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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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归藏声冷如冰:“你记清楚了,谷缜是东岛之王,与我地位相当,他跟我说话,轮不到你来插嘴!”沙天洹连道“是、是”,埋头退到一边。

万归藏沉思一下,忽道:“你说的两位祖师,都是万某敬佩之人。不过,智慧一道,各有偏废。西昆仑算学通神,独步古今,万某小有涉猎,也是万万不及;思禽祖师光复华夏,建立帝之下都,才思功业,彪炳千古,我与他生不同时,无法竞驰逐鹿,一争天下;不过若论商道聚敛,权衡世间财富,料想二位祖师也未必及得上万某。我三人于智慧之道取舍不同,实在难以比较。”

谷缜笑道:“说得是,不过,这一次,不跟西昆仑比算学,也不与思禽祖师比经略,商道么,二位祖师,似也从无涉猎。老头子,我们不比这些,有个现成的难题,老头子你只要解开,那就算胜过了思禽祖师。”

万归藏目光一闪,冷冷道:“你说八图之谜?“

“老头子英明!”谷缜大拇指一跷,“八图合一,天下无敌。若能破解八图之谜,非但天下无敌,更能横绝古今,无论今人古人,你万归藏都是天下第一。”

“少拍马屁!”万归藏淡淡说道,“八图暗示的东西我知道,大而无当,往而不返,纵然厉害,却无用处。”谷缜笑道:“我明白了,老头子你怕了,你怕解不开谜题,所以故意藐视潜龙,不敢破解八图之谜。”

万归藏笑道:“这就是你论道的题目?”谷缜道:“不错,就以这个为题,你我各逞机智,看谁先找到潜龙!”

万归藏笑了笑,说道:“谷缜,你又跟我玩小聪明了。潜龙是西昆仑的神器不假,可是传说虚妄,是否厉害如斯,尚且不能断定。万某为这虚无缥缈之物费时劳力,岂不中了你的诡计?”他顿了顿,淡淡说道,“谷缜,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以论道为名,设下这个题目,如要完成,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日子一长,形势必然生变。我只要答应了你,碍于约定,找到潜龙之前,不能扫灭东岛,这些人届时一哄而散,我要一一找出,又得花费时间。不错,万某向来好胜,不过却也不笨,谷缜,老夫说过,要想成就大事,就得拿出相应的筹码,你是聪明人,我们在商言商,你要保全东岛,潜龙这个筹码还不够!”谷缜闭上眼睛,轻轻吐一口气,张眼笑道:“加上我如何?”万归藏打量他一眼,摇头道:“差一点儿!”谷缜苦笑道:“也罢,我若输了,东岛从此臣服于你,任由驱使,决无二话!”万归藏仍是摇头:“还差一点儿!”目光轻轻一转,落在陆渐身上。

谷缜心生苦涩,忽道:“大哥…”陆渐茫然抬头,定定望他。谷缜叹道:“你得立一个誓!”陆渐不解道:“立誓?”谷缜道:“我要跟老头子打一个赌,我输了,你从此遁入空门,不得向他寻仇,任由天翻地覆,也不得干预他的事情!”

“什么?”陆渐面红耳赤,几乎一跳而起,“这个怎么行?”谷缜苦笑道:“你别急,我是说如果输了,不过世事难料,我也未必一定输给他!”万归藏听了,冷哼一声。陆渐却是痴痴惘惘,看了谷缜半晌,忽地叹道:“阿晴活不久了,她去了之后,我就遁入空门,一入空门,恩怨了了’红尘间的事,自然跟我无关。”

谷缜见他心灰意冷,胸中一阵酸痛,沉默一下,说道:“老头子,这下够了么?”万归藏一点头:“好,你输了,陆渐出家,东岛上下听我支使;我输了,从此退出江湖,永不问鼎天下!”

“老头子且慢!“谷缜笑了笑,“你的筹码也差了一点儿!”万归藏目射精光,冷冷道:“好小子,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谷缜笑道:“在商言商罢了。”

万归藏看他时许,忽而笑道:“好,你说,你还要什么?”谷缜道:“此事对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今日西城弟子,开罪你的不在少数,以你的性子,回头必要清理门户。”

万归藏笑道:“你要我放过他们?”谷缜点头,万归藏沉吟一下,摇头道:“这筹码太多,你的筹码又嫌少了!”

