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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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墨燃开始有了这个习惯——哪怕知道楚晚宁会生病,知道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他也不愿意出来。

他心中有一捧燥热的火,望四溅,兽兴狰狞。

唯有楚晚宁是他的水,是他的匣,是他想要撕裂撕碎想要亲吻残肢的那个人。

而楚晚宁呢?他在最初的痛苦过后.终子开始慢慢沉下来,慢慢地开始独自一人,梳理着所有已知的线索,思索着幕后之人给墨燃种下长恨花,究竟图谋什么,最终想要的又是什么。

另一方面,虽然书上写了长恨花到了第三个阶段就绝无可能拔出,但楚晚宁依旧不愿放弃。

他从来都狠倔而不服输。

他不认命。

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缺失灵力之后,楚晚宁做什么都非常困苦,何况还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幕后黑手很难找出,拔除长恨花更是天方夜谭,但是那个人 控墨燃的目的却越来越明显——

因为墨燃开始修习时空生死门。

“重生术,本座是练不来了。”

还记得墨燃那天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外头啁啾的黄鹂,淡淡道,“看了卷宗,说是要阴气重的人才可能学会。”说着,他回过头来,看了楚晚宁一眼:“我打算修第一禁术。”

“时空生死门?”

“不然还能是什么。”

“……你不可能学会的。”

墨燃便微笑:“总要尝试过了再低头。什么都没做,说什么可能不可能。”

楚晚宁摇头道:“这第一大禁术逆天改命,撕裂两个不相干的红尘,从来为天道所不容——”

他还没有说完,话头就被打断。

墨燃的神情很慵懒:“天道算什么,为何要它容我?本座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命。”

他于是开始付诸实践。第一禁术失传已久,墨燃贵为九五之尊,好不容易才收到一卷古早拓本,而且还缺失了最重要的一段章节。没有完整的秘笈,墨燃哪怕灵力再凶悍,都只能修成空间门,而根本做不到真正撕裂时空。

而也就是从那时起,楚晚宁开始明白那个对墨燃种下花蛊的人究竟是何居心——

肯定不是为了一统天下。他猜想的是,那个人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开启时空生死门。而且不是开一个小裂口,恐怕是想彻彻底底将两个红尘融汇贯通。

只有极少数人,比如墨燃这种天生灵力雄厚霸道的天纵之才,才有可能做到这点。

第251章 【龙血山】回归

“你想用第一禁术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这样问,墨燃这天心情好,才终于慢悠悠地回答道:“回到过去。”

“然后呢?”

踏仙君眼皮一抬:“救他回来。”

“他”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楚晚宁白衣如雪,立在墨燃面前:“你若是仔细翻过第一禁术相关的典籍,就应该知道,没有哪个扭转时空的施术者能得善终。最后一位宗师试图将女儿从另一个时空带回自己身边,与那个时空中的自己自相残杀,那件事情的结局怎样,你不会不知道。”

墨燃皱了下眉头,换了个坐姿,长腿交叠,支着脸颊看着他:“本座还真不知道。”

“……”

“这种失败的例子,又有什么可看的。”

楚晚宁道:“没有人成功过。”

墨燃道:“那本座就当第一个成功的人。”

楚晚宁又道:“时空一旦紊乱,你根本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墨燃几乎是在嗤笑了:“即便天下大乱,洪水滔天,与本座又有何干?”

楚晚宁仍不甘心:“就算你真的把师明净从另一个时空里带回来,那个另一个你呢?又当如何自宽。若是当年两个宗师强夺一人的事情再次发生,你想过该怎么办吗?”

墨燃笑吟吟地:“不过是另一个红尘的我自己而已。他若拦我,杀了就好。”

楚晚宁蓦地住了口,忽觉得毛骨悚然。

墨燃是真的已经疯魔了。

“那若是……”几乎是木僵地,楚晚宁慢慢道,“当年宗师抢女的覆辙重蹈。你与你自己强夺师明净的过程中,发生意外,那个尘世的师明净恐怕就会被绞碎在时空裂缝里,你……”

这回话未说完,就听得哐当一声响。

墨燃霍然起身,已把面前的果盘案几踹翻。葡萄柑橘荔枝甘,此刻都如他杀过的人,砍过的头,骨碌碌滚了满地。

踏仙君大步踏过来,绣暗龙纹赤舃踩在地上,碎了一地果子,葡萄裂了像血,荔枝碎了像脑浆——他在这弥漫着清甜果香的尸山血海中,蓦地揪住了楚晚宁的衣襟,眼神如虎如狼。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希望他死。”墨燃阴沉道,“但你未免恶毒过甚。他怎么说也是你徒弟,曾经拜过你,信过你。楚晚宁,你就这样咒他。”

