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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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不是,这世上的确有些事,不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一定。

这就是所谓注定吧。

“压根儿不可能的事就不要想象啦…哇,看!那边,那颗星好亮!”

重明二十九年,皇帝秦羽言崩于乾元殿,谥号文皇帝,史称文宗。

文宗仁爱宽厚,崇儒尚德,史官赞颂其英比尧舜,尤胜汉时文、景。在位三十载,数减徭赋,重治轻刑,朝无党争,百姓富庶,天下大治。

文宗立皇长子为太子。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庆和。庆和十一年,皇帝崩,谥号英皇帝。九皇子继位,年方两岁。太后垂帘,太傅辅政,定年号大安。

大安五年,外戚李氏谋逆,小皇帝驾崩,无嗣。

三年后,裕王秦汧诛清乱党,匡正社稷。天命所向,群臣叩请,加冕为帝。追尊祖父秦兰璪为昭德玄尚启圣皇帝,祖母杜氏为端仁庄贤天圣皇后。这是秦兰璪与杜氏的后人初次公开将两人当做离世之人对待。但秦兰璪及杜氏的亡讯从未正式发过,皇陵中,亦一直无这二人的陵墓。

乃至百余年后,仍有人声称,见一年轻男子,俊逸华美,仿佛裕王模样,与一年少女子携手游玩,嬉笑甚欢。

秦汧又尊父王秦允为太上皇帝,母谢氏为皇太后,外祖父谢况弈为扬义侯。姑母敏嘉郡主加封懿嘉公主,叔父秦介尊号灵妙真人。革整朝纲,废左右相制。

扶助裕王平乱登位的谋士宁希知以布衣之身登丞相位,辅政当国。

番外·龙吟曲

二月初二,皇帝寿辰。眼看元宵将过,小宦官聆咏忍不住悄悄问十七皇子羽言:“十七殿下今年送什么寿礼?”

他听说,诸皇子王侯的贺礼早早便都送到宫里去了,唯独十七皇子还毫无动静。身为十七殿下的贴身小宦官,聆咏心里着急。

十七殿下虽与皇上是一母同胞,但并不亲厚,皇上极少召见他,他已满了十六岁,皇上却一直没有赐封王衔府邸放他出宫,好像压根儿忘了这回事。十七皇子就仍然不尴不尬地住在王宫角落的小宫院里。

羽言向聆咏道:“贺礼还没有找到,再等两日吧。”

聆咏在心里想,只怕再拖下去,皇上以为殿下你有意拖延,煞费苦心找来的礼物反倒不讨好。

但他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口。

正月十六上午,羽言悄悄出了宫。

除夕夜,领御宴守岁的时候,大总管马公公向他道:“最近皇上听说,前朝有一名曲,名曰龙吟曲,音若天籁,失传许久。皇上十分想听,可惜寻不到啊。”

羽言从小就不受待见,也很少打赏宫中的宦官内侍,马公公这样特意地和他说悄悄话,这是头一回。

肯定是饱含深意的。

羽言便决定,找到这支失传的曲子,献给皇兄做今年的生辰贺礼。

这些时日,他翻遍典册,四处寻访,终于打听到,法缘寺中,可能有这支曲子的曲谱。

他斋戒三日,换了布衣素服,前往法缘寺求曲。

法缘寺离皇宫甚远,羽言走了半晌,他穿得不算多,竟然走得冒汗了。这么一个随从不带,像寻常百姓一般走在熙熙攘攘的京城街道上,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

好像,他这个一无是处之人,终于有了一点小小的用处。

一辆华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在前方猛地停住,车中的人打起车窗帘子,诧异看着他:“十七?”

羽言愣了一下,而后欢喜地向那人笑起来,疾步走到车前,轻声道:“皇叔。”

裕王放下车帘,转而下了车:“你怎么一个随从都不带,自己在大街上?”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走,跟叔喝酒去。”

羽言向后退了一步:“叔,我…我有点急事…”

裕王挑眉看了看他,松开他的衣袖:“也罢,要我捎你一程么?”