谷缜一皱眉头,还没说话,温黛冷不丁开口:“万归藏,你若胜出,天、地、风、雷、山、泽六部从此臣服于你,永无二心!”万归藏笑道:“此话当真?”温黛冷冷道:“谷缜敢拿东岛下注,我又怕什么?温黛人老了,可豪气还在!“万归藏笑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风部之主未必答应吧?”

“愿赌服输!”左飞卿抖索索挺身而起,“你胜出之日,即是左某丧命之时,到时候,你大可另立新主!”万归藏一点头:“好赌局,恩怨情仇,一掷了之!”

了一口气,笑道:“那么一言为定。”万归藏忽道:“慢着!“谷缜皱眉道:“还有什么?“万归藏笑道:“你敢跟我赌斗,一定尽得八图,破解了图中的秘辛。公平起见,图中的秘密,你得一丝不差地告诉我,要不然这赌斗马上作废,我当大开杀戒,此间鸡犬不留!”谷缜想了想,笑道:“好,我告诉你!”俯下身来,取了一块尖石,就地写出八图秘语,他怕万归藏不信,一一点出漏缺字眼,再行摘出,连接成字,最后笑道,“秘语到此为止,龟铭、马影、鲸踪、猿斗尾、蛇窟,老头子,你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么?”

万归藏见这秘语前后呼应,用典广博,稍有错漏,满盘皆错。谷缜纵有天大的才智,须臾之间,也无力杜撰窜改。想到这儿,他又审视了一遍地上的文字,点头道:“料你也不敢欺瞒,还是那句话,线索稍有差错,赌约即刻作废,级使远在万里,我也立马返回此地!“说罢转过身来,朗声说道:“宁师弟、仇师弟、洹师弟,你们三位,是走是留?”三人势单力薄,哪敢留在岛上,纷纷说道:“情愿跟随城主!”

万归藏一点头,迈步向海边走去。宁不空走了两步,忽觉宁凝没有跟来,不由叫道:“凝儿,你怎么不来?”

宁凝轻声说:“爹爹,我有事未了,你先去吧!”宁不空怒道:“什么事情,能大得过你我父女之情?”宁凝低下头去,叹道:“爹爹,自我向万归藏出手,我就想明白了,不求无愧于人,但求无愧于心。我的心在这儿,爹爹,恕女儿不孝,您自己保重!”

“混账!”宁不空一顿竹杖,怒气冲天,“谷小狗胡言乱语,你怎能听从他的蛊惑?你忘了母亲的仇恨了么?你娘的死,这里的人大多有份!“宁凝惨笑一笑,声音清细坚定:“我向万归藏出手,若非谷缜,万归藏清理门户,我就已经死了。他身为东岛之王,却能为西城的弟子着想,冤冤相报何时了?爹爹,你身为西城弟子,就看不透那些仇恨么?”

宁不空一言不发,紧紧攥住竹杖,不觉指节发白,突然间,他一顿竹杖,转身就走。宁凝忍不住叫了一声“爹爹”,宁不空却没回头,形影萧索,走向海边。宁凝望着父亲背影,泪水夺眶而出。温黛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她揽入怀里,宁凝肩头耸动,忽地失声痛哭。

第四十九章 众风之门

姚晴苏醒过来,身子轻飘飘的,仿佛一片枯叶,随风悠悠飘荡,不知何去何从。“我在哪儿?”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耳边嗡嗡鸣响,直叫脑子隐隐作痛。闭眼躺了一会儿,姚晴徐徐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暖阁,暖气熏人,纱帐低垂,透过层层轻纱,绰约可见一点孤灯。

帐边玉钩碎响,姚晴慌忙闭眼,但觉两道目光凝注脸上,紧跟着,浓稠的汤液灌入口中,苦中泛甜,却是参汤。汤汁入腹,丹田处涌起一股暖气,绕身一周,忽又湮灭。

温热的液体滴在左颊,顺着鬓发淌下,一缕缕沁在枕边,姚晴不觉心生酸楚:“我为他使了‘三生果’么?为了这一个傻子…”

纱帐垂落下来,忽听有人进来,轻声说:“还没醒吗?”正是谷缜的声音。屋内沉寂时许,陆渐长叹道:“第三天了…”姚晴心想:“只昏迷了三天么?师父说过,‘三生果’为精血所化,一旦使出,必死无疑,我又怎么还活着?”

