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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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相贞登时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李副官抬手向外一指:“账房开了门,嵌在墙里的保险柜也开了门。柜子里的东西,好像是被秘书长带走了。”

霍相贞当即晃了一下:“你们看清楚了?”

李副官怯怯的答道:“是爵爷——安德烈最先看见的。”

安德烈犹犹豫豫的出了声:“喵长……拎着箱子,很多人和他一起,也拎箱子,上汽车,走了。”

霍相贞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窒了息。正值此刻,远方响起了李克臣的呼唤:“大帅,我来了!咱们还不走吗?列车那边已经准备好啦!”

半个小时之后,霍相贞带着李克臣等人出了霍府大门,乘车直奔了火车站。他是个火力最旺的人,数九寒天都是一身的热气,然而如今身在五月的夜中,他却是手脚冰凉的打起了冷战。

马从戎带走了一切能带的,几乎是将他的家产席卷一空。他原来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现在终于知道了。

现在他一无所有。

第94章 战争与和平

霍相贞坐在半截土墙后面,低头吃着出北京后的第一顿热饭。热饭是烙饼,没有菜,饼中薄薄的夹了一层芝麻盐,算是其中的一点滋味。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他已经记不得——好像许久没有正经吃过饭了,但是也没饿死,不知道一天一天是怎么对付过来的。

正午时分,当空悬着个大太阳,煌煌的直照了他的肩膀后背。军装上衣早穿不住了,仅有的一层白衬衫也被汗水沤成了黄色。土墙旁边长着一棵小歪脖子树,勉强给了他一点顾头不顾尾的阴凉。

狼吞虎咽的把最后一点烙饼塞进嘴里,他拧开水壶又痛饮了一番。后背热得有了痒意,他背过一只手去挠,挠得很不痛快。嗅着领口散发出来的汗酸气味,他转身靠着树干蹭了一气,心中淡漠的想:“活成熊了。”

自从廊坊也失守之后,霍相贞听了老帅的指挥,顺着津浦铁路分兵布将,把防线从天津一路拉到了沧州。从数目上看,他手里的兵真是不少,泱泱十余万众,然而真听使唤的,只有安如山军和他统领的第四军;其余皆是乌合之众,一旦真刀真枪的开了战,很有可能临阵倒戈。而他和安如山分守了战线两头,安如山坐镇天津,他则是到了沧州督战。沧州算是迎敌的第一线,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是不舍得动用他的老本。

他的老本,就是安如山。安如山正在天津筹集军饷,本来仗就打得艰难,再让小兵们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岂不是主动把人往对面的革命军里撵?先前霍相贞把一切问题全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自己会缺饷——他以为自己怎么着都能从家里弄个百八十万的,有个百八十万,也就足以暂时安抚自己的嫡系部队了。

他没想到,马从戎连张存折都没给他留。

这一场卷包会来得太突然了,让他始终是感觉恍惚,不像真事。他是和马从戎一起长大的,马从戎一直是文不成武不就,头脑非常的聪明,然而专对闲事用心。霍相贞自认为看透了对方的本质,所以打他,骂他,也惯着他。他贪钱,弄权,霍相贞全容忍,因为知道他是烂泥扶不上墙,知道他喜欢钱,喜欢满世界的摆谱,喜欢耍个马三爷的派头。

打归打,骂归骂,他其实永远不和马从戎一般见识。马从戎天生就是那种坯子,修不正改不好,他有什么办法?没办法,只要别惹出大乱子,其余的,就由着他吧!

他看不上马从戎,当初看不上,现在一样的看不上。这么看不上,他和他也还是一家——一家的人,在这个关头,给他上演卷包会。

他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总觉得马从戎应该还不至于坏到这般地步。想不通,就不想了。他已经把脑袋别到了裤腰带上,没有时间再钻牛角尖。况且有好些事情是不能细想的,想得深了,会让人从心里往外的冒寒气。钱算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安如山说马从戎已经躲进了法租界,霍相贞听了,只想冷笑。

你要,给你!权当是兑了那两张空白支票,我不反悔,你怕什么?

