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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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在哪儿啊?”

“当我参透世间的秘密,我就能有力量保护她了,那时,我会去那儿见她。”

“可你现在在这儿……哪儿也去不了……”

“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这儿,当我起身前行时,再没有人可以阻挡我。”

“包括宫中的守将和法师们么?”

“任何人……”少年眼神如闪电,“包括你,所有的帝王,所有的神灵,都不能阻挡。”

穆如寒江从梦中醒来,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恍如幻梦。真的有那样一位少年,告诉过他一些那样古怪的话吗?

他再偷入那座园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六皇子牧云笙了。

穆如寒江不知道,是否当有人在命运的洪流中投下一枚石子,这巨流的方向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而每个人,都将为着这改变,付出什么。

13

秦风园中,少年牧云笙仍在望着自己面前的画纸。

又是无数天过去了,面前的画纸仍然空白一片,但他就这么凝望着,他能从雪白的纸上看到盼兮的影子,可是意欲落笔时,就已然错了。他明白,自己再也画不出那样一幅画,就像再也不可能遇上一个像盼兮一样的人。

当年的情景却就如在眼前。

“你……你就叫做盼兮吧。”少年望着女孩的眼眸,心中像是有波纹一层层地荡漾开来。

“盼兮?”女孩子凝神想了想,突然笑了,“我喜欢这个名字呢。”

“是啊,这个典故是来自于……”

“我不需要知道这个典故,我喜欢就行了,我就是我,我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不是么?”月光下少女展开双手,裙纱轻扬,像是在空中舞蹈。

“是……你是独一无二的。”少年痴痴地说。

之三 穆如寒江

 1

这天,穆如寒江和他的小部将们正在树梢闲聊,忽闻呼啸之声,一队车马向街口而来,金鞍玉带,朱缨锦帷,威风一派,前方骑兵挥鞭驱赶着行人,引发一片惊哗。

“好大的威风。”众少年都叹着,“不知是哪家大官。”

穆如寒江心想,我父亲掌天下兵权,腰佩太祖赐剑,上可斩昏君,下可除佞臣,出门时也只带几个随从,是谁竟敢如此街头耀威?他冷笑道:“凭他是谁,你看我打瞎那拉车马的眼睛。”

“来下注下注。”孩子们都哄然喊好。

穆如寒江闭一只眼,绷紧皮绳,看准了一弹打去,正打在马的额头上。那马一下就惊了,带着马车直冲出去,只听得车内人和随从一片惊呼,乱成一团。众孩子在树上哈哈大笑。

“没打着马眼睛,你输了!”孤松拔喊。

那车前一位骑兵护将听见,急冲至树下 :“好大胆子,全给我滚下来!”

穆如寒江最恨有人对他呼喝,又一弹打去,那人一偏头,打在他头盔上。那护将大怒,竟摘下弓箭,作状要射。孩子们一哄跳下树逃去。

那将纵马追赶。穆如寒江跑出几步,眼看见有跑得慢的伙伴要被马追上,那将马上扬鞭就要抽下。他忙又发一弹,那马吃痛一纵,险些把那骑将摔下去。不过那是战马,并不像拉车的马那样容易惊了。那骑将很快坐稳身子,一副恶容催马直向穆如寒江冲来。穆如寒江发足狂奔,在街头摊点边钻来闪去,那战马在后面撞翻摊位无数,引起一片喝骂之声。

少年见前方一堵矮墙,纵上去正要翻过,那骑将追到后面,一鞭抽下,鞭梢划过少年的脊背,像刀割般痛。穆如寒江怒从心起,反而从墙上跳回来,直瞪着那骑将:“你敢打我?”

“小贼坯,你惊了皇亲尊驾,你们一家要满门抄斩!今日老子把你这有人养没人教的小杂种打死在这里!”

穆如寒江看他骄横,冷笑道:“我倒要看你如何打死我!”

