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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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易,”他告诉她:“…我是唐易。”

“…那个时候我不懂,一辈子才一次的婚姻,你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决定邀我同行,我以为你是玩的,又或者,你根本不在意,后来我才慢慢发觉,你不是我想的那种人…”

“我不懂你两年前怎么会有那种勇气,只是相遇就敢认定一个女人,就像两年后,我同样不懂你那天做出的一切,”她看着他,看进他的眼底:“我承认我的道德观和你的有分歧,但是我们可以好好谈的。以后,你不要对你自己那么极端,好不好,恩?”

唐易轻笑出声。

好似浑然不以为意,他看着她,就像看一个小孩子,她太单纯了,远远不了解他的一切,等她了解了,便不会再这么说了,她会走,逃得越远越好。

“我不会跟你谈。”

纪以宁有点无奈:“唐易…”

她刚想说什么,只听得他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如何得与凉风约,不与尘沙一起来?”

纪以宁怔住。

她是清透凉风,他却身染暴力尘沙,唐易笑笑,“你告诉我,我们该如何谈?”

他忽然圈紧了她,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懂的,”他知道,他太知道了:“…不极端,我留不住你。”

时光走过两年,直到如今,直到这一刻,纪以宁才知,原来,一个人是真的可以像死了心一样地去留住另一个人的。

唐易,这个男人,为了留住她,第一次赌了婚姻,第二次,就赌了性命。

他这样透彻,他是一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只是不说。

他甚至知道,对她多陷一分,就会多一重身不由己。

他仍旧还是陷了进去,他甚至连挣扎都不屑。

看着他,她就会觉难过,这样一个唐易,纪以宁逃不开了,是不是?

同归

人在动心之际,做得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不管时间地点,不问原因理由。

唐易不是例外。

只是纪以宁一直都不敢相信。

他的一句如何得与凉风约,让她失神良久。

一室橘黄色的灯光,渲染了一地的温暖,让这个初春的夜晚,终于摆脱了寒意的侵扰。

纪以宁靠在他怀里,眼神有点涣散,没有焦点,她陷入沉思,良久良久,忍不住低唤了他一声。

“唐易。”

“恩?”

“我对你挑女人的眼光,真是不敢恭维…”

唐易笑了起来。

纪以宁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是说真的啊。”

唐易不置可否,他把她抱起来,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他。

“小姐,我难得这么认真,你却还能这么否定我,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啊?”

“因为小猫。”

唐易难得地表现了一下讶异之情:“…恩?”

“因为小猫,”她重复了一遍,对他笑了下:“在唐家已经有了苏小猫这样的女性前提下,你竟然还能非纪以宁不可,从某种程度而言,我是佩服你的…”

那个女孩子,才是真正的眩惑,她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闯入周身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叫人对她没有办法拒绝。

纪以宁仍然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苏小猫的画面。

那是在一个冬日,她在唐劲家作客,唐易给了她满腹心事,虽然她从来不说,但以唐劲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看得分明。唐劲对她有点同情,亦有些怜惜,于是就陪她对影深谈了整个傍晚。

夜晚,由于换了环境,她不习惯,始终不得睡去。最后索性放弃了睡眠,为自己泡了一杯热茶,靠在卧室窗边,静静看了一夜窗外落雪。

纪以宁始终觉得,落下尘间的,最美是雪,简约直接,令人心中牵动。这样的场景里,是值得赤足在雪地里走上一圈才算惬意的。

天不负她,落下一夜快雪给她看。而她却负了自己,直到天亮,也始终没有下楼近身雪地。

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做到了。

在天际亮出光线的清晨,纪以宁只听见楼下有人发出‘哇——!’的一声赞叹,然后她就看见,有一个娇小的人影跑出了屋子。

是个女孩子。

显然是刚睡醒的样子,只穿着最简单的睡衣,棉棉质感,如雪地般松软,齐肩长发披散了她肩头,带着几分睡意惺忪,她好兴致,冰天雪地的天气也不怕冷,赤 裸了双脚,踩在雪地里,踩下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雪声,留下一串密密的脚印。

纪以宁刚想评价,好一个不谙世俗的姑娘,竟敢以如此面貌把自己暴露在镜头之下。

然而下一秒,她就见她,伸手抓来一把腊梅树枝上积沉的雪,和着几片飘落下来的腊梅花瓣,一起放进了嘴里,吃了满满一大口,纪以宁只看见,她唇边呵出的白雾,以及她伸出舔雪的粉色小舌尖,闪着晶莹雪色。

闲情逸致。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有味是清欢。

仅此一个动作,纪以宁不得不喜欢上她。

她看着楼下的那个姑娘,忍不住唇角微翘,把无声的赞美送给她。

试问世间,有几个人能做到如此好兴致?品雪尝花,饮露喝雨,这些兴事,若没有些天分,是做不来的。

尘世间的世俗约定实在太多,当我们还不是那么大的时候,就被世俗束缚住了,渐渐忘记何谓清欢人生。

纪以宁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忍不住想下楼,与她聊一聊,你是谁?

不等她移步,便有人为她解开了答案。

她看见,唐劲从屋内走出来,脚步有些匆忙,手上拿了件厚外套。他显然也是刚醒的样子,身上那属于夜晚的惺忪感觉还未散去,看见身边的人不见了,他便急急追出来。唐劲在早晨低血压的情况比较严重,很不容易清醒,他却仍然追了出来。看着他的身影,纪以宁莞尔,她想自己已经知道了,楼下的那位小姐,是唐家何人。

她看见唐劲一把把小猫裹进大衣里,又拿了棉拖鞋叫她穿好,他俯身搓着她通红的手,一边数落她:你是傻的么?半夜三更才回来睡的觉,天不亮就醒,醒了就跑出来挨冻,挨冻还不要穿鞋,你这个单细胞,到底还是不是碳水化合物做的啊?…

小猫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俺不素单细胞,俺是有丝分裂形成的…

唐劲无语,眼角余光看见她唇间一片通红,他皱眉:你刚才吃什么了?