霍相贞吃饱喝足之后,靠着大树休息了一会儿。不远处也有一片树荫,蹲着孤零零的安德烈。安德烈最近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因为他的副官同僚们异口同声,都说他有狐骚臭。当然,这是言过其实了,不过也不算完全的冤枉他。他连着好些天只晒太阳不洗澡,那一身老毛子的体味,的确是令人嗅而生畏。拱肩缩背的蹲成了庞大的一团,他的面貌和身体并不十分般配。身体是伟岸的,然而金发碧眼薄嘴唇,是个大号的美人头。年轻的老毛子若是长得好了,会是相当的漂亮,可惜禁不住老,过几年就走形,并且走得一发不可收拾。

霍相贞现在也不大敢招惹他,有时候从他身边一过,那气味会让霍相贞感觉自己是进了万牲园。安德烈也有自知之明,孤零零的四处找水洗澡,可惜每次又都是功亏一篑,因为战事随时爆发,他时常是走到河边都要脱衣服了,远方却是骤然响起了枪声,让他扭头就得往阵地上跑。

蹲到双腿酸麻了,安德烈抬头往霍相贞的方向望了一眼。霍相贞靠着树干坐了,正在闭目养神。双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他没有表情,像一尊满布了硝烟与尘土的肮脏雕像。

安德烈起了身,悄悄的往他身边走。弯腰拿起了他放在身边的水壶,安德烈向后转,又去给他灌了一壶冰凉的井水。

把水壶轻轻的放回原位,他静静的退下了。霍相贞没睁眼睛,直接拿了水壶拧开要喝。刚喝了一口,他扭头“呸”的吐了一口,吐出一根金黄色的短头发。睁开眼睛盯住了安德烈,他吼了一句:“混账东西,怎么还他妈掉毛?”

安德烈先是一哆嗦,随即一脸懵懂的眨巴着蓝眼睛,假装不懂中国话。

霍相贞转向前方,仰头继续喝水,天太热了,井水是他唯一的冷饮。一壶井水没喝完,李克臣匆匆的跑了过来,在他面前俯身低声说道:“大帅,上头来了密电。”

霍相贞从李克臣手中接过了一封译好的电报。反复的阅读了几遍之后,他心里有了数——局面仿佛还有扭转的希望,北京的张老帅调动了几十万兵,要向革命军发动反攻了。

几十万兵之中,也包括霍相贞的直鲁联军。霍相贞愿意打仗,因为己方的军饷粮草都很缺乏,已然是打不起持久战了。

在这一年的六月初,马从戎坐在家中,从报纸上看到了联军兵败的新闻——中国人办的报纸,先前提起霍相贞,都是很恭敬的写“霍帅静恒”,如今口风随着时局变,变成了“霍逆相贞”。革命军刚刚攻克了沧州,而霍逆相贞带领残部,正在沿津浦铁路向北逃窜。

一篇新闻读完后,马从戎很不高兴的把报纸往前方茶几上一扔。报道的措辞未免太顺风倒了,把霍相贞丑化成了什么样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又不是只耗子,怎么叫逃窜?

不忿之余,他又隐隐的有一点痛快,仿佛报纸也替自己报了仇,迎头给了榆木脑袋一棒子。从柔软的沙发上起了身,他走到落地的玻璃窗前向外望。他所居的洋楼是巴洛克式的,玻璃窗也不例外,中央的小窗格子嵌了五颜六色的彩玻璃,阳光向内一照,在马从戎的脸上投射出了一副缤纷的七巧板。人在二楼,可以将楼前的草地一览无余。草地在他到来之后,被看房子的园丁仔仔细细的修建成了一副绿地毯,两只狼狗很守本分的趴在草地边缘,懒洋洋的吐了舌头要打瞌睡。一名便装青年双手插兜,在门房的阴影中来回的溜达——从北京带过来一大队亲信,如今脱了军装,被他当成家丁养着。洋楼后头还有个象征性的小花园,法租界寸土寸金,他能住进带着小花园的宅子里,本身就是一桩惹人注目的豪举,所以家里有人,有枪,有狼狗。一早一晚的,他的人必会带着枪和狼狗,兜着圈子巡逻一次。

屋角立着一架电风扇,悠悠的小风吹拂了他长袍的一角。剥了一粒巧克力糖送进嘴里,想起大爷正在逃窜,他心里也是有点不是滋味——倒不是怕霍相贞逃窜到天津和他算账,中国兵进不了法租界,就算霍相贞单枪匹马的来了,他也怕得有限,至多是挨顿暴打罢了,又不是没挨过。他料想霍相贞不能杀了自己,为什么不能杀,他也说不出具体的理由,总之他认定大爷对自己是有感情的,而且大爷对钱没数,一辈子没因为钱和人急过。