“我没有咒他,与你所言,皆是事实。”

墨燃厉声道:“谁要听你的事实?本座想要的人,撕裂时空扭转乾坤也要救回来!红尘拦着撕红尘,我自己拦着那就杀了我——你若再拦,那么……”

他喘了会儿气,眼神疯狂中却有些濡湿了。那么又当如何?践踏?可他已把楚晚宁的脊梁踩断。淫辱?楚晚宁早已是与他拜堂成亲的男人。

那么,杀?忽然心中闷痛,竟说不出口,竟不知下文。

墨燃怫然离去,留楚晚宁独自立在空寂大殿中,周遭四野都是黑暗,他知道这黑暗是一个人布下的局,踏仙君也好,北斗仙尊也好,都已泥足深陷。

可他该怎么办?

第一禁术一旦施展,如果只是撕开一道裂口倒还不算大事,就像人的伤疤能够结痂,时空也能自愈。不过要是撕开的口子大了,变数多了,两个红尘交织错乱,到最后或许就会变成古籍上记载的那样。

崩裂。

“红尘有序,若序崩裂,天罚将至,皆归鸿蒙。”

——这句话楚晚宁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读到过,但印象极其清晰,讲的就是时空生死门失控的后果。

所谓天罚将至,皆归鸿蒙,就是说,天神会给凡间惩罚,把两个错乱的时空都碾作齑粉,重归于零。

第一禁术失控,代价将会是两个时空的完全覆灭。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不能让墨燃再这样继续下去。

那天晚上,墨燃忙着处理昆仑动·乱的卷宗,便没有找楚晚宁再行厮磨。于是楚晚宁又提着风灯,去了藏书阁。

这也是墨燃的一点仁心,他知道楚晚宁再难成气候,所以除了被惹怒的时候,平日里也不在死生之巅设阻。什么藏书阁、后山、哪怕神武库,他都并不介意楚晚宁前往。

道理就和养猫一样。

尖牙磨平,利爪剪掉,那也就够了。如果做到把腿打折,让猫咪动弹不得,野兴全无,那也实在太过无聊。

楚晚宁在藏书阁梳理了自己得到的全部脉络,结合了目前的情况,最终断定两件事:第一,幕后之人极其擅长用药,但灵力一定不强。这点很好理解,因为如果此人灵力本身就很雄厚,就根本不需要假借人手来做这些事情。第二,师昧的死一定是幕后之人所策划的,目的是催生墨燃心中仇恨。

这一点楚晚宁也在古籍上得到了佐证。

“八苦长恨可抹去人心中所有温良,但也可保留对某一人的温情回忆。”繁复的魔文被字句破译,“因此,施术者往往使得长恨花主保留对自己的正常回忆,使得长恨花主认同施术者,依赖施术者,愿为之入死出生。”

师昧早已去世,是他亲眼见到的,不会有假。所以师昧应当不是施术之人,但墨燃显然记得所有与师昧有关的美好回忆,而幕后之人正是利用了墨燃仅存的这一点纯澈温情,诱惑着他去触碰三大禁术。

从掌控天下的珍珑棋局。到让死人复活的重生术。到扭转乾坤的时空生死门。

墨燃也确实一一都去尝试过了,无论成功与否。什么人会如此迫切地渴望同时掌控三门禁术?什么人会希望大幅撕裂时空,冒着两个红尘都被归零的风险,来满足自己的私?

楚晚宁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刻也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他该怎么赶在墨燃练出生死门之前,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他几番思索后,终于看清楚了摆在自己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必须杀掉踏仙帝君,然后回到过去,趁墨燃心中的八苦长恨还未深种,将其遏制。设法拔除。中过一次八苦长恨的人不可能再中第二次,这样一来,哪怕在踏仙君死后,幕后黑手依旧设法开启了时空生死门,也再没有办法得到最强战力墨微雨。