那骑将又一鞭抽来,穆如寒江却低头向前一冲,钻到马肚子下,拔出腰间短剑一挥,割断镫绳,抓住那骑将的左足一拉,那骑将哎呀一声摔栽下来。穆如寒江却一个翻身从另一边跳上马背,纵马而行。那骑将一只脚却还在镫上,在地上被拖行,急得大声叫骂。

“你叫爷爷,我便饶了你!”穆如寒江在马上大笑道。

“出人命了,小贼要杀人了!”那将只不停喊骂。其他家将策马围追穆如寒江,街头一片大乱。

穆如寒江从自己府门前行过,那里是两街间的一条直道,宽阔无人。整个天启城中除了皇宫,只有穆如家门前有这样宽的云州白玉石铺就的道路。他并不回府,只从府前直冲而过。门口家将看见,叹一口气道:“三公子这又是和谁打起来了?”

正说着,那后面所追之人赶来,一看是穆如府前,全吓得跳下马来。原来穆如世家门前,连皇上也要下马而行。他们绕路追去,至一路口,只看见那马,不见了穆如寒江,四下找不见,猛一回头,发现少年正在街边摊前和人聊天呢,即大骂着上前,又要追打。

穆如寒江抓起摊上面糊打在几人脸上,正要飞跑,忽听背后有人喊道:“寒江贤弟。”

穆如寒江一回头,看见一匹赤红如霞的骏马,马上坐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头戴玉冠,两根外白内赤的翎羽飞扬,身披细银链甲,背着镶金铁弹弓,像是刚从城外习射回来。穆如寒江一见笑道:“原来是你?”

那几个家将抹去眼上面糊,转了好几圈,才摸到穆如寒江身边,大骂着抽出刀来。突然听见有人大喝:“大胆狂徒,皇长子在此,竟敢放肆!”呼啦啦身边突然寒光四射,围满了举刀的侍卫,那全是真正的重甲御林军。

几人吓得连忙跪了下来,也没看清皇长子在哪里,向四面胡乱磕头。

那马上所乘少年,正是皇长子牧云寒。他皱眉道:“你们是哪家的家奴?连穆如家的三殿下也敢追打?”

那几个家将一听,吓得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哪想到那个衣裳破旧满头乱发的小子,竟是穆如世家的少殿下,怪不得他从穆如府前纵马冲过去时,穆如府门的守军只当没有看见。

“小人们是……是南枯司空的侍卫随从。”

“此事因何而起?”

“这……只因穆如小公子……他……他惊了南枯大人的车驾……”

穆如寒江冷笑道:“那你们挥着鞭子一路上又惊了多少人?”

“请南枯大人速来这里见我。”牧云寒冷冷道。

半刻后,司空南枯德气喘吁吁赶来,远远就跳下马,步行到牧云寒面前跪倒:“微臣参见皇子殿下,参见穆如世子殿下。”

“南枯大人请起,”牧云寒挥手道,“今日之事,我想……”

南枯德忙道:“是微臣错了,微臣不该街头直行,冲撞了穆如世子殿下,微臣罪该万死。这几个有眼无珠的家奴,就交与穆如殿下处置,或由微臣亲自鞭打至死。”

他汗如雨冒,伏地大说自责之语。穆如寒江却最不愿借自己家势为自己撑腰,见这人这样,顿觉无趣,说道:“我用弹弓惊了你的马,你们的人也打了我的兄弟,追了我好一路,这事就算扯平啦!”说罢掉头便走。

这事对他来说便已然过去,却不知在司空南枯德心中,是多么大的一宗仇怨。

2

“穆如世家的气焰越来越不得了,简直不把我们南枯家放在眼中。穆如槊见司空大人您就从来没有笑脸,现在还纵容他家幼子行凶——若是这孩子长大了,还不把司空大人您,把皇后娘娘都踩在脚下了?”司空府中,一个黑影正在南枯德身边窃语。

南枯德冷笑着:“把我,把皇后不放在眼里,这是应该的,他们穆如世家有这个资格;但是……把陛下不放在眼里……那就太不应该了。”

“可是……穆如家似乎对牧云皇族还是忠心耿耿啊……”

“你懂个什么。任他多忠心,可手握兵权就已经是大错了。虽然当年太祖立誓愿与穆如家永世兄弟相称,共享天下,但并不代表当今皇帝想这么做。陛下有时只是缺一个理由。”

“……明白了,小人全然明白。”

