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长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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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长悠》作者:大风刮过


作品简介:

过年了,很久没更新,贴一篇发在杂志上的短篇。

祝大家蛇年大吉!

内容标签:古色古香,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长悠 ┃ 配角:瑶蓉,虞玢,太常


第一章

  “唉——又来了个人渣!”
鬼差看着朕,一声长叹。朕有些纳闷,马上要下刀山或进油锅的那个明明是朕,为什么他看起来比朕还惆怅。
朕和蔼地问他:“朕该进第几层啊?”
马面抖了抖捆着朕的锁链:“不会真没空位了吧?”
鬼差又是一声唏嘘:“可不是么,人间乱世,人渣横生,现在连血池里都摞了两层了。”
朕假惺惺地说:“朕摞在第三层,也是可以的。”心中却欢欣鼓舞,其实朕并不觉得犯了太大的错,只是一念之差,一步走错,看这个形势,说不定可以不进地狱,罚去畜生道做个什么蛇虫鼠蚁,几世轮回下来,就能再生为人,重做一条好汉了。
或许,那时,还会有缘分,在奔流红尘中,再见到瑶蓉……
朕一时恍惚,听那马面道:“咄!孽魂,你因执念,犯下大罪,到了地狱门前,还不肯悔过?”
朕道:“有心悔过,只是不能忘情。”
这句话,是真诚的,朕此时很后悔,其实朕并不想让事情变作这个结果,只能说,一切都是命,是命让我们犯了错。
朕生前,是栩国的国君。天下诸国,数我栩国疆土广,兵马多,朕身为国主,事事皆顺遂如意,唯有一样不足。
我栩国的妹子不美。
朕时常纳闷,我栩国这般开阔的土地,这般秀丽的山河,怎么就养不出一个秀丽的女子呢?朕的后宫,已是集举国之最美,朕到了晚上,都不想往内宫里进。那银灯下,绣帐中,一个个都好似我国的特产柿饼子一般,黑胖黑胖的,擦着脂粉,正好是柿饼上的白霜。
朕被逼得做一个勤政的皇帝,夜夜在御书房中批折子,看奏章,拉着丞相议政,孤灯下一颗寂寞的心备受煎熬。
可想而知,当朕受邀到晏国,于晏国皇宫的御花园中瞥见了号称天下第一美女的三公主瑶蓉时,是何等的震撼与激荡。
朕不知道一个从没吃过肉快要饿死的饥民见到一只熏乳猪是什么心情,但朕想,应该和朕那时的心情很像。
朕直扑上前,握住了她的柔荑,恳切地让她和我一起回栩国。朕的后宫里,皇宫和诸妃都牵扯到各方势力,一开始,可能只能封她做个嫔,但朕会疼她,爱她,独独呵护她,慢慢地,扫除那些柿饼们,让她做皇后,与朕白头到老。
朕那时太激动,所以太冲动了,忘记了这般举动对一个未嫁的女子来说,是何等唐突。
一群宫娥的惊恐呼喊声中,瑶蓉白了脸,眼眶泛红,从朕的手中抽出小手,啪,给了朕一记清脆的耳光。
“滚!”
晏皇向朕赔了两箩筐的不是,要逼瑶蓉向朕道歉,朕当时已经清醒了,便诚恳地说:“是朕的错,朕该向公主赔罪。
朕回国之后,撤了在晏国国境边上的兵,又顶着丞相的骂,送了两座城池做聘礼,向晏皇提亲,晏皇竟然答应了,朕欢喜不胜,盖新宫殿,张灯结彩,准备迎娶新妃。
却不想,瑶蓉的花轿到了栩国的边境,轿中的人居然没了。
虞国的皇子虞玢,一个孱弱的小白脸,拐走了瑶蓉。
朕自然大怒,再跟着做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的事——带上几十万兵马,去虞国抢回朕的瑶蓉。
岂料,虞玢的兄长虞帝竟是个软脚蟹,朕的军队离虞境尚有百十里时,他竟就给虞玢灌了一杯毒酒,拖着虞玢的尸体,绑着瑶蓉,向朕求和。
瑶蓉站在城墙上,俯视着城下的朕,莞然一笑,如同栩国最北端的雪山顶峰极寒之时开出的红花,艳而冷冽。
她对朕说:“栩洹,你这豺狼,你使我与玢郎相离,我不咒你,更不怨你,我只祝你生生世世,永无姻缘,即便灰飞湮灭,也得不到所爱。”
朕就这样看着她从城墙上落下,像一只蝶。
一地残红。
那时,朕便知道,朕错了。
朕只管自己爱着瑶蓉,却没有问她是否爱朕。
可朕没想让事情变成这样,真的。
瑶蓉死了,朕的心仿佛也跟着死了。归国的路上中了宿敌宋国的埋伏,一根冷箭插进了胸口。
朕就这样到阴曹地府来了。
朕没有问瑶蓉和虞玢在哪里,朕不配问,朕愿意为朕犯下的错,受该受的罚。
鬼差翻着册子,打量着朕:“看样子,你是诚心悔过的,其实地狱十八层,不仅仅是为了罚,更是为了悔,可你做下了这些孽,即便悔了,也要弥补啊。”
朕道:“要是血池里摞不下了,朕可以去油锅里摞着。”
鬼差搓搓手:“眼下地狱里实在是挤得慌,倒是有两件变通之策,一,就是你去血池或油锅里权且摞着,等几百年后,其他几层人少点,你再去受主刑。不过,你既然有悔过之心……却要再受几百年的罪……便不能显示我们地府的劝化之意了……所以,我劝你选二。”
朕立刻说:“那朕选二。”