小猫笑笑,抓了一把雪给他,想想还不够,又摘了两朵腊梅放在雪上做点缀,笑得一脸无公害的样子,问:你要不要吃啊?

唐劲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以前家里,他有个哥哥喜欢把毒品当游戏玩;现在家里,他有个老婆,吃的东西更加匪夷所思…

唐劲看了她一眼,看见她唇角沾了一片腊梅花瓣,她伸出舌尖想把它舔进嘴里吃掉,这个画面忽然就让唐劲一阵心动,于是他忽然出手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就深吻了下去,动作柔爱又强硬,像是要把她周身的寒意都吻散一样。

纪以宁莞尔,知趣地离开窗边,不打扰楼下那两人美好安静的一刻。

“唐劲好眼光,懂得在苏小猫尚不谙情事的时候就出手把她圈定在身边,从此生活充满乐趣,生命不再孤寂。”

唐易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觉得自己不够好?”

纪以宁没有正面回答。

“《红楼梦》里讲,天地间正邪二气互搏,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若在富贵公侯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在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是生于薄祚寒门,亦必为奇优名倡,一样不是俗物。”

她笑一笑,道:“曹先生的意思是,一条灵动的生命,无论在哪里,都会精彩万分。而你、唐劲、苏小猫,无一不是这样的生命。…只有我不是。”

唐易抱紧了她,淡淡反问:“…哦?”

“我不是,”她诚恳地告诉他:“我很清楚我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不难,但要和我相守一辈子,不见得会是件幸福的事。”

唐易看着她,眼神有点复杂,深邃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淡淡地告诉他一个故事:“记得当年,我爸爸出事之后,丢下我和我妈妈就走了,我和我妈妈凑齐了五百万去还债,结果有一个叔叔在前一天晚上来向我们借钱,他被我爸爸连累,欠了黑道五十万,我妈妈拒绝了他,因为我们家欠了两个亿,已经自身难保。后来我偷偷拿了五十万给他,送走他后被我妈妈发现了,她立刻打了我一巴掌…”

“…她打的是我,可是哭的却是她,大概我这样的性格让她太失望了,于是我没有再解释什么。其实我想的很简单,我们家已经欠了两亿,多还五十万少还五十万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一样还是欠,但是叔叔家就不同,他只欠五十万,还上了就可以结束这场无妄之灾。可惜这个解释,不是人人可以接受得了的。”

“…还有一次,我问小猫,如果别人手里有你很想要的东西,你会怎么办?小猫说,她会想办法赚钱,然后把它买过来,如果对方不肯卖,她就想办法把它骗过来。而我的办法就比较消极,我会装作不喜欢,或者干脆让自己忘了这件事。唐易,你看,这就是我和小猫的不同…”

“这其实是一个心理测验,测试显示我是个对待生命比较消极的人,而小猫那样积极生活的女孩子,才是更适合长相守的。”

“我没有小猫那样的生命力,也没有唐劲那样的柔硬相合,更没有你那样绚烂的诱惑力。你和我在一起,漫长人生,不会有太多惊奇,亦不会有太多惊喜…”

“…所以,唐易,我一直是为你惋惜的,”她的声音淡淡的,眉宇间落满孤寂:“…世间灵动女子何其多,而你唐易,却赌上性命,只要了一个最平淡的纪以宁。”

同归

当纪以宁说完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整个空间仿佛停滞静默了一秒。

她低着头,背靠在他怀里,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不打算去看,因为没有勇气。

下一秒,她整个人忽然被人腾空抱起来,再睁眼时,已然和身后的男人处于面对面的状态,她看见唐易,正一脸兴味地望着她,那么从容的表情,好似已经把她看穿。

她听见他缓缓开口,慢条斯理的声音:“…你在我面前把你自己如此全盘否定了,你在怕什么?”

果然,他已经把她全部看穿。纵然她的说辞九曲十八弯,但对他而言,要看透她复杂说辞之下的真正实意,远远不是件难事。

纪以宁不敢再直视他的眼。

她忽然倾身抱紧他,抬手圈住他,埋首在他颈窝处,前所未有的主动,透着那么明显的慌乱,好似受惊小兽。

唐易静默了一秒,像是不忍心,他抬手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以宁…”

“你不要说话,你先让我说完…”她忽然出声打断他,连声音里也渲染了那么明显的焦虑:“…我以前,非常不喜欢一个故事。希腊神话中,有一个人受刑,他被浸在水中,水到唇边仍得忍受焦渴,而一旦他低下头饮水,水就退去,然后再涨,后又退去,如是循环,叫他看得到,却永远不得…”

唐易了然,替她说下去,“坦塔罗斯,被惩罚的神子。欲求太多,贪恋太盛,最终触怒众神。”

纪以宁忍不住指尖用力,和他的肌肤紧紧相触,她抱紧他,几乎弄疼他。

“唐易…”她的声音有些腻人,说不上是恐惧多一些,还是撒娇多一些:“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你懂不懂?我不喜欢…”

坦塔罗斯,他是贪念,是渴望,是企图。

他是但求却永远的不可得。

就像纪以宁现在对唐易的贪恋。她看得到他,却不知是否够得到他。

她不想成为但求而不得的坦塔罗斯。

她伏在他肩头,声音柔弱而无助:“我否定我自己,因为我不想将来被你否定掉…我不想有一天,唐易忽然后悔,后悔纪以宁不值得他赌了婚姻与性命来要。”

他是她全部的私心,她此生所有的贪恋、渴望、企图,全由他一人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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