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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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重点。”萧卓然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

周行被噎了一句,刚想辩驳,对上萧卓然毫无笑意的脸,咽了口唾沫,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好嘛。重点就是我跟卓少是在赌场认识的。而且是他替我解了围。当时那个情况啊,那可真是——”

“赌场?”姜如蓝皱着眉头,“日本的赌场?”

“不啊,Las Vegas,这家伙当时在美国读大学本科嘛,对吧?”

萧卓然不置可否:“接着说。”

“说什么?”周行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抽哪门子风了,不就过来吃顿饭嘛,不带这么突兀地追忆往昔的。这不是咱俩风格啊,卓少。”

“让你说你就说。”萧卓然皱着眉头,显然有些不耐烦。

这次是姜如蓝先打断了两人的话:“不用了,既然萧总今天这么好心,那我也不多客气,周行,能问你几件事吗?”

周行点了点头:“你问。”

“三年前的夏天,他在什么地方。”

“三年前…夏天…”周行皱着眉头琢磨片刻,“那时候他还没回国呢,噢,不过夏天那会儿,他好像回过这边一趟。”

“一年半前呢?”

“一年半前,那时候已经回B市开公司了吧,反正我记得是。”周行不太确定地看向萧卓然,“我记得你那公司是两年前开的,那时候黎邵晨不是也刚回国没多久?”

萧卓然点点头,算作默认。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见姜如蓝微垂着眼睛,许久都不讲话,周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姜如蓝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她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会留长指甲做美甲,一年到头,指甲都修剪得短短的,因为曾经那段长达三年的经历,许多生活习惯她到现在也不曾改变。可是即便留着很短的指甲,这样紧紧抠着自己的手心,竟然也会感觉到一丝疼痛。轻轻眨了眨眼,盯着眼前木头桌面的暗纹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眼睛里积蓄的泪水忍了回去。再抬起头看人时,顶多也就显得目光清亮了些,情绪却都收拾得好好的,嘴角甚至还能弯起一丝笑意:“没有了。”

萧卓然直视着她的眼睛:“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达成共识了吗,姜秘书?”姜如蓝微笑着等待他下一句话,而萧卓然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魏徵臣,我是萧卓然,我的亲人、同事、朋友,都可以为我证明,如果你觉得不甘心,我稍后可以把我的个人身份证、家庭户口本,还有护照拿给你看。”

“不用了。”姜如蓝揉了揉眼睛,微笑着说,“是我脑子糊涂,认错了人。”

“这段时间,我对姜秘书的工作能力还是很欣赏的。”

姜如蓝浅浅笑着,从善如流:“我也希望能够继续在卓晨好好工作。”

“好。”萧卓然破天荒地在她面前露出一丝微笑,“既然达成共识,那我们就翻篇儿了。”

“嗯。翻篇儿。”

萧卓然端起手边的茶盏,朝着她遥遥一敬:“预祝我们下周出差,一切顺利。”

姜如蓝也端起茶,附和地说了两句场面话,浅啄了一口。

一旁周行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气氛虽然怪异,却又是旁人插不进的和谐坚固,半天也插不上话。见两人放下茶盏,桌上也陆续上了些菜品,举着筷子打圆场道:“菜上得差不多了,咱们趁热,边吃边聊。”

“周老板。”姜如蓝的嗓音温温柔柔,又不会过于甜腻,听在耳朵里就让人有乐意倾听的欲望,“突然想起一道日本菜,好久没吃过了,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周行一听也来了精神:“什么菜?”

“也挺简单的,照烧烤鱿鱼,配上温米酒。”说话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什么很有趣的回忆,姜如蓝笑得眼眸都微微弯起,“还是很久以前吃过一次,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觉得很怀念。”

姜如蓝说的本身也不是什么新鲜菜,鱿鱼这种食材,基本每家日式料理店都会准备,周行的餐厅自然也不例外。听她这么说,周行当即一拍大腿:“这有什么难的,小姜妹妹,你先吃点儿别的,不多不少一刻钟,我就让他们把菜给你端上来。”

“米酒也有?”