那一夜离开霍府的时候,他是暴怒着走的。连夜抵达天津之后,他的手还在抖,越想大爷越生气,想起来的全是坏处,比如刚挨的窝心脚。如今怒意消散了,他再回首往昔,却又把对方的好处一桩桩的捡了起来。捡到最后,他觉出了寒意,不是自己冷,是替大爷冷。

他承认自己是太狠了,自己把大爷给欺负了。但是让他离开他的安乐窝往战场上跑,那他也还是万般不愿。他这么年轻,这么富有,他可舍不得死。

马从戎天天想着霍相贞,身体陷在最新式的大沙发里,他想得一动不动,纯粹只是“想”。只有“想”最安全,他如今连家门都不爱出。脑子里的思路稍稍的有一点乱,他需要一点一点的拨乱反正。他是凭着理智过日子的,他不能乱。乱大发了,他怕自己会一时冲动跑出法租界,丢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去跟着霍相贞“逃窜”。

他不能逃窜,他每天都要洗澡,单薄的丝绸衣裤也是一天一换,月末必定要请最高级的白俄理发匠收拾自己的脑袋。如今这种天气,一天若是不吃三顿冰淇淋解暑降温的话,那可怎么活?水果没冰镇过的话,能吃吗?从软底拖鞋中抽出一只赤脚,他向后仰靠着翘了二郎腿。在电风扇送出的轻风中动了动脚趾头,他斜眼去看窗外的艳阳。这个天气,昼夜穿着鞋袜长途跋涉,那得是什么滋味?

吹着小凉风晾着脚丫子,马从戎唉声叹气的舒服着。对于大爷,他这回真是“不伺候”了。

第95章 时务

一队汽车在骑兵的护卫下直入天津,停在了督理公署的大门外。卫兵跳下汽车踏板,侧身立正打开车门。一身戎装的霍相贞下了汽车,第一眼看到了大门外的安如山。

安如山先向他行了个军礼,然后上前几步,低声说道:“能到的都到了。”

霍相贞一点头,然后带着安如山大踏步的走入了公署。大会议室中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见他进了门,当即起身问候。霍相贞径直坐到了主席,抬起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众人落座。

于是,目前依然肯效忠于他的军长们,一个个的又坐回了原位。

北京已经失守,张老帅乘坐专列想要出关,半路又遭了日本人的炸弹。挨了两天之后,天津得到了张老帅的死讯。这下一来,连霍相贞都慌张了。这几年一直是张老帅总揽大局,老帅就是政府,就是下面这些军头们的主心骨。老帅一没,他们的政权算是彻底的散摊子了。

霍相贞素来是对事不对人,安如山和他相反,是对人不对事。什么是独裁什么是革命,他全不懂,也懒得学,反正只认霍相贞,不是讲究“一臣不事二主”,而是觉得霍家两代人对自己都够意思,人家够意思,他就也得够意思。这个时候他要是不够意思的话,那就太不够意思了。

空空荡荡的大会议室里,坐着有数的几个人。老帅都没了,老帅的兵也开始往关外撤退了,余下的直鲁联军是打还是降?

霍相贞心里隐隐的有个未成形的主意,但是并不发言,只让下面的众军长们各抒己见。军长们都是粗人,都有大嗓门,也都很激动。有人主和,也有人主战。主和的人自然是能讲出道理的,主战的人也并非胡说八道。孙文雄位列其中,虽然是个师长,但是因为手里兵多,所以底气很足,侃侃而谈:“你们别那么怂行不行?怎么就不能打了呢?最起码,天津还在咱们手里吧?如今这个时候,粮草不成问题吧?光着膀子也冻不死人吧?咱们把防线一拉,就跟他们硬扛,不信扛不过他们!”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嗤之以鼻:“老帅四十万大军都败了,凭你姓孙的能守住天津?哼!”

孙文雄气冲冲的扭头面对了霍相贞:“大帅,我表个态,反正我是不想投降,表态完毕,没了!”

霍相贞正襟危坐,对着孙文雄一点头,然后环视了前方诸人:“大家的意见呢?都说说。”

会议室中先是嗡嗡隆隆,片刻过后,音量放大了十倍,变成轰轰隆隆。军长们各有各的道理,乱糟糟的吵成了一锅沸粥。

散会之后,霍相贞和安如山单独进了一间办公室。门窗全被卫士把守住了,霍相贞低声说道:“老安,你去给革命军发电报,问他们还接不接受咱们投降。”

安如山怔了一下:“大帅,您不想打啦?”

