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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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本来就是生意场上的客套话。宋涛会跟他一起出现在这间法式餐厅，自然也不是他口中的巧合或者缘分。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想要知道一些类似的小道消息，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只是多数情况下，没有必要动用这方面的人脉。这在大家之间也早就不是秘密了，只是宋枫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几句场面话，却把自己讲得浑身不自在。他一边说着话，还要一边留意沐锦天和自己父亲的神情，同时又不能显得太过于刻意或者谄媚，毕竟在场的还有一个他早就放在心上的女孩。
沐锦天适当地流露出淡淡惊讶，随后站起身，跟宋枫城握了握手，又坐了回去：“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巧。我听陆璃说这家法式餐厅在B市很有名，比好几家店还有特色，就说过来尝一尝。”
陆璃也朝宋氏父子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宋先生，枫城。”
沐锦天的态度可以说是不冷不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果真如同街边偶遇一般，打完招呼也没有更多的客套话，直接把宋涛晾在一边不予理会。恰巧这时陆璃的一句话，为宋氏父子解了燃眉之急。
宋涛眉峰耸动，沉声问了句：“枫城，这位小姐怎么看着有些面熟？”
宋枫城咳了一声，轻声解释说：“爸，她姓陆，陆璃，是展家展皓的表妹。”
沐锦天仿佛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两人是有要跟自己长谈的意思。他放下手里的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巧。二位用过午餐了吗？”
宋枫城温和地说：“已经吃过了。”
沐锦天点了点头：“陆璃也吃好了？”
陆璃翘起嘴角一笑，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看样子几位是准备谈正事呢，那我就不打扰了。”
宋涛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话。
宋枫城则在沐锦天站起身的同时，轻声对陆璃说了句：“我送你出去。”
宋枫城说话的声音不大，不想听的自然不会听见，有心人也能听得清楚。
沐锦天立刻朝陆璃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这边来：“哎，不用。我跟陆璃也有两年多没见了，两位宋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吧。”
宋涛听到这话，不由得多看了陆璃两眼，几人一起朝外面走时，沉声说了句：“陆小姐是展家哪位夫人的侄女？”
陆璃转过脸，绽出一抹乖巧的笑容：“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直养在阿姨家里，算起来跟展皓是表兄妹的关系。”
宋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原来你是展家收养的那个小女儿。”
陆璃心头一震，浅笑应对：“宋叔叔听说过我？”
宋涛语气平淡地说道：“早年跟你养父在一处吃饭，听他提起过这件事。他还夸你从小就聪明，如果是个男孩子，长大了肯定会在商界有一番了不起的作为。”
沐锦天听到这儿，轻轻巧巧地插话进来：“是女孩子照样不简单啊，这不，还把宋先生介绍给我认识了。”
几人出了餐厅，在宋枫城的带领下进到几步外的一间茶楼。雅间应该是早就选好的，茶是当年的庐山云雾，云山雾罩一盏茶泡出来，宛如一块流动的碧玉盛在碗里。
陆璃浅浅笑着尝了一口，对茶水的味道赞不绝口。
沐锦天显然也对这间茶楼的装潢氛围十分满意，一边喝茶，还一边不住地问陆璃一些饮茶的趣闻。两人全然没有半点与人谈生意的感觉，仿佛一堆外出游玩的小情侣，格外怡然自得。
相比较而言，桌子另一边的两人则有些沉闷。宋涛大概自恃长辈的身份，从始至终都没讲过几句话。宋枫城则默默观察着陆璃和沐锦天间的互动，眉心早在不经意间蹙了起来，显然对陆璃跟M&X总裁如此熟稔很是意外，而这份意外里，或多或少还有一些不痛快的情绪在。
陆璃跟沐锦天谈笑了一会儿，仿佛也意识到了不妥，吐了吐舌，朝茶几另一端的两人微微颔首：“不好意思，我跟沐有阵子没见了，差点忘了正事。”
宋枫城看到陆璃悄悄投递过来的歉意眼神，心里一暖，扶了扶眼镜说：“小璃不用客气。这次多亏…”