杀掉踏仙帝君……

夜晚的藏书阁有飞蛾蹈火,扑进楚晚宁携来的风灯里,瞬间被火舌吞没,残躯都不剩下,唯有一片焦臭。

楚晚宁独自看着那烛火,看着那些蠢笨的蛾。

火很亮,而心极冷。

杀掉踏仙帝君……杀了踏仙帝君……

杀了墨燃。杀了那个,被掌控、被利用、好日子少的可怜的男人。

从前身为师尊,没有保护好他,如今还要亲手谋划,令他伏诛。

楚晚宁蓦地合了眼,微微将头颅后仰,枕在书架间。风灯闪闪烁烁,而他也将如飞蛾扑向烈火。

必须杀了墨微雨。

下雨了。

霏霏小雨,入骨缠绵。

楚晚宁是他的男宠,从浅寐中醒来。

墨燃的望与精力从来都很惊人,楚晚宁不知道这个人对宋秋桐是否也会这般无休无止地纠缠,他发泄出来的究竟是单纯的兽·还是只对自己一个人的渴切。

不重要。

墨燃此时就躺在他身边,已经熟睡,和之前的那么多个长夜并无太多不同。这段时间他越来越荒唐,要的也越来越多,做完之后不出去是常有的事情,第二日醒来,朝堂之前,还会再行一番云雨。杀了他。

可是力量相差的那么悬殊,楚晚宁不觉得自己会有胜算,哪怕就在枕边。

再等一等吧。他这样跟自己说。

终归是要做两件事情,一件是杀人,另一件是自己抢在幕后黑手之前,先打开一次时空生死门,阻拦过去的墨燃近一步被长恨花吞噬。既然第一件无法立刻完成,他就去做第二件。——开启第一禁术,生死门。

关于这门禁术,他脑中不知为何总隐约有些印象。结合墨燃找到的那一卷拓本,在无数次失败后,他终于大致还原了咒诀原貌。但因为没有灵核,楚晚宁极难施展法术,好在他与九歌天生默契,哪怕没有灵核也能召唤。所以虽然摸索起来很困难,经历的挫折自然也不必多说。但总而言之,楚晚宁最后还是借九歌之力,撕开了一道极小的时空裂口。

那是真正可以通往过去的缝隙。

他靠近了,冥冥听到那缝隙中传来一声哨子响--

时空生死门,开门哨子响,闭门哨子响。和传闻中一模一样。

他听到有个悠远空旷的嗓音在问他:“君往何处去?”

初时心如擂鼓,但真的船到桥头,竟忽地坦然。

“君往何处去?”

当那个声音再一次重复询问的时候,楚晚宁看了一眼歌舞已起的巫山殿——今日自己惹了墨燃大发雷霆,此刻墨燃已召了宋秋桐过去相陪,应当不会再寻自己。

他深吸了口气,凤目有光:“我想回到墨燃刚刚中了八苦长恨花的那一年。”

他尝试着,把话说的更清晰。

“也就是长恨花还在第一阶段,一切都可以挽回的那一年。……你明白吗?”

裂缝里无人答应,但就在楚晚宁将要失望时,一道光辉忽然亮起,时空隧道缓缓打开。

一步踏进,天晕地旋。待一切复归平静,他睁开眼睛,面前恰有几瓣桃花飘落。

他……他竟真的回到了多年以前!

这个时候,死生之巅月白风清,是晚春时节。

“……”楚晚宁站了一会儿,尽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然后拨开重重繁花,自裂缝中行出。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门派后山。扑鼻而来的是王夫人栽种的花草清香,远处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数千名弟子房内透出的光亮,在夜色里汇聚成静谧的银河。

故地重游,恍若一梦。

楚晚宁立在原处,脸上虽无太多表情,但胸臆中却百感交集。他慢慢一路走下去,看着小弟子们嘻嘻哈哈地打闹而过,瞧见舞剑坪上璇玑长老正在和禄存长老比试切磋,过一个拐角,甚至瞧见王夫人养的那只名为菜包的胖猫,正蹲在墙垣上,伸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去细嗅着墙头盛开的月季花。

他错了,不是恍如一梦。这些年,哪怕是在最好的梦里,他都没有能够回到这样的死生之巅。

楚晚宁看着眼前的一步一景,独自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没有在夜里离开红莲水榭的习惯,于是并不太担心会遇到这个时空的自己。

走着走着,忽然见到迎面行来两个少年,一个明艳若芙蕖,一个耀眼如雀屏。他原本就很缓慢的脚步,终于忍不住停落了。

那是少年时代的薛蒙和师昧。

第252章 【龙血山】裂魂

他们俩正在聊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彼此脸上都有轻松明快的笑意,薛蒙甚至抬手往师昧鬓发间放落一朵鹅黄白瓣的小花,被师昧哭笑不得地摘落,他就哈哈笑出声来。

“啊,师尊?”