第二章

  朕踏上奈何桥,一步步走向轮回台。
鬼差说的第二种方法,竟出奇的便宜朕——只需带着此生的记忆,轮回三世,每一世,都出现在转生的瑶蓉和虞玢身边,撮合他们的姻缘。
“你因情障,毁人姻缘,铸成大错,须用姻缘来补救。那对男女有数世缘分,却因一些缘故,世世皆要受诸多劫难,你替他们挡下劫难,成全姻缘,修三世功德,这三世之中,你都不得善终,应那女子临终前的诅咒,消她怨气,三世之后,罪孽可清。”
就这么简单?
鬼差在轮回台边摇头:“带着前生的记忆再入轮回,并不容易。”
是,朕知道,朕心中,仍恋着瑶蓉,却必须撮合她和虞玢,眼睁睁看着他们你侬我侬,这,也是一种难耐的折磨。
“朕会把握好这三世。”
鬼差道:“下辈子,你可不是皇帝了,别再自称朕了,快走吧。”
一把将朕……将我,推上了轮回台。
“张兄,又托你照顾了。”他满脸感激,向我拱手。
我向他,虞玢,啊不,今世叫做李岫,淡淡笑道:“客气什么,你我既是同窗,本该互相照应。”
李岫揣起我这个月的口粮钱,满脸欢喜,疾步离开。我知道,他定然是要去街口马大娘的小摊上,买打好的同心结,塞进信封里,让小丫鬟传给瑶蓉。
我一颗本应只有忏悔的心,隐隐泛起唏嘘之意。
我原以为,我会主要弥补瑶蓉,没想到,我生在了乡旮旯的地主家之后,发现虞玢生在隔壁佃农李家,而瑶蓉不知所踪。
我就只能先弥补虞玢,从小分他苹果,替他抓蛐蛐,打架时替他挡拳,爬树时给他垫脚,还要替他交学费,和他一起读书,鼓励他奋发向上,进京赶考,出人头地。
我有一种直觉——瑶蓉一定在京城。
好不容易,我和李岫一起趴在了试选榜单的尾巴稍上,可以进京考状元。伙同几个试子一起偷窥达官贵人家的游园会时,我果然见到了瑶蓉。
她的容貌变了,但依然是所有的女子中,最明艳的一个,那气韵我无论如何不会认错。
我的内心喧嚣奔腾,我却要压抑着,扯扯旁边李岫的衣袖,把瑶蓉指给他看——“李兄,那边有位绝色佳人。”
李岫看见瑶蓉,立刻直了眼,一只蝴蝶恰在这个时候,飞过瑶蓉的面前,她的视线追随着蝴蝶,就看见了趴在墙头的我等,我忍痛缩头跳下围墙,留李岫与瑶蓉尽情地两两相望。
李岫和瑶蓉就在一望中生了情,我打听到了,瑶蓉这一世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名叫柔柔,我把此事告诉李岫,牺牲色相勾引了尚书家的丫鬟,让她帮李岫和柔柔传递情书。
李岫给柔柔写诗,写不出来时,便由我代笔,我小心翼翼地,一字字在纸上写满我的思慕,向自己说,我只是在弥补。
李岫要送柔柔些小信物,没有钱时,就是我借他。
借到我自己顿顿喝稀粥。
我端起小米粥碗,突然感受到了心灵被涤荡的空灵,我悟到了,上一世是我太执著,爱并不是要让她在身边,成全她与她真爱的人,也是种快乐。
小米粥已经凉了,进到胃里,有些冰得慌。
一个白胖胖的,柔软的,诱人的物体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张兄,吃个包子吧,顿顿残粥,早晚喝坏了胃。”
我接过那个包子,咬了一口,猪肉白菜馅鲜美得我热泪盈眶:“周兄,多谢!”若朕还是皇帝,立刻便封周隽为丞相,赐封地三千亩!