宋涛几乎在同时说了句：“生意场的事，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陆璃脸上现出有些睖睁的神情。
沐锦天看着宋氏父子的神情则在一瞬间有些微妙。
“爸…”宋枫城刚开口，宋涛已经抬起手，那意思是眼下没有他插嘴的份儿。
陆璃嘴角轻轻弯着，拿过手边的包包，轻巧起身，先朝沐锦天笑了笑：“反正你在B市也会待上一段时间，咱们回头再联系。”而后又朝宋涛轻轻点了点头，“那就不打扰宋先生了。”
宋枫城在陆璃走到身边时站起身，轻声跟宋父交代了句：“爸，我送陆璃出去。”
两人刚走到门口，陆璃就侧过身，朝他摆了摆手：“快进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宋枫城望着陆璃的面容，欲言又止：“小璃，其实我已经跟我父亲提过了。”
陆璃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能在这种时刻露出丝毫不妥来：“宋枫城。”她极少这样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宋枫城也不由得被她叫得一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陆璃朝着他微微一笑，“宋枫城，等这笔生意谈成了，你再好好考虑跟你父亲提其他的事。毕竟这次的生意在你父亲心里很重要，不是吗？”
这句话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宋枫城瞬间眼前一亮，如果这次跟沐锦天的合作真的成了，那么父亲自然会高看陆璃一眼，也不会嫌她是个父母早逝、寄人篱下的孤女。他早就到了结婚的年龄，宋涛早先就话言话语地暗示过，具体娶哪家的女儿他不会过问，只有两点要求：门当户对，家世清白。要说陆璃的家世也不是太差，身家清白这点更是没有问题，唯一不能让宋涛满意的，大概就是她只是展家的养女。可如果宋家能顺利跟M&X合作，陆璃在整件事中可说是功不可没。他自小就得父亲宠爱，趁着合作案顺利进展跟父亲开口，这件婚事有八成的可能会成。
陆璃看到他目光中的神采，就知道这人把她的话理解拧了，不由得在心中苦笑。现在他有多喜欢她，待到将来真相大白那一天，他就会有多恨她。也不知到了那一天，是她对宋家的恨多一些，还是宋枫城对她的怨多一些。目送着宋枫城踌躇满志的背景，陆璃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或许展皓曾经的话是对的：复仇这件事，从来都是两败俱伤，从来不会有真正的赢家。
B市东郊水库骤变大面积土地的竞标，主要参与人选就是宋家和唐家，展氏出人意料地没有参与其中，这一点也引来诸多业内人士的猜测。沐锦天与宋氏的合作一直在暗中进行，这点不光是陆璃和沐锦天暗暗期待的，也正合了宋涛本人的心意，毕竟谁也不愿意太早亮出自己的底牌。
陆璃默默关注竞标进展的这些天，一直住在沐锦天在城郊购置的别墅里，随时等待从沐锦天和秦一鸣两边传来的一切最新消息。展母几乎每天都会打个电话，似乎展皓已经跟她说过什么，展妈妈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住在大学同学的家里，从第一天起就嘱咐她自己玩得开心，听起来对她和同学在一起倒是挺放心的。
所以陆璃再次接到展母打来的电话时，并没有觉得意外。接起电话，就听展母很是慌乱地接连叫了两声陆璃的名字，语无伦次地说：“小璃，你快…你快回来吧。宋家的人闹上家门了，说你哥哥之前答应跟宋枫蔷订婚，现在又悔婚。今天咱们家要是没人给个明白的交代，他们就不走了。”
陆璃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哥在家吗？”
“你哥不在家，他要是在，我也不能让他出去。小璃你不知道那个宋枫蔷是什么人，早先你还没回国的时候，她跟那些男人的事儿就在B市传得沸沸扬扬。我…我就是这辈子都不让你哥结婚，也不可能同意他娶这样一个女人进家门！”
陆璃听出展母的语气已经带了颤音，眉心狠狠打了个结，快步冲到门边，捞起衣服边往外跑，边在电话里安慰展母：“妈您别担心，我这就回去，半个小时之内肯定到家。这件事儿您先别跟家里其他人说，尤其是几个叔伯大爷，您千万别跟他们说！”展家的几个叔伯对展皓的不满由来已久，觉得他年纪不小却一直没个担当，不好好继承家业，还整天跟这家那家的姑娘闹出各种新闻来。万一宋家的人逼得太紧，又赶在当事人不在的时候拿出什么对展皓不利的证据，几个叔伯大爷一气之下没准直接勒令家里人都不许帮忙。那时展皓就是跑到国外去，也得认下宋枫蔷这个媳妇儿了。宋家人或许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电话那端传来有些沉重的喘息声，陆璃砰的一声撞上车门，脚踩油门，车子箭一般冲出院子，很快就驶上了通往市区的公路。陆璃把手机放在一旁的座位上，调好蓝牙耳机，轻声安抚展母：“妈，您别担心，这件事我之前听哥哥提起过一点，他跟那个宋枫蔷没有什么，前段时间是一起吃过几次饭，可是没有那方面的事儿。宋家无论拿了什么东西来，您都别相信，肯定是他们拿过来糊弄人的。”