只听谷缜又说:“地母说了,除了‘亢龙丹’激发生机,只有上好的人参可以吊命。岛上虽有人参,却无上品,我已托人去中土寻找千年人参,快些的明日便到。”陆渐沉默一下,忽道:“千年参有用么?”谷缜道:“试一试总是好的。”说到这儿,二人再不做声,空气屮弥漫一种微妙的意味,柔纱微动,烛影摇红,窗扇敞开一线,涌入潮湿的水汽。

谷缜忽又说道:“大哥,你真的不去?”陆渐道:“阿晴这个样子,我哪儿也不去!”姚晴听了,眼鼻微微发憷,她本想哭泣,可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

谷缜叹道:“这一次赌斗,关系天下运数。名为斗智,紧要关头,仍要倚仗武功。天下间,只有你能抵挡老头子,你不去,少了许多胜算。”

陆渐叹了口气,说道:“谷缜,你高看我了,我若能抵挡得了他,阿晴何至于变成这样?她为我舍弃性命,我陪她几天也不行么?”谷缜尤不死心,说道:“你对姚姑娘的情意天日可鉴,这次赌斗也不同一般,你也知道老头子的想法,一旦让他胜出,这天下间不知要死多少人…”

话没说完,陆渐忽道:“谷缜,你小声一些,别惊着阿晴。”谷缜沉默一会儿,呵呵苦笑,叹道:“大哥,是我不对,叨扰你了。”忽听门扇吱嘎,脚步声去得远了。

暖阁中寂静时许,忽听空空有声,陆渐似在敲打胸膛,捶了两下,又传来闷闷的哭泣声。

姚晴两眼望着帐顶,出了一会儿神,轻轻哼了一声。风声微动,陆渐掀起帐子,叫道:“阿晴,你…你醒了?”姚晴见他又喜又怕的神气,心中苦涩莫名,脸上却笑道:“我饿了。”陆渐见她神志清楚、谈吐无碍,狂喜道:“好啊,我给你找东西吃。”姚晴道:“我想喝鸡汤。”

陆渐笑道:“我叫厨房去做。”姚晴摇头道:“你亲手给我做,别人做的我不喝!”别说一品鸡汤,就算要陆渐入水捞月、缘木求鱼,傻小子也会奋勇一试。他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姚晴叫住他道:“我不想见外人,你别让人进来。”陆渐面露难色,一想到她性命不永,任她有何请求,也无拒绝之理,于是点了点头,默默走出门去。

姚晴待他走远,努力支撑起来,抉着床椅来到妆台。明镜皎如明月,反映柔和烛光,镜中人的脸色好似台上的戏子,抹了浓浓的白粉,惨白凄凉,不似人间颜色。

姚晴取了胭脂,抹在脸上,又用口红洇染双唇,再瞧时,镜中人少了几分凄凉,却多了几分诡谲妖态。姚晴望着镜中人出神,忽又拭口红胭脂,拈起一支金钗,抵在喉间,钗尖陷入肌肤,冰凉刺痛。突然间,她又心想:“这一下血溅五步,死相一定难看!”想了想,蘸起胭脂水粉,在桌上写道:“陆渐,我去啦,你要好好活着…”写到这儿,心中竟有千言万语,细细想来,足可写满这一座暖阁。

姚晴从来不曾想过,对于那个傻子,自己竟有这么多废话。大到功业是非,小到一餐一饭,还有种种的阴谋诡计、人情冷暖,恨不得全都付诸笔端。

她的双眼一片迷离,可又叮嘱自己:“别哭,你一哭,就舍不得死了。”想着一咬牙,抉墙而出。天幸门外无人,她扶着长廊粉壁,慢慢向前走去。花园安静出奇,花香冷冷飘来,夹杂着海涛的声音。姚晴打了个寒噤,聆听片刻,向着涛声来处走去。

出了一道朱漆小门,青石的阶梯直通海边。姚晴边走边歇,走了三百多步,终于来到阶下。她的身子仿佛成了空壳,海风迎面吹来,似要将她吹走。她的身子越来越冷,双腿渐渐无力,当下挪到路边,靠着一块礁石坐下。石块冷冰冰的,一点点吸走仅有的热气。

