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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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已经被灭口了。”风秋客叹了口气。

安星眠把身体靠在树上,觉得暂时无话可说。他相当怀疑这是风余帆玩的手段,这个人不敢正面和须弥子对抗,于是玩弄了这样贼喊捉贼的招数。但另一方面,也不排除风秋客说实话的可能性,因为雪怀青身负的秘密未必只有宁南风氏的人才知道——自己的萨犀伽罗不就被天驱知道了么?”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其中甚至包括拒绝放回风奕鸣,要挟羽人们期限找回雪怀青,都则就撕票。但他很快就想到,假如这件事真是风余帆做的,那他就是铁了心要扣押雪怀青,以至于不惜借用风奕鸣的生命来做代价;如果这不是风余帆干的,要挟他也是徒劳

最重要的是,他感到自己和雪怀青似乎又被卷进了某个大漩涡里。在过去的一年里, 他为了挽救长门的命运而苦苦奔波,就总有那种陷如巨大漩涡无法自拔的错觉。那是一种以渺小的个体去对抗一座庞大无比的高山的无力感,或者乘着一只独木舟漂浮在无边无垠的海洋上的恐惧感。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他可以肯定,这 一次自己和雪怀青面对的,又是一件大事。

为什么大事总喜欢落到我的头上啊,他悲哀地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用平淡的语气对风秋客说:“既然这样,此事也不能怪你们。我去和须弥子商量一下,劝说他把王孙换给你们。”

风秋客十分意外:“那……你打算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你不需要担心了,”安星眠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夜里,领主的孙儿就能回到家,我保证。”

风秋客看来很想说些什么,但他身边还跟着另外两个人,所以那些话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只是低叹了一声,对安星眠说:“万事小心。”

夜里,安星眠枯坐在房里,面前摆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慢慢地自斟自饮。对于人而言, 失望并不可怕,真正难以忍受的在于怀着巨大希望之后突然遭受的失望。这几个月来,他心里所系所想无非是要把雪怀青救出来,而就在成功即在眼前的时候,想要见的人却再次不知去向,这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承受。

但安星眠必须承受。他一杯一杯地,缓慢地把一壶酒全部灌进肚子里,烈酒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反而让他能更加清醒地权衡利弊。他知道除非这件事得到妥善的解决,否则即便找回了雪怀青,他们两人也将永无宁日。而他们就算再厉害,就算偶尔能得到朋友的帮助,终究只是两个人,面对着数之不清的敌人,胜算十分渺茫。

下午和风秋客交谈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此刻在烈酒的刺激下,这个想法更加清晰。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敌人都对雪怀青的父母十分感兴趣,显然是他们对某些东西或信息有所图谋,但另一方面,还有另外一批人,对另外一样东西也有所图谋……

那就是曾经在深夜刺杀他的天驱武士。

尽管天驱早就不像乱世时代那样势力庞大、一呼百应,但百足之虫,断而不蹶,这帮人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视,至少要论到大家动武或时背后耍弄阴谋,天驱比与世无争的长门僧好用多了。当然,要求助于天驱的话,他就必须要付出代价,那就是交出萨犀伽罗。

如果是在过去,安星眠无论如何不会生起这样的念头,因为这件“通往地狱之门”并不属于他。尽管他对于自己被迫帮助羽族保管这件法器颇有怨念,但是别人的就是别人的,他不会把这玩意儿当成自己的私有财物。可眼下形势大不相同,为了雪怀青,他宁可抛弃一切原则,把自己变成一个小人、坏人、恶人。

“就让我打开地狱的大门吧。”安星眠自言自语着。

正想到这里,他又听到了院墙边传来的脚步声。听上去,这些不速之客们都不太喜欢敲门。他开始以为是上次那位神神叨叨却又守口如瓶的女天驱,不由得精神一振,但细听对方翻墙落地后的脚步声,却有不像。

“安先生,请开门,是我。”对方已经来到门外,还是个女声,却并非上次的女天驱。 但奇怪的是,这个声音安星眠也感觉很熟,以前一定听到过,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有些疑惑地开了门,将来客让了进来,烛光下,他看清了对方的形貌,那是一个蒙面女子。

虽然蒙着脸,但这个女子的身形和声音,安星眠都还记得。这并非试图刺杀他的女天驱,而是在调查长门事件中曾经给予过他重大帮助的女人,不过这个女人不是真正的主角,她只是为她背后的主人服务而已。

