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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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所投映的黑影,慢慢在石墙上拉长,诡异得仿似妖魔鬼魅。

像是整个人都被撑起般,原本女子姣好的面孔渐渐破裂开来。

我以为只是易容术罢了,若非亲眼所见,怎么敢相信一个女子身形的人能够在顷刻变得挺拔起来?

眼前这张男人的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他缓缓勾起嘴角,“头一回见缩骨功?”

我颇有些心惊肉跳。

昔日听宋郎生提过,少林寺有种武功,能随心所欲的收缩筋肉,将骨骼重叠收拢,全身收放自如,未曾想,风离竟能炼成如此神功。

我不动声色的拢了拢袖,“果然令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令在下佩服的当属公主才是,”风离客气的笑了笑,“好一个将计就计,不知是如何猜到我就是风离呢?”

我沉吟了一下,道:“从你推动那块‘赵’字桩开始,我就开始起了疑心。这石墙任谁看来都是机关重重,未有商议便轻易触碰,只能说明你对避开机关十分有把握。因此当箭射出,见你避的比我的影卫还要轻松时,我便想,你定然已是来过此处了。你既然来过,又故意推动‘赵’字桩,便是想让我明白开启这石墙并非按照百家姓的顺序,欲诱我想起另一种背法。如此谋算人心,与我所知的风离,恰恰不谋而合。”

他微微颔首,“那不能说明我便是风离本人啊。”

我道:“我们初进这秘道时,尘埃弥漫,脚下积土极厚,说明,在当年风离开启石墙失败后,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再度来过此处。”

“那又如何?”

我道:“这衣冠冢之下有秘道亦有机关,任谁看了都难免猜测里头是否藏着奇珍异宝。人呢,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尤其对于一个朝夕就能改变命运的诱惑,世人又有几个抵挡的住?如果未曾来过倒也罢,若是来了,却又无功而返,总会有哪天还会想再来一窥究竟或是碰碰运气,这才是人性。”

风离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

“风离公子应当比我更洞悉人性,越是洞悉就越多疑,对一个多疑的人来说,在挖掘秘密时就更难信任身边之人,所以我想,当年你应当是孤身前来,唔,即便带了帮手,出了秘道也定要灭口才会安心。”

风离不置可否的一笑,“看来公主殿下是笃定了在下今夜必会现身于此。”

我耸了耸肩,还以一笑,“我也只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猜错了,并没有什么损失啊。”

听到这儿,风离脸上保持的笑意逐渐敛去,道:“此时此刻公主若是不戳破,在下并非会萌生加害之意,只可惜……”他的“惜”字方落,身形乍然一晃,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原还架在他颈边的长剑竟让他弹指震开,剑身落地的那一刻,人影幻化如华,不待我侧退一步,掌刀便袭掠至我跟前,势如水火,不容置疑!

饶是我早已做好了准备,也从未见过如此诡谲无双的功夫!

电光石火的瞬间,那近在咫尺之掌却堪堪停在了眼前。

有人握住了风离的手,仅仅一握,生生拦下了这滔天煞气。

能够在须臾间挡下一个武林高手的杀招,本公主自然万万没有这番本事。

那么,只可能是在这石洞中的第三人——阿右了。

风离转头看向阿右,他张了张口,只 “呵”了一声,五指刹那一弯,转为凌厉掌招,以招招夺命之势劈向阿右,而阿右脸色未变,既不闪退亦未攻击,她看的清楚,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过了数百招!

不论风离是想声东击西,亦或是真的向阿右发起攻势,阿右皆一招一式皆挡了下来。

她或许挡的并不轻松,却犹如铜墙铁壁般横在中间,让风离无法再更逼近我一步!

他二人越斗越快,但听“砰”的一声对掌,二人各倒退一步,方才收势停手。

风离眸光微动,“一个小小的影卫,功夫竟——”

我不自觉叹了口气,“要是身边不留一两个高手,本公主又岂会轻易约见风公子呢?”

半年前,我在明鉴司与主事陶渊索要影卫时,陶渊便道:“既是公主开的金口,在下本不敢懈怠,然明鉴司影卫虽多,可若有人如今日在画舫般雇起江湖一流高手群而攻之,未见得能护公主周全。除非是……”

“除非?”

