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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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县太爷,周正道觉得那小神仙不给户部写举报信已经让人谢天谢地了,他也不强求太多。再说了,听县太爷那意思,钦差大臣已经盯上铜陵县,想着找茬开刀,所以身为县令只能这样做,算是赢得民心的功德一件。从这个角度来看,周正道是和县太爷站一边的。

于是周正道就想办法把孙、齐两家劝回去了。他们一开始自然不肯听,周正道只好抖出重磅消息,“县令大人已经发现有人盗采黄金了,只暂时还不知道是谁罢了。倘若被他发现什么,你们还有心思关心那点蝇头小利?”

两人倒是不闹了,吓得坐立不安。周正道安抚了好一会儿,并向他们保证“县太爷并非一颗赤心向朝廷其实他是可以收买的”,终于打发走了。

孙、齐两家大户都服从了县太爷,排在他们后头的,也就不敢言语了。田产统计进行得很顺利。

这件事的意义在于,有了这个新的统计册,以后征税就基本按照新的来了,不止今年,往后的每一年,这些大户人家都要按照新的统计册如实交税。

谭铃音挺佩服县太爷。这人的私德有待商榷——“妙妙生是大变态”的流言直到现在还活跃在八卦市场,但公平来讲,他是个好官。田产统计一般都是国家主导,其中不知多少猫腻,像县太爷这种,一个小小芝麻官,上任不到一年就敢大刀阔斧地改写田产统计册的,实在不多见。这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其中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县令大人的出发点,也只能是一心为民了。

所以谭铃音这几天对县令大人的态度挺狗腿的。

唐天远很享受谭铃音崇拜的眼神。

不过,两人之间还是有些不和谐,原因竟然是谭清辰。

是这样的,谭铃音发现,县令大人一提到谭清辰,表情就有些古怪。像是有什么事儿要说、但又不好开口;表面上装作不怎么关心,但实际上又暴露了他对一切与清辰有关的事情都无比在意的心情。

谭铃音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这让她提高了警惕。因此他再问什么,她都遮掩着不说了。

而且,县令大人还去过两次古堂书舍。

据当时在场的伙计小庄描述,县太爷对自己买的书漠不关心,只是一个劲儿地偷看老板。

“不会是看上咱们老板了吧?”小庄忧心忡忡。

说实话,这个猜测不无可能。清辰本来就长得好看,气质也出众,像是夏日一早尚携着晨露的翠竹,清新而温润。

这样的人,不管是被什么人看上都不奇怪。

何况唐飞龙是有前科的。他与他的好朋友唐天远走得亲近不说,还模仿人家笔迹;他第一次来古堂书舍买书,买的一堆艳书里就有龙阳风格的。

越想越有可能,于是谭铃音也忧心忡忡起来。

写小说的都自带情节扩展技能,谭铃音前后联系着,一时想到唐飞龙怎样在夜色中看到前来救援的清辰风流潇洒进而一见倾心,又怎样在第二天就急不可耐地打听清辰的身世,一连好几天都这样,不胜其烦。她又想到他以后大概会想方设法把清辰弄到手,为此不惜强取豪夺什么的…

简直太可怕了。

谭铃音郁闷地回了县衙。回去之后,听说朱大聪差人送了拜匣来,谭铃音打开看了。原来这朱大聪明日过寿,要置酒席款待朋友,邀请她过去吃席。谭铃音虽是个女子,不过抛头露面惯了,寻常人待她与男子无异,请吃酒也就算上她一份。

第二天,谭铃音怀着散心的心情,去朱大聪家蹭吃蹭喝了。

来了之后才发现,酒席算上寿星和她,就俩人…

看到朱大聪吩咐要开席,谭铃音很奇怪,“他们都不来了吗?”

