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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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挽起来,戴一只同色的发箍,裙子颜色很相配。

上次看到她戴这只发箍,还毫无生气地坐在轮椅上;现在就已经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了。

也许正是这种旺盛到不可思议的生命力,才为他带来了不可思议的情绪波动。

正与聂未聊天的年轻男子对于他们这一段十四年的羁绊毫不知情,只是觉得一向冷静自持的聂大国手似乎失了神,便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位荷色美人,又转睛瞥了瞥聂大国手的表情——只有完全的旁观者与过来人,才看得出来这一段眼波频递,最是无声胜有声。

他不是会说出声来推波助澜的性格,便只是轻轻拍了一下扶手,抿了抿嘴,露出颊边的一对酒窝。

“小耳朵!小耳朵!”伍见贤不得不推了她一下,“舅舅,姨夫你都认识,还有师叔们,医院的前辈们……”

他们都已经自我介绍过,只有闻人玥一进来就跟丢了魂似的,比战战兢兢的伍思齐还上不得台面:“别傻站着,快问好。”

闻人玥哪里还敢再看她的小师叔,赶紧低下头:“我,我叫闻人玥。舅舅好,姨夫好,师叔好,各位前辈好。”

她并不在医务系统内,除了清明祭扫那一次之外,工作繁忙的长辈们不大和她照面,当然也不会亲昵:“唔,阿玥来了——对了,你不是参加了今年的高考么,放榜没。考得怎么样。”

这时候服务员也搬了软墩来,四人依次落座;闻人玥年纪最轻,辈分最低,坐得最远,接过了茶杯,摇摇头道:“没考上。”

他们便不再说什么,大概觉得没考上也很自然,反正对于她的未来都不看好。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自我介绍的时候,身为大国手的前辈还会自然而然地褒奖一番:“……哦,你就是贝中珏的儿子,许昆仑的关门弟子……来来来,老贝和老许介绍一下,这小伙子怎么样?……哈哈哈,当然是虎父无犬子,名师出高徒了!……谈朋友了没有?……好好好,先专心搞事业!”

但闻人玥是高考落榜的大龄待业青年,大家实在不知该怎么抬举:“伍宗理前辈的小外孙女啊……长得挺漂亮的嘛。”

其实都知道她曾经昏迷又苏醒,伍宗理的遗产纷争也曾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伍家人都在场,便不好说这段公案。

偏偏不知谁感慨了一句:“这就是聂未的得意之作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坐在贝海泽身边的闻人玥怯怯地看了一眼表哥,见他正专心聆听两位长辈的交谈,便垂下头去整理裙摆。

很快,糖碟,水果碟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依次取食了,再递给下首的闻人玥。

她够不着茶几,又觉得放地上不礼貌,只好都摆在膝上。

一手拿着茶杯,一手去拨碟子里的糖,牛奶放一堆,巧克力放一堆,果汁夹心放一堆……分完了,再按不同形状分一遍……分完了,再按不同颜色分一遍……

“……我同他说,腹腔镜不是万能的……”

“……真是怕那些外地病人哪。一口乡音,你听不懂他,他也听不懂你……”

“……喝一点红酒,反而对心血管好……”

“……连遗传缺陷都可以修补得好,真是巧夺天工……生了一对双胞胎?”

“……格陵之花?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哪……太可惜了,客死异乡……”

“……不适用人工耳蜗植入术……丹麦最新研制出了一种隐形助听器……”

她见过小师叔与应师叔一起工作;见过比他年长的医生都要对他恭恭敬敬;她明明知道他的牌友是许昆仑医生和楚汉雄医生,两位不折不扣的长辈;她还曾经用聂未做关键词在网上搜索,出来很多令她肃然起敬的报道——但她根本对他毫无晚辈意识。对他用敬称,不过是下意识疏远的一种手段。

(不要百度聂未。那是格陵的网络。)

只有此刻,他与包括舅舅姨夫在内的大国手们平起平坐,她与表哥表姐只能坐在软墩上,用着敬称,毕恭毕敬地回答他们的问题,陪着他们一起笑那些不好笑的笑话,装作全神贯注地听那些根本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还要时不时点点头——再回头想想,一股又惧又怕的感觉油然而生。

聂未的“得意之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小师叔是长辈”这一事实。

她做的事情——逼他喊闻人师妹,强吻他——真是太僭越了。

“应思源今天怎么没来?”突然有人问,引起一片短暂的沉寂。

“不是病了?”

很快话题被扯开了去。

但闻人玥已经走神了。

方才听他们说起“格陵之花”,她便心中一咯噔。

此称号来源于一桩悲剧——一位格陵籍的女医生在非洲某国进行医疗援助项目时,突逢当地政局剧烈动荡,身处交火中心的她不幸被流弹击中,当场殒命。

这位女医生做了十四年的无国界医生,籍籍无名,默默奉献。一旦捐躯,故乡立刻给她封了一个“格陵之花”的称号,又将她的生平事迹深入挖掘,细细品味,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也是因此闻人玥知道那位女医生竟然曾经做了应师叔一年的弟子,更有一部分遗物由她的丈夫寄回给了当年恩师。