不行不行,若周隽做了丞相,白傛怎么办?朕已经很对不住他了……
要么,一个做左相,一个做右相吧。一个虚衔,一个实权。
周隽在我身边坐下:“张兄,包子不合口味?”
一句话打醒了朕,啊不,我的恍惚,竟一时忘了已过了一辈子了。
我赶紧说:“没有,太好吃了,魂都飞了。”
周隽待我把包子吃完,意犹未尽地回味时,方才又道:“张兄,你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恕我直言,科考将近,李兄这样下去,亦不是办法。”
我知道,他是在委婉地试探我是不是欠了李岫钱。同科的考生都不相信我家是地主,李岫家才是佃农,总觉得我俩的家世应该调换调换。
周隽与我和李岫同住在一个小院中,他家世更富裕些,每每看我落魄时,便帮衬我一些,我十分感激。
我觉得,这一世,地府的种种安排,饱含了很多苦心,不单是要我悔过,教会我如何去爱,更是要让我体会到人间的温情与大爱。
其实我不介意更多体会到一点。
周隽恐怕伤了我的自尊,以为他是施舍我,便都是假装不经意地从外面带点小零小碎的吃食,说是买多了,问我吃不吃。
我接过那些东西时,尤其渴望他能听到我内心的喧嚣——我没有自尊!我想喝酒吃肉!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摸了摸肚子,稍微直白了一点:“如此月色,可惜无酒。”
周隽总算懂了:“张兄,今晚,我恰好买了些酒,不知能否邀你共饮?”
美酒、烧鸡、酱肘子、拌皮蛋一一端上桌的时候,李岫回来了,我注定连吃顿好的,都要和他一起。
周隽招呼他一起来吃,李岫稍微推脱了一下,就过来了,我把我看着最顺眼的一块肘子肉夹给他,李岫喝着酒,神色恍惚。
当晚散席之后,周隽双眉深锁向我道:“张兄,你可能当我多管闲事,但有些话我不能不说——李兄的举止有些不对……我听闻,九王世子倾慕许尚书家的千金,已请皇上赐婚。”
啊,虞玢和瑶蓉这辈子又要遭劫了,看来天意让我帮他们私奔。
周隽叹了口气:“科考将近,少生事端为好。”
唉,事,是肯定要生的。我这辈子,就是为了帮他们挡事儿赎罪的。
夜半三更,我驾着马车带着李岫和柔柔在崎岖的小土路上颠簸奔逃,后方,是九王府的追兵。
柔柔在车厢里低低啜泣:“李郎,如果不能逃过此劫,我们就死在一起……”
我心里一阵刺痛,我多希望,哪天这句话她也能对我说一遍。
不好,我又犯错了。
嗯,朕不会让他们死。
在一个岔道口,我猛地勒住马,向车中道:“赶紧下车,树丛中有条隐蔽小路,周隽的马车在两里路外接应你们。”
李岫和柔柔下了车:“那张兄你……”
我当然是要引开他们。
柔柔扬起脸,第一次正眼看我,她福身:“张公子,你是我和李郎的恩人,来日我们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我笑笑:“我不是什么好人,当不起你的谢。”你要是记得前世,可能宁可死也不会让我帮。
我一抖马缰,听见她轻声说:“张公子,保重。”
唉,得到她这句话,我应该知足了。
我驾着马车继续向前,前方是断崖,身后追兵越来越近。
乱箭如雨。

