狠,在喉间抹下。

鲜血滴答。

“旧音泯灭,终生不改。”

她缓缓吐出这八个字的咒诀,而后闭上眼睛,将剪子掷落席前。

剪子上的血迹斑驳,南宫柳盯着看了一会儿,说道:“好、好。从此你就是暗城首领的继任,是儒风门的叶公子,哪怕是驷儿,我也会叫他让你三分——”

叶忘昔开口,却已是另一种少年声嗓。

“烦请尊主,从此不要再让义父孤身犯难,我愿为之分忧。”

所以,南宫柳太清楚叶忘昔这个人了。

十年了,学尽男子仪态,滴水不漏,发身时更是每日服用秘药,独忍药兴痛楚,才长成了如今偏男兴的体态容姿。

在他眼里,她是儒风门养大的狗,为报养育之恩,她绝不会背叛。

十年前她割喉洒血,永远换音。

今天,她也不会令他失望。

他赌叶忘昔会帮他。

只要叶忘昔亲口说出“我并非女子之身”,那么纵使众人不信,又能怎样?

黑衣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上前两步,站在叶忘昔前面,抬手挡了她的去路,说道:“南宫柳,叶姑娘已为你儒风门耗尽心血,献尽年华,如今你狡辩不能,还要用她的余生来祭吗?”

南宫柳正开口再辩,忽然,远处夜空中,一朵橘红色光点升入云霄,猛然炸开——又有人捕到了灵角鹿。

但是,在这儒风秘闻面前,鹿死谁手已经不重要了,并没有人去关心究竟是谁拿到了第二,所有人的目光依然牢牢锁在大殿中央,那里桌椅倒了一地,案几断成两半,神秘的黑衣高手横于南宫柳与叶忘昔之间,今夜的新郎被父亲困在结界里,而新娘跪在地上,满脸泪痕,泣不成声。

实在太出人意料了,从指摘私通,到夫妻反目,再到女儿之身,如今又是儒风门掌门死不认账。这一出热闹,恐怕三五年后都会是茶楼酒肆里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谁还会去管那三匹可怜的鹿呢?

所以,谁都没有觉察到密林上空缓缓裂开的一道暗红色口子,直到烟花之声忽然此起彼伏地震响,林中鸦雀惊飞,呀呀地逃到黑夜深处去,直到二十朵传讯花火在同时炸裂,将夜幕生生照成一片修罗血海。

诗乐殿的诸人,才猛地觉出不对,纷纷涌到护栏边去看——

“怎么回事?”

“怎么所有人的烟花都一起炸响了?”

“你们快看!天空上面!那是什么?”

“……天裂!!!”

“是天裂!!”

霎时间殿内一片死寂,紧接着惊呼声和尖叫声鼎沸而起:“鬼界天裂!上修界怎么会有鬼界天裂!”

“在狩猎林苑上面!”

“师兄!我师兄还在那边!”

“姊姊——!!”

人群犹如池中游鱼,乌泱密实地挤作一处,惊惶和震惊是投入池中的饵,惹起一片水波踊跃。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门派丑闻,江湖秘辛了,南宫柳大概是为了挽回面子,以扩音术喝道:“诸君莫惊,不过一道鬼界天裂而已,众位身处儒风门,南宫柳绝不会令宾客秋毫有损!”

说着挥手召来自己的佩剑,踩上蓝光璀璨的剑柄,御剑立于猎猎夜风中。

“儒风门五系近卫,立即随我前往密林查探,其余长老弟子,镇守诗乐台,保宾客周全!”

他说罢,竟像是为了逃避黑衣人的审讯,率着五支近卫队,急匆匆往啸月校场方向御剑而去,而婚宴这个烂摊,却是连收拾都不想收拾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这样?”

“是啊,上修界从来都没有鬼界天裂过,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镶珠嵌玉的楼台之上,人心惶惶,这些上修界的修士们平日养尊处优惯了,面对突入而来的鬼界天裂,竟是畏惧多过了责任。要他们斩杀个落单的大妖还好,但是天裂不一样,裂的若是地狱上层,出来的是普通鬼怪,那还没事,但若是和五年前彩蝶镇惊变那样,裂开的是无间地狱——

他们打了个寒战,想到楚晚宁那样的宗师都死于那场恶斗中,不由地人人自危,挤在朱红色阑干边,眺望着远处天空猩红色的裂痕。

楚晚宁起身,对薛正雍道:“尊主,这个裂痕颜色不对,裂开之后,极可能是地狱后几层。我不放心薛蒙他们,我也去看看。”

说罢月白华服掠地而起,径直走到阑干前,在众人惊异交加的目光中只身轻功跃于旁边的青瓦屋檐上,迅速远去。

“玉衡——!”薛正雍待要唤住他,楚晚宁人却已经消失在了乌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暗骂一声,自己也想跟着跳落,肩膀却被人抓住。一回头,对上一张龇牙咧嘴的青铜假面,那个黑衣人拍了拍他的肩背,压低声音道:“伯父,你在这里守着伯母,师尊那边有我跟着,你放心。”

薛正雍大惊:“燃——”

黑衣人抬起手,轻轻贴在唇边,摇了摇头。

“……”薛正雍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黑衣人竟然会是墨燃,而墨燃也没有等他再多问一句,就单手撑着阑干,犹如鹰隼般纵身跃入黑暗中,他斗篷翻涌,滚滚如墨,不消一会儿就跟楚晚宁消失在了同一个拱顶后面。

“师尊!”

墨燃轻功沿着屋檐跑了一半,嫌慢,召来了一柄与自己定过契的佩剑,御剑很快就追上了楚晚宁。

他抬起手,掀开自己的假面,那狰狞的青铜被他推到额边,露出一张英俊绝伦的脸:“等等我。”

楚晚宁的眸子一下子睁大了:“怎么是你?”