“除非是本司副主事纪南悠,她的武功造诣可谓上层,这十多年来护卫圣上从未出过半分差池……只不过,她是圣上钦定的下任主事,如今此等时节若让她亲自保护公主,不知她会否……”

彼时我正想表达“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却听到身后一个女子道:“我来。”

回过头,那女子灰衣素素,佩刀在身,“我来保护公主。”

后来,她在随我离开明鉴司时,我道:“本宫的影卫越是强大,敌手就越会防范戒备;出了这扇门,守在本宫身边,你就不能再当自己是明鉴司副主事了,明白么?”

她轻声一笑,“阿右明白。”

此时此刻,风离仅距我们不过三步之遥,他阴测测的站在对面,目光自我脸上掠过, “公主以为觅得高手相助,便能胜过我么?”

我稍稍一怔,但见他唇角微勾,揽袖如疾风,俨然又要发起一轮攻势的架势。

只可惜,身未动却已止,他甚至没能迈出一步,就瘫了足半跪在地,待他幡然醒悟,猛地抬头,用近乎惊悚的眼神望着我:“你——竟下了毒?”

我慢慢道:“如风公子所言,我不至于天真到用一个影卫出奇制胜……”

风离单手撑墙,试图站起身来,“何时?”

“今日在湖心亭饮茶时……”

“那茶我一口未饮……”

“今早暖炉里所焚之香,”我平平道,“掺了毒。”

风离呆了一呆,“你也在场。”

“不错,所以我也身中此毒。”我摊手,“可我没有武功,这种不经意间让人内力消散的毒药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啊……”

风离闻言突地一笑,他笑了一声后复又再笑了两声,“到底是襄仪公主,从一开始,你就未曾信任过任何人……”

我忍不住白眼一翻,“只有蠢材才会无缘无故凭感觉去信任一个人。”

“那么宋郎生呢?”风离直直望向我,“公主就从起过疑心么?他的身世他当真……从不知晓?”

但这一问让我着着实实的一沉。

也仅仅是这一个失神,但听阿右忽然喝道:“当心!”只见一柄折扇直勾勾袭来,阿右迅速将我往旁一推,扇柄自我发间嗖的穿过,堪堪钉在了石墙之上。

待我晃过神再度回头,风离已近在跟前,他右手执刀劈向阿右,趁着阿右避过短刀的那一瞬间,左袖中滑出一件物什对准我,是一个菱形锦盒,那锦盒我认得,当日在国子监内也有人对我使用过这样的盒子,里头所装得自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暗器。

猝有剧毒的暴雨梨花针!

我心念转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有一种可能得以逃脱此时困境。

正当我寻思今夜是否当真要命丧于此之际,伴着一声嗤响,我瞧见一截雪亮的剑尖自风离左心口伸了出来。

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锦盒与短刀从他的手中应声落在了地上。

风离有些迷茫而缓慢的低下头,想要去触碰那胸口前突然冒出的剑尖,然而指尖还未碰到,整个人就栽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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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看到了刺出这一剑之人——我的另一个影卫,阿左。

鲜血染红了整块地,风离双眼圆睁,良久良久,再也没有眨过,再也没有动弹过。

风离死了。

这个我视若大敌之人,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顷刻间就死在一柄无名剑下。

我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死了么?

阿左将剑抽回入鞘,想要跪下,又见地上满是鲜血,改作躬身道:“属下救架来迟,公主受惊了。”

阿右问道:“你怎么来了?洞口可有人守?”

阿左道:“我见许久未有动静,又仿佛听见下面有打斗之声,放不下心就下来了,不过请公主放心,洞口我已让阿上阿下来守,若有状况,他们其中一人会下来通知我们。”

我依旧有些惊魂未定,想了想,问:“阿上阿下?”

阿左:“对啊,也是明鉴司的影卫呢。”

“……好名字。”我自顾自的把方才风离钉上墙的折扇拔下来,颇为后悔没事送什么铁骨扇,险些成了贼人的凶器,这心有余悸之下忍不住道:“这风离佯装中毒只为刺杀,现下应不会还是诈死吧?”