“这个当然了。”周行说起来的时候挺着胸脯,还很自豪,“我这儿的米酒都是自酿的,包你喝了一回,就想二回。”说完,周行站起身到门口,叫了个服务生过来,吩咐几句,坐回位子后便开始大快朵颐,一边吃还不忘跟两人介绍桌上的菜品特色。

姜如蓝微笑着道过谢,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杏仁豆腐,送入口中细细嚼着,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抬起头瞟了对面萧卓然一眼,后者手指捏着茶盏,另一手拿着筷子,眉头紧皱,盯着姜如蓝一语不发。

姜如蓝歪了歪头,清澈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讶异:“萧总?”

萧卓然蓦地回神,看着她的目光深沉难辨:“女孩子在外还是少喝酒比较好。”

姜如蓝神色从容:“米酒还好吧,我记得度数不是很高。而且我也就是佐餐喝一点儿。”

“是啊是啊。”周行叼了一只烤明虾,帮忙辩解,“早就跟你提过我自酿的米酒是一绝,你不识货,可别妨碍小姜妹妹品味美酒。而且也确实没什么度数。”

萧卓然唇瓣紧紧抿着,半晌都没言语,也未动筷。

不多时,照烧烤鱿鱼和米酒一并端上桌。鱿鱼滚烫,米酒温热,前者香味直窜鼻子,而后者含在口中回味悠长,对于喜欢这道美食的人来说,着实是一种享受。姜如蓝吃得很平淡。周行夹了一筷子鱿鱼放在嘴里,又灌了一口米酒,含混不清地说:“怎么样,小姜,味道是不是很绝?”

姜如蓝掀了掀眼皮儿,却并没有抬眼,唇角微微弯着,轻轻点了点头。

萧卓然面前一杯酒水也没有,依旧是之前那盏已然凉了的茶。餐盘里的食物也几乎没有动过。此时见这两人吃得香甜,好像胃口愈发寡淡,拿着筷子的手半天也没有动。

好在周行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好友的反常,径自端着米酒与姜如蓝碰杯。而且似乎对她这种烤鱿鱼配米酒的美食搭配非常满意,一边吃还一边点评如此搭配的可口之处。一张桌三个人,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不停讲话,气氛却也被他烘托得有了几分热闹。

一餐饭吃得并不算久,几乎是姜如蓝刚一撂筷,背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米酒喝得有些多,此时她的脸颊红润润的,眉眼润泽,整个人看起来也比往常多了两分娇俏:“喂?”

手机那端的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姜如蓝先是微微蹙着眉,而后又笑了起来,对了话筒口齿清晰地说了句:“现在才想起来管这些事,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电话那端的人又说了几句,姜如蓝也耐心听着,直到对方说完,才又轻声说:“你没有资格对我提这种要求。”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姜如蓝直接挂断电话。

抬起头才看到圆桌对面的人目光闪动,坐在身边的周行也八卦地凑过来:“前男友?”

姜如蓝好像真的有些醉了,撩起眼皮儿看着周行,一手托着腮,歪头看他:“这都能听出来?”

“太明显了啊!”周行把酒杯一放,特别带劲儿地继续忽悠,“而且很明显是小姜你甩的他!”

姜如蓝弯起嘴角笑出了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拎着包站了起来:“今天这餐饭吃得很愉快。谢谢萧总请客,也谢谢周先生的热情款待。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

萧卓然坐在桌前,目光笔直地看着她有些摇晃的身影:“这里是郊区,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姜如蓝眉眼弯弯,“刚坐车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到路边的公交站牌了。”

“哎,那也还是让他送你回去比较好。坐公交车很累的。”周行说着话就站起来,一边还给萧卓然打眼色。

萧卓然也站起身,举止动作却有些僵硬:“我送你吧。”