一个神通广大、野心勃勃的主人。

那一刻,安星眠心里豁然开朗,一下子明白了雪怀青下落。他稍微放宽了一点心,因为假如雪怀青落入这个人的手里,至少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因为这位主人是个聪明且善于谈判与交易的人,他带走雪怀青,自然是为了从她手里获得什么东西。这样的话,双方还有得谈。

安星眠关好门,替蒙面女子倒上茶:“真没想到,连宇文公子也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当风奕鸣向安星眠提出,他要利用对方的关系见一个人时,安星眠心里涌起了许多猜测,其中一个猜测的对象就是宇文公子。宇文公子的真名叫宇文诚南,是东陆当朝大将军宇文成的长孙,为人豪爽平易,不喜欢过问朝堂中事,而是一向乐于结交各种奇人异士,在市井中威望很高,因此被人们尊称为公子。

几个月前,为了找出皇帝残害长门僧的真相,安星眠曾经寻求过宇文公子的帮助, 从那时候他也知道了,宇文公子受人欢迎的外表背后,隐藏着巨大而不可告人的野心,如今,在营救雪怀青的时候,因为风奕鸣的一个要求,宇文公子的名字很快速在他心里闪过。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位结识不久的新朋友,竟然也牵扯到了整个事件中。

宇文公子既然是大将军的长孙,家自然安在帝都天启城,但他常年在外走动,很少回家。他住得最多的一处宅院,在宛州的淮安城。淮安是宛州第二大城市,虽然繁华程度比南淮稍逊,交通便利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宇文公子把大本营设立在这里,自然是为了方便结交四方宾朋。

这座宅院门口只有一个看门人,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护卫,市井中的朋友在门口通报一声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在宅院里面,随时都有饭吃,有酒喝,有床睡觉,如果缺钱需要救急,只管向账房先生提出来,字文公子从来不会拒绝借钱给人。当然,如果你以为你可以来这里骗钱,那就错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宇文公子现成的义务斥候,不止一次有人试图在这里骗钱,却被见多识广的宾客辨别出来,然后被打得半死不活地扔出去。到了后来,再也没有人敢到这里来行骗,倒是这座宅院一天天名气愈发响亮,人们都想给它起一个响亮的别名,最后宇文公子自己解决了这个难题。

“大家就把这里当成一间朋友们的大客栈吧,来去自由,谁都可以到这里做客,”宇文公子说“就叫它‘客栈’好了。”

他后来真的手书“客栈”两个大字,让下人制成牌匾挂在大门口。从此宇文公子的大名更加响亮了。

然而,在这座看起来比菜市场还热闹的客栈里,依然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是要命的秘密。

九月的某一天夜里,宇文公子陪一些新来的朋友喝了一场酒,带着微微的醉意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楼。和大门差不多,小楼外面也只有两名面貌和善的守卫,他们总是很耐心地对待任何求见宇文公子的客人,从来不摆架子。

人们所不知遒的是,这两个人只是表面上能看到的,在小楼的附近,还潜藏着数十名武艺高强的守卫,他们可以确保没有任何心怀不轨的人能进入小楼,发现宇文公子的秘密。

现在宇文公子就正在走向这个秘密。他走进那间曾接待过无数客人的简朴的书房,从书架第三层抽出左数第二本书,从第四层抽出右数第七本书,然后两手分別伸入拿掉书后的缺口处,扳动了机关。这个机关设计得非常小心,因为寻常入即便伸出双手,也没有办法同时够到这两个地方,而宇文公子学过一些异术,能够短暂地拉长手臂的骨骼,这才能将将够到。

机关扳动后,书柜旁边的墙上一块活板无声移开,露出一个大洞,宇文公子从洞里钻进去,活板很快重新关上。

现在宇文公子站在一间密室里,密室里面立有若干根上面带有金属锁链的铜柱,不过现在绝大多数都闲置着,只有一根铜柱上绑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这个人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满脸的血污也让人难以看清他的容貌,但在血污之下,他的一双眼睛仍旧充满凶光,显示出某种不屈的生命力。

“你的这双眼睛,让我想起瀚州草原的狼,”宇文公子说,“可惜我遇到的那些想要吃掉我的狼,最后全都死在了我手里。”

被捆绑的囚徒艰难地呸了一声:“死在你手里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宇文公子耸耸肩:“有些时候我真是很佩服你们天驱,一次次被剿杀,一次次接近覆灭,但你们居然能像灰堆里的火星一样,抓住机会又能重新燃烧起来。”