阿右俯下身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风离的尸身,蹙了蹙眉,忽地执起刀多捅风离几个窟窿,直到确定他是死的不能再死,才道:“嗯,不是诈死。”

我:“……”

阿左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木匣,仔细端详了一番道:“这……不是那时在国子监我所中之暗器暴雨梨花针?后来公主不是还让我查探这暗器的来路么?”

我将木匣接过瞅了瞅,点了点头。

当时施以暗器的是苏樵,用计的是陆陵君。

尽管陆陵君事后坦诚那毒针已叫他换过,可当我问说这暗器从何而来时,他只道是康王所予,其余一无所知,再后来康王党树倒猢狲散,我也就忘了这一桩。

何以今日风离也使用了同样的暗器?

莫非……当日康王谋逆一案起,风离就参与其中了?

那么,他扮演的又是何种角色?

今夜他诱我来此,要我开启这扇石门,之后呢?他本想做些什么?

还有,他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越想越乱,心口又止不住隐隐作痛,阿右扶着我道:“风离既已除,此地不宜久留,当先回府再说,阿左……”

阿左颔首,打算开路,我抬了抬手道:“且慢。”

我回转过身,重新看了那堵石墙一眼。

那堵石墙之后藏有惊天的大秘密。

今夜这一番动作既已暴露位置,极有可能招来更多虎视眈眈之人,我那句话并非诓骗风离,的确没有比一炮摧毁更安全的处理方法了。

可是……将秘密摧毁,危机便不复存在了么?

阿左顺着我的目光望着那面石墙,问说:“这上头的机关奇怪也哉,倒不知要从何开起……或让属下去拿几个炸药包将门炸开,岂不简单?”

阿右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石墙又高又厚还紧贴着石壁,若能炸开,整个地洞皆会塌毁什么馊主意……”

我一声没吭的看着,用扇子指了指石墙右上角,打断他们的拌嘴,“第一个字——周。”

阿左阿右倏然回头,愕然道:“公主?”

“这扇石门之后不论藏着什么,不打开来瞧一瞧,只怕今后要惦记的发慌。”我心中兜转了千弯百绕,“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第二个字——陈!”

阿左阿右相对而望了一眼,饶是心里有百思不得解,终是训练有素的影卫,待我长扇一指,旋即施展轻功跃壁而上,阿右先推动右上角的“周”字石桩,警惕张望两处岩壁缝隙处,未见动静,同阿左颔了颔首,阿左方推动中心“陈”字桩。

“第三,‘沈’;第四,‘张’!”随我一声声令下,两个影卫飞檐走壁,应声压桩入墙,而石洞内除此声外再无其他动静,足见得我的记忆并未出错,当年那错误版本的百家姓,算是随大哥哥一同被我铭刻于心了。

洞底森森,我思绪旷至十万八千里,未及留心自己喃喃念到哪个姓氏,只听轰然一声,整个石洞连着地颤得嗡嗡作响,阿左阿右拉着我倒跃数步,但见威然矗立的石墙裂出一条巨缝来,缝隙愈裂愈大,刹时土崩石裂,尘烟狂涌,直待惊天动地的声响停下,一切寂静重归,归于黑暗之中。

当火把再度燃起时,眼前呈现之景象竟是——石墙尽毁,洞门大开。

阿右感慨道:“当真是鬼斧神工……”

阿左忍不住问:“公主,谁开路?”

我道:“谁问谁开路。”

阿左:“……”

我本以为这石墙之后藏着的会是金箱银箱堆成的千万宝藏,未曾料想,当我们亦步亦趋走近这幅别有洞天中,所见所望的,竟然真的是金箱银箱堆积的万千宝藏。

果然话本里所说的费尽千帆终究是一场空大彻大悟名利如云烟只是话本而已。

就着火光的映照,当一箱箱梨木箱被掀开之际,我的眼前一晃,只觉得这一眼望去,整个地洞几乎都要被这金光闪闪所笼罩。

阿左瞠目:“都、都是金子和银子……”

阿右随手拣了两块翻过背面看,“每一块都刻有前朝官银图样。”

我蹲下身来掂了掂,同意道:“确是官银无误,哎,这里边的财帛加起来,只怕连我朝国库也及不上呐。”

阿左奇道:“那瑞王究竟何来天大的本事,攒了如此钱财藏在这地库之中?”