霍相贞沉默了片刻,然后答道:“要是接受的话,想走的就让他们走,我不拦着。”随即他又笑了一下:“这帮大家伙,各有各的主意,我拦也拦不住。与其等着他们临阵倒戈给我一枪,不如早早的和他们分家。”

安如山盯着他追问:“那您呢?”

霍相贞在写字台后的皮面沙发椅上坐下了,压得沙发椅“咯吱”一声响:“老安,我不投降。让我把手里的枪给别人,让我的兵跟别人走,我不服。”

隔着一张写字台,安如山叹了口气:“大帅,得了,别管他们了。那帮东西们一贯是能吃不能打,早就成了咱们的累赘,现在情况危急了,咱们还得给他们找退路?他们是咱们的爸爸?再说咱们对面是什么人?是他妈的连毅和顾承喜!向他们发电报求降?咱还丢不起那个人!现在咱们应该想方设法的多弄粮食多弄钱,天津要是也不行了,咱们就往东退,想法子出关。”

霍相贞深深的点了点头,双手一按台面起了身,他绕过写字台往外走:“老帅一出事儿,我就有点儿悲观。老安你说得对,咱们手里还有好几万人呢,大不了往东退,怎么着还杀不出一条活路来?”

安如山对着天津市的商会下了手,开始通过商会索饷;商家们不敢不给钱,因为害怕饿极了的大兵会进城烧杀抢掠。霍相贞也向各国的领事发了信,说是自己的兵没饭吃了,逼着洋人们也出点血。天津的空气瞬间变得极度紧张,侨民们甚至吓得要逃。法租界内的马从戎偶尔出门,总能看到一队一队的法国驻屯军在街上齐步走。

“还要继续打?”他坐在汽车里看街景,不知为何,恨得抓心挠肝:“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与此同时,城外又开了战。震天撼地的炮声连响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清晨,马从戎躺在床上看报纸,得知直鲁联军已经撤出天津了。

阅读新闻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大雨。大雨点子密集的拍打了窗户,让马从戎感觉自己像是躲在了一只温暖安全的罐子里。读一段新闻,看一眼窗外,他不知道霍相贞又“逃窜”到哪里去了。

雨这么大。

同样认为雨大的人,是顾承喜。

顾承喜乘坐了一辆烟熏火燎的汽车,率先带兵进了天津市区。雨太大了,往上看是万箭穿身,往下看是一地白烟;大到极致,雨都不像了雨。

他把霍相贞打败了,可喜可贺可悲。

他要的是平安,不是胜利;可老天爷只给他胜利,不给他平安。平安逃得多么仓皇,把满载弹药的装甲列车都丢在了火车站——这不识时务、不可救药的傻东西!

紧随其后进城的人,是连毅和白摩尼。连毅坐在汽车后排,在隆隆的雨声中翘了二郎腿。单手握着根半软半硬的指挥鞭,他一边哼着白摩尼常唱的《苏三起解》,一边用鞭梢和着节奏一下一下敲打了手心。及至唱完最后一句,他用指挥鞭一捅身边的白摩尼:“儿子,多久没回天津了?”

白摩尼背对着他趴了车窗,望着大雨没理他。

大规模的战争仿佛是暂时告一段落,而在离津追击直鲁联军之前,顾承喜换了便装进入法租界,毫无预兆的拜访了马从戎。

凭着两人的关系,如今终于见了面,应该是喜笑颜开一团和气的。然而和气的确是和气了,双方在客厅中相对而坐,脸上除了“和气”二字之外,其余的表情都是时有时无,似乎全有些手足无措。

马从戎是识时务的,对顾承喜一口一个“顾军长”。面孔挂着一层笑的面具,他照例还是能张罗,说天气,说温度,让人去切凉西瓜——今年的西瓜好,个顶个的甜。顾军长深表同意,也说西瓜甜。西瓜端上来了,马从戎亲自递给了他一瓣,又说可惜前一阵子下大雨,经了雨水的西瓜,滋味恐怕会受影响。顾军长依旧同意,承认西瓜会变得越来越不甜。

围绕西瓜的滋味,两个人把文章做绝了,可惜不是瓜农,没法子再更深入的探讨。在提出下一个话题之前,客厅里奇异的沉默了一瞬,随即顾承喜沉吟着开了口:“秘书长,你……你有没有大帅的消息?”