展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说话的语调也缓了下去：“小璃，妈妈是年纪大了，可妈妈不糊涂。你跟展皓这些天在折腾什么，妈妈从来没问过，可我能猜得出来。小璃，展皓什么都没说，可我看出来了，他折腾出来这么多事，全都是为了你。小璃，回来吧。”
“妈…”陆璃只叫出这么一声，眼泪就涌了出来，“妈，对不起。”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展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妈年纪大了，禁不住几次折腾。你和展皓…你要是不愿意…其实只要你们兄妹两个都好好的，妈妈怎么样都可以。”
陆璃看着车子前方的路况，任由泪水糊了一脸，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开口说话的时候，尽管努力控制着情绪不哭出声，嗓音听起来还是带了淡淡的哭腔：“妈，我也是。只要您和展皓好好的，我怎么样都可以。展皓…妈妈，我喜欢展皓，可他也是我的亲人…”她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可是展母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璃说完，只觉得数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面对展皓时的反复纠结、跟沐锦天诉说心事时的迷茫难过，以及长久以来面对着展母时的愧疚难安，此时竟然全部化为豁然开朗的清明。是啊，在她知道展皓对自己的心意之前，在她明白过来自己也喜欢着展皓之前，那么那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是一家人了。展皓是她喜欢的人，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也是早已烙印在她心头最珍贵位置的亲人。
展母在电话那端低低哭出了声，只觉得整个人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妈，我马上就到家了。您放心，展皓不会有事的，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最后这句话，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展母，还是在安慰自己。挂断电话，陆璃把车速又加了一个挡，一边飞快拨通手机上的快捷键，展皓的手机果然是关机状态。她咬着牙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秦一鸣，你现在立刻回我家，宋枫蔷带着人去家里闹，非说让我哥对她负责，我妈都吓得哭了。”
秦一鸣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陆璃，我现在走不开。这件事你得找别人帮忙了。”
“展皓都失踪了，你还有什么走不开的？”陆璃几乎是吼着把话说完的，一双眼又酸又涩，脸颊也干干的，前后才不过十来分钟的工夫，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眼泪，“算我求你了，我现在要去找展皓，可家里也不能没有人。我求求你了，那个计划不要管了，宋家的事不要管了，我知道展皓一直在偷偷帮我完成计划，我怕他出事，那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秦一鸣在陆璃哭出声的时候终于插上一句：“陆璃你冷静一下，你听我说，我现在跟展皓在一起，还有警方的人，我们现在是协助警方调查宋家，其余的事稍后再说。你现在可以先回家，家里的事恐怕要你先顶着了，我们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回家。”
陆璃听得云里雾里，整个人都蒙了，回过神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忙飞快打着方向盘躲过迎面驶来的车，这才发现自己讲电话的时候闯了红灯。手机那端的人显然也听到了：“陆璃，你在开车？陆璃，你有没有事？”
车子七拐八拐，陆璃接连躲过几辆车子，扫了眼路边的摄像头，知道这次估计得直接扣驾照了，却一路都不敢停车，一边稳住耳机，一边回答：“我没事。你和展皓都没事就好，稍后联系——”话刚说完，陆璃只觉得眼前一花，车头咚的一声撞上了前面正在行驶的一辆车子。
车子还没开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李伯的身影。陆璃打开车门下了车，跑了两步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拖鞋。李伯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陆璃的手臂：“小姐慢点。”
