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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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曼玩心顿起,卷起袖子,慢慢靠近那只螃蟹,利落地擒住蟹背,将落跑螃蟹拎了起来。

螃蟹在杜小曼手里不甘心地舞动细腿,两对大钳子高高举起,突出在外的小眼睛似乎冒着恶狠狠的光。

“夫人年长端庄,不想偶尔也如此童趣。”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冒出来,将杜小曼吓了一跳。螃蟹趁机更拼命地扭动起来。

喂,这个谢少主,无声无息地站在别人背后,装鬼吓人吗?

谢况弈今天穿了一件墨蓝色的袍衫,外衫微短,袖子略窄,头发束得很随便,一副典型的江湖侠少的打扮,皮笑肉不笑地说:“在下记得,五六岁的时候经常抓螃蟹玩。夫人年事虽长,却还有这份稚子之心,实在难得。”

这个表情,这个话语,明显表现出少主他还在记仇。

杜小曼道:“老夫偶发少年狂是怀旧的表现。唉,谢少主,你还年轻,当然理解不了我们沧桑人士的心理。青春很值得怀念,你要珍惜啊!”

绿琉和碧璃偷偷地看谢少主再偷偷地看杜小曼,不敢插嘴。谢少主露牙一笑:“受教了。但看夫人面貌,青春少艾,似乎比在下还略年幼。能否唐突请教尊齿几何?”

呃…

杜小曼反问道:“谢少主,你贵庚?”

谢况弈道:“年底方可及冠。”

古代男子行及冠礼,好像是二十岁吧。

杜小曼干笑道:“啊,才十九,谢少主风华正茂,佩服佩服。”

谢况弈道:“哪里哪里,我听闻夫人你芳龄十七,不知是否有误。”

杜小曼在心中默默擦汗…谢况弈从哪里打听来的破消息,本来还打算骗他自己今年三十了!没错,唐晋媗和她同岁,都是十七,压不过谢况弈。

杜小曼面不改色地道:“谢少主难道没有听说过,成熟其实并不是指年纪,而是指心态和阅历。有的时候,人一个月的经历,就可能抵得上普通人的十年。”她将视线转向空旷的远方,“我现在的心态,就和落山的夕阳一样,日暮黄昏,有一种已经过了几十年的沧桑…”

凉风,苍茫的水面,寂静的四周,真的霍然有了一种沧桑的气氛。

谢况弈面色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螃蟹。”

杜小曼从气氛中回过神来:“嗯?”向手中的螃蟹看去,螃蟹的腿仍在拼命地舞动,一只大钳子正夹着她胸前的…一绺头发…

绿琉和碧璃急忙扑过来,一个帮忙按住螃蟹,另一个企图将杜小曼的头发从蟹钳中拉出来。三个人六只手反而越弄越乱,螃蟹紧紧地钳住那绺头发不松手,绿琉的手一滑,螃蟹脱出了掌控,钳着杜小曼的头发,啪地荡向她胸前,杜小曼赶忙弯腰,螃蟹动身体在半空中荡,谢况弈哈哈大笑。

杜小曼脸发热,正手忙脚乱时,谢况弈伸手捞住杜小曼的那绺头发,另一只手在蟹钳上一弹,螃蟹钳子松开,啪嗒掉在地上,差点掉上杜小曼脚面,杜小曼立刻向后跳了一步,悻悻地对一脸嘲笑的谢况弈道句多谢。

谢况弈笑着道:“老夫人,抓螃蟹这种事情,你还需多多历练才是。”

中午,白麓山庄的丫鬟给杜小曼送菜,将一个白瓷盘摆到桌子正中,盘子里没有别的配菜,只有一只被蒸成红色的螃蟹孤零零地卧在中央。

丫鬟道:“这道菜是少主特别吩咐厨房为杜姑娘准备的。少主说杜姑娘一定会喜欢。”

杜小曼毫不淑女地伸手抓起螃蟹,狠狠掰开蟹壳,倒进酱醋,冷笑道:“请转告你们少主,我非常喜欢!”

一笑之间,露出森森白牙。咬——

傍晚,她又在甲板上碰见谢况弈。谢况弈向杜小曼道:“中午的饭菜可还对胃口?”