“你不必佩服,因为你根本不懂得天驱。”囚徒轻蔑地说。

宇文公子好像完全不把对方的轻蔑放在心上:“懂与不懂,我并不在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一定需要相互了解。比如毁灭与碾压,就根本不必了解。”

”也许现在你心里就巴不得赶快毁灭我,”囚徒说,“你已经在我身上尝试了三十七种刑罚,却依然没法撬开我的嘴。也许你还有三百七十种,我等着你。”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宇文公子叹息一声,“虽然我的确很需要一个答案,但不能把时间都耗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是一个男人,意志顽强,不惧怕任何折磨,我很钦佩,但女人就不一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你是说……她? ”囚徒的语声陡变,竟然像是有了一丝惧意。

“是的,你所深爱的那位女天驱同伴,那位刺杀高手,已经出现在宁南城,她的目的想必和我是一样的,”宇文公子说,“所以呢,如果你现在愿意把我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就不必去请她了,她还可以自由自在地过她的生活。否则的话,搞不好我可能真的会准备三百种手段去请她一一品尝。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那你在乎她的生死吗?”

宇文公子说话时,一直面带迷人的微笑,语气斯文和缓,就像是在和老朋友品茶谈心,但囚徒的浑身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匹嗜血的恶狼。这匹恶狼并不真正地食肉饮血,却拥有一种直接刺穿他人内心的可怕力量。在他面前,就算是铁人都很难不屈服。

蒙面女斥候还是和过去那样,不喜欢絮叨任何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什么故人重逢的家常,一开口就直接重复她的开场白:“请不要提别人的名字。我记得我早就和你说过,我没有名字,也不认识任何人。”

“我明白了,不提他的名字就是。”安星眠说,“怀青在他手里,对吗?”

“你猜得没错,雪姑娘现在确实在那个人那里,不过礼遇十分周到,你不必担心,”女斥候说,“他要我先向你致歉,因为他原本从来不会对朋友使用这样的非常手段,只是现在情势急迫,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个朋友,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安星眠气得笑了起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女斥候的回答让他微微有些吃惊:“其实这一次,他本来不是冲着雪姑娘来的,雪姑娘不过是一个意外收获。”

“意外收获?那么不意外的收获是什么……等等! ”安星眠恍悟,“他其实是想找我,为了萨犀伽罗,对不对?”

“所以说,你和雪姑娘实在是天生的一对,”女斥候十分难得地说了一句和正题无关的话,“你们俩不在一起,还有谁能在一起呢?”

“这话我听着都觉得肉麻了。”安星眠咕哝着。

玩笑归玩笑,在安星眠的心里,说不清到底是发愁还是隐隐有些高兴。从他和雪怀青结识之后,就发现两人看似毫无渊源,却总有一些外部的事件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一年前,他试图拯救长门,雪怀青试图査清义父一家惨剧的真相,这两件事一件是牵涉到一个古老组织生死存亡的大事件,另一件只是微不足道的某个山野村夫的个人悲剧,看起来毫不相干,但谁也没料到,最终这两件事竟然会纠缠在一起,把两人的命运也缠在了一起。

现在又是这样。有人在寻找雪怀青的父母,有人在觊觎自己身上的这块羽族法器,表面上又是两桩独立的事件,但从眼下的形势来看,这二者之间,很可能又有某些奇妙的关联。

“那么, 宇文……那个人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才肯放过我们俩呢?”安星眠问。

“他会当面和你细说的,”女斥候说,“他要我吿诉你,对于这一次的事件,他一定会亲自向你道歉,并且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向你们二位赔罪。”

“前提是我们俩先满足他所提出的要求,不然不是他赔罪,恐怕得我们俩赔命,”安星眠一耸肩,“不过也只能如此了。也就是说,我得跟着你去宛州?”