应思源一看弟子留给自己的遗物,便病倒了,至今未好。

桑晓莹也有些沉重,不想对娘家人讲,倒是一股脑地倒给了闻人玥:“……当年也未必对她有什么男女之爱,但你师叔确实做出了一些不恰当的回应……好在她并没有真的等,还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着实可惜……所谓名声对一个死人来说,有什么意思呢……她的丈夫也并不同意将她葬在仰止园……这一去,你师叔恐怕再也忘不掉她了……”

闻人玥不知道怎么宽慰桑师婶,因为于心有戚戚焉,完全向着那位“格陵之花”。

“格陵之花”虽然结了婚,生了孩子,但心里恐怕一直给应师叔留着位置。

当年和应师叔相处的点点滴滴,恐怕也不曾忘记。

一直保留着那些回忆的印记,才会令多情的应师叔一见到她的遗物便恸哭失声。

我会回澳洲,会嫁给妈妈中意的女婿,做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那么如果我哪一天死了,有哪些东西要留给小师叔呢?

一块手帕。

一张纸,写上剂末现象的解释。

桃红色的带子。

一对冰棒棍。

一件裸女T恤。

一张医院出入证。

还有今天的请柬。

虽然小师叔很冷淡很冷静,但是看到我留给他的东西,会不会也为我伤一伤心……

她这边胡思乱想的正起劲,不料被伍见贤伸过手来狠拍了一记:“小耳朵,你怎么回事啊!小师叔和你说话呢。”

“啊?”她短促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看向小师叔。聂未也正皱眉看她,冷不防四目交汇,闻人玥赶紧又垂下头去。

东西也不吃,水也不喝,把糖拨来拨去;她浑身的不自在都看在聂未眼中。

“你出去逛逛吧。”他抬了抬下巴,“去看看新娘。”

“哦。”闻人玥赶紧把茶杯,果碟一样样都放回茶几上,“舅舅再见,姨夫再见,小师叔再见,各位前辈再见。”

她慢慢地走出休息室,轻轻掩上门,然后撒丫子就跑——到了新娘休息室附近,半掩的门内传来欢声笑语:“我说吧,没有一个伴郎比得上我哥!你们今天谁能把我哥给拿下了,伴娘红包要多大有多大!”

“聂今,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们就不客气,要灌聂医生酒了呢!”

“我们可都是身经‘酒’战的,别把你哥灌醉了,你又心疼!”

聂今大笑:“只要你们——”

“嘘!”站得较靠近门口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做了个手势,“等等。”

她噔噔噔走到门口,将门一把推开:“谁!——聂今,刚才好像有人在外面大骂了一声不要脸,讨厌。”

聂今将一对祖母绿耳环放进首饰盒,不以为然道:“幻听吧。来,帮我理一理裙摆。”

闻人玥骂了一句之后,也不敢久待,急匆匆跑出俱乐部的大门。

美丽的婚礼现场引不起她的注意了,低着头一个劲儿地乱窜。在金鱼池边站了一会儿,看了会水车,就又顺着浮桥往柳荫深处走——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别有洞天,藏着一块姹紫嫣红的花圃。

花圃中有一架凉棚秋千,孤零零地坐着一名少妇。

她穿一条青色的一字领连衣裙,头发蓬松微卷,侧脸寡淡,手足关节生得极美,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寡欢难合。

闻人玥并不知道廊下一站一坐的两个闲人其实是保镖,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那两人不动声色,缓缓起身,可还是惊动了正在沉思的少妇。少妇偏过脸来,见是个与玛丽差不多高的女孩子,相貌明艳,身材窈窕,步伐轻盈,面带微笑,便轻轻咳了一声示意。

若是以前,少妇一定会起身让座,但现在整天都倦得很,所以也就没有动弹。

闻人玥倒不是想玩秋千。她只是见少妇身形瘦削,姿态落寞,好像和自己一样伶仃,不免有些共鸣,扶着秋千绳问她:“要不要我帮你推?”

少妇慢吞吞回答:“不用。谢谢。”

闻人玥这时才发现她一只手一直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摩挲,不由得睁大眼睛:“你有小宝宝啦。”

少妇刚要点头,就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圈圈。”

罗宋宋转过身,笑着伸出一只手去挽丈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孟觉是与聂未几乎一前一后出来,到了新娘休息室,结果要找的人都不在。

只不过孟觉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一定会往安静幽深的地方去,考虑到她现在怀有身孕,易疲嗜睡,还顺手拿了一只柔软的靠枕。

而聂未毫无头绪,径直往婚礼现场去了。

孟觉一手牵着妻子,一手将靠枕放在她腰后,调整坐姿:“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

罗宋宋唔了一声,捂着嘴打个哈欠:“小瞌睡虫又要睡觉了。”

小孟先生便在小孟太太的身旁坐下来,挽住她的肩膀:“睡吧。”

“错过观礼怎么办?刚才在聂今那里也差点睡着了呢……想说出来走走,还是眼困……”

小孟先生笑了,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闭上眼睛,别说话。”

微风习习,花香阵阵,吹的人好舒服。

小孟太太闭上眼睛之前还喃喃了一句:“刚才那个女孩子呢……”

小孟先生四周看了一看——闻人玥一看这对璧人的互动,便知道自己会错意,早羞得跑掉了。

速度真快。

怪不得聂未追不上。

第二十八章

林沛白和沈最也收到了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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