杜小曼道:“嗯,还好吧。”

谢况弈仔细看了看她,笑道:“你的脾气比我想象中的好。”

杜小曼道:“其实中午挺生气的,但是想一想,前天我气了你,今天你气了我,算是扯平了,谁也不算输谁也不算赢。再说大侠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恩将仇报嘛。就这样算喽。”

谢况弈瞧着她,忽然舒展两道剑眉,灿烂一笑。

杜小曼也对着他笑,这下算是相对一笑泯恩仇了吧。

果然是泯了恩仇,晚上,白麓山庄的丫鬟在少主的差遣下向杜小曼房中跑了N趟,询问床睡不睡得惯,枕头软硬高低合不合适,晚饭爱什么口味,要不要再送些玩意儿来消遣。跑得杜小曼都有些诚惶诚恐,碧璃和绿琉更是连声道谢。

绿琉道:“这位谢少庄主真是位侠义心肠的好人。”杜小曼抱着茶杯点头。茶杯里是谢少主命人新送来的茶叶泡出的新茶。

茶喝多了的下场就是…晚上睡不着。

夜近三更,蜡烛昏黄,杜小曼神采奕奕地在舱房中寂寞徘徊,想找东西来消遣一下都找不到。下棋,不会。看书,字认不清。那么…杜小曼的目光飘向桌上的那架瑶琴,古代的美女,都会在寂寞的时候抚琴一曲,优雅高贵。这架瑶琴摆在桌上,杜小曼心中早就痒痒的,终于忍不住坐到桌边,将前爪伸向琴身。

铮…铮铮——铛…铛铛——

绿琉和碧璃面色僵硬,杜小曼嘿嘿笑了一声缩回手:“我,我在试音,哈哈。”

第二天,甲板上,谢况弈眉头紧皱,面带倦意:“敢问你昨天半夜在房中弹棉花吗?”

杜小曼吸了吸气道:“是我新创的曲子,叫棉花曲,不过曲风比较特别,平常人欣赏不了。”

谢况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

船在第三天下午,终于靠了岸。

大船上居然装着预备用的马和车,在岸上分好马匹套上车,杜小曼又换了男装。谢况弈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目光颇为不屑。杜小曼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穿行动起来方便一点。”刷地展开折扇,“难道谢少主你怕我扮的太风度翩翩抢了你的风头?”

谢少主从牙缝中哧地一笑。

马车行到傍晚,到了一座小城池渊城内,谢况弈提前以命人先策马到城内,将最好的客栈包下来。杜小曼进入客栈,却见一个白麓山庄的弟子躬身向谢况弈道:“少主,上房中几个人不愿搬出。”

谢况弈道:“多赔些银子,告诉他们这间客栈被白麓山庄包了。”

弟子答了喏,匆匆上楼,仆役丫鬟们搬着些物事上楼收拾房间。客栈的掌柜满脸巴结,亲自过来招呼,请谢少主在堂中座椅上先一坐,又支使小伙计上茶。

谢况弈转头向杜小曼道:“怎么不坐?”

杜小曼便毫不客气,在谢况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小伙计刚刚斟上茶水,方才上楼赶人的弟子又下楼来了,走到谢况弈身边,一脸吞吞吐吐。

谢况弈皱眉道:“怎么,他们不肯走?那便再赔多些银子,把他们扔出去吧。”

话未落音,楼梯上有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各位江湖侠士,我们家公子路过此地,比你们早订了房,这般赶人,有些不讲道理吧。”

看来订了那两间房的人和谢况弈的人杠上了。杜小曼兴致勃勃地抬头看,只见楼梯上站着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络腮胡大叔。

白麓山庄的一个弟子立刻道:“我们白麓山庄的少主人住店,向来是包下整个客栈,你们搬出去,我们多赔些银子,你等再找家客栈就是了。”

胡子大叔冷笑道:“未免太欺人太甚,即便官家也不敢如此霸道。”

另一个弟子立刻再道:“我们江湖人就是这么霸道,怎样?”

胡子大叔面露怒色,正要开口,一个清雅和缓的声音忽然飘来:“我等虽不是江湖客,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可否行个方便。”

一袭青衫,自楼梯的转角处出现,缓步走下。

杜小曼的眼睁大了。

杜小曼自认是见识过不少美男的,但是,她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诧。

她曾经见人形容古代美男“雅致如竹,温润如玉”,觉得这种比方一定会有夸张。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真的有贴切这种比方的人存在。视线中的这个人,穿着一袭朴素的长衫,长发只被一根普通的木簪束着,却有一种淡雅清华的气质直逼过来,墨玉般的双眸澄澈清透,微微一笑,像熙熙的暖风,又像四月的清晨湖面的波光。

“在下与三位家仆偶过此城,在客栈中留宿。夜色已至,再觅客栈十分不易。有幸得与诸位同留一店,亦是有缘,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与小仆仍宿在店中?”

谢况弈站起身:“在下等人强包客栈,只是怕我们江湖人物,身有戾气,又携带刀剑,吓到寻常百姓。既然公子不介意,同住亦无妨。”吩咐左右道,“收拾其他房间,不必惊扰这位公子。”

嗯,小谢少主很会看人下菜碟嘛,这个青衫人必定来历不凡,杜小曼坐在一旁,只管暗中继续欣赏青衫人的美色。

青衫公子微微笑道:“多谢。”

谢况弈也笑道:“客气客气,刚才多有得罪,阁下不要怪罪。在下谢况弈,请教阁下名讳?”

