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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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睫毛颤了颤,微微垂下,轻声道:“小曼姐姐,我…我是…孤于箬儿。”

啊,天上是不是有天使飞过?怎么好像幻听了呢?

少年的眼睫上挂着泪水,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轻轻颤抖,顺着脸颊滑下。

“小曼姐姐,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弈哥哥他,不愿意娶我。”

呵呵,今晚的月色真美啊!我一定是睡迷了…呵呵呵,我要回去继续睡…继续睡…

杜小曼僵硬地转过身,谢况弈环着双臂正对着她站着,一脸烦恼:“唉,现在你知道了。”

石厅,桌边,昏暗的灯烛。

杜小曼抱着茶杯,灌下了两大杯凉茶,这才冷静了下来,能够淡定地打量着对面坐着的那个…白衣少年。

孤于箬儿,“她”变成男人的时候,叫孤于箬。

“箬儿他…是精灵…或者神仙?”杜小曼斟酌着词语,没有说出“妖精”这两个字。

妖精也没啥的,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天庭去过,九天玄女和北岳帝君都见过,她自己也是穿越的啊,孤于箬儿真是妖精又怎么样?

话说,这么美,是白狐狸?不对,变身系的,应该是狼人吧。

孤于箬凄楚地苦笑一声:“像我这样的怪物,怎么敢沾一个仙字。”

谢况弈放下茶杯:“他是人,怎么说呢,算是被邪门的东西附身了吧。”

孤于箬低声道:“是我们孤于家作的孽,必须由子孙后代来还。”

杜小曼就着茶水,听了一个长长的,曲折的故事。

许多年前,孤于家居住在南海一代,不仅是江湖名门,还是一方豪绅,有良田千顷,奴仆无数。

有一年夏天,孤于家门下的租户前来交租,向当时的孤于氏当家人进献了一样奇物——一只从海中捕捞出的大蚌。

据说那蚌夜晚时能从缝隙中冒出七彩的瑞气,众人猜测蚌壳中定然有异宝,但不管用什么方法,始终都无法打开。

当时,恰好有一个云游的道人在孤于府做客,他对孤于主人说,这是一只即将修炼成精的蚌,凡人无法对付。如果想要打开它,必须要用佛法儒的三件宝器同时镇压,再拿金刚鼎熬炼,但他劝孤于主人不要这么做。因为这只蚌吞吐的是七彩的瑞气,而非黑烟,说明它有仙缘,修得是正道,放它一条生路,可以福泽无限。

但是孤于主人对蚌壳中藏了什么东西更有兴趣。他的藏宝库中恰好有一尊金刚鼎,他便立刻到当地的名观、名寺和书院中借来了三样宝器,准备打开蚌壳。

就在当天夜里,孤于主人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女子哭泣着向他求情,说:“我情愿送上至宝,换我性命,倘若你肯放我,我定然保你孤于氏一族世代昌隆。”

第二天,孤于主人起床,仆人向他禀报,说那大蚌昨天晚上吐出了一只硕大的明珠,到底价值几何,无法估量。

孤于主人却没有放了大蚌,他反而觉得,这蚌能够化形托梦,已经成妖,孤于氏权势极大,金银或福泽都无法打动他,他想要的是,能够长生不老,修道成仙。

孤于主人拿了明珠,用三件宝器镇住了蚌精,再用金刚鼎熬炼。熬了七七四十九天,据说鼎中一直传来凄厉的呼声,四十九天之后,大蚌的蚌肉彻底熬成了一鼎浓汤。孤于主人把汤喝了下去。

喝了汤的孤于主人并没有飞升成仙,他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身上的皮肤都变成了坚硬的甲壳,一寸寸变化,最终连口鼻也长实了,无法呼吸,极其痛苦地死去。

孤于府也连连遭遇劫数,最终破败。孤于氏的人各处去寻找当年告诉孤于主人那只蚌来历的道人,道人开坛,做了一场法事,驱逐蚌妖。

但是蚌妖的邪性已经深种进了孤于家的血脉里,孤于氏的后代们从此有了一种怪病,男女同体,男子会在每月的特定几天变成女人,女子会在每月的某几天变成男人。

“我们孤于氏为了不祸害其他人,一般不与旁姓通婚,即便成亲,也不要子女。如今,正族大概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谢况弈的父亲在几十年前曾经遭遇一次危险,差点丢掉小命,幸亏路过的一个男子出手搭救。

他就与此人结成了异性兄弟,并且定下儿女亲事。

这个人就是孤于箬儿的爹。孤于箬儿的爹不想祸害老谢家,把自己的情况据实相告,谢况弈的爹却坚定地表示没有关系,执意给当时还在吃奶的谢况弈结下了这门亲事。

当时孤于箬儿还没出生,她父亲觉得,自己的妻子也未必会生女儿,如果是儿子,就做结拜兄弟了,便点头答应了。

没想到,居然真的生了一个女儿。

孤于箬的泪又流了下来:“是我害了弈哥哥,要是我是个男的就好了。”