“真的不用了。”姜如蓝后退了两步,微笑看着两人,“你们两个应该也有不少话要聊吧。不打扰了。”说完,就快步转身出了房间门。

一路小跑到公路边的汽车站,姜如蓝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跳一下比一下快,沉重而激烈地撞击着胸腔,让人发慌,携带着有些快意的疼痛。耳膜也跟着一阵鼓噪,脸颊烫得如同火烧,抬起头来看了眼远处的天色,恍惚间又想起两人一起来时萧卓然的那句话:看云彩的颜色,待会儿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伴随着周遭弥漫的泥土气息,恍然间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飘落到脸上,视线模糊间,姜如蓝看到远处驶来了一辆出租车,捂着胸口的手指深深陷进衣衫褶皱,另一手用力地朝着那辆出租车摇摆。下一秒,姜如蓝只觉得一片白色蒙住了眼,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三章 最甜也最苦涩

“小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小姐。请问你的姓名…”

姜如蓝勉强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光,问询的男声仿佛穿越了重重迷雾,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眼皮酸胀发沉,心跳得很沉重,也很迟缓,姜如蓝下意识地想闭上眼睛,可却发现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撑起来,想闭上都做不到。

重复了仿佛无数次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请问你的姓名是——”

“SP28196…”姜如蓝蠕动着嘴唇吐出一串数字。

站在病床边的医生先是一愣,随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撑着病床弯下腰:“SP什么?”

“SP28196。”

“你叫什么?”

“我叫…”姜如蓝睁着双眼,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念头都不甚清晰,却没有一个不在向她暗示,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真实姓名。姜如蓝双目大睁,眼神却迷茫得如同找不到家的孩子,“我叫…”

旁边的护士递过来一张身份证,男医生皱着眉头看过上面的信息,低声对旁边的人吩咐两句,注视着姜如蓝的脸庞叫道:“姜如蓝小姐。”

姜如蓝努力地摇晃着头颅,在她的意识里是已经使尽全身力气的一个动作,但在旁人眼中,她只是微微摆了摆头,动作微小到不仔细看根本观察不出来。

“姜如蓝小姐——”

“我…不是…”

“那你是谁?”

“我是…”姜如蓝微微翕动嘴唇,“我是…丁、一。”

说出这两个字的同时,眼前那团刺目的白色好像淡却了许多,一团茫茫白雾中,慢慢显露出一道身影。非常挺拔高大的一个男人,普通黑衬衫牛仔裤的打扮,一手倒插在屁股后的口袋里,另一手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男人斜倚着一张办公桌,说话的时候,好像还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记着,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叫丁一。两个字,三笔就能写完,简单又好记。”

“可是我…”

“哪儿那么多可是。”男人不耐烦地皱眉,“我说的你没听见?”

“听见了。”女孩儿嘟了嘟嘴,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

明明离得那么远,姜如蓝却好像能感应到那个女孩儿心里的情绪。明明连她的面容都看不真切,记忆里却渐渐显露出那么一张脸。淡淡的眉,温润若水的杏眼,鼻子小巧,嘴唇红红,那是…

姜如蓝紧皱着眉头,眼前的白雾和那个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片广袤得没有边际的海洋。蓝到发黑的海水,骇浪滔天,天色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整个压下来,而在这海与天之间,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又无助。脚下的沙子很硌脚,并不如人们所说的那么温暖柔软,而是好像数九寒天的冰碴儿,凉,硬,每走一步好像都硌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走一步,都让人觉得战栗,从心底蔓延而出的疼痛好像那越来越近的海水,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她听到自己用沙哑得不像样的声音喊:“魏徵臣——”

“魏徵臣——”

海天之间,巨浪翻滚,她明明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那声音却怎么都听不真切。她记得沿着脸颊滚落得滚烫的泪,记得从嗓子到肺叶撕裂一般的疼,也记得从心底蔓延四肢那种彻骨的寒。更记得那个在过去四年间深刻得已经镌刻在灵魂里的名字,魏徵臣。

“魏徵臣…”

“姜小姐。”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边,打着手电筒检查过她的瞳孔,眉头紧锁着垂下了手。