“不必,只要南下去澜州就可以了,他已经在那里等待你了,”女斥候说,“雪小姐今天下午已经动身,也在去往那里的半途上。不过抱歉,我不能带你走同一条路。在和他会面前,你们两个暂时不能见面。”

“明白了,明天天亮我们就是明身吧,”安星眠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他是怎么有那么大本事把怀青从羽人的重重护卫里劫走的?要知道按照你的说法,他只是临时起意,而不是早就谋划周密。”

“他所罗织的网络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女斥候轻描淡写地说,“事实上,那座宅院原本就是属于他的秘密产业,随时准备着在某些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至于城邦内部卿所埋伏的他的眼线,也远不止死掉的那一个”

安星眠觉得自己再次触碰到了宇文公子的勃勃野心。正如同风奕鸣的远大计划绝不仅仅包含霍钦图城邦一样,宇文公子也绝不只是垂涎于东陆皇朝。他不禁想,也许只有等到风奕鸣成年后,这座城邦才能有实力去抵抗宇文公子的侵袭。风奕鸣对抗宇文公子……那绝对是够得上写进坊间地摊小说的精彩篇章。

就在安星眠为了这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曲折而彻夜难眠时,雪怀青正躺在一辆舒服的马车里,被送往宁州南部的港口。在那里,她将换船南渡霍苓海峡,去往澜州和宇文公子会面。女斥候没有欺骗安星眠,她的确沿路上被以礼相待,但带她离开的三位高手也把话说的很明白:如果她试图耍什么花招,他们就会被迫使用强硬的手段。

雪怀青并没有耍花招。她的身体虽然恢复了不少,但依旧比常人虚弱一些,不能长时间走路,骑马也很可能会摔下来,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几乎没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脱。这三名高手个个非同一般,否则也不可能从羽人眼皮子底下劫走她,就算完全健康,她也看不到和这三人动手的胜算。

但她也同样没有放弃希望,因为在掌握了那种新的修炼方法后,她的精神力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增长。过去她最多能控制五个尸仆,现在以她的感觉来看,八九个甚至十个恐怕都不成问题了。

所以她只是不动声色,一路上没有找任何麻烦。三天后,马车来到了宁州南部的海港城市厌火城。远远望去,可以见到海面上白帆点点,数不清的船只在这里进进出出,让这座小城显现出繁忙的生机。

作为一个重要的入海口,厌火城在战争时期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即便现在九州暂时和平,此处的防务依然没有丝毫放松,但宇文公子看来的确有通天之能,一行四人都有过硬的身份证明和通行文书,没有受到丝毫阻碍就上了一艘南下澜州的大客船。一般情况下,一艘快船一天就能跨越海峡,这样的大客船走得慢点,两天也足够了。

“为什么宇文公子不索性派一条船来接我们呢?”雪怀青问。

“因为那样太招摇,”护送或者说押送她的一名高手回答,“不到万不得已,老虎不应该轻易亮出爪牙。”

雪怀青巴不得这只老虎不亮出爪牙。假如是宇文公子派来的船,船上无疑都是他的手下,很难找到可乘之机;如今混在一船陌生人里,她也许有机会制造混乱,然后趁乱逃脱。

这条客船的条件中等,虽然没有什么豪华的舱室,但至少还是有一些单独的船舱提供给稍微有钱的人。四人自然是包下了一个舱室,不与外人接触。

雪怀青仍然是一副骨头全断了的蔫蔫的德行,一进船舱就缩到床上作闭目养神状,耳朵里却凝神细听着舱外的动静。她身上到是藏着一一些毒物,但押送她的三人都是行家,她不敢轻易对他们下手,只希望能有人带着动物上船。动物对气味的敏感程度比人类强得多,如果能用药物让这些动物发狂,那就能趁乱做点文章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她的运气还真不错,上船的东西远比动物要好。那是在距离开船只有很短的时间,船工已经准备收回船板的时候,甲板上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喧哗声。争吵的人声音异常响亮,雪怀青的耳朵本来就灵光,很容易便听清了吵架的内容。

“他们三个是我的兄弟,我的亲兄弟! ”一个男人的声音怒吼道,“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上船?”

“按照规定,他们就是不能上船! ”回答的船工也丝毫不客气。

“难道我们没有付船资吗?”

“钱当然是付了,但是付钱的时候你们没说清楚,他们还是不能上船。我可以退钱给你。”

“本船恕不接待死人! ”

雪怀青慢慢听明白了他们在争吵些什么,原来是三个男性人类试图带着三具尸体上船。这是从澜州北渡宁州做矿工的一家六个兄弟,辛辛苦苦好容易攒了点钱,回家途中却遇到羽族的劫匪,有两个兄弟被当场射死,第三个伤重拖了十来天,还是死了。于是活着的三兄弟一人背一具尸体,要把死尸带回澜州家乡去安葬。可想而知,这三人一定心情恶劣,尤其痛恨羽人,但让三具尸体上船这种事,任何船方都会犹豫的吧。