杜小曼唏嘘不已,这也太苦情了:“没有破解的方法吗?既然是邪术,应该都有破解的方法。找一找高人什么的,说不定还有神仙路过凡间呢。”

孤于箬闭上眼摇了摇头:“没有,这么多年来,孤于氏,包括我的父母都在四处寻找破解的方法,都无所获…等我们正族一个不留的时候,就是破解的时候吧…”

杜小曼的心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孤于箬抬起眼:“弈哥哥,婚约这件事,你就当不存在吧。我这种人,即便你娶了我,也过不上开心的日子。我想就这样孤独终老。希望下辈子,我不再姓孤于。”

杜小曼一阵揪心,红颜薄命啊!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大美人,怎么就有这样离奇的命运呢?

谢况弈斩钉截铁地道:“我们谢氏,允诺之事,必定会办到!”

孤于箬惨然一笑:“执着于遵守这样的约定,有什么好处?只要我一天是这种不男不女的样子,弈哥哥你就不会喜欢我。与其受这种煎熬,还不如罢了。”

杜小曼最看不得别人哭,尤其是这么美的一个少年在绝望的流泪。谢况弈真是的,不就是每月变几天么。孤于箬儿即便变成了男人,那也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美少年,有啥难以接受的?

她拍拍孤于箬的手,安慰道:“你不要这么悲观,要相信真爱!真爱是不分种族、不分性别、不分年龄、没有界限的!有了真爱,别说你偶尔变成男人,即使你变成树,变成石头,变成咸鱼,他也会永远爱你!这才叫爱!”

她眼都不眨地背着从漫画书里抄来的台词,孤于箬怔怔地望着她。

杜小曼豪迈地一挥手:“总之,你要明白,真爱无敌!别想太多,什么在你和谢况弈的真爱面前,都不是障碍!”

孤于箬看着杜小曼的双眼亮了起来,谢况弈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杜小曼再拍拍孤于箬的手,美少年的小手,摸起来手感这么的好:“乖,别纠结了,好好回去睡一觉。这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看,外面的天空多辽阔,繁星多灿烂。人是很渺小的,你心里的烦恼,那就更渺小了,如果你不想看见它,根本就不会看见!”

孤于箬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把孤于箬送回房间,看他睡下,杜小曼觉得自己的人生升华了。开导别人,阐述人生的真理,感觉这么好!

怪不得寺院里的高僧,修道院的神父,都一脸充实。人生,因为帮助别人而伟大!

她脚下踩着飘飘的云,走向自己的房间,已全然把要偷偷滚下山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在走道里,一个黑影堵住了她的去路。

是谢况弈,他斜倚在门上,沉声问:“你愿意嫁给你酒楼里养的那头牛么?”

杜小曼愣了愣:“牛?那是头母牛嗳。”

谢况弈懒懒道:“你不是说,在真爱面前,是人是畜,是公是母都没有关系?”

杜小曼被他噎得一时愣住。

谢况弈冷哼一声:“所以,什么大道理,都是说得轻巧。”转身进屋,轰隆,合上石门。

杜小曼呆站了一会儿,她怕刚才谢况弈的话被孤于箬听见,万一脆弱的心碎了,一个想不开…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孤于箬门前,听了好一阵儿,确定没有异常的动静,外面的天隐隐发白,这才回到自己房间躺下。

没多久,天就大亮了,杜小曼记挂着孤于箬,撑着倦意爬起身,看见白衣少年在厨房里熬粥,这才松了一口气,假装神采奕奕地和他打招呼:“早啊。”

孤于箬抬起脸:“小曼姐,起来了?”

孤于箬儿少年的形态不如少女的形态活泼可爱,很少笑,显得比较忧郁,话也少,亦可能是昨晚刚刚受过刺激的缘故。

吃完了早饭,谢况弈收拾了一下东西,向杜小曼道:“山庄里有些事,我要离开一下,且如果我留在这里,比较引人注意。我先离开,你在箬儿这里好好住着,等风声过去了,我再来接你。”

杜小曼目送他离去,有点烦恼,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离开,时阑提到了绿琉碧璃她们,总让她不放心。

而且她始终在纠结,谢况弈和孤于箬儿的关系。

太复杂了。杜小曼清楚地知道,她留在这里,会让事情更复杂。

她在石洞里转来转去,和孤于箬儿直说要走吗?还是悄悄地走掉比较好?