“投海也不行了么?”姚晴想要站起,却没力气,心中不胜凄凉,“罢了,投不了海,让海风吹死也好。人死了,情也灭了,不用在乎谁,也不用挂念谁,我姚晴女中豪杰,不可拖泥带水,我帮不了陆渐,也不做他的累赘…”她抬起头来,眺望大海,海水幽黑沉静,有如一只无朋的巨眼,观照着天上的群星。

“娘活着的时候说过,星星眨一次眼睛,就有一个人死去,不知道我的星星现在在哪里?”姚晴痴痴想着,母亲笑脸如在眼前,她忍不住伸出纤手,抚过眼前的虚空,生死幽途,似乎无所遮拦,只要轻轻一跃,就能去往那边。

海风悠悠,送来一阵低语,一男一女,男的是谷缜,女子的声音娇而不媚,正是施妙妙。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施妙妙顿了顿,忽道:“你…什么时候走?“谷缜道:“说不准,一来我还没想通图中之迷,二来陆渐不肯去,他不去,胜算不大。”施妙妙道:“宁姑娘、风君侯、雷帝子、仙碧姑娘不也要去么?”谷缜道:“他们各有所长,但还不是万归藏的亚匹。”

姚晴对赌斗之事所知甚少,只是隐约猜到一些,正想凝神细听,暖阁方向忽地响起了一声长叫:“阿晴…”叫声未绝,一道人影顺着石径如飞泻下,惶急叫道,“阿晴,你在哪儿?”姚晴藏身石后,谷缜和施妙妙却应声上前,谷缜问道:“大哥,怎么了?”陆渐急切道:“你…你见到阿晴没有?”谷缜怪道:“她不在暖阁么?”陆渐跌足道:“她要喝我亲手炖的鸡汤,我去厨房杀鸡炖好,放心不下,又转了回来。哪知暖阁里没有人,桌上用胭脂留了字迹,说什么她去了,让我好好活着。”

谷缜唔了一声,忽道:“别急,她身子虚弱,不会去远,岛屿四面汪洋,无处可去,是以必然在这附近。妙妙,你跟我一起在附近寻找,陆渐,你叫鬼鼻过来,闻香识美人,可是他的专长。”姚晴听得七窍生烟,心中暗骂:“臭狐狸,就你心眼儿多,节骨眼儿上又来捣乱。”她心性果决,一旦决定,从不更改,当下屏住呼吸,四肢着地,向着海中爬去。浪涛声越来越近,姚晴却觉眼前眩晕,心跳如雷,虽只数丈之距,俨然遥不可及。“死也这样难么?”她心头一急,两眼发黑,忽地昏了过去。

忽听有人叫唤,姚晴迷迷瞪瞪地张开双眼,只见陆渐抱着自己,一脸是泪。姚晴心中有气,伸手一掀,喝道:“滚开!”陆渐一愣起身,神色茫然。

姚晴涩声道:“谁要你管我的?”陆渐迷惑道:“阿晴,你说什么,我不太明白。”姚晴骂道:“你这个无胆懦夫,什么都不明白。”陆渐怪道:“我怎么是无胆懦夫?”

姚晴道:“谷缜跟万归藏定了一个赌约,是不是?”陆渐道:“是啊!他们约好,谁找到潜龙,谁就胜出!”

姚晴心中一惊,冲口而出:“万归藏也知道了八图秘语?”陆渐叹道:“他用东岛弟广的性命要挟,谷缜只好给他了!”姚晴沉默一下,忽道:“陆渐,这件事你非去不可!“陆渐一呆,摇头道:“我不去,我就在这儿陪你!”

“蠢材!”姚晴气得快要落泪,“为了八图合一,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怎么能比万归藏占得便宜?就算没有绝世的武功,你也要先一步找到潜龙,不能输给万归藏!”陆渐正觉迟疑,忽听有人叹气,姚晴应声一颤,转眼望去,只见温黛静悄悄地站在身后。姚晴扑入她怀,“哇”地哭出声来,边哭边说:“师父,我宁可死了,也不做他的累赘,你让我死了吧,我死了,一了百了…”陆渐听到这儿,一股酸气冲入眼鼻,扑在礁石上面,也放声大哭起来。

姚晴见他大哭,不觉一呆,无意中收了眼泪,想要上前宽慰,可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说话。只听温黛苦笑道:“陆渐,你先别难过,姚晴说的也有道理,你应该去找潜龙,赌斗胜负只是其一,最紧要的是,潜龙之上,也许藏着治好阿晴的法子。”

陆渐腾地跳起,一抹眼泪,叫道:“地母娘娘,你说什么?”温黛笑了笑,说道:“我说,潜龙之上,也许藏着治好阿晴的法子!”陆渐又惊又喜,叫道:“真的么?”