羽言摇头,裕王的神色有了几分无奈:“不会又是去那些庙里观里罢,小小年纪,老去那种地方,当心将来娶不到老婆。”

羽言只是笑:“叔,我赶着过去,先走了。”

裕王道:“好罢,你今天有事,叔明天再找你吃酒。”一径上了车,华车转向另一条路去。

羽言继续朝前走。方才,在车帘起落的瞬间,他瞥见车厢内还有一个裹着彩色绫罗的婀娜身影,裕王的衣衫上染着浓郁的脂粉香气。

车中的,说不定又是他新纳的姬妾吧。

羽言恍惚记起,他初见小皇叔秦兰璪时,也是皇兄过生辰的时候。

那时皇兄还是太子,他熬夜画了一幅画,想送给皇兄做礼物,母后却说他哭丧脸,一付扫把星模样,不准他在大喜的日子接近皇兄,免得给皇兄带来晦气。

他抱着画往寝殿走,画被眼泪湿得皱了,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喂,怎么堂堂男儿,还哭鼻子啊?”

他揉揉泪眼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棠紫色貂袍的少年站在前面的腊梅树下,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是哪个皇子?难道是给太子送礼物,他看不上,把你赶出来了?”

羽言吸吸鼻子,哽咽着道:“我名羽言,行十七,你又是谁,为什么站在这里?”

少年的笑意更深了:“哦,你是那个和太子同母的,不受待见的小十七啊。我和你一样,也是来给太子送礼的,今天是太子的寿辰,我娘觉得,我们应该来巴结他一下,我懒得过去,就在这里等,让我娘自己去了。”

今天来给皇兄送礼的人很多,有各位妃嫔,也有王侯的家眷们。他问:“你是哪位皇兄或王兄?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少年俯身捏捏他的脸:“我不住在皇宫,你当然没见过我。我不是你皇兄,小十七,我是你的皇叔。”

羽言曾听旁人偷偷议论过这位小皇叔,他是先帝退位做太上皇之后才生的皇子,比皇兄还小了一岁,名兰璪,先帝驾崩后,他身份尴尬,一直住在行宫。

自这回给太子送完礼后,兰璪和太妃就时常进宫了,兰璪不耐烦陪他母妃在皇后那边应酬,就跑到羽言的寝宫找他玩。

他年纪比羽言大了数岁,懂得东西多,羽言跟着他,学会了玩骰子,打马球,踢蹴鞠,叶子戏,兰璪还教他射箭,带他去行宫的围场打猎。

兰璪十六岁时,获封裕王,搬出行宫,有了自己的王府,就不常进宫了,只时常让羽言到他的裕王府玩。他年纪渐大,玩得越来越开,羽言年幼,个性又温吞,混在兰璪玩乐的队伍中,总有些不伦不类,他自己觉得别扭,常常推脱不去,兰璪就不大找他了。

再后来,太妃薨,皇兄登基,羽言与兰璪越发来往得少了,裕王府的风流韵事却常常灌进他的耳朵里,这日裕王收了一名美姬,那一日裕王居然纳了一个胡蛮舞娘…诸如此类。

羽言听了,也只是笑一笑。皇兄皇威日重,小皇也叔已不是当年那个只带着他玩的小皇叔。

唯有他仍停留在原地,不进不退,不上不下,如同山石花木,翠屏池塘一般,是这偌大的皇宫中,一件无用的摆设。

法缘寺的住持禅房内,茶烟袅袅。

羽言向住持悟明法师说明来意,悟明法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十七殿下所说的曲谱,本寺的确有。此曲被世人遗忘已久,敢问殿下为何要找它?”

羽言便道:“我听闻此曲音如天籁,十分思慕,更想赠与一人,做生辰贺礼。”

悟明法师的神色有些古怪:“不知殿下是否知道此曲的典故?老衲不便询问殿下想把它送给谁,但这支龙吟曲,不宜轻易赠人。”

二月初二,皇上寿辰,百官朝贺,万民称喜。

帝尚简朴,命寿筵不得铺张,只在万寿宫内摆下数席,与诸王重臣共饮。

席中的诸人均早已送过贺礼,内侍府清点礼单,唯独十七皇子羽言的贺礼在前两天刚送到,只是一幅寿图,一柄如意,显得有些寒碜。但按照惯例,在席间,诸人还要再送一两件小物,或一画一诗,或一两句吉祥话儿,添些喜庆应景。不知十七皇子是否把最珍贵的贺礼,留到席间再送。

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宦官探头打量,只见十七皇子两手空空,真不像带了什么好东西的模样。

诸位皇子中,只有羽言还没有封王,他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其他皇子之下,坐在最上首的兰璪遥遥向他道:“小十七,过来和我坐吧。”

羽言婉拒,在最末的席位上坐了。礼乐舞蹈之后,众人开始逐次献上贺礼,羽言出列道:“臣弟有支曲子,愿献与皇兄,席间助兴。”

御座上的皇帝微笑道:“十七弟擅音律,为朕准备的曲子,定然极其珍贵,不知是否乃失传许久的名曲?”