她本来想选前者,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却成了后者。

“呃,那个,箬儿,我想再去挖一点昨天你说的那个泥。你不用和我一起去了,我认得路,我自己去就行…”

孤于箬点点头,带她走到门前,打开洞府的机关。

杜小曼心虚地对他挥挥手:“我很快回来,拜拜。”

她刚转过身,孤于箬忽然在她身后说:“小曼姐,等一等。”

杜小曼转过身,孤于箬递给她一张纸和一个包裹:“这是下山的地图,水袋和干粮,还有治你余毒的药,竹纹瓶内服,白瓶外用。”

杜小曼愣了五秒钟,木木地伸手接过。孤于箬垂下眼帘,不再看她:“小曼姐,保重。”

他转身进入洞府,石门轰隆隆在杜小曼眼前合拢。

杜小曼抱着包裹,一脚深一脚浅地跌跌撞撞下山。

那天和谢况弈一起上山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此刻一个人走在山里,她才发现,山路很崎岖陡峭,到处是乱石树根。没留神,她已经跌了好几跤。

孤于箬儿画的地图非常详细易懂。但是,当站在一片野林子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处在山的哪个方位,举目四望,前边后边左边右边都没什么区别,这时候,地图再精密也没用…

老天赐我一个GPS吧!杜小曼在内心咆哮,我需要先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啊!

仿佛回应她无声的呐喊,一坨东西啪嗒掉在了她头上。当然不是GPS,而是一块鸟粪。

杜小曼薅了两把草叶,用力擦头擦手,继续凭着感觉向前走。好不容易望见了山下的平地,天上打了两个闷雷,哗啦啦下起大雨。

水帘模糊了视线,杜小曼把水袋挂到腰上,包裹里的东西塞进怀中,把包裹皮顶在头顶,躲在大树下避雨。闷雷一声接着一声,她哆哆嗦嗦地想,雷公大人,看在我是两位大仙打赌工具的份上,千万不要劈我啊。

不知道是不是雷公大仙听到了她的祷告,雷渐渐小了,雨下了一会儿也停了。

杜小曼继续向前走,山林里又湿又滑,她踩了满脚的泥,即使在草上树上用力蹭鞋底,脚还是越来越沉,好不容易走到了山下。杜小曼举目四望,只见前方一道白水浩浩荡荡,不像是通往闻道书院的方向。

杜小曼去摸孤于箬儿画的那张地图,发现早就被雨水泡糊了。这下惨了,彻底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杜小曼正在懊恼,忽然见远处的河边,有个黑点在晃动,好像是个人。

她大喜,赶紧跌跌撞撞跑过去,那黑点渐渐清晰,的确是个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在垂钓。

听见杜小曼跑近的声音,他回过头,掀开斗笠,露出一张六十余岁老者的面孔,讶然地道:“你是谁家女娃,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地里?”

杜小曼拧了拧湿透的衣角:“我是到闻道书院找我表兄的,不小心迷路了。敢问老伯,去闻道书院怎么走?”

渔翁放下钓竿:“闻道书院?女娃娃,你走错路了。闻道书院在山的一边哩,还要再过两个山头,你顺着山脚绕,今天晚上,也不一定走得到。”

啊?有没有搞错!时阑那个谎话精,说什么就在山下,居然有这么远。

老渔翁打量着杜小曼:“你一个女娃儿,自己走山路,也真胆大。”

杜小曼吸了吸鼻子:“家道中落,无奈来投靠表兄,只能事事靠自己了。”

老渔翁满脸同情:“那么,这样吧,再过一时,我家婆子就来给我送饭了,让她拿船送你一程,在九里沟那里下船,再向前走不上几里路,就到闻道书院了。”

杜小曼大喜,连声道谢:“多谢您老。太感谢了!”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有一叶小舟从远处河边上飘来,一个胖胖的面目慈祥的老妇人摇着桨。老渔翁收了竿,笑呵呵地站起身。小舟停靠在岸边,那老妇人提着一个食盒下了船,看见杜小曼,双眼亮了亮:“呦,这位姑娘,是迷了路吧,刚才那阵雨大,竟然淋成了这样。”把食盒递给老翁,又回船上拿了一条干手巾,递与杜小曼,“赶紧,擦擦脸吧。”

杜小曼感激地接过,老翁向那老妇人道:“这位姑娘要去闻道书院寻她表兄,在山野地里迷了路。你回去的时候顺道载她一程吧,在九里沟那里,去闻道书院路就顺了。”

老妇人抓起衣襟擦了擦手:“好好。”又从食盒里拿了两个包子递给杜小曼,“姑娘,吃点热乎东西先垫一垫,跟我上船吧。”

杜小曼感动不已地接过包子,三口两口吞了。孤于箬儿给她的馒头和咸鱼干也被水泡透了,她爬了半天山,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此时啃着着野菜馅儿的包子,真觉得是人间无上的美味。

老渔翁姓孙,他老伴姓郭,杜小曼便称呼他们为孙伯和郭婶。孙伯吃完了饭,郭婶收拾碗筷回到船上,杜小曼跟她上了船,郭婶又拿出一件旧衣让她披着:“别看天热,你衣裳湿了,在江上,风一吹,可冷哩。”

杜小曼接过衣服,满心感动,看来大仙们在天上还是照应她的,虽然小小倒霉了一下,不过幸运地遇到了两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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