“除了过敏症状,她身体还有其他问题吗?”池然抱着手臂站在病床边,扫了一眼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姜如蓝。

医生摇了摇头:“烧退了,而且这已经是第三天,身体机能没有任何问题…”

“那她怎么还不醒?”池然留意到她在睡梦中紧紧皱着的眉心,也跟着皱了皱眉,“是不是有什么其他问题,您再给好好检查检查。”

医生几乎要苦笑了:“该做的检查我们都给病人做过了,我说了,她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医生皱着眉头看池然:“您不是她的亲属吧。”他记得抢救当天在医院急诊室门口签字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池然在卓晨做的就是公关工作,平常又总跟着黎邵晨这样的人精打混,察言观色那可是一把好手,待人接物的反应也比常人快得多。见医生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即见缝插针解释:“噢,其实这是我们老板的未婚妻。我们老板您见过的,这两天他都来过医院。”说着,又用下巴一点病床上双目紧闭的姜如蓝,“这就是我们未来的老板娘,也就是我大嫂,她不是本地人,在B市也没别的亲人,最亲近的人可不就是我们老板嘛!您有什么话跟我说,我会传达给我们老板的。”

医生抿了抿唇,没有接话,看起来并不十分信任面前这位圆滑的年轻人。

僵持间,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萧卓然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拎着公事包,话也接得恰到好处:“陈医生,借一步说话。”

男医生见萧卓然出现,一直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点了点头,吩咐了一旁护士几句,便跟在萧卓然身后,走到外面的走廊。

两人一直行到走廊尽头,萧卓然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谨慎地扫过走廊另一头的病房:“之前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您现在可以说了。”

医生点了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姜小姐身上的过敏症状已经基本消退干净,烧也退了,再休息一半天就可以出院。不过她从入院到现在,意识几乎没有清醒过…”

“您怀疑什么?”

“我怀疑…”医生沉吟说:“我怀疑姜小姐在心理方面受到过极大的创伤,如果可以的话,在她清醒后您最好带她去找心理医生做一下检查。”

萧卓然背对着窗子站立着,正是傍晚时分,从窗外投射而来的夕阳色彩浓烈,在他的浅色西装和脸庞上投下一片斑驳光影,原本该是非常俊美的面孔,在这样的光影之中竟显出几分凌厉之色。中年医生默默看在眼中,从始至终讲话的态度都很温和:“心理学方面我不擅长,这也只是我的一些猜测。不过为了病人未来的身心健康,萧先生不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我知道了。”萧卓然微微垂着眼眸,神情疏离又不失礼节,“这几天劳您费心了。”

走回病房时,池然还守在病床边。见萧卓然拎着西装走进来,池然咧嘴露出一抹笑:“哥,你回来啦!”毕竟是私交很不错的哥们儿,私底下池然就称呼萧卓然和黎邵晨“哥”,黎邵晨则会半带调侃地叫萧卓然一声“卓少”。

萧卓然点点头,目光浮光掠影地扫过病床上的女人,“这两天辛苦你了。”

池然凝视着萧卓然看了片刻,语调沉而缓慢,好像每个字都斟酌了很久才说出来的:“哥,你最近不大对劲儿。”

“是吗。”萧卓然不太在意地应了句,把拎在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这边没你什么事了,忙你自己的去吧。”

池然却很认真地继续说:“你过去工作上是严厉,私底下还是很随和的。可自从上个月你从国外度假回来,我无论在公司还是私底下就没见你笑过。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公司压力太大了?”池然虽然还有些少年心性,大事上还是知道轻重的。他自己只负责很小的一块内容,但他很清楚,无论是他还是黎邵晨,都只把在卓晨当成一份工作,甚至可以说是打发无聊时间的一份活计。他和黎邵晨顶了天也就是出点儿钱、出点儿力,正经活儿虽然也做了不少,对这间公司发展得好坏,到底也没太往心里去过。但萧卓然不同,从公司成立第一天起,他就把卓晨当成了命根子,卓晨能有今天,可以说是他一个人撑起来的,是他用时间、精力甚至是心血浇灌而成的。