第三章

  我被乱箭插成了一只刺猬,回到地府。
鬼差道:“甚好甚好,你若不欺蒙那可怜的丫鬟,骗了她的感情,那更好。”
我诧异:“这也算是罪?”
鬼差道:“你让一个无辜女子伤了心,如何不是罪?”
若按照这个道理,昔日朕后宫中的那堆柿饼,各个都是朕的债主。
不会也要还吧?
鬼差看了看我的脸,道:“你莫担忧,这不算大错,只是下一世,你会更加惨些。”
还要怎么惨?
“秋逽,你走神了。”束渊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轻叩棋盘,微微露出笑意,“在想什么?”
我收回神智,重新看向棋盘,无奈道:“在想我这辈子会怎么死。”
束渊的双眉微微皱起:“又说昏话,你是以为这天下没有你医不好的病?”
我道:“我当然不敢这般自满。药医不死之病,况且,天下,不是病死的人多了去了。”
束渊轻叹:“我看你此时,就病得不轻,赶紧给自己抓副药罢。”他把棋子放上棋盘,又抬头看我,“我听说,墨卿带着天鸿之女,正被追杀,你该不会想收留他们罢?”
我亦把棋子按上棋盘,点头道:“是。”
我这辈子,就是为此而生的。
墨卿就是虞玢,天鸿之女便是今世的瑶蓉。
瑶蓉今生有个十分霸道的老爹——血煞教教主天鸿。今世的墨卿,是血煞教的死对头,正岳剑派的弟子。我如今对虞玢只有忏悔之意,绝无任何成见,但我依然觉得他竟敢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拐带这么一个霸道角色的女儿,纯属自己找死。
当然,如果他去和天鸿打了招呼,十有八九,也是被天鸿一巴掌拍死。
束渊抛下棋子:“秋逽,虽然这句话对不起墨卿,但我劝你不要往里面掺和。墨卿因天鸿之女,被正邪两道不容。你护不住他们,何必把自己搭进去?”
因为我要忏悔!我要赎罪!
可这话我不能对束渊说,我问了他一个问题:“假如我曾无意中医瞎了一个人的一只眼,之后我再医好他一条腿,这就叫赎罪。可那人的眼始终是好不过来了,为何还要叫赎罪?”
这是我今生想不通的事,我为了彻底洗心革面,修习了医术,亦治好了不少人,挣了点薄名。
但治的人越多,我就越迷惘。
今生之事,与前生之事已毫无瓜葛,就像今生的墨卿,因我假装路过救了他的命,他就感动不已,要与我结拜兄弟。
他完全不记得上上一世的事情,今生的瑶蓉我连面都没见过,更不会记得我,记得的只有我。
我的赎罪,究竟是为了瑶蓉,为了虞玢,还是我自己?
束渊没有给我答案,他只说:“秋逽,我不知道你和墨卿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纠葛。我觉得,与其帮没用的忙,还不如不帮。”
有用的忙,我还是能帮上的。
数日后,一个倾盆大雨的晚上,墨卿叩响了我陋宅的房门,他的怀里,抱着瑶蓉,浑身是血,脸上满是绝望:“秋逽,我本不想连累你,但除了你,我想不出谁能救雪泠了。”
我小心翼翼从他怀中接过瑶蓉,放到榻上。
三世了,加上上上辈子那次拉她的小手,我是第二次触碰到她。
天雪泠的身体很轻,很冷,很柔软。
她比瑶蓉要瘦了很多,手腕几乎轻轻就能折断,她的容颜并不似前两世那般明艳,而是一种冰霜般的美,让我回忆起,那时的城墙上,瑶蓉望着我时,最后决绝的笑容。
墨卿疾声问:“她还有救么?”
我移开搭在她腕脉上的手指:“她中了灀寒毒。”
正岳剑派的镇派之宝,墨卿比我更了解它。
他的身体一颤,眼珠变得如死人般浑浊。
我慢慢道:“这毒,天下本没有解药。”
我看着他,再笑一笑:“但我能解。”
解开天雪泠身上的毒,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并不是“解”,而是“移”。把她身上的毒引到我身上。
毒一点点地流窜进我的经脉,我看着床上的天雪泠,想和她说,瑶蓉,我并不是为了赎罪,你信么?
即便你还是瑶蓉,我还是栩洹,我也会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事。
我爱你,即便我不能立刻立你为后,我也会给你一个皇后般盛大的婚事,为何,你却要爱上一个连明媒正娶你都不敢的男子?
我始终都不懂你,不懂女人的心。
唉,我这样想,又犯错了。
我轻轻地把瑶蓉的手放进被子里,还要装作没事的人一样,开门对墨卿说,他没事了。
墨卿直直看了我片刻,仿佛不能相信般,然后就猛地扑向屋内的床榻。
我离开了屋子,替他们合上门。
我顶多还能再活十天,就可以回到地府交差了,抬头看着天上的璀璨星辰,我突然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前世的瑶蓉已经回不来了,但我救了今生的你,这种感觉,真好。
次日,天雪泠醒了,醒来的天雪泠只和我说过两个字,她垂下眼睫,轻轻说:“多谢。”
墨卿有些歉疚地笑了笑:“雪泠天生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她心中真心感激你。”
墨卿让天雪泠再养了一日,就带着她匆匆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血煞教的人就来了。
我被抓进了血煞教的大牢,各种能想到和想不到的刑具一一上阵,我在地府里该受没受的罪我觉得全受了一圈儿,终于熬到我毒发。
我爬进地府,耳边犹在回响着刑堂堂主“教主明明吩咐过,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怎么死了?!”的咆哮。
鬼差笑吟吟地和我说:“恭喜恭喜,你今生懂得济世救人,累加了很多功德,下一世会稍微顺遂些。”
我幽幽道:“我只希望能早日赎清罪过。”
鬼差道:“罪过赎清,更要放下。你放下了么?”
我心里一凛,道:“放下了。”