陆璃注意到李伯盯着自己的额头看个不停，脸色也不太对劲，抬手一摸，再一看，满手都是血。李伯扶着陆璃，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却不敢给她擦：“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陆璃摆了摆手，接过手帕在额头摁了摁：“除了宋枫蔷和她老爹，宋家还来别的人了吗？”
李伯脸上明显带着忧色：“夫人给您打完电话，就让我出来等着您，她在一楼陪着宋家那些人。我走的时候倒是还没吵起来，不过我看宋家那些人说话的口气都不太好。”
陆璃走到门廊时，索性直接踢掉脚上的鞋子，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宋小姐，这么多人来做客，我们家还真是没什么准备。”
展母一听到陆璃的声音，立刻站起身来，看清楚陆璃头上的伤，立刻朝她跑了过来：“小璃，这是怎么回事？”
陆璃握住展母的手，轻轻攥了攥，示意她不要担心。
宋枫蔷此时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过身来：“陆小姐，几天不见，听说你最近过得很不错。”走到近前，仿佛才看到她脸上的血渍，惊讶地“啧”了声，“陆小姐这是怎么搞的？该不会是…回家路上出了车祸？”
陆璃面无表情地说：“不劳费心。”她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掷地有声地干脆问道，“我只是想问问宋小姐，专门赶在我哥不在家的时候带着这么多人上门是什么意思？你这是登门拜访，还是土匪逼婚？”
宋枫蔷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姿态优雅地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黑丝绒首饰盒：“陆小姐，我之前已经跟阿姨沟通过了，都说口说无凭，我这可是带着证物来的。你哥的求婚戒指，写给我的卡片，还有跟我求婚时的录音，都在这儿呢。你说我逼婚，这个词说得倒也不算错，不过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我逼你们展家，是你哥哥逼我的。”
站在宋枫蔷身后的中年男子也开口了：“亲家母，我来之前，二哥也嘱咐过我的，这次城郊的竞标你们家一声不吭地就入了唐家的伙，这事着实办得不怎么地道。我二哥的意思是，既然两个年轻人彼此都有意，婚事就尽快办了，否则这件事真闹大了，你们展家脸上也不好看，我想唐家那位当家的应该也不会乐意看到这样的消息见报吧。”
陆璃一听这话，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她这次找沐锦天入伙帮忙，本来就是为了引宋家入局，而展皓和秦一鸣的计划应该也与之类似，不同的是他们找的对象是唐家。跟宋家唱对台戏是假，引宋涛主动上钩参与竞标是真。这次的竞标是B市政府主持的，凡是参与的商家在竞标期间都要接受有关部门的资格审查，其中就包括对公司启动资金和固定资产的审核。而陆璃在此之前已经搜集了不少证据，也跟警方有关部门取得过联系，所等的不过是一个正大光明调查宋家的契机。而这次城郊水库周边土地的竞标案，就是所有人一直在等的千载良机！
回想起之前秦一鸣在电话里说的情况，陆璃立刻明白宋家的人应该还不知道即将大祸临头，所以才借着宋枫蔷和展皓的婚事过来给他们难堪，想要借此离间展家和唐家的合作关系。至于这场婚事成或不成，倒不是最关键的。想到这儿，陆璃看着宋枫蔷的目光不由得多了两分同情。宋涛还真是个能狠下心的，豁出去自己侄女的名声，就为了把展家弄得里外不是人，进而失去与唐家的合作契机。可惜在沐锦天和展皓的里应外合之下，宋涛找错了整个事件的焦点。这次无论是M&X还是展氏，参与竞标的目标都合作案本身或者金钱收益。扳倒宋家，让宋家多年来借由房地产洗钱的勾当浮出水面，借助警方的介入让当年的事真相大白，才是他们所有人的目的。
见陆璃迟迟不说话，宋枫蔷唇边的笑容越发明媚，干脆重新坐下来，语气温和地说：“展阿姨，陆璃，我爸爸说话比较直接，你们别介意。我知道我现在这么说，你们肯定不会相信，但我确实想嫁给展皓。什么合作案，什么展家、宋家、唐家，那些都是男人的事儿，我也不懂。我这次肯跟我爸爸领着这么多人过来，把我自己的名声都豁出去，唯一的原因就是我对展皓是有真感情。你们也是女人，一定明白我的苦衷，我也只是想选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结婚。”
展母被宋枫蔷一番强词夺理的话气得脸色发白：“你这个姑娘，看着也温温柔柔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不要脸！别说我儿子不可能被你一个戒指、几个录音就逼着去结这个婚，就是在我这关，你也别想我同意！”
