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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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良玉伸出两指在马车绝尘的时候,对着后面做了一个势在必得的手势,抿了耳边碎发,长长呼了一口去出来。冷风吹着她的脸,她却从未觉得如此痛快,好久了,自从那个雨夜,一直浑浑噩噩到现在,她要感谢他,终于成就了这样的徐良玉。

转身返回,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李德留下的四个侍卫依言守在门口。

厢房亮着的烛火,将两三个人影映在窗上,她连忙走过去,青萝在门口守着,见是她放了她进去。

屋子里是一股子汤药味道,腥苦非常,一个婆子站在窗边正擦着手,母亲赵氏坐在一旁,神色淡淡的,丫鬟青杏端着水碗放了桌子上面,小心翼翼地:“婆婆,汤药大娘子已经喝了,不会有事的是吧?”

大家都看着她,婆子笑着直拍胸脯:“放心老婆子这手下,就没失过手,今天喝了汤药,过不了明天晚上,到时候我再来保管干干净净的,日后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赵氏连忙拿银钱给她,徐良玉走了床边去,阿姐脸色略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她坐了床边,想要安慰安慰阿姐,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赵氏叫青杏送婆子先走,也回了床边:“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徐挽玉睁开双眼,轻轻摇头:“没有,和平时一样。”

赵氏给她掖了掖被角,推着徐良玉让她先出去。

这个时候,想必做母亲的能劝慰两句,徐良玉转身出了屋子,她和徐有义碰了头,将于乐坊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将云裳坊嘱托给他,让他明日一早出去再请几个护院,给阿姐和阿娘再寻两个丫鬟顾看些。

奔波一日,脚踝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了,回到房子上了些药,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才是饭罢,徐有义也没走多久就办妥了,徐良玉一共也就这么两日时间,她让赖三带着几个护院收拾住处,让青萝带着两个丫鬟去赵氏跟前,跟着阿耶乘车又出了街。

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酒楼,她拿出写好的帖子让出车夫去请陈知府。

徐有义从来都是直脾气,自昨日以来还不能从震惊中走出来,赵氏不叫他问,可他心里有事藏不住,此时不在家中,正好进了楼上一雅间,再忍不住打听起来。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雍王殿下怎么回事,你阿娘还说你要随他去长安,他那样的贵人,怎会帮着咱们?”

“阿耶就别管这些了,我走之前会安排好,你就全听我的,日后守着阿娘再不许回祖母那去就好,还有,”

徐良玉瞪着他:“要是让我知道你那混账白眼狼弟弟再来掏我家底,我立即送他们一家进大狱蹲着去!”

徐有义自觉女儿面前理亏,从前都是他护着护着的,护出了一家白眼狼,讪讪地笑了,静坐片刻,徐良玉又交待他:“还有祖母,下次她再来哭哭啼啼无理取闹给我阿娘添堵,你狠不下心,我就让护院看守,让她以后不得门而入。”

徐有义尴尬地干咳两声:“别别,到底是我阿娘,你的祖母,来坐坐总不能赶人走。”

徐良玉叹着气:“阿耶怎不明白,你不说话,别人只会为难阿娘阿姐,赶了出去也会笑话她们,这也是我不愿将此事做绝的原因之一,你若出头,哪怕强硬一回,祖母也早不敢欺到我阿娘头上拉屎拉尿了!”

男人被她一说,只觉脸上都烧得慌。

伙计送了茶水来,徐良玉也是知道他这个人的,自觉口气太冲了点,可她就要离开洛州了,此时不说恐怕他在家里又不知轻重,阿娘和阿姐欺负了去。

话说过了,她就又柔声又往回拉。

过了一会儿,伙计便将身穿常服的陈知府送了进来。

父女二人连忙见礼,徐良玉一想他如今也不会不给她面子,这个老狐狸匆忙忙来了,见了她们很是客气,伙计连忙上菜上酒,徐有义就一起劝着酒。

徐良玉在旁,客套一番就说出了来意。

她规规矩矩将之前签的文书拿了出来,推了陈知府面前来:“殿下一再对我说,要将家里事安顿好了再随他走,故此才请了使君来,我也与使君不见外了,称您一声伯父可好?”