我微微一怔,只觉得这问题问的颇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奇怪在哪,便道:“如此财帛,他便是掠尽一生也未必掠的出,更别提这许多银子是官银了……依本公主之见,这些倒也不见得是前朝瑞王的钱财,据闻前朝开国皇帝打天下时,曾建立过‘桩库’,藏有各地收缴而来的金银财帛,此财帛有两用,一是救急救难,二是赎回被外族所攻占的燕地十州。后来传到第二代帝王时那燕地便被前朝大军给抢夺回来了,那‘桩库’也自然没有派上用场,改为‘内藏库’传了下去,唯有每任继位者方能动之。”

阿右惑然:“前朝国库既如此丰盈,何以后来会如此轻易被推翻?”

我咳了咳,阿右这话的意思是,既然前朝皇帝老子那么有钱,为何会被我那穷鬼父皇给灭了?

“这种把地方盈余都搬入京师强干弱枝的做法,自然会导致地方的财政匮乏啦……”我一边走一边掀开箱子,“当年我军一个急行军,短短三日就兵临城下,你们可知缘由?一方面呢是因河北路地处华北平原腹地无天堑可阻,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地方财政枯竭毫无抵抗之力……总之,各地财政分布不均,京师独大,一旦一个突变,方才晓得贻害无穷,却是为时已晚了……不过嘛,如今看来,只怕又多了个理由……”

阿左问:“是什么?”

“这‘桩库’掌握在瑞王手中,可瑞王最终并没有当成皇帝啊,说明什么呢?”我敲了敲箱面,“这说明瑞王他爹当年应当是想把皇位传给瑞王的,所以瑞王才得知‘桩库’的位置,并悄悄转移了很大一部分到这儿……可惜当年瑞王轻视了那个胞弟戎马征战多年手握重兵,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最终瑞王只能将皇位拱手想让,为求自保离开京师躲至藩地……”我一叹,手中没有停止翻箱倒柜,“如此兄弟阋墙,何来力量抵御敌手呢?当年瑞王若是将这‘桩库’尽献给皇帝,倒也不至沦为亡国之……”

话至于此我的手猛地顿住,阿左阿右见状亦停了下来,“公主,怎么了?”

我用劲将箱盖重重打开,待瞧清箱中所呈之物,不由浑身一震。

是铠甲。

并且,不是普通的铠甲。

我道:“阿左,你用刀将这铠甲劈开。”

阿左依言照办,而他用劲挥去,盔甲竟只划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阿左大惊,复又重劈了几次,每一次都只能割破那么一点点。

我就着那划开的口子往里看去,只见内衬环环相扣,犹如网锁,而外甲由鱼鳞细片编缀而成,中心嵌有薄棉,以铜钉固之。

要是民间野史记载不错,这应当是西域失传的鱼鳞锁子甲。

不仅能抵御弓箭射击,防寒,连火器都有一定的防护之能。

当年几朝君主为觅得此甲的工艺,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军士若能着此铠甲,战斗力便可成倍递增。

如今,它竟堪堪出现在这地坟之中。

我命阿左阿右将剩余的箱子尽数开启,果不其然,除了铠甲以外,更有各种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甚至附有书籍载录具体的炼制方法,随便一本都是千金难买之物。

宋郎生他爹我的公公身为前朝瑞王毕竟不是徒有虚名,也毕竟不是闲的发慌,他把这石墙后的天地修葺出浮雕壁画,垂曼委地的模样,说是一座地宫也不为过。

我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何他临死前还心心念念的要将这地库密地告之宋郎生。

君锦之从未放弃过他的帝王梦,即使是在他被赶到藩地时,在他的朝代被推翻时,甚至是他将死时——

他也要他的儿子继续把他的路走下去。

然而,即使拥有了这地库中所有的一切,没有最根本的一兵一卒,又谈何大业呢?

如果我是君锦之,不可能只留下这些就让我儿子造反啊,那分明与送死没有差别。

我心悸动不安,来回踱步,满心只有一个“如果我是君锦之我当如何”,偏生我晚生了二十年,对二十年前的前朝旧事知之甚少,又如何能够设身处地,千千万万想法都堆不起半点有利的头绪来。

莫名的,脑海里响过一个声音:“那么宋郎生呢?公主就从未起过疑心么?他的身世他当真……从不知晓?”