双方吵吵嚷嚷许久,三兄弟大概郁积了太多的火气,简直就要抄起家伙和船工们拼命了,而六兄弟一下字死了三个,无论如何也算是惹人同情的大惨事。而且霍苓海峡不算太宽,两天也就过去了,所以在三人答应多加点钱包下一个独舱、并且保证不会把尸体带到甲板上之后,船主还是勉勉强强同意让他们上船了。

对于旁人而言,这不过是多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但对雪怀青来说,她忽然间有了三具尸体可供驱策!而且运气很好的是,三具尸体所在的独舱距离雪怀青他们的独舱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个船舱,以她现在进展神速的精神力,完全可以用尸舞术进行远距离的驱策。

晚餐的时候,雪怀青不顾晕船带来的些微恶心,强迫自己吃下了不少东西,以便积蓄力量。入夜之后,船上渐渐安静下来,船外海面上的风声和涛声能听得很清楚,这是一个风大浪急的夜晚,船舱不断的摇晃倾斜也能说明这一点。这样的风浪也许会给逃跑带来极大的困难,但她不能再等待了。她很清楚,宇文公子的内心远比他脸上的笑容黑暗百倍千倍,落入他的手里,想要再逃跑就不容易了。要得到自由,就得趁现在,在这个让人疏于防范的茫茫大海之中。

否则,她担心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安星眠了。

看守她的三位高手轮流休息。其中一人已经入睡,剩下两人都醒着。他们倒是时刻警惕,尽管雪怀青看上去弱不禁风,但也不能丝毫掉以轻心。但尸舞术的运用并不需要写在脸上,他们只能看到雪怀青外表上毫无异状,却无法觉察到她精神力的波动。宇文公子百密一疏,派来的三个人都是武士,否则的话,有一个高明的秘术士在场,就有可能发觉雪怀青的小动作。

雪怀青首先感应到了三具尸体的存在,然后尝试着用精神力侵入。尸舞者有一种特殊的秘术,叫做印痕术,可以把普通尸体制作成只为自己所驱策的尸仆,感应极强,几乎就如同主人的手指头一样灵活。现在无法使用印痕术,以她有限的实力,只能勉强操纵这 些尸体做出一些动作,而无法展现出复杂的招式或者秘术,但这些简单的动作在这一时刻已经能起到关键的作用了。

她一点一点把自己的精神力注入到尸体的体内,然后利用尸体本身扩大了这样的精神感应,借此察觉到了陪伴着这些尸体的三位活人的方位,他们都躺在床上,并没有动弹,估计是都睡着了。她操纵着三具尸体,一点一点解开了裹在身上的裹尸布,先后站立起来。

然后她需要让这些行尸找到那个独舱里的蜡烛,这可有些不容易,因为蜡烛不能散发出精神力,而那种纯精神的感知也不能和真正用肉眼观看相比。她只能通过行尸的精神去寻找细小的热源,难度十分之大。费了很大工夫,她额头上汗都出来了,才感受到了一丁点热度,她从热度的方位以及自己所在的船舱的布局,猜测蜡烛应该是放在一张桌子上。

很好,她想,让行尸打翻蜡烛,引燃船体,就能制造一场大混乱。至于这场火会不会烧起来就难以控制,与她无关,因为船烧掉后,别人可能会很为难,但雪怀青却不会——因为行尸不怕溺水。这些行尸完全可以背她游回到岸上。

这就是一个尸舞者所拟定的作战方案,完全没有考虑太多他人处境的作战方案。尽管雪怀青和安星眠相处很久,受他的感染不少,但本质上,她依然是须弥子的同类。当遇到状况时,她不会像安星眠那样瞻前顾后。旁人的安危与她无关。

一具行尸开始在雪怀青的指挥下走向那张放着蜡烛的桌子。她尽量控制着行尸的脚步,让它走得很轻,以免吵醒睡梦中的三兄弟。一步、两步、三步……—切进行得似乎还算顺利,然而,当行尸走出第七步的时候,忽然间,一声巨响从那间舱室传来,即便有风浪的呼啸,那响声在深夜里也相当清晰。

紧跟着就是惊醒的三兄弟撕心裂肺的惨叫:“尸变啦,尸变啦!” “救命啊!尸变啦! ” “兄弟,我是你们的亲哥哥,你们不能害我啊!”