陈知府笑眯眯地:“从前不就叫伯父么,你这孩子在伯父面前不用见外。”

她笑:“好,那我就不跟伯父见外了,今个我就直说了,昨个争来的三成收利,我留一成就好,其实说起来我对乐坊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宋三郎与我有过节您是知道的,如今他舍了三出来,我打算将其中两成孝敬了您,请您千万收下。”

陈知府万万没有想到,她说出这一番话来,自然先是推脱:“徐娘子说的这什么话,哪有我收的道理…”

徐良玉笑,示意她爹倒酒:“不必客气,我自然也是有事求着伯父的,我这一走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还希望伯父帮衬着照顾着些耶娘,还有乐坊那里,总得有人盯着才好。”

陈知府还要再推脱,做出那番百姓的父母官模样,却被徐有义一碗酒拦住了。

徐良玉趁机也拿了一碗酒水来,对着他笑道:“伯父就不要推辞了,侄女还给伯父准备了一些薄礼,一会儿给您送过去,日后殿下问及,我们不是亲伯侄,也胜似一家人的。”

男人哈哈大笑,一团和气。

父女二人一番劝酒,三人是各怀心事。

走的时候陈知府让她们稍作片刻,先是走了。

徐良玉让阿耶去于乐坊,取了三千绢帛,这就送了陈知府后院去。

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街头,路过卖鱼的老头时候,忍不住多瞥了两眼。

这老头也是将她认了出来,招呼着她。

斗笠里还有两条鱼没卖出的,徐良玉让他串了,提在了手里。

走了家门口,没等走近就听见嘈杂之声,赶紧加快了脚步,到了近前,宋清明站在一边,以袖遮脸,身后一个妇人才往大门口冲了几步,被里面的赖三赶了出来吃了一记闭门羹,再想闹被宋清明一把扯了回来。

这女人向来厉害,捶着打着他,竟然破口大骂起来:“你要还有那个心,我这就给你找个媒人去,不,我这就去问问,她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进宋家做小不!你个老不正经,一家子破烂货!”

宋清明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竟是啪地打了她一个巴掌!

她身边的丫鬟都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上到前面来了,都苦苦在旁求着自家郎君。

可他丢不起这个人,算着赶紧缩脖子要走,徐良玉提着两条鱼,往前一步一下拦住了他的去路:“伯父这是干什么,我们徐家现在是没落了,是和你们家退了婚了,但是也不能任由你们这般侮辱!”

她偷偷掐了自己的腿,强红了眼睛。

还有路过的百姓都围观了过来,久闭的大门也打了开来,一看见她回来了,原本就恨极了的女人也是扑身过来推攘起来:“一个两个都没有好东西,你给你阿娘叫出来!”

宋清明连忙拦着,一时间撕扯起来,护院也赶了徐良玉的身前来,管他是哪个两个都摔了出去!

赖三早叫了他婆娘出来,撒泼这个事她向来干得是得心应手,扑了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一会说宋家是如何不仁不义骗婚,坑害徐家的,一会又说宋家欺人大甚,倒打一耙,哭得这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徐有义送了绢帛回来,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多是对着宋清明指指点点的,徐有义看见他更是火冒三丈,提着他的领口挥着拳头就将他抡翻在地,这回宋家这娘们也不哭了,急得爬起来上前来拉,徐良玉眼看着打在一起了,等着人挨了几下子才叫护院上前把阿耶拉开。

这时候得了消息,宋凛也到了。

耶娘都被他送了车上去,他脸色铁青,恭恭敬敬地上前来给徐有义陪着不是。

人大多都是这样,权势面前,能屈能伸,折腰不过弹指间。

徐良玉嗤笑出声,瞥着他扬眉,然后转身进院。

徐有义只说要去官府送一状子,也不领宋凛的情,骂了他好一通把人赶走了,外面多数知道他俩家缘故的,知道赵氏为人温软,不过是宋家一厢情愿的事,多年前的旧情账,如今还连累了两姑娘的亲事,越传越是将宋家妖魔化起来,背后骂声连连。

进了家门,徐有义火气不散,仔细叮嘱了护院,看守好家门,忙又寻了徐良玉来。

徐良玉才下石阶,被他寻个正着:“阿耶,宋凛走了?”