“此外,那皇长子牧云寒,一向对我没有好脸色,觉得我借了我侄女是皇后娘娘的光才身居高位,却对穆如世家亲近得很。若是这位将来立了太子继了帝位,我们这些人也许全都要被扫出天启。”

“现在究竟是立皇长子为太子,还是立二皇子,陛下也正犹豫呢。二皇子虽非皇后亲生,却是皇后一手抚养长大,若他继位,大人可无忧矣。”

“怕就怕穆如世家偕一干武将要力推长皇子继位,他们手握兵权,如果……陛下也正忧心此事。你可去探探穆如槊的口风。”

“小人这就去办。”

3

这日大将军穆如槊回府,穆如寒江想去参见,走过廊边,却突然听到前厅父亲在与人谈话。

“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已近十五,宫中有传言,年内就将定下太子。穆如将军更看好哪位皇子?”

“皇长子热衷习武,天分过人,一般武将都已不是他对手,将来上阵厮杀,必是一员勇将……”穆如槊话音中透出赞赏之意。

“皇长子与大将军最亲,经常去军营向您请教武功兵法,早已把您视为恩师亚父,看来穆如大人也颇为欣赏皇长子啊。”

“呵呵,”穆如槊大笑道,“的确,我若有子像牧云寒一般便好了,他日后必能勇冠三军,武艺气概,都不是几个犬子可比。”

“那么穆如将军是希望皇长子为太子?”

“若是牧云寒不生在帝王家,我必请旨封其上将,征讨四方,可令天下敬服。只是,这治理天下,却并非只有武功战技便可啊。寒儿生性爽直,处事只有对错,出招只论生死,有话讲于明处,不爱使诡计绕弯子,这样性格,却只怕做了皇帝,易为臣子所惑。”

“那……自然有穆如世家辅佐身畔,提醒监察,可保无忧。”

“哈哈哈,”穆如槊抚须而笑,“寒儿倒是听我的话,可是将来也难保有人去他面前说我的坏话。做皇帝的,终究还是不愿受人管束,孩子大了,自己父亲的话也未必会听,何况是外人。”

“那么……穆如大人觉得二皇子如何?”

“哦,牧云陆倒是做皇帝的好材料啊,我与他交谈几次,虽然气质稍显文弱,没有寒儿的霸气,但是谈吐举止得体自然,看得出是心思细密、情不外露之人。而且据说他已熟读史册,著文把前朝帝王得失分析了个遍,连他的太傅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样的人,他不做皇帝谁做皇帝?”

“怎么,穆如大人竟是赞赏二皇子的么?可是穆如大人与皇长子交往甚密,二皇子与嫡母南枯皇后可能还疑心穆如大人不喜二皇子呢,何必造出如此误会?”

“我们武将世家,自然和寒儿那样有战将之志的少年谈得来,他请教我武艺兵法,我也能教得了他;但你让我去与二皇子聊些什么?他棋艺高超,书法诗歌亦精,开口必论古今典故,这些我可是不敢献丑。文臣们倒是极爱二皇子的,二皇子生母早丧,为人早熟,便将他亲手抚养,视如己出,陛下十分赞赏,诸臣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陛下现在也在犹豫,皇长子若登基,将来大端朝武威必更远播四方;但皇长子好武,没准战事频频,劳牵国力。但若立二皇子,皇长子实在又没有什么过错,弃长立幼恐招异议。尤其是不明大将军的心思,若是陛下召见将军,可将此言告知,使陛下安心。”

“只是……”穆如槊忽然叹了一声,“二皇子若将来当朝,只怕……将是文臣当权之朝了。二皇子最不喜征战劳国,那将来我们这一干老将就只有回家种田啦。”

“哪里哪里……二皇子再不喜征战,可这四方未定,外有异族,内有叛民,这天下,终究还是要穆如世家帮牧云氏护着啊。”

穆如槊冷笑:“我穆如槊也是喜欢明来明去的人,今日这番话,我也不怕你去告诉陛下或皇后一党。我穆如一门立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这立太子一事上,实在是没有半点私心。”

“哪里哪里……今日所谈,在下定然只记于心,不传于口。”那身影诺诺退去。

穆如槊送完客人回到后堂,穆如寒江突然冲了出来:“父亲,我们让皇长子当皇帝吧,那皇后和二皇子一家有什么好?我很是讨厌他们。”