如果。

如果宋郎生当真知晓一切。

如果当真要秉承父亲遗愿。

如果……我是宋郎生。

那么我会选择的第一个入手点,必然……是当朝的监国公主。

这种想法乍然惊出我一身冷汗。

我忙不迭的摇了摇头。

不会的。

驸马若是有此想法,今日根本就轮不到风离和我进这衣冠冢中,风离欲让我们自乱阵脚,他的话,岂能轻信。

只不过……哪怕方才风离得逞进了这儿,如此满载金银的箱库凭他一己之力亦难移之,况且他明知风吹草动都有我的人在外监视,何故还亲自涉险,白白搭去性命……

我本试图再找出点什么线索来,却无意间瞥见墙角处的一副工笔图。

一副观音图,丹青妙笔,入木传神,却无落款。

然而最令人奇怪的是,那观音手中所持之物不似玉瓶,更像是……一卷卷轴。

莫非……

我用折扇将观音图挑开,却见那画后果真藏有暗格,格里另有玄机,恰恰是一卷竹轴,旁边摆有一个锦盒。

我踮起脚尖把卷轴同锦盒取下,盒子意外的沉重,我不再犹疑,立即打开。

盒内安放着五枚玉质手件,均刻有一半鱼身的图样,纹路凹凸别致,相似却不相同。

而展开竹卷,卷上所刻写的,均是各种地名及人名。

地有乌苏里江流域,长白山辽东一代,巴音郭楞、博尔塔拉、海西甘南四部,更有青海化隆、甘肃云南等,人名虽许认得不全,但单从姓氏看,一眼便认得是这数十年来各藩地或从属国之战将族落之姓。

那么,盒中之物,必是鱼符无疑。

前朝兵符,一地一符,一半由地方将领所持,一半则是天子掌握,两符合二为一之际,可率万军。

当年父皇抢占先机一举攻入京师得以改朝换代,之后有不少部落不肯完全就范放手兵权。其兵力虽不足掀起风浪亦不容小觑,父皇为稳大局,便使双方各退一步,立藩地设节度使。虽然后来父皇循序渐进,逐一收回部分军权,然则我朝四十多藩镇,子嗣承袭不受朝中管辖,由始至终都是父皇与太子弟弟的心头毒瘤,不除寝食难安。

而最大的那块毒瘤,此时此刻正沉甸甸的压在我的掌心之中。

这就是……父皇一直不杀宋郎生,还纵容他成为我驸马的真正理由么?

前朝余孽有何可惧?放长线钓大鱼再一网打尽,方才能从根本斩尽后患。

谁能料想,他会以他最疼爱的襄仪公主为饵呢。

可这,才是我熟悉的那个父皇。

在他身为人父前,他首先,是一国之君,心系天下的稳定与安宁。

我身子毫无意识的微微发颤,我不敢去想如果宋郎生知悉一切后会如何取舍,我只知道,这卷竹轴和这盒兵符,必须销毁,刻不容缓。

“阿左,阿右,先把火把给我……”

没有人回应我。

继而是火把啪嗒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以及滴滴答答的水声。

我低下头,看着熄灭的火把滚到我的脚边。

整个地洞的光线暗了暗,却没有陷入黑暗。还有一束火把由始至终在跳跃。

我迟缓的回过头。

看到了阿右被人捂住口,匕首划破她的喉咙,血色喷涌而出,溅在我的脸上。

一片赤色殷红。

一霎间,我只觉得脑内一片空白,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不能言语。

那人见我回头,松开手,任凭阿右的身子慢慢滑下,倒地,悄无声息。

一手仍持火把,一手伸向我,做出摊开的姿势,波澜不惊道:“东西,给我。”

我几乎下意识的想要去扶住阿右,可突如其来的震怖让我麻木的不能动一指,我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原来……是你。”

阿左淡漠的盯着我手中的锦盒,重复一遍:“给我。”

我低头,看着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阿右倒地不起,那种死到临头的寒意由脊背滋长开来,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哆嗦的那样厉害,“在我身边,掌握我所有举动,却又了无踪迹的人,原来是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是你,筹谋到这一步才真正出手的,也是你。”

“你才是……真正的,风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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