第四章

  “你们快快退后,让师叔来!”
我横剑挺身,挡在阵前,十丈开外,魔宗的大护*着斧头叫嚷:“不至于吧!你们青峦派要不要脸!小辈孩儿们过过招,一个大长老跳出来,欺负小孩子怎的?”
我伸直手臂,把一干少年少女们拦在身后。一只手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师叔,对付那几只小魔,我们可以的。”
我微微侧首,凝视着那个站在最前方,恳切看着我的稚气秀美的少女,语重心长地说:“不行,你们的剑术和道法都还刚入门,不到实战的时候。妖魔的指甲和兵刃中都有毒,师叔怎么能看到你们的身上留下伤疤?”
少女的脸微微红了红,旁边另一个少女道:“师叔,有伤疤,你老人家也能治好。”
对面的大护法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呸,还用得着对你们施毒?老母鸡一样的长老带着一堆弱鸡崽子一样的徒弟,打你们都嫌丢人!走!我们撤!”
魔宗的人走远,我方才放下手臂,转过身:“看见了罢,不够实力时,便不必战。待你们的修为到达了一定的境界,不用动刀剑,就足以震慑得对手不战自败。”
站在最外围的一个少年嗫嚅道:“师叔,不是他们鄙视咱们,不和他们打了么?”
我淡然地道:“那是敌人脱逃时的借口。”
“师弟,你说,我该不该为了本派千年的清誉将你逐出师门?”清心园的凉亭中,问穹放下手中的书卷,如斯问我。
我道:“爱惜晚辈,是我这个师叔的职责,如果这也算是错的话,请掌门师兄这就把我赶出去吧。”
问穹似笑非笑地揉了揉额角:“你这种爱惜,已经引起风言风语了。连我都听说,女弟子们在私下议论,问浩师叔看她们的眼神非比寻常……尤其是对问虚师妹门下的小女徒知莲。”
啊?我明明一直都很正直!
问穹卷着书轻叩桌面:“师弟,我不想显得不近人情,不管你待在青峦派究竟是何目的,收敛一些,你我都方便。”
我应道:“多谢掌门师兄提点。”
问穹展开了书卷继续看,我转身出了掌门住所。
天空细细地飘着碎雪,琼枝玉树,万里银妆。
我踏着雪向自己的住所去,身边的小树摇摆,扑簌簌落下一些雪渣。
“师叔!”
我看着那个从树后绕出的少女,有些意外地停步,她仰脸看着我,轻声说:“师叔,听说你被掌门师叔叫去了,不会是因为我们吧?”
她的目光里写着担忧,她身后,穿着低等弟子服的少年背着剑,向我抱拳躬身:“师叔,知莲和我……我们大家都有些担心,所以冒昧来打扰。”
我一时有些恍惚,没想到,今生的瑶蓉和虞玢,竟然会用这样关切的眼神望着我。
这一世,投胎前,鬼差告诉我,我和瑶蓉、虞玢会在这个修道门派中相遇,我削尖了脑壳,好容易挤进了这个门派,谁知竟足足等了一百六十年,我从一个随时会被赶出门的末等弟子,熬成了本派的七大长老之一,才等来了瑶蓉和虞玢的转生。
他们站在新入门的弟子群中,单纯稚气,像春天的柳枝上刚刚冒出的新芽。而我,从前世到今生,加在一起已快要三百岁,老得不能再老,沧桑得不能再沧桑。
瑶蓉投在了我的师妹问虚座下,道号知莲,虞玢投在我的师兄问地座下,道号知意。
很快,我就看到他们经常一起练剑,一起探讨心法,说说笑笑的,好似一对亲昵的小雀。
这是我赎罪的最后一世了,我希望此生,他们能有个好结果。
记得我当初苦苦哀求加入青峦派时,掌门师尊向我道:“你进本门,目的不纯,他人是为了求道,你却是为了其他,本门不能收你。”
我说:“求道是为了悟得天地真谛,我求别的也是为了悟,为了放下,既然殊途同归,为何不能收我?”
我真的打算放下了,永远没有希望,何必再执著?
我笑一笑,向知莲和知意说:“放心吧,掌门师兄找我,是谈别的事,师叔爱护你们,怎么会被问罪呢?”
知意嘿然道:“那就好,知莲这个傻丫头,就喜欢瞎猜,师叔你别介意。”拉着知莲走开。