陆璃见展母气得说话都抖了，连忙抚着展母的后背，示意她先不要动气，抬起头看向宋枫蔷：“宋小姐，你想结婚的对象是我哥，当事人都不在这里，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到我们家闹这一出，无非为了给外人尤其是唐家的人看罢了。算起来你们也闹了一下午，我从城郊都赶回来了，唐家的人应该也接到消息了，你们也应该收手了吧。”她说到最后，索性直接看向站在一边的宋父。
宋父显然是个没主意的，听了这话晃了晃脑袋，居然先点了点头。一旁的宋枫蔷看得憋气，张口就说：“爸！她说什么您就信什么？”
宋父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枫蔷，这个陆小姐说得也有道理，咱们过来闹的主要目的就是让唐家知道这件事，不是真的逼婚来了。”
宋枫蔷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站起身来扫视一圈，发现没有父亲的命令，屋子里那些人也都站着不动了。她的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恶狠狠瞪了陆璃一眼，甩下一句“算你有办法”就快步出了屋。
原本乌压压的一大群人，在宋父和宋枫蔷率先离开后，很快散了个干净。
展母望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又看了眼陆璃额头干涸的血渍，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身体直接就往后倒去。
陆璃连同李伯一块儿连忙把展母扶上楼，又打电话叫了家庭医生，先量了血压，又喂展母吃了些降压药，前后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算稳定住了情况。
展母靠在床头，即便是之前意识不清的时候，也都紧紧拉着陆璃的手。这会儿展母渐渐缓过劲儿来，话依旧说得很慢，逻辑倒是比之前清楚了，也明白过来之前那场闹剧的真正用意所在：“陆璃，宋家这次应该很难熬过去了吧？”
陆璃握着展母的手，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展母看着陆璃的侧脸，轻声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个孩子藏了这么多事在心里。小璃，你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陆璃垂着头，半晌才说：“妈妈，我知道您不赞同我的做法，可是不这样，我一辈子心里都不得安宁。我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们陆家…当年真的太冤了。”她的声音很轻，吐字却很坚定，“五大家里面很多人都清楚当年整件事的原委，可都碍于宋涛在商界的地位，直到现在也没人敢出来为陆家说一句公道话。洗黑钱的事当年是宋涛一手操纵，被人揪出来之后却统统扣在我爸爸身上。邹、曾、朱三家也唯宋涛马首是瞻，一起指证我爸爸用走私文物的钱作为陆氏的启动资金。我爸爸当年真是因为觉得没脸见人才在监狱自杀的吗？即便是为了妈妈和我，他也会选择好好活下去，更何况当时整个案子还没有彻底调查清楚，连一审都还没通过。”
展母听到这儿，脸色也微微一边，看着陆璃问：“小璃，这件事你有证据吗？真的是宋涛他——”
“如果没有这件事，我或许还不会那么狠宋涛。当年动手的那几个犯人，一个死了，另外三个现在早都出狱了，秦一鸣一直跟他们有联系。宋涛对我爸爸恩将仇报，对我们陆家赶尽杀绝，只要我还姓陆一天，这口气我就不可能咽得下。”陆璃抬起头，眼睛里含着一层水雾，情绪却淡淡的，没有悲喜，“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或许报仇这件事本身是错的，无论我怎么做，都有可能伤害到无辜的人。可我没有别的选择，明知是错的，我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展母攥了攥陆璃的手：“小璃，别说了。妈妈知道你心里的苦。”展母深吸一口气，一边说着，一边掉下两行泪，“我一直不愿意你知道那些事，就是怕你两相为难。这件事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放得下，你…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厨房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李伯站在门口问：“夫人，少爷打电话回来了。”
展母一听，立刻坐起身体：“把电话拿进来。”接过手机，听到另一端说话的声音，展母一边擦着眼睛一边说，“我没事，家里一切都好，多亏了小璃及时——”
陆璃听到这儿，已经站了起来，朝着展母做了个摆手的姿势，又朝门外指了指。