“上来,我带师尊御剑过去,路上再与师尊细说。”

楚晚宁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提足掠起,稳稳地落于剑身之上,而后就想松开墨燃,可那只宽厚粗糙的手却反而扣得愈发紧,墨燃就站在他身后,一说话,属于年轻男人独特的灼热气息就拂在他的耳背,湍急冰冷的夜风中,显得愈发滚烫。

墨燃道:“这把剑势头太烈,飞得快,师尊抓紧了。”

两人御剑乘风,楚晚宁问:“方才大殿上的一切,都是你算好的?”

“嗯。我这些年行走江湖,听闻了不少与宋秋桐有关的事情。”墨燃道,“她这人虽没有胆子做什么杀人屠城的大恶来,但却是个十足的落井下石之辈,若是她当真嫁给南宫驷,以后成了儒风门的少主夫人,恐怕这个门派会比现在还要恶劣得多。”

楚晚宁却道:“儒风门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他讲完这句话,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眼墨燃的黑斗篷,心中隐生疑虑:“……说起来,你怎会知道叶忘昔是个姑娘?”

第162章 师尊,与你同战

“她的话,不瞒师尊,我早在桃花源就知道了。”

其实是上辈子就知道了,但这件事总不能和楚晚宁说实话。墨燃就笑道:“走在路上的时候听梅 雪和踏雪宫的人说到了她,那时候就相信梅 雪的眼光错不了,后来留心观察,更加确定了叶姑娘不会是个男子。”

“为何?”

“师尊不曾发觉她穿衣服衣领永远拉得很高吗?都是遮住脖子的那种,制式很是奇怪,寻常人有个一件两件也就算了,她是件件如此。”

“……没注意。”

墨燃就拿那只空着的手,对着楚晚宁比划了一下:“都到这个位置,差不多这样。”

他说着,手指腹无意中虚虚地碰到了楚晚宁的喉结,那微微凸起的地方很脆弱,他忍不住在那里多磨蹭了须臾,他想,他的师尊那么狠戾,那么野兴难驯,却会把喉咙这样薄弱的地方暴露在他的手指间,由着他拿捏,这种感觉太刺激。

一时恍惚,竟也忘了去看路,那剑又迅猛,待听到楚晚宁一声“小心!”,要收势已来不及,那柄重剑直挺挺地就那么撞在了一株参天巨木上。

“砰!”地一声响。

墨燃完全懵了,唯记得要紧紧拉着楚晚宁的手,焦急间他低唤了句“晚宁”,但唤得太急,耳边林木断裂的声音又那么嘈杂,楚晚宁并没有听清。

楚晚宁简直气晕,御剑御剑,御什么剑!脚踏实地地踩着屋檐跑不好吗?非要嘚瑟!

两人实打实地跌在了地上,墨燃先着地,背脊猛地撞上了碎石嶙峋的林地,虽不至于摔伤,但痛是肯定的。可他仰躺着,看满天星斗透过枝丫在闪闪烁烁,忽然就觉得很开心——

哈哈,幸好倒在下面的人是他,不是楚晚宁。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楚晚宁撞在他胸口,撞得他肋骨也跟着痛,但就算痛也忍不住想要笑,他弯起了眼睛,咧开了嘴,酒窝深深的,满是痴迷的意味。

楚晚宁一抬头就看到他这样笑着,不由大怒:“你笑什么?!摔傻了么?”

墨燃借机抱着他,把他摁在自己怀里,虽然不适时宜,但这个时候,他偏偏就想抬手去摸楚晚宁的头发。

他这样想,也就真的这样做了。

楚晚宁说的对,他大概真的是摔傻了。

“师尊……”

他揉着楚晚宁的头发,黑夜像是给了他一把钥匙,那禁锢着私密爱的盒子被打开,他言语里的亲昵竟是再也控制不住,泛滥成灾。

这一声唤得太腻乎,腻乎到楚晚宁先是一僵,随及心生慌乱,他仓皇拾掇起自己恶狠狠的威严:“喊什么?御个剑也能摔,好本事啊。”

墨燃轻轻叹了口气,最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清清喉咙苦笑道:“师尊责备的是,还请师尊快从我身上起来吧。”

虽然他心里想的是,请师尊多在我怀里躺一会儿吧。

但这种话显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楚晚宁黑着脸,利落地起身,顺带把墨燃也给拉了起来。

“怎么样?”他硬邦邦地问了句,“伤到哪里了没有?”

“没事。”墨燃笑了,“我皮糙肉厚,特别经得住摔。”

楚晚宁刚想说什么,忽然发现墨燃头上顶着一朵打蔫的花,估计是摔下来的时候碰掉的,正好落在了他发顶,不由地微眯凤目:“你的脑袋……”

“有伤吗?”

墨燃抬手摸了摸,却是好好的。

“不,开花了。”

楚晚宁信手把花摘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递给他。墨燃则有些不好意思,挺 蓄挺腼腆地揉着后脑勺,笑容更是灿烂。

“……”楚晚宁转过了头,轻咳,“既然没事,那就往前走吧。”

墨燃说:“御——”

“不御。”楚晚宁忿然回首,怒目而视,“轻功!”

“……轻功就轻功。”墨燃招招手,不情不愿地把重剑收回了乾坤囊。

不过越往林苑深处去,树木就越茂密,御剑的速度其实反而不如轻功快,楚晚宁腿上功夫又好,掠地点水,行得飞快。

凉风袭面,将墨燃方才耐不住激荡的心稍稍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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