知莲临走时,犹不放心地回头看看我。
我心中很温暖,其实人间的情有很多种,不只是男女之情,情爱之情,亦可以是友情,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之情,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之情。假如当初,我能早点明白……
唉,现在明白了,至少赎清罪过的下辈子,我会好好地过。
可能是人年纪大了,没了年轻时的争锋之心与意气,什么都看开了,看淡了,人也变得懒了。
除了在必要的时候,帮帮知意、知莲和其他的小辈们之外,我常常只窝在自己的小院中,沏沏茶,养养药草,在藤椅上打打瞌睡,浑浑噩噩地一天又一天,偶尔出去遛遛,也只在门派内走动,我都忘记有多少年,我没下过山了……
嗯,听说几位师兄妹带着他们的徒弟下山除魔去了,知意、知莲也在其中。只是去对付一个生了魅怪的山村,应该无大碍吧。
“当当当——”
竟是钟声,有紧急大事时才会敲响的钟声。
我心中蓦地一振,披衣往前殿去,钟声一共响了六下,非同小可。
前殿上,问地师兄座下的大弟子知明浑身是血,声音断断续续:“……魔……好厉害的魔……师父和师叔他们……赶紧……”
问穹松开替他输送内力的手掌,着人带他下去医治:“问宇、问天、问瀚三位师弟,与我速速下山,问浩师弟,你和问太师弟留守……”
我打断他的话:“掌门师兄留在师门中坐镇为好,我下山吧。”
问穹皱眉看我片刻,丢给我一枝竹筒:“也罢,如不能抵挡,速放信物要求增援。”
我和三位师兄师弟即刻下山,我隐隐有种感觉,我最后一世,就快要完美地结束了。我把装着报信蜂的竹筒给问瀚:“师弟,你拿着吧。”
我未必能活到放出它的那一刻。
那魔物果然非比寻常,我等在离那村庄十几里外,就清晰地看到了它伟岸的身躯……
它像一座小山般,蹲在旷野中,仰天长啸,劲流飞漩,房舍大树,拔地而起,与残枝碎瓦一起坠落的,依稀是我的两位师兄师妹,和我的师侄们……
我御剑破开气流,赶到近前,正好看到知莲坠落的身影,一把失控的长剑正被气旋操纵,猛地刺向她,知意被一根木桩击中,来不及救她,只能失声大吼:“莲儿——”
我扑向知莲,一把抱住她,猛地转过身,感到有冰凉的东西刺穿了我的脊背,我把怀中的知莲推向问瀚的方向,眼前模糊了……
啊,居然这样容易?
我的罪,就这样可以赎清了?而且在最后,我终于抱住了她……
时光回溯,倒转千年,瑶蓉在城墙上望着我莞然一笑,纵身跃下,我僵在马上,风吹得我的披风猎猎作响……
不,我没有僵住,这次我没有僵住。我扑上了前,接住她下坠的身体,她那般轻,那般冰冷,幻化成一只斑斓的蝶,轻盈地从我怀中飞走,融进灿烂阳光里。
留我独在尘埃中……
可我接住了她,真好。
终于,我可以放心地忘掉前生,去投胎了……
“你还没到投胎那个份上,师弟。”一个冷冷的声音,不是鬼差的,有点耳熟。
我慢慢睁开眼,模糊的景物渐渐清晰清晰,越来月清晰……
竟然不是阎罗殿!是我第三世在青峦派的卧房!还有问穹、问瀚几位师兄弟那熟悉的脸!
问瀚一脸欢欣地望着我:“问浩师兄,你终于醒了!我们集体给你输了七天七夜的功力,才把你从阎罗殿里拉回来!”
谁让你们拉我的?我欲哭无泪。看来我还要再受一次死罪……还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死?
啊啊啊,难道是我忏悔的不够么?为什么要这样玩弄我!
问穹冷冷道:“一只吸空魅竟险些让本派折去半数子弟,师尊的书卷中早有记载灭它的方法,看来我等对修习道法,太过懈怠了,如此这般,怎还能教好徒弟?从下个月起,每天卯时到祖师殿中打坐。问浩,你也一起参加吧。”