展母眼中流露出不解的情绪，但还是按照陆璃的暗示，接着说道：“多亏了小璃及时赶回来。她已经走了…阿皓，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警局走廊的长凳上，展皓轻轻挣了下打了夹板的手臂，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妈…她不愿意跟我说话就算了，别让她走。您真以为她那个大学同学能有多可靠，她再怎么不愿意理我，也就咱们这一个家，大不了这几天我先住在外面。”
展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可是…阿皓，小璃已经走了，她走之前说，让你处理完警局的事就赶紧回来。”展母一边看着陆璃的手势，一边慢慢说道。
展皓倏然睁开眼：“她这么说的？”
展母“嗯”了一声：“阿皓，回来吧。我听小璃的意思，也没有不想见你。”
一旁的陆璃一听这话，先是一愣，接着连连跺脚，咬唇看着微笑挂断电话的展母，却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妈，您怎么…”
“外面的大事我管不了，家里这点事我还是能做主的。”展母微微笑着看向陆璃，“小璃，我看你是做不成我们展家的女儿了。”
陆璃整个人都愣住了，就见展母笑吟吟地看着她：“以展皓现在的名声，我看也没哪家的女孩肯答应嫁给他。小璃，不如你帮帮妈妈，当我们展家的儿媳妇怎么样？”
尾声
城郊水库基地竞标最终以唐家和展家携手拿下告终。让业界人士无不大跌眼镜的还不至于此，M&X现任总裁不知何时也抵达B市，作为展家在此次竞标中的投资人参与其中，后续进展自然形成前所未有的三足鼎立之势。同时，宋家也因为公司启动资金涉黑、多项资金来源不明而被警方勒令暂停一切商业行为，开始了为期半年的经济调查。宋涛因为涉嫌多年前的一起经济纠纷案以及一起刑事案件，现已被警方彻底监视起来。
宋家没了主心骨，短短几天之内树倒猢狲散，家中亲戚一多半在最短的时间内办理出境手续，躲去了国外。宋枫城因为没有正式介入过宋氏的管理，不在被调查的范围内，可他却一直留在B市没有离开。
陆璃与宋枫城约好见面的这一天，正好是农历的大雪。这一年的B市格外应景，天还未亮就下起了纷扬大雪，一直下到午后也不见停歇。
陆璃把车子停在路边，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约好的茶屋走去。还没走到地方，远远就看到对面走来一个身影。那人长身玉立，步履从容，即便是下着大雪的冬日，身上也还是那件羊绒大衣，丝毫不见臃肿。
走到近前，陆璃才发现他破天荒地没有戴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遮挡，宋枫城看人的眼神是毫无掩饰的凉薄，面上却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依旧是从前那副温文尔雅的绅士模样。
两人都没有说话，并肩走进茶屋，陆璃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点了两盏庐山云雾。直到茶水端上来，陆璃才开口：“我想你大概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也欠你一个交代。有什么想问的，你直接说吧。”
宋枫城静静看着面前端着茶盏的女子。大概是终于得偿所愿了吧，她的气色比以往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好，肤色雪白，眉眼清淡，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比从前平和了不少。平心而论，她的样貌并不出众，气质虽然好，但比她出挑的依旧大有人在。这些天他经常在想，到底面前这个人有什么地方那么特别，能让他这个别人口中见惯风月的老手也一头栽了进去，不仅搞得自己失魂落魄，还连累整个宋氏陷进前所未有的灾难。可直到此时此刻，她真真切切地坐在他面前，两人四目相望，他依旧没能找到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或许就像有些人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世界上千百件事都能找到前因后果，唯独感情这件事，爱上也没有缘由，不爱也不需要任何借口。十几年前，宋家欠陆家一个公平；十几年后的今天，他要用一辈子的真心来偿还。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陆璃甚至以为宋枫城不打算开口了，对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这话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丢人，可是陆璃，我还是得问一句。”宋枫城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如果我不姓宋，如果我不是宋枫城这个身份，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陆璃看着宋枫城的眼，平静答道：“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宋枫城，你真的算不上是个好人，可在你和我的这段感情里，是我做了一回恶人。我骗了你，利用了你，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辜负你。”她顿了顿，最终还是微微侧目，看向窗外大雪纷飞的景色，“只是我没想到，你对我会是认真的。”