朱大聪很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来到此地没多久,没认识太多人。昨日送出几个束帖,可是不巧了,冯老板恰好要去拜访岳丈,邓掌柜去乡下看粮收,小谭老板也恰好要去邻县押运纸张。”

小谭老板就是清辰。谭铃音觉得这朱大聪的安排不太好,过生日的前一天才送帖子,多数人都已经有安排了。

她摇头感叹,“我要是不来,你岂不是要一个人过生日了?”

朱大聪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为何?”

他继续笑,“因为你心软,定然不忍心我独自做寿。”

谭铃音也失笑,“想不到朱公子竟也有油腔滑调的时候,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朱大聪低头扶了一下酒杯,“我不常这样。嗯,你不要公子公子地叫,叫我名字就好。”

大聪…谭铃音叫不出口。她只好叫了声“朱大哥”。

朱大聪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小厮前来说道,“少爷,布谷巷的张媒婆来了,说要给您道喜,还说有大大的喜事等着说与您。”

朱大聪说道,“不就是做媒么,打发她走就是了。”

论相貌,朱大聪仪表堂堂,论财力,他的珠宝铺子有不少值钱玩意儿,这样的条件很受媒婆青睐,他虽是个异乡人,也同样三天两头有媒人跑来给他说妻说妾。

小厮不太赞同朱大聪的决定,“可是,少爷…”

“还不去。”

“是。”

小厮走后,谭铃音问道,“天降姻缘是好事,朱大哥不喜欢?”

朱大聪神色黯然,“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谭铃音想到他那“郁闷而死”的第三个未婚妻,便也有些凄然,不过更多的是内疚。毕竟,此事的根源是她。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道,“朱大哥,克妻之说纯属妄言,你不要信。”

“你也不信?”

“我不信。”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个姑娘家,突然被男人问这样的问题,就算如谭铃音这般厚脸皮,也受不了。她羞红了脸,低头看着杯中酒液,结巴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朱大聪闷声道,“什么意思都一样。你也嫌我克妻。”

“我不是…”谭铃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我的意思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我不该这样草率谈论。”

朱大聪反问,“你是说,如果令尊答应我们的婚事,你就愿意嫁给我?”

“…”谭铃音发现朱大聪今天说话像是甩刀子,刀刀往她致命点上插。

朱大聪反过来安慰她道,“我今日喝了几杯浊酒,就胡说八道,你莫要在意。”

谭铃音摇头,眼圈发红,“朱大哥,我…对不起…”

朱大聪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喝酒。”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谭铃音有心事,一个没控制好,喝得有点多。好在没醉成鬼,她还有点意识,能自己走回去。朱大聪不放心,亲自把她送到县衙,之后他自己也一步三摇晃地回去了。

谭铃音拎着个小酒壶,边走路边唱歌。唐天远站在退思堂的窗前,再次看到她路过。离着挺远,他仿佛就能闻到她身上熏天的酒气。

唐天远大怒,“谭铃音,你给我过来!”

谭铃音迷瞪着眼睛走进退思堂。她本来眼神就不济,现在喝多了,更加不济,因此走到近前了,依然看不清楚他的脸。

她不满,又向前迈了两步,抬头,与他脸对着脸。

嗝…总算看清了。

两人离得太近,几乎贴到一起。唐天远看到她那样专注地看他,他莫名有些紧张,“你要做什么?”

谭铃音踮起脚,又凑近了一些。

难道是要亲他吗。唐天远的喉咙有些发紧,他眯起眼睛,盯着她的嘴唇。

樱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唐、飞、龙。”

“我在,”唐天远低声答道,循循善诱,“谭铃音,你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看上我、我、我…”一个酒嗝卡在她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接下来的字眼。

越是直接,越使人手足无措。唐天远的心跳又乱了,他看着谭铃音的眼睛,那双眼睛因醉酒更加湿润,两汪春水一般。他像是要落入这春水之中,再也爬不上岸。

“我…”唐天远启唇,此时此刻,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会如何回答。

谭铃音的酒嗝终于打过去,“我弟了。”