马从戎用一条雪白的湿毛巾擦着手:“完全没有。”

然后他把毛巾一放,好像是生出了一点烦躁的意思:“顾军长,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庇护大帅,有话不肯实说。老实告诉你,我和他已经掰了!现在形势都明朗到这般地步了,他还死守着他那一点资本不肯放。我劝他几句,他反倒踹了我一脚。当然,我并不是没挨过他的踹,但是让我挨踹可以,让我陪着他往绝路走,那就不对了嘛!是不是?”

顾承喜微笑着点了点头:“秘书长这话说得对。”

同时他在心里道:“操你娘的,他还给你挡过一枪呢!”

马从戎说到这里,把话往回一收:“顾军长现在是新政府的人了,位高权重,说话有分量。要是有机会的话,还要求你想办法保护保护大帅。虽说我在他身边就是个出气筒,但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怎么着都还是有点儿感情。所以顾军长把先前的那些恩怨都放一放,权当是给我个面子,哪天真要是打进他的大本营里了,缴他的械,别伤他的人,好不好?”

顾承喜笑道:“那没问题,秘书长放心吧!”

马从戎把香烟筒子递向了他:“对了,你和白少爷怎么样?当初兴师动众的,你们闹出了多大的风波!”

顾承喜抽出了一根香烟,马从戎又划燃火柴,双手捧着火苗送到了他的面前。顾承喜心安理得的在他手中吸燃了香烟,然后笑了:“也掰了!”

马从戎一挑眉毛:“哟!那白少爷现在干什么呢?”

顾承喜喷云吐雾的答道:“他……瞎混呗!”

马从戎很安详的笑着,懒得多问白摩尼。他不恨白摩尼,现在也不便幸灾乐祸,只是觉得白摩尼很烦人,滚到天边才妙。

顾承喜在马宅啃了几块西瓜,抽了几根香烟,又吃了一顿很精致的晚饭。竖着耳朵提着精神,他将马从戎的话语去芜存菁,想要找出霍相贞的蛛丝马迹,然而忙到最后告辞离去了,他屁也没有提炼出一个。

马从戎谈笑风生的把他送到了大门口,又目送了他的汽车远去。命令保镖把院门关严了,他独自回了楼上卧室,反复推敲着顾承喜的来意,又把自己这半天所说的话回忆了一遍,检查是否有纰漏。

他怎么不知道霍相贞在哪里?凭他守着大爷这么多年,凭他秘书长的面子,凭他对霍相贞的了解,他什么不知道?霍相贞不会丢了军队自己跑,军队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懒洋洋的躺上了床,他吃多了,所以有些昏昏欲睡。闭了眼睛想着心事,他不由自主的真睡着了。朦朦胧胧的,他看见了安如山。安如山一身烟尘一身血,带着一队兵在荒野里走。他见了,心中一喜,当即三步两步的跑上前去问道:“安军长!大帅呢?”

安如山扛着一杆破步枪,理直气壮的告诉他:“大帅死了。”

他睁大眼睛看了安如山:“死了?”

安如山一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死了,死在战场上了。”

他抬手抓住了长袍两侧,声音开始颤:“死了……人呢?”

安如山似乎是忙着赶路,迈步又向前走:“埋了。”

他急急的开始追:“埋了?这就埋了?你把他埋哪儿了?”

安如山走得飞快,转眼间前进出了老远:“忘了。”

他落在了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想着大爷就这么没了,无论好坏,往后都再也瞧不见了,他一下子流了满脸眼泪。望着安如山一行人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他拔腿就撵,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的拼命喊:“安如山!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到底把人给我埋哪儿了?你给我个准地方啊!大爷英武了一世,现在没了,你就随便给他刨了个坑?你对得起他吗?”

他喊劈了嗓子,双脚也乱了步伐。一个踉跄摔了个大马趴,他眼看着安如山是绝对追不上了,于是爬起身向后转,又踏上了安如山的来路。怎么就死了呢?怎么能说死就死呢?他不奢求着能得到完完整整的大爷了,可是老天哪怕给他留个瘫子傻子也行啊,怎么一口气都不给留?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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