徐有义将宋家人挨个骂了个遍,才将重要的事说出来:“陈知府说什么不肯收绢帛,我才一回还,人就连车带绢退了回来。”

退回来是好事。

这就说明他接了这两成收利,虽不至于和她一条船上,但至少和宋凛必有嫌隙。

徐良玉抿唇笑了,只让他放心,先收好了绢帛,她还有别的事急着。算着时间,那婆子也快来了,刚才她回来就去寻阿姐,然而此时赵氏口中本应该躺在床上的阿姐,不见了。

第37章 三十七

第三十七章

徐家的后门处,一辆马车停了很久了。

车夫嘴里叼着根草棍,约莫着半个多时辰到了,晃晃悠悠回了车上。

他哼着曲儿,一上车车上立即沉了沉,马儿也不安分地刨起了蹄子来。

车帘子一掀,徐挽玉往外看了眼,随即又放下了,车里还有一人,拿着小刀在一根木根上雕刻着什么,朝着墙的那边窗帘开着,陈锡元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东西,也未察觉时间的流逝。

徐挽玉脸色略白,与他坐了对面,身边放着他来时候给带的干果。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和她一样不善言辞,但是从来体贴,今天服了药,先还没觉得什么,坐了半个时辰了,小腹隐隐作痛了,婆子说今天晚上差不多就该落了,此时当真是五味杂陈。

片刻,陈锡元抬起脸来,终于放下了小刀,他手中的那个小木头人举到了窗口处迎风一吹,木屑都飞了一边去,放下窗帘了,车内又暗了一些。

她低着眉眼,有点好奇:“这是什么?”

陈锡元送了她面前来:“以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很想做个木匠,不考取功名了,你觉得怎么样?”

从前两个人在一处时候,他也多是安安静静的,平时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尤其做一些木活,所谓喜欢读书都是自小杯灌输的,其实根本没有那回事。

想起那时候,似乎说过这样的话。

徐挽玉点了点头:“我觉得功名在外,一辈子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很好。”

是了,她从前就是这么说的,他将小木头人放了她的手里:“这个给你。”

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个孩童模样的小木头人,因为时间短,所以只有大概轮廓,没有仔细眉眼,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孩童头顶的发包,她怔怔地拿在手里,抬眼看他。

陈锡元略有点无奈地:“我到了婚娶的年纪,阿娘有点着急,这两天张罗着亲事,可我觉着若讲熟悉,还是你最好,眼下你和秦行也退了婚事了,不如重修旧好。”

还是她最好?

徐挽玉眼眶一热,只觉世事无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倘若他早些,再早一些,说她最好,两个能在一起的话,何苦会变成现在这般。

手里拿着小木头人,她突然有点后悔出来相见了,他请人叫她出来,那时候什么都没想,直接奔了他就来了,相见时候,他给了她一包干果,一直默默坐着了。

他伸手过来,覆在了她拿着木头人的手上:“我知你现在日子不好过,多半是因这个孩子,秦行那个没担当的,退婚了也罢了,我也想了,你嫁我,我来养,以后有了咱们孩子都是亲的一样。”

不曾想他竟然知道她有身孕的事!

徐挽玉双唇微动,小腹却是疼得更厉害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陈锡元顿了下,半晌才道:“那日你和秦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不光是听见了,见那人如此胆怯不担事,当即恼极,就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送了徐挽玉回来,到秦家又给秦行拽出来打在了一起,这些话却如何说得。

说不动容是假的,徐挽玉平日看着柔弱,其实内心刚烈得很。

见他说起孩子了,也觉腹痛难忍,她白着脸,到底还是站了起来:“我不喜欢拖拖拉拉,今个来也是见你最后一面了,孩子都是什么没影的事,你要是就为说这个事来的,那还是算了。”

陈锡元还要说什么,人已经站了起来。

他也是听个隐约大概的,见她这副模样,以为他说错了,人恼了,自己也是无言以对,一着急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徐挽玉眼里已经含泪了,见他还扯着自己,也不回头:“你还想和我再重新开始?”

他嗯了声,依旧扯着她的袖子。

她微扬着脸,没让眼泪掉下来:“你让我想想。”

说着握紧了那小木头人,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陈锡元才要追去,余光当中瞥见那一袋干果,一把捞在了手里。只是等他下车了,人早已从后门回了徐家了,他在后门处犹豫片刻,想托个人将果儿带进去,又没个人出来了。

车夫瞧着天色不早了,唤他上车。

也是出来小半日了,天蒙蒙渐黑了,他才要回头,一个婆子低着头匆匆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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