萧卓然只平淡地回了句:“公司运营很好。”

“那你生活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工作以外的事,池然脑子转得更快,眼珠子一转,瞬时更来劲了,“哥,要不你跟我说说,我帮你想辙。”

萧卓然把窗帘拉开一个边,挪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床边,目光直视着闭目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直接用沉默表达了拒绝。

池然摸了摸鼻子,说了声“哥,那我先走了”,见萧卓然依旧没什么反应,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病房。双手将门关上的瞬间,池然无意中看见萧卓然凝视的目光,那般沉重,如同望不到半点儿光亮的夜,漆黑而苍茫的寂静,甚至带了一丝绝望的色彩。池然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依旧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苍白的脸颊在夕阳的余晖的映衬下,染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一切都仿佛与他离开之前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紧紧闭合的眼角,正缓缓流下一滴眼泪。

还想细看,突然感觉到萧卓然投来的目光,池然只觉得心头一颤,惊惶之下“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姜如蓝睁开眼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扶着床沿摸索半晌,又侧耳倾听房间内外的声响,鼻端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很快判断出此刻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医院。手刚触到床边的桌沿,眼前的世界瞬间一片大亮,姜如蓝下意识地伸手挡眼,就听身边有人说:“醒了?怎么不说一声。想喝水吗?”

姜如蓝捂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试着扶床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酥软得厉害,就是从前在格斗场练习一整天,身体也没这般绵软无力过。萧卓然伸手扶了一把,把枕头竖起来垫在她背后,又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近前,“喝点儿水。我去叫医生过来。”

手臂酥软,指节僵硬,慌乱中姜如蓝伸出双手一起捧着水杯,水依旧洒出大半,浅色的病号服前襟湿了大片。萧卓然显然也没想到会这样,愣了足有一分钟,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竟是把自己之前脱在一边的西装外套拎过来,遮在姜如蓝身上,而后快步走出病房叫医生。

折回房间,才想起自己应该先帮人拿着水杯才对,而且…床头就有紧急呼救铃。显然低头捧着水杯的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却并没有露出半点儿嘲笑的神情,而是抬起头来望着他。两人面面相觑,足有两三分钟,萧卓然还记着自己不久前的失态,一时被看得手足无措;姜如蓝却越看神情越带着笑意,最后医生带着护士赶来时,甚至微微笑出了声。

没用多少时间,医生就检查完了,并微笑着对两人说:“身体没有大碍了,随时可以出院。”说完,医生似有深意地瞥了萧卓然一眼。后者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对方话里的暗示。

“请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医生看了眼腕表:“八点一刻。”

“我想今晚就出院。”姜如蓝看向站在病床前的男人,声音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软弱:“我想回家。”

萧卓然沉默片刻,才说:“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九点钟的B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姜如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手指轻轻滑过沾染着雾气的车窗,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的霓虹夜景。萧卓然轻咳了声,问:“要不要喝点儿水?”

姜如蓝转过脸,就见他手里握着一只保温瓶,双眼依旧看着前方,手却朝着她的方向递过来:“就是白开水。刚才在医院接的。”

“谢谢。”姜如蓝道了声谢,双手接过保温瓶。愣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来,倒了一杯水给自己,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这次食物过敏把她折腾得不轻,尽管住院当晚就洗过胃也打过点滴,又在床上躺了三天,身体现在依旧软绵绵得使不上力,整个人无论躺着还是坐着都跟没骨头一样,好像连思维都跟着迟钝起来,举止行动也都比平常慢了一个节拍。

旁边的人对她迟缓的动作却好像没有觉察,一边打着方向盘转弯,一边说了句:“原定下周一去T市出差,你现在这种状况,还是多休息几天吧。我让罗妃跟进好了。”

姜如蓝捏着杯口的指尖一颤,转头看向他的侧脸:“萧总。”

“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不扣你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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