温黛点了点头,说道:“地部的医术是思禽祖师所传。思禽祖师的医术,却来自三百年前的一位女神医。”陆渐猛可想起鱼和尚的故事,冲口而出:“你是说发现隐脉的那位女神医?”

“那是花晓霜袓师。”温黛微微一笑,“她也是西昆仑梁萧祖师的妻子,论辈分,该是思禽祖师的袓母。我看过思禽祖师的笔记,上面写到,自己所学博而不精,算学、武学颇有天分,医道并非专攻,花袓师的本事,他也没有学全。加上种种原因,当年来华之时,只带走了心爱的算学机关图谱,医典但取两部,并未全都带走。思禽祖师临死之前,心性大变,烧了许多典籍,仅有的两部医典也毁于劫火。不过笔记上说,花祖师出身天机宫,深谙典籍保存之道,所著医典均有副本,思禽祖师没说副本何在,不过依照常理推断,副本该在潜龙之上。”

陆渐按捺心跳,颤声说道:“这么说,只要找到潜龙,就能找到花袓师的医典?”温黛说道:“是啊,我医术有限,救不得晴儿,那位女神医医术胜我百倍,必有起死回生的厉害手段,若能找到她的医典,或许找得到医治晴儿的法门。”

陆渐沉吟未决,忽听谷缜的笑声传来,回头一看,施妙妙和谷缜并肩走来,后者笑道:“地母何不早说,害我浪费了无数唇舌。这位花祖师,无论医道人品,均是光照千古的奇人。”陆渐忍不住问道:“谷缜,你也知道花祖师?”谷缜笑道:“论族谱,花祖师与我谷家的先袓关联颇深。她的弟子姓赵,本是大宋苗裔,后来与岛王释海雨的独女成婚,两人育有一女,晚些嫁给我家先祖远昭公。所以说,东岛谷氏的缘起,与花祖师大有干系。”这些缘起,温黛也是头一次听说,想到东岛西城一脉同源,不觉轻轻摇头叹气。

陆渐沉思一下,忽地抬头说道:“谷缜,我想好了,我要带着阿晴,跟你一块儿去找潜龙。”谷缜叹道:“此去有山海之险,又有强敌拦路,大哥,恕我冒昧说一句,姚大美人可能半途夭亡,根本到不了潜龙的所在!”

陆渐点头道:“我明白,但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说到这儿,忽觉一只冰凉小广伸来,轻轻拉住他的右手,陆渐回头一看,正是姚晴,两人四目相对,姚晴微微一笑,说道:“这才像话!八图合一因我而起,不可半途而废,大不了死在半路,一杯黄土埋了了事。”

谷缜只觉好笑,心想这女子也是奇人,生死关头,不顾自身安危,还想着“八图合一”。施妙妙却为二人感动,不住伸袖抹泪。

谷缜眼看气氛悲伤,将手一拍,大声笑道:“大哥、地母、姚姑娘,这几日我钻研八图秘语,略有心得,想和大伙儿分享分享。既然大家都在,不如来我房中一聚?”

众人点头,到了谷缜房间,左飞卿、虞照、宁凝、仙碧均已先到,正在房中说话。宁凝见了姚晴,神气颇为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左飞卿内伤颇重,容色憔悴。虞照腿伤初愈,豪兴不减,坐在桌边大杯饮酒,见了谷缜便笑:“这闷洒喝得不快,你来得正好,先陪为兄干上十杯!“仙碧给他一掌,埋怨道:“正事要紧,你胡闹什么?”虞照脖子一梗:“喝酒也是正事!”

谷缜笑道:“虞兄别急,先说正事,你我再喝通宵!”虞照喜上眉梢,拍手道:“好!好!”谷缜拿出纸笔,一边写画,一边说道:“五条线索大家都已尽知,我以为若要破题,当从第一条‘龟铭’着手。依我之见,龟铭二字,解释有三:一是石龟所托碑铭,这一类碑铭天下间数不胜数,大至皇城古墓,小自衢中道边,如果一一找遍,不知找到何年何月;二是与龟有关的铭文,更如海底捞针,无从着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仙碧忍不住问:“第三点解释呢?”