羽言并未回答,只向御座行礼道:“那臣弟便献拙了。”从袖中取出玉笛,横在唇边。

清越笛声,扬而起。风暖桃花,燕啄新柳,水滴青石,溅于清涧,清涧潺潺,染翠春山,山远天高,流云舒卷。

皇帝击掌赞叹:“妙极,妙极,果然好曲,不知此曲何名?”

羽言收起玉笛,躬身道:“臣弟听闻,前朝有一支曲子,名曰龙吟曲,音若天籁,失传已久,因此…”

他话刚说到此处,突然一个声音道:“且慢!”

对面重臣坐席之首,当今的国丈,左相李同州霍然起身:“臣冒昧打断,十七殿下为皇上吹了《龙吟曲》,可知此曲的典故?”

羽言刚要出声,皇帝已道:“朕听此曲十分悦耳,竟还有典故?”

李同州肃然道:“禀皇上,据老臣所知,《龙吟曲》乃前朝殇帝夏敫所作,夏敫笃信道术,狠毒残暴,在位时滥杀无辜,为炼邪法,求长生不老,甚至亲手杀死自己有孕嫔妃,最终天理不容,二十余岁便暴毙而亡。龙吟曲就是他自称自己看到了龙而作的曲子。此曲十分不详,老臣不解,十七殿下在皇上寿辰时,把这首曲子献给皇上,是什么用意?”

殿中一时寂静,羽言抬眼望向御座,御座上的皇帝半垂着双目,面无表情。

裕王站起身道:“陛下,臣想,小十七并不知道这支曲子的典故,只是觉得好听,才把它献给皇上。”

皇帝道:“哦,皇叔所言有理,李卿不必小题大做。”

羽言再沉默了片刻,忽而躬身道:“陛下,《龙吟曲》的来历,臣弟知道,这支曲子,的确是夏敫作的,但并非不详的曲子。即便大恶之人,亦不可能心中没有一丝良善,此曲集夏敫一生之良善,也是他一生的思慕。”

皇帝凝目向羽言,裕王愣了愣。

李同州冷笑道:“但不知十七殿下所谓思慕,是否指夏敫想要长生误入邪术的思慕。”

羽言道:“史书记载,夏敫幼年时,曾见过龙神,他执著一生,都只想再见那龙神一面,后来误入歧途,的确残酷暴虐,罪不容恕。但作出此曲时,心中只是纯粹对龙神的思慕,再无其他…”

李同州拖长了声音道:“殿下所言,不免牵强罢…”

皇帝打断他的话:“李卿,方才朕听这曲声,婉转柔和,确无戾气杀戮。一支曲子,何必斤斤计较。”

羽言躬身道:“臣弟思虑不周,寿宴上献上此曲,的确不妥,助兴不成反倒成了败兴,实在惭愧难当,请陛下容臣弟先行告退。”

竟就请辞,离开了寿宴。

献曲一事再没有了下文。

羽言知道,这件事必然会被记住,对他今后或许有些影响,亦或许没有,都无所谓。

兰璪过来探望时埋怨了他一顿。

“你也太不会做事了,寿宴之上,怎么能献这种曲子。李老儿的行径有些奇怪,倒像是事先准备好一样,该不会你被谁陷害了吧。你怎么想到找这支曲子的?”

羽言只说:“没有,是我做事不够谨慎,下次会记得了。”

为什么马公公要对他说那些话,为什么寿宴上会出现那些,他都不愿意深想。

夜晚,羽言在院中吹笛,聆咏蹩在旮旯中侍候。

这是支聆咏从未听过的曲子,曲调极其简单,反反复复,只是那几个调子,高高低低,像在说悄悄话儿,像在喊着什么,又像有人在一遍遍地念…

不知怎么的,聆咏就觉得心里酸的很,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攥着袖头偷偷地蹭。

一曲吹完,羽言依然在原地站着,聆咏忍不住哑声道:“殿下,晚上风凉,别受寒了,奴才知道,殿下心里苦…”

羽言回过头,笑了笑:“我不苦,是这曲子苦。”

聆咏辗转了一夜,没有睡好,脑里绕来绕去,都是那支曲子,做梦还在绕。

第二天早上,他小心翼翼和羽言道:“殿下昨晚吹得那支曲真好,奴才跟邪了门一样,总是绕在心里头。这支曲是殿下写得么?叫什么?”

羽言停住夹菜的手,抬眼看了看他:“你听得懂这曲子,作它的人若是知道了,定然很欣慰。”

聆咏又问:“这曲子到底叫什么名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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