宋枫城扯了扯嘴角，笑容里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苦涩：“谁说不是呢。”
陆璃看着窗外轻声说：“抛开宋家和陆家的恩怨不谈，是我对不起你。宋家三少花名在外，从来不缺名媛佳丽青睐。过了我这个坎儿，我相信你会找到个能够真心相待的女人。”
宋枫城微眯起眼，仔仔细细看了陆璃良久，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刻在脑海里，而后翩然起身：“祝福的话就不必了。陆璃，我以后无论有多少女人、跟谁结了婚，你都是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女人。”略微顿了顿，他翘起嘴角，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陆璃一眼，“不过，陆璃你有句话说对了，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之间成不了。我也不希望眼看着你过得快乐舒心。你跟展皓以兄妹关系处了这么多年，我倒是很期待他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堂堂正正地娶你进家门！”撂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雪的天气，又是午饭时间，茶屋里客人并不多，陆璃恍若没有听见一般，微微偏着头，一个人在临窗的位置坐了一下午。
开车回到郊区的别墅，远远就看见院子外停了一辆黑色路虎。又往前开了一小段路，就见驾驶座一边的车门打开，展皓戴着墨镜大步流星走下来，深色大衣只披在肩膀上，左手手臂还戴着夹板，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那里。
陆璃打开车门下了车，直到走到展皓近前，都没想好第一句话要怎么开口才合适。倒是展皓大大方方地摁下门铃，对着对讲机说：“是我。有件事要跟沐先生当面谈谈，麻烦开门。”
管家在那边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开门，应该是在请示沐锦天的意思。
陆璃嗫嚅着往前挪了半步：“我带门卡了。”只是展皓往那儿一站，整个人把刷卡的地方挡了个严严实实。若不让开些距离，她就是踮着脚也够不到正确的位置。
陆璃的手颤颤巍巍伸到半空，就被展皓一把攥住，叮的一声，两扇铁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陆璃咬着唇想要说点什么，展皓已经飞快松开了她的手，径自大步朝内走去。陆璃愣在原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院子里的积雪很深，她也跑不快，展皓又不像从前那样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很快两人之间就拉开了四五米的距离。
沐锦天在城郊购置的这套别墅不大，院子里却宽阔得很，门前还种了两棵高大的柏树，层层推叠着皑皑白雪。天色将暮，却不见夕阳，目所能及的地方皆是一片灰暗。陆璃一边走一边看着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男人，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仿若梦境，不久前展皓握着她的手开门的情形好像只是个花火般短暂的幻觉。
进了门，陆璃有些笨手笨脚地脱掉鞋子，换上暖暖的小粉猪拖鞋。刚走了两步，就见展皓站在客厅中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双脚。陆璃被他看得手足无措，也不敢往前走了，低头看了好几次自己的拖鞋，怎么也没想明白展皓到底在看什么。再抬起头来，就见沐锦天已经下了楼，两个男人握了握手，没有更多的话，各自坐在茶几两端的沙发上，管家正在为两人倒咖啡。
热腾腾的蓝山咖啡香气弥漫，陆璃走到茶几前，迟疑片刻，还是选了展皓落座的沙发，挨着边坐了下去。刚把咖啡端起来，手腕就被人从一边攥住，陆璃手一抖，杯子险些没拿住。
展皓索性直接把咖啡杯接过去，放在茶几上，骨瓷杯底与茶几碰撞的声音清晰入耳，把陆璃惊得一个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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