谷缜笑道:“第三点么,我私心以为,这个龟,说的就是此间。”众人均是一惊,纷纷道:“灵鳌岛么?”谷缜笑道:“大家或许在想,潜龙是西昆仑从东岛夺走的,思禽先生又与东岛仇怨甚深,怎么会将线索留在灵鳌岛上。但他是聪明人,所设的谜题,决不会是耗费人力的笨题死题,必是出人意料的巧题。东岛本是最不可能藏有线索的地方,如果藏在此间,却又最为巧妙!”

姚晴冷不丁道:“岛上可有什么碑铭?”谷缜道:“岛上碑铭不多,只有二十多处,年代早于思禽袓师的,则只有六处。”仙碧沉吟道:“这么说来,线索就在这六处铭文了?”谷缜道:“我昨日想到这点,仔细瞧过,并未发觉异样,所以待到天亮,还请诸位一同前往,人多眼利,或许能够发现蛛丝马迹。”众人均感振奋,纷纷答应不迭。

次曰天明,众人聚齐,一同前往散落岛上的碑铭,谷缜特意带上薛耳,聆听碑中可有夹层,一路寻去,均无异样。走走停停,辗转来到一道涧水边,雪浪飞溅,云气蔚然,涧水两侧各有一座小峰,青翠可爱,仿佛溶入悠悠碧空。

一行人溯流而上,来到发源之处,却见一眼墨绿小潭,潭边立了一方白色石碑,碑上镌写铭文:

良常西麓,源泽东泄。饮玉成浆,馔琼为屑。天籁虚徐,风箫泠澈。三变玄云,九成绛雪。

多闲散人花镜圓撰

某年某月某日

薛耳用木椎敲打碑身,听了一会儿,摇头道:“实心的。”众人大失所望,又看铭文,仍无所得,正想放弃,宁凝忽道:“这碑有古怪,字后面还有字。”众人均知她怀有“色空玄瞳”之术,能够见人之所未见,纷纷注目向她望去。宁凝转身取来一些草叶,挤出草汁,涂在碑上,涂满之后,又攒袖蘸水,轻轻抹去绿汁,若干处绿汁抹尽,绿意淡淡不去,观其连缀变化,却是几行文字。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石碑上有许多细密小孔,小孔连缀起来,便成文字。寻常人乍眼一看,只当碑面粗糙,唯有宁凝目力奇妙,看出其中奥秘。涂上草汁以后,光滑处抹去容易,粗糕处却有汁液残留,字迹由此显露出来。

众人凝目看去,那字却是四行怪句:

巫巫巫巫鳥

雅雅頁中雄

一鹅行千古

閃赚不見人

左飞卿只瞧一眼,说道:“这是谜语。”

“确是谜语。”谷缜笑道,“第一句乌字下的四点大得奇怪,这四点是乌鸦的爪子,可称作乌足。合上前面四个巫字,便是四巫乌足,乌字也可解做乌有,巫无足,去掉‘巫’下一横,四巫无足,是一个‘眾’(按:“众”的繁体)字。第二句易解,雅字一大一小,乃是‘大雅小雅’,页中雄,雄者公也,公页相合,为一个‘颂’字,诗经风雅颂,大雅小雅颂都有了,中间缺的正是‘风’字。第三句,一鹅行千古,鹅的形状似一个‘之’字。第四句,闪字不见了人,正是一个‘门’字。四字合起来,就是‘众风之门’。”说到这里,他和施妙妙对视一眼,同声叫道:“风穴!”

仙碧吃惊道:“下一个线索在风穴?”谷缜笑道:“那里可不好进!”众人面面相觑。谷缜又笑:“看起来,思禽先生进过风穴,事在人为,他进得去,我们也应该进得去。”虞照拍手称是:“我们这些后辈,不可输给了他!”