坏了,雪怀青心里一沉,我光顾着去计算桌子的方位,却忘记了桌子前很可能还摆放着椅子。一定是那具行尸一下子撞翻了椅子,惊醒了还活着的那三兄弟。她愤懑地想,这三个废物,不就是三具行尸嘛,至于怕成这样么。他们一番尖叫,海底的珊瑚虫都能吓醒,更别提自己身边的几位武学高手了。其实她是以尸舞者之心度常人之胆了,这三位在深夜里懵懵懂懂地醒来,居然看到已经死去的三位亲人站了起来,在舱室里行走,如此诡异可怖的场景,没有当场吓死算是他们胆子大了,怎么能去苛责他们惊叫出声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押送雪怀青的三人立即警惕起来。这三个人,有一个擅长势大力沉的掌法,有一个用剑,有一个善使暗器,此刻各自摆出架势或者亮出家伙,严阵以待。他们的经验都十分丰富,一遇到突变,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要让人浑水摸鱼趁乱抢走雪怀青。

该怎么办?雪怀青焦虑地思考着。现在已经没时间细想了,如果不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恐怕就再也跑不掉了。耳听得那三兄弟还在哇哇乱叫,甲板上倒是人声鼎沸, 叫声已经惊起了不少原本熟睡的人,她咬咬牙,在一瞬间想出了一个作战方略。能不能行不知道,但行不行都得冒险一拼了。

雪怀青下定决心,利用尸舞术发出了指令。瞬间,隔壁的舱室——也就是夹在雪怀青所在的和六兄弟所在的之间的那间船舱,传来几声木头破裂的巨响。隔壁舱室里的尖叫声随即响起。

紧跟着,雪怀青所在的船舱壁板上砰砰几声响,出现了三个大洞,三个皮肤灰暗、散发着浓烈防腐药物气息的“人”从洞里钻了出来。他们神情木然,动作僵硬,步伐却是丝毫不慢,撞破舱壁后各自选中一个目标,扑向了看守雪怀青的三位高手。

这就是雪怀青所操纵的三具行尸。他们选择了最直接的路线,直接撞破两层木板, 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这间舱室。而三位高手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螳臂当车! ”掌法最高明的那位武士哼了一声,“你以为你临时抓来的这三具尸体,就能打败我们三个救你离开?”

雪怀青没有回答,全神贯注地操纵着行尸,三位高手的动作无疑比行尸更快,抢在行尸之前就已经出手气。宇文公子知人善用,敢于派这三个人出马,就说明他们的武艺非比寻常。三人和行尸交手,只不过一个回合,就已经很明确地分出了胜负:长于掌力的武士一掌拍出,喀喇一声脆响,奔向他的行尸的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以至于胸口都明显地塌陷下去了;剑客出剑如风,一道寒光闪过,已经将他的对手一剑刺穿了心脏;至于暗器高手,站在原地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但他身前的行尸的额头和咽喉上已经各自插上了一枚毒镖。

这的确是身经百战的三个人,别说是三具临时操纵的行尸,就算是施用过印痕术的培养多年的尸仆,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然而,雪怀青的目的似乎也并不是让他们正面拆招对抗,而是……

三个各自遭受重创的行尸脚下丝毫没有停步,继续向前冲去,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三位高手。而雪怀青已经趁着这一瞬间从床上一跃而起,以最快速度冲出舱门,奋力一跃,跳进了海里。

——这就是雪怀青在那短短的一刹那想出来的方法。这三位武士武技高超,经验丰富,但正因为经验太丰富了,当面对突然袭击的时候,他们会近乎本能地施展自己最熟练的手法,对敌人实施一击致命的打击,比如一掌震碎胸骨和心脏,比如一剑穿心,比如用喂毒暗器攻击头部的要害。

但他们在听凭身体本能做出反应时,却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所谓一击致命,只有对活人才能奏效,而对死人是没有用的!他们的躯体虽然被击伤刺穿,却不会有痛觉,仍然可以继续做出下一个动作——

那就是紧紧抱住这三位高手,好像三根绳索一样,死死捆住他们,延误他们的行动。而雪怀青自己,就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逃离了三人的看守,跳进大海。

海水很冷。

雪怀青骤然跳进冰冷的海水里,浑身一激灵,尸舞术短暂地失效了,三位高手趁此甩掉行尸,追到甲板上。但面对着这样的风浪,面对咆哮的怒涛,即便他们的武技再高,也不敢贸然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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