青衫人道:“鄙姓安,名少儒。谢少主乃江湖中年少一辈的翘楚,在下虽只是一介书生,也久仰大名。”

谢况弈相邀安少儒同桌喝茶,安少儒婉拒,与那位胡子大叔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掌柜的见包场的银子到手,又另有两间上房的钱可以继续赚,笑得越发谄媚。小伙计腿脚飞快地端茶送水递点心。谢况弈将茶杯举到嘴边,忽然低声道:“这位夫人,你这样眼巴巴地盯着人看,实有违妇道,即便是江湖中的女子,也嫌豪放了些。”

杜小曼的脸热了一热,收回目光,也端起茶杯:“多谢谢少主提醒。”

谢况弈面无表情地喝茶。

仆役捧着一个被布包着方方长长的东西走过来:“少主,此物可是还送进这位…公子的房中?”

杜小曼看着那个东西的形状,恍然猜到,是那架瑶琴。

谢况弈道:“不用了。这位公子弹琴像杀鸡一样,恐怕对这琴没多大兴趣,随便找个地方放吧。”

仆役捧着琴走了。杜小曼羞愤无比,眼角的余光扫到斜对面桌上的安少儒,他手拿茶杯斯斯文文地喝着,嘴角却像噙着一丝笑意。

啊啊啊,丢人丢大了!

谢况弈再端起茶杯咳了一声,低声道:“这位夫人,眼神,克制点。”

在大堂中坐了大约半个钟头后,白麓山庄的弟子们禀报说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杜小曼跟着谢况弈起身上楼,路经安少儒的桌子,谢况弈和安少儒客套了一句,杜小曼学着谢况弈的样子对安少儒拱了拱手,安少儒回礼一笑。

谢少主很挺绅士地将天字一号房给了杜小曼,自己住天字二号,还亲自送她到门前,道:“这间客栈中都是白麓山庄的人,你可以安心。”

杜小曼真心诚意地说:“多谢。”

谢况弈很有侠义精神地抛出一句不必客气。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就要退房动身,杜小曼到了大堂,下四处看了看。谢况弈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道:“不用看了,那位安公子没有下楼。这位夫人,你是看上了安书生,还是他脸上开了花?”

杜小曼其实只是在看谢少主下楼了没有,她懒得辩解,道:“那位安公子长得很好看,我想要多看两眼,愉悦眼球,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谢况弈啧啧道:“答得真豪放。”

他们身边有一扇门咯吱开了,一袭青衫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来这间客栈内,大堂内喝茶,吃饭可以去堂内隔出的雅间,杜小曼和谢况弈站在雅间的门前说话,没料到话题的主角居然就在雅间内。

乍看见安少儒的瞬间,杜小曼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完了,被他听到了…没脸做人了…

谢况弈拱了拱手:“安公子。”

安少儒抬手还礼:“谢少主,要再启程了?”神色一派斯文有礼,并没有什么异样。

也许雅间的隔音效果比较好,他其实没有听到?

谢况弈道:“对,安公子还要再住一日?”

安少儒道:“也是立时便要启程。便不耽误少主,先行一步了。”举步前行时,视线转到杜小曼身上,浮起淡淡一笑。

杜小曼像男人一样拱了拱手,目送安少儒上楼。

启程之后,在马车里,绿琉向杜小曼道:“姑娘,你在谢少主面前的那番话,实在…实在是太有违规矩了些…”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杜小曼的脸色,惟恐刺激到她的邪筋,“其实就算谢少主…姑娘也避忌点好…”

杜小曼道:“谢少主只是顺路捎带我们到杭州,到了杭州地界就分道扬镳,没什么好避忌的。”

绿琉和碧璃便不敢再深说了。

又赶了三天的路后,第四日的中午,一行人马终于到了杭州城的城门外。

马车在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上停下,杜小曼走下马车,杨柳依依,暖风拂面,风里带着醉人的香气。

谢况弈下了马,用马鞭遥遥向远处一指:“前方便是杭州城。你要找的人在杭州何处?”

杜小曼顺口编道:“他住在西湖边,我有记下他的地址。谢少主,这一路多谢你照顾,你好像有很要紧的事情待办,不必管我们了,大家就在此处别过。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现在没什么可报答你的,等到他日有机会,我一定肝脑涂地报答。”

谢况弈轻描淡写地道:“我不过是救嫂夫人的时候顺手救了你,这次也是顺路。”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你若是找不到认得的人,一时没有落脚处,拿这块玉牌到南街谢家巷。我五月之前,应该都在杭州。”

杜小曼接过玉牌,连声道谢。这位谢少主真是充满侠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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