要闪身已经来不及,薛蒙转头时余光瞥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后欣喜道:“难得这么晚了还能见到师尊。”一面说着,一面迎上前。

师昧也笑着跟过来,温柔知礼道:“问师尊安。”

楚晚宁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他想从容答应,可是尚未开口,眼眶便红了,所幸夜很深,有足够的黑暗为他遮掩。

薛蒙颇有些猫儿一般的好奇:“师尊要去哪里?”

“随……”嗓音出口,却是沙哑得不像话,他忙住了嘴,咳嗽一声,缓了片刻才道,“随便走走。”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多问一句。

“你们呢?”

“我和师昧刚刚从无常镇回来。买了许多好吃的。”一提起这个,薛蒙就显得很高兴,“今儿有庙会呢,热闹得很。”

换作这个时代的楚晚宁,这对话就应当到此为止了。

楚晚宁不会有过多的兴趣去了解这些少年人凑了什么热闹,买了什么吃食,为什么那么开心。

他那时候淡淡的,与谁都若即若离,不爱去看一眼别人的私事琐事。

但如今的楚晚宁,却觉得薛蒙也好,师昧也罢,他们的每一个字,每个神情,甚至是眼神里的每一缕光影都弥足珍贵。

他想再多看几眼,多听几句。

这是他自己的红尘里,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于是他问:“买了什么?”

“师尊想看吗?”薛蒙兴高采烈地就去翻自己的乾坤袋,献宝一般,“果丹皮,松子酥,桂花糖……”

絮絮叨叨地数着,忽捧一把桂花糖,全都奉到楚晚宁手里。

“买多了,这些都给师尊。”

师昧也在一旁翻遍了自己的袋子,但他似乎没买几样东西,翻来翻去,找不到什么拿得出手的,耳根便有些浮红。

“……”

楚晚宁道:“不用再给我了。”他拣了两三颗糖果,便把剩下的都还给了薛蒙。月色下,他的眼神几乎是湿润而温柔的。

“已经够了。”

他知时空生死门随时会闭合,他已经透支了九歌之力,再要打开并不容易。更何况那边也就只有一夜辰光,回去得迟了,怕被踏仙君察觉。

摁捺住难平心绪,他问道:“墨燃呢?没和你们在一起?”

两人面面相觑,薛蒙道:“午饭后就没看到他了。”

师妹也道:“他这几天都没怎么跟我们在一起,大概是自己有些事要做吧。”

楚晚宁于是去了弟子房,但房内无人,又去庙会寻,亦不得见。眼看时辰空耗,不仅愈发心焦。

蹙着眉左思右想半天,忽地,他回忆起了一件事。

他想到了。

墨燃该不会是去了……

想了一半就没再想下去,这个火苗般窜上来的念头令他并不怎么舒服,他的脸色慢慢沉下来,指节也不由自主地捏起。

——

他记起了墨燃初入歧途时常去的一个地方。

小半个时辰后,楚晚宁站在了一栋红紫相间的雕漆木楼外,楼悬朱匾,上书仙桃会君四个大字。

这便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梨园仙桃楼了,此时夜已浓深,但花楼的璀璨华章方才开始。左右有客流涌进,大多是些样貌油腻的男子,涂脂抹粉的小生,而楚晚宁面目清冷,腰背挺直,站在人潮中显得格格不入。

“客官,里边儿请。”

“走一走看一看啊,今日有名角儿扮戏,湘潭来的名旦,歌不输当年荀风弱,舞不逊昔日段衣寒。八十文一场,前排加十文——”

门口,小厮扯着嗓子在吆喝,身边有摇着文人扇的公子哥恰巧路过,嘲弄道:“真是大言不惭,什么名旦啊,也敢与当年的段荀两位乐仙叫板。”

“就是,八十文一场还有脸和荀风弱齐名,荀风弱一场戏八百金都不够哦。”

“这破戏园子又骗钱啦!”有更夫路过,挠着腋窝嘎嘎笑了起来。

楚晚宁听不懂,听着也头疼。他干脆抬手撩帘,进了楼里。那里边儿正是绸灯高结,喧哗鼎沸。有人在听戏,有人在醉饮,有人在胭脂油彩涂抹出的魅艳温柔中沉浮。

戏子金声玉振,小倌玉肌生春。

一楼戏台上,贵妃正醉了酒,花团锦簇。那戏子举手投足都是柔软哀戚,连带下头看客奉上无尽唏嘘感动。

“好——!好!”

“再来一段!!”

楚晚宁被刺鼻的脂粉香腻熏得剑眉紧皱,脸色阴沉。凤目扫过,逡巡一圈,不见那少年人影。

他想,莫不是又猜错了去处?