穆如槊大怒:“顽劣小子,竟然堂后偷听国事?什么让谁当皇帝?这事是你来定的么?”取过家法短棍,伸手便打。偏穆如寒江不服打,一个倒跳翻过椅子,举起木椅来格。

“小东西竟学会招架了?”穆如槊又气又笑,“今日你多跑一步,我便多打你一棍,你便跑与我看!”穆如寒江知道其父下手可重,抛下椅子飞奔入院,跳上院墙,一个翻身就没影了。

4

穆如寒江跑出家门,又溜进宫来找苏语凝。

“我们去骑马玩吧。”

“可是我擅离内宫去玩,那是重罪啊。”苏语凝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么一位成天误打瞎撞的主。

“放心好了,皇帝老子也不管我们穆如世家的事。我说可以就可以!”

来到宫内校场,司马小官笑跑了过来:“原来是穆如小殿下。来练马术么?不知您要匹什么样的马?”

“先给这位小姑娘找一匹马,要安静温顺的,我要教她骑马。”

司马官只有命人寻了一匹温顺的御马,把苏语凝扶上马背,命人在旁边控着缰绳,拉着在场中散步。这马鬃色雪白,眼光温良,苏语凝看得喜欢,一直抚着它的头颈。

穆如寒江自己在马监中一匹匹看过去,忽然看到一匹赤红俊健的战马,在厩中不安跳纵,正是皇长子的战驹彤云。他想骑这匹名驹已经很久了,伸手一指:“我就要这匹!”

“这……这可不行。”司马官大惊,“这是皇长子的马,别人是不能骑的。有违那个……仪数……”

“狗屁礼数,皇长子那是我兄弟啊,他不是不在么?借我骑骑怎的?”

官员苦笑:“这……这马性子暴躁,除了皇长子,别人乘了一定摔伤的。”

“我数一二三,你给我牵出来!”

官员急得没有办法,只好慢吞吞地把马栏打开。那马一见栏开,就急跃高纵,司马官忙紧紧拉住缰绳,几乎人都要被甩倒了。

“好马啊!”穆如寒江眼睛一亮,上前一扳鞍就纵上马背,夺过缰绳,那马长纵而出,却果然是不服陌生人,连连高纵,穆如寒江在马背上像是孤舟在浪间翻腾。苏语凝一边看见,吓得惊叫起来,穆如寒江却是兴奋不已,紧挟缰绳,马愈烈他愈勇。但这马太高大了,穆如寒江年纪小,脚还够不到镫子,只有两腿紧紧夹住马背。这马力却极大,向前一纵,跃出数丈远,直接从校场的木栏上跃了出去,穆如寒江被这一颠,从马上摔了下来。司马官大叫不好,苏语凝直接把眼捂上了,却听司马官又开始大声喊好,再一睁眼,穆如寒江竟是紧紧拉着缰绳,双脚连蹬,从被拖行中又站了起来,随马疾跑几步,一个蛟龙越江式,又翻上了马背。

“好啊!好骑术!”御马司的侍从们全都喊起好来。

但忽然他们又全改口叫:“不好,不好!”

原来穆如寒江还是无法控制马的方向,那马如惊了一般直向皇城主殿的方向而去,若是被马闯了宫城,惊了哪位皇室,那可是死罪。

苏语凝正在不安,忽然有人跃上她乘的马,坐在了她的身后,一手伸过她的身畔拉住缰绳,一手环抱住她,喝一声“驾”,猛一催马,那温顺的雪色马儿就突然像疾风似的跑了起来。

苏语凝不知这人是谁,只闻得淡淡竹叶熏香。却听后面人们呼喊:“二皇子,小心啊。”

那段时间苏语凝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不是害怕也不是惶恐。二皇子牧云陆带着她去追穆如寒江的惊马,为了怕她摔落,几乎是把她小小的身躯离鞍抱着。他单手策马,追近穆如寒江,又放了缰绳,只凭脚力踩住马镫,伸手牵住穆如寒江的马缰,连连勒扯,跟行了半里,才把马停住。

穆如寒江却不服道:“谁用你帮忙,我马上自己把马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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