风穴在鳌头矶左后侧,众人还未看见,远远便听风声凄厉,忽大忽小,千变万化。顺一条羊肠小道上攀,冷冽罡风阵阵送来。不久望见穴口,黑洞洞深不见底。穴前的青石长年经受风刀砥栃,光溜溜寸草不生,水汽凝结成冰,附在石上,青碧发亮。谷缜和施妙妙见状,忆起幼时顽皮取冰的趣事,不觉桕相视一笑,心底其甜如蜜。

陆渐定眼细看,穴口上方有人用尖锐之物写了数字狂草,飘逸无方,飒然欲飞,陆渐瞧了瞧,忽道:“好字!”话音刚落,就听姚晴冷笑:“你也知道好?我问你,那是什么字?”陆渐本想让姚晴留在阁中歇息,谁知这位大小妲天生的闲不住,又见宁凝同行,更是闹着要来。陆渐无法,向谷缜讨了一件火狐皮的袍子,裹着她背在身后。这狐皮袍是当年谷萍儿医治寒疾用的,十分轻暖舒服,行不多远,姚晴就昏沉睡去,直到风穴怒号,她才闻声惊醒。又听陆渐赞那狂草,心中好笑,故意出题难他。

陆渐面皮一热,念道:“众什么门…”姚晴笑道:“众什么门?笨蛋,众风之门!”陆渐心想:“无怪谷缜和施姑娘一听说众风之门,便道‘风穴’,原来这里写得明明白白。”口中辩解说:“这四个字太潦草,写得跟一个字似的。”姚晴道:“又找借口,这算什么潦草?张旭的《率意贴》才叫潦草。哼,你都不认得,又说什么好字?”陆渐摇头道:“我没说字好,只觉得这几个字笔画凌厉,藏有极高明的剑意。”姚晴闻言细看,果如陆渐所言,心中正觉惊讶,陆渐又道,“洞穴两侧还有字,该是一个人写的。”

姚晴念道:“庄生天籁地,希夷微妙音…还有落款:东吴公羊羽某年某月醉书。”陆渐忍不住道:“这话什么意思?东吴公羊羽又是谁?”姚晴道:“前两个典故我知道,庄生天籁,出自《南华经》中的《齐物论》,人籁是丝竹,地籁是众窍,天籁是天风。希夷出自《道德经》,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说的是不可捉摸、玄微奥妙的境界。至于东吴公羊羽么,我可不知道了。”

仙碧接口笑道:“公羊先生是古代的一位大剑豪,西昆仑祖师见了他,也要叫一声师祖呢!”姚晴轻啐一口,皱眉道:“谁跟你说话?”仙碧笑而不语。陆渐却叹道:“无怪这些字飘忽凌厉,敢情真的含有剑法。”仙碧道:“含没含剑法我不知道,这字却是用长剑一气刻成的。”

忽听左飞卿道:“这风穴古怪,容我先入一探。”仙碧脱口道:“不行,你伤势未愈!”左飞卿摇头道:“不打紧,我瞧一瞧,并不深入。”纵身腾起,飘飘转转,恰如一片流云,“嗖”地钻入穴内。

穴中怪风百出,小时飞沙走石,大时吹倒人畜。逆风而行,难之又难,左飞卿直面闯入,却似一无阻碍。众人瞧得吃惊,不到一炷香工夫,忽见白影闪动,左飞卿退了回来,随风一转,落在众人前方。只见他面色发青,嘴唇泛紫,眉毛头发上挂了一层白霜,忽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仙碧吃了一惊,取出药瓶,倒出一丸丹药给他服下。虞照转到他的身后,以“风雷转生之法”压制他体内的伤势。

左飞卿缓过一口气,说道:“若论风势,穴中并不足畏,但风中夹杂一股寒气,像是从九幽地狱吹出来的。我进去里许,就被那寒气激发了伤势。”虞照道:“当年思禽祖师怎么进去的?”左飞卿道:“祖师法用万物,入穴当然容易。”

谷缜笑道:“如是这样,我来试试。”左飞卿点头道:“我却忘了,你也练了‘周流六虚功’。不过,我教你个钻风的法儿,大可事半功倍。”当下口说手比,讲了一通避实就虚的法子。

谷缜听完笑笑,也如左飞卿一般,长发飘起,“嗖”地一下钻进风穴。仙碧笑道:“听说练成‘周流六虚功’,八部神通信手拈来,如今看来,果然不假。飞卿,你这‘钻风法儿’,可是有了传人!”左飞卿摇头道:“说笑了,此人将来必是一派宗师,区区何德何能,岂敢贪天之功?”施妙妙接口笑道:“古人尚有一字之师,风君侯何必自谦?”