唐天远的反应比平时慢半拍,所以侧着头疑惑地看了她一下,才把她的话前后连起来:你是不是看上我弟了。

“…”唐天远很有抄刀子砍人的冲动。

谭铃音没感受到他的怒火,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扬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清辰有非分之想,老娘一定阉了你!”说着,凶狠地握拳摇晃了一下,然后扬长而去。

留下唐天远一个人在原地两眼喷火,咬牙切齿。

第42章

县令大人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唐天远挺佩服谭铃音的,他脾性温和,生气的时候真不多,却总是被谭铃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简直就是孽缘,他上辈子不知欠下她多少债。

由于很生气,唐天远没有能够静下心来仔细思考那个假命题——他是不是看上她了。他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样狠狠办谭铃音一顿,办得她以后只敢老老实实不敢乱说乱动才好。

正当唐天远的怒气无处宣泄时,他又听到一个让他更加愤怒的消息。

黄瓜带着人从济南回来了,把谭铃音朱大聪两家的恩怨查了个底儿掉。身为贴身又贴心的小厮,黄瓜也看出自家少爷投向那谭师爷身上的目光不同寻常,因此刚把事情搞清楚,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鲁地名吃都还没吃全乎呢。

唐天远未听完黄瓜的陈述,已经铁青着脸把一个茶杯捏成两瓣。

竟然是逃婚。

很好,她已经跟那个男人有婚约了。

唐天远气得心口疼。

黄瓜镇定地给少爷包扎伤口,体现了一个贴身小厮的专业素养。他一边忙活着,一边继续把话说完,“少爷您放心,小的我已经问仔细了,谭师爷逃婚之后,她父亲怕事情闹大,对外宣布谭师爷病死了,聘礼也退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唐天远只觉胸中的郁气一下就给捯饬匀了。他垂眸看看自己虎口上被黄瓜用白纱布打的一个大大蝴蝶结,板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黄瓜还想安慰他,“少爷,您还是有机会的。”

唐天远两眼一瞪,“关我什么事?”

黄瓜心想,都关心成这样了,还不关您事,当别人都像谭师爷一样瞎吗…

自然,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唐天远觉得谭铃音胆子够大的,还真敢逃婚。他也说不好自己对于此事的看法算是正面还是负面。按理说女子不该逃婚,婚姻大事就得听爹娘的,他爹让她嫁什么人她就该嫁什么人。唐天远以前确实是这么想的,不止他,估计全天下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呢?他一想到如果谭铃音当初确实听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她早已经嫁给了那根大葱,说不准连孩子都生了。一想到这里,唐天远就浑身不是滋味。

谭铃音怎么可以嫁给朱大聪呢?凭什么她爹让她嫁她就得嫁呢?儿女都是活生生的人,为何婚事不得自己做主?

进而,唐天远又想到了自己。他呢?他的婚事能自己做主吗?他也要听他父亲的安排,往后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做妻子吗?就算那个女人与他脾性不和、话不投机,他们依然得日日相对,就这么搭伙过一辈子?

他以前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好,但现在想一想,实在有些可怕。

顺着这个思路,唐天远越想越多。他和谭铃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谭铃音遇到事情都是一咬牙一跺脚先做了再说,就算留下疏漏,往后慢慢再缝补;唐天远则喜欢把事情仔细想个透彻明白再行动。

且不论唐天远是怎么想的。谭铃音这天早上起得有些晚,因为醉酒,头依然疼着,缓不过来。她隐约记着自己昨天回来之后似乎在县令大人面前抖了一番威风,现在想想竟有些后怕。那个人胸襟欠佳,要是被他报复可怎么办。

再把事情往前倒,就记得清楚了些。朱大聪说的那番话,他的失意消沉,两个心情不好的人喝闷酒…

谭铃音落寞地叹了口气。内疚这种情绪就是钝刀子,划一下可能不觉得很疼,但是三天两头地往你心口上招呼,早晚划出血淋淋的伤口,这样的伤最疼了,还不容易好。总之就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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