这时忙到脱不开身的鸨儿注意到了他,便如一只缤纷艳丽的彩蝶,翩然朝他行来,咧开一双抹着朱红丹霞的嘴,笑着招揽:

“这位公子,听戏请上座,寻欢里屋瞧。”

楚晚宁看了她一眼:“寻人。”

“寻……”鸨儿一凝,笑容坠落,眼色就冷了三分,“寻人自便。”

楚晚宁叹了口气,将腰间环佩取落,那是踏仙帝君赠与他的美玉,触手生温。他将玉递给鸨儿,重复道:“寻人。”

鸨儿接过了,左右一看,溢彩流光,映得她眼睛都亮。

她轻咳一声将玉收好,重新奉上笑容,比头前更是丰盛饱满:“公子要找谁?”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楚晚宁道,“姓墨。”

三楼绯容阁华毯绚缦,雕饰雍容。也难怪许多人愿意终夜买醉于此,只消将那银钱掷足,戏子佳人就编造一场罂粟花般的美梦,多少英雄化骨其中。若长夜可这样消磨,被温柔打发,谁又愿意面对人生的疮痍,现实之苦痛?

“就是这间了。”鸨儿抬起染着豆蔻的狭长手指,将门上雕着“容九”二字的木牌翻过来。

她抬起眼,玲珑心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楚晚宁,斟酌道:“公子先不忙,待奴家把九儿唤出来,再请公子去屋内与友相谈。”

“……”

连鸨娘都看得出他对他的在意。

楚晚宁闭了闭眼:“劳烦你。”

她便进去了,屋内似有人语,破碎不清。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身后跟一小倌,楚晚宁瞥了一眼,那名为容九的倌儿脸颊仍带着酡红,侧面瞧上去颇为眼熟,似乎像极了某个人。容九与他低低行礼,便随着鸨儿离去了。楚晚宁推扉而入,映入眼的是一片红红紫紫的颜色,看得人头皮发麻。屋里没有熏香,但有酒味。墨燃支着脸颊,侧卧于床榻上,细长的手指还在把玩着小泥壶上系着的红色穗子。那床榻也是红色的,很凌乱。最好不要去细想这上面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走过去,霜雪一般,立在这片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春情里。

“唔……师尊来了?”

“……”

“坐下喝一杯酒吗?梨花白,好酒。保准没尝过。”

楚晚宁道:“你醉了。”

墨燃笑嘻嘻地,见那白衣男子走到自己床前。他确实是醉了,忽地伸手,胆大包天,去拽楚晚宁的腰封。

“醉了好嘛,醉了天不怕地不怕,来来来,长夜漫漫,不如胡闹一场。”

楚晚宁没再吭声,只是将少年墨燃从海一般浮红靡艳的床榻上提起来,手上青筋微凸。他是个有宗师风度的人,这种时候依然端重肃穆,唯指尖的颤抖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墨燃。”

醺醺然的少年“唔”了一声,依旧是不明所以,甚至带着些没心没肺的笑。

楚晚宁沙哑道:“我来迟了。”

他把额头抵过去,指端轻动,刹那痛极——

在这种撕裂血肉的痛苦中,一把神武现世,海棠花木,尾梢卷起,七弦流光。好一把神木古琴。

楚晚宁咬着后槽牙,让神武将其雄厚的灵力暂渡于他的身上,这种灵力对抗踏仙帝君简直是笑话,但也足以供他施展许多法术了。

他将墨燃的额头与自己贴紧,闭上眼睛。

然后他感受到了……墨燃的身体里确实有八苦长恨花的气息,眼前仿佛瞧见了一朵黑色的重瓣花朵,正扎根心脏,根须沿着血管脉络深埋。

就是这朵长恨花。

是一切罪恶的源泉。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依照古籍记载默念咒诀,而后一字一顿,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喝道:

“魂断!”

楚晚宁蓦地睁开眼,瞳底忽地浮起寒光。

长恨花只能以魂魄之力抑制,他便如书上所说的那般,将自己的一半地魂生生斩断,从两人相抵的额头间传去,传到墨燃体内。

周遭霎时狂风起,九歌竟作凤凰声。

灵气大炽。

墨燃……墨燃……

从前是师父没有保护好你。

如今,我来救你。

我渡你。

撕碎的魂魄化作缕缕白色尘烟,不停地奔涌流淌。

墨燃是失神的,楚晚宁是极痛的。

额抵不断。

我渡你……

最后一缕强光消失,两人蓦地脱力。楚晚宁松了手,墨燃重重跌回床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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