陆渐望着洞口,心神不宁,忽将姚晴递给施妙妙,说道:“施姑娘,你代我照看阿晴,我也进去瞧瞧。”仙碧笑骂道:“该打,还叫施姑娘?”陆渐一呆,讪讪道:“是,该叫弟妹才对。”

施妙妙红透耳根,忽见姚晴一言不发,目光不离陆渐,便道:“别担心,他俩放在一起,天下也去得。”姚晴没好气道:“我才不担心,就知道逞能,被风吹死了也活该!”一边说,一边偷眼望去。陆渐对着风穴沉思一会儿,双手探入风中,身子一扭,忽地没了影子。

姚晴“咦”了一声,好不惊奇。仙碧瞧出她的困惑,说道:“陆渐练了补天劫手,能以双手知觉风势,加上‘大金刚神力’,深入风穴不在话下。”姚晴白她一眼,冷冷道:“多嘴多舌,我问过你么?”仙碧不禁语塞,自知嫌怨难消,苦笑一下,再不多言。

陆渐越是深入,风势越强,好像千百巨手推来搡去,风声狂呼乱叫,势如千军万马一起杀来。

他凭劫力避开风头,行不多时,风势忽变,一忽而鼓吹向前,一忽而又旋转不已,四周的洞壁覆盖了一层玄冰,摸上去冰冷剌骨。

忽觉前方气流有异,似有事物来回冲撞,此时洞中黑暗,全凭劫力感知,陆渐冲口问道:“谷缜,是你么?”他内力雄劲,语声冲开里风。

谷缜神功虽成,火候却不足,初时真气充足,入穴越深,越觉精力不济,“周流八劲”虽然不时补充,却远远及不上真气的损耗之速。所以堵在这里,无法再进一步,应声叫道:“大哥么,我在这儿!“陆渐赶上前去,挽住谷缜手臂,但觉他气机运转不畅,当即注入“大金刚神力”。谷缜得了这股真气,缓过劲来,与陆渐手挽着手向前冲去。陆渐用劫术寻找狂风破绽,谷缜使“钻风法”卸去风力,两人配合无间,在风中如鱼得水。

风穴曲曲折折,深得出奇,谷缜心下推算,二人兜兜转转,行了二十余里,已过了灵鳌岛的中心,可是依然不见尽头。两侧的玄冰越结越厚,将众风迫成一束,更加凄冷凌厉,狂风振动冰壁,发出嗡嗡怪响,直如千百洪钟同时震动。冰层时而脱落,化为千百冰屑涌出,二人纵有神通护体,打在身上,仍是隐隐作痛。

又走了两百多步,二人脚底一虚,忽地向下急坠。这一下十分突兀,二人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完了。”心念未绝,“哗啦”一声,双双掉进水里。

那水奇寒彻骨,两人缓过一口气,劈波斩浪,向前游出二十来丈,脚底一沉,踏上实地。两人连滚带爬,上了一片石岸,躺在地上阵阵喘气。奇怪的是,此间十分幽寂,唯有风行水上,发出泠泠细声。

四周黑洞洞一无所见,陆渐恢复气力,双手放在地上,劫力延伸出去,忽道:“谷缜,后面高处有个山洞。”谷缜笑道:“妙极,快快上去。”

伸手摸去,身后果有一片悬崖,二人攀岩而上,只觉爬得越高,风势越大,对崖似有无数孔窍,吹来缕缕劲风,二人浑身是水,经风一吹,遍体生凉。

到了洞口,陆渐怕有危险,走在前面,走了两步,摸到一扇石门,不觉心生狂喜,运力一推,喝声“开”!

石门应手而开,一股阴风从中射来。陆渐定一定神,大步走在前面,谷缜紧随在后。鱼贯行了百步,二人眼前一亮,入眼处是一座数丈见方的石厅,四面墙壁上各嵌了三颗径寸大珠,珠光柔和恬淡,照定一口石棺。

谷缜走到壁前,瞧那明珠,惊讶道:“这是长明珠!“陆渐道:“长明珠?”谷缜道:“长明珠是夜明珠中的神品,相传是深海鱼龙头顶之珠,价值连城。我周游天下,也只见过一枚,这里竟有十二枚,棺中葬的是何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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