第五章

  为什么这次,我不能死得很容易呢?
明明鬼差告诉我,上一世我救了很多人,所以这辈子会过得容易一点。
现在却变成了最难的一世。前两世,虽然死得惨,但都很痛快,一步到位,反倒今生,漫长又磨叽。
打坐结束,我从祖师殿出来,准备回住处偷偷给自己熬一锅肉粥,天已大亮,朗朗晴日,映照群山,白雪已经消融了,露出灰色的土地,那里不久会长出新的绿,又一个春天即将来到。
穿着厚厚的大氅,也有些热了,我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继续往前走,前方的小路上,转出一抹浅碧色的身影。
“师叔。”
我向她露出慈爱的笑:“是知莲啊,吃过饭了么?知意怎么没和你一块儿?”
她垂下眼帘:“师叔,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能不能,找个方便的地方。”
是要向我道谢么?我微微颔首:“那去静心亭吧。”
静心亭在祖师殿后的小花园中,寻常的弟子没有长老的许可不得入内,也就变成了长老们教育后辈们专用的地方。
静心亭下,小池塘上的冰层已融了,一块块碎冰,漂浮在渐暖的池水上,映照日光,亮晶晶的。
知莲站在靠着池塘的栏杆边,望着我,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师叔,我喜欢你。”
!!!!!!
………………
许久许久之后,我张了张嘴,知莲咬了咬嘴唇,堵住我的话:“师叔,我知道,我这样做是犯了本门的戒律,你不会喜欢我,但我要把我的心意告诉你。我喜欢师叔,我喜欢你。”
我……我彻底地懵了。
知莲在说她喜欢我,瑶蓉的转世,在说她喜欢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有这样的事,这绝不可能……
“你该喜欢知意……”
“我不喜欢知意。”知莲干脆地说,“曾经,我是以为我喜欢他,但我发现,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喜欢的是师叔。”
“他是你要找的人,他……”
他是你前世、前前世、前前世的最爱,也应该是你今世的最爱,你们彼此深爱,你们同生共死。
知莲再度打断我:“他不是,我不喜欢他那样的男子,他怯懦,软弱,没有担当,遇见事情,他想到的从来都只是逃。我喜欢能保护我的人,不计回报在我身边的人,总能在关键时刻救我的人。”
这是在说我?我苦笑:“你什么都不懂,知莲,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不是好人。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我自私又贪婪,所以我……”
我花三世来弥补,可那一世,你是瑶蓉,我是栩洹时,发生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改变,我害死了你。
“有些事情,如果你知道了,会想要唾骂我,你看到我可能会想吐,我做再多你也会厌恶。”
知莲执拗地看着我,神色浮现一丝复杂:“如果我知道呢?师叔。你暗指的事,我知道。我想看我和师叔的缘分,所以我让掌门师叔帮我用血引动了前世镜,我全部都看到了,第一世,我是晏国的公主莲蓉,师叔是栩国的皇帝,第二世……”
我石化在风中。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为什么还……
知莲的眼眶微微泛红:“我觉得,师叔,其实从第一世起,瑶蓉就爱你……”
“她爱你,但不想承认,她选择了逃避,而你的眼中,只看到你想看到你想看的事。两个人一起犯下的错误,把事情逼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第二世,柔柔在花园中,第一眼看到的,是墙头的你,可你却把她推给别人,她和李岫来往,只为了偶尔能读到你代他写的信,她和李岫一起逃走,也是为了见到你。
“上一世,你与天雪泠遇见的太晚,只见了一面,可就算只是一面而已,她怎么会不爱上一个用自己的命去救她的男人。
“这一世,当我第一次站在祖师殿上,看到师叔时,我就知道,我爱上了你。不管是瑶蓉、许柔柔、天雪泠,还是知莲,她们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心里只有一个男子。”
知莲直望着我的双眼:“那就是你,师叔。问浩。”
我回望着她,突然有种破碎虚空般的感觉。
寰宇万物,刹那寂灭。
同寂灭的,还有我的心。
它就像被抽干了水的池塘,就像化光了雪却长不出草的山,空荡荡的,光秃秃的,一无所有。
我看着知莲,突然有些恍惚。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我没有喜,没有悲,为什么我看着她,一点情绪也没有。
为什么……在刹那间,我发现,我对她的感觉,是空。
我找不到对瑶蓉的痴恋,我寻不到我几世的心痛,不甘、纠结、忏悔。
什么都没了……一点执念,刹那粉碎,一切皆空。
“你已悟了么?”有声音,在寰宇中回荡。
我木然回首,十丈红尘外,他向我微笑,幻化出数个虚影,问穹,束渊,周隽,白傛。
他一挥手,一切虚影皆碎。
“悟了就醒来罢,长悠。”
万般皆散,我豁然醒转,已身在苍穹。
流云如绢,铺在脚下,云之外,是红尘人间。
是,我不是栩国的国君栩洹,不是张寞,不是秋逽,更不是青峦山的道士问浩,我是穹寒山上的广云子长悠。
穹寒山顶,无为宫花园的小亭内,新茶刚刚烹好,我还有一局棋尚未下完。

第六章

  我独自住在无为宫中,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我修的道,就叫无为道,穹宇天地,浩瀚太虚,自有法则。随心,随性,无为,实就是虚,无便是有,万物皆我,我皆万物。
这仙法修悟的越精深,我便越空寡,有一日,不知为什么,心中动了一点念头,我向仙友讨了一点花种,在、花园里栽种。
我本动一动仙法,就可以使它成长开花,我却没那么做,而是像凡人种花那般,松土,栽种,浇水,看着它自行发芽,自行成长,直到枝叶繁茂,开出鲜花。
那花很香,我觉得,竟比我园中的其他花更香一些,气味中,有一些很特别的东西。
我不愿独享,遂约了太常仙君一起赏花品茗,茶快要烹好,一局棋正下时,有一只蝶,飞进了花园中。
蝶在我栽的那丛花间流连了一阵,竟又飞到我身边,盘绕不肯去,最后停在我的衣袖上。
我有些好笑。
这是哪里来的蝶?它被花香引来,为何又在我身边徘徊?
因为我身上染了花香?还是被我的仙气吸引?
那么它此时此刻,到底是因为花,还是因为我?
或者是方才因为花,现在因为我?
如果是现在的我,绝不会这么想事情,这么想事情,除了把自己绕傻之外,没有任何结果。
但当时我不清楚这个道理,我越想越绕,越绕越想。
数千年的道心,竟因一丛花,一只蝶,有了动摇。
我想,莫非这蝶,竟恋上了本君么?
它到底是恋着本君,还是恋着花?
情念一动,我身上的仙法竟开始迅速消散。
太常道:“长悠,你的道心破了,你心中既已迷惘,就到凡间去找答案吧。”
四世轮转,皆为参悟。
我堕入凡间,成了栩国的国君栩洹,那丛花化成了虞国的皇子虞玢,而动摇我道心的蝶,则托生在晏国,是三公主瑶蓉。
我思慕瑶蓉,瑶蓉却随虞玢而去,最后因我双双惨死。
而后是一段所谓地府的赎罪,轮转三世,我放下了欲,放下了执,最后一世,要悟的是情。
“果然,到了最后,仙君还是无情。”蝴蝶翩飞到我面前,幻化成女子,脸庞上挂着晶莹的泪,却是最后一世,知莲的模样。
我默然无语,在第一世中,我真的对瑶蓉有情,惊鸿一瞥的心动,就好像,当蝴蝶落在我的衣袖上时,刹那间的心动。
而后的那几世,却为了执念,为了眷恋,为了得不到的遗憾,为了忏悔和弥补。
当几百年后,我即将赎清罪过,面对知莲时,方才发现,刹那,不过刹那,早瞬息而无。
“或许本君依然未曾悟到什么才是真心之情。”我伸出手,让蝴蝶栖息在指上,“所以,瞬息即灭,只是我不配再与你有缘。”
“也许你说的对,仙君。”她轻轻扇动翅膀,“可我知道情一定在,所以,我还要到凡间去,我一定能找到。”
我垂下手,看蝴蝶再次飞进云下红尘之中,眼前似又浮起瑶蓉的模样,我初遇她时,她的惊诧,她在城墙上,对我决绝的笑容,她是许柔柔时,在花园中转过视线的惊鸿一瞥,她是天雪泠时,垂下眼睫向我道谢的模样,还有她是知莲是,单纯执拗的眼神,她说,师叔,我喜欢你。
哪怕只是因衣袖上沾染的花香,引来的刹那眷恋,仍然美好。
但我终不会再到凡尘中,继续轮回,化成平凡的少年,与她邂逅在春日花下,看看在放下一切的那一世中,是否能产生真的情。
我只是看着她走远,为着一点执著,落入凡间。
茶烹的刚刚好,我抛下手中的棋子:“这局我输了。”
太常收拾棋盘,微微挑眉:“再下一局?这次让你黑子。”
我笑了笑,颔首:“好。”
一片花瓣,落入我手边的茶盏中,泛起涟漪,映出凡间景象。
春天的第一枝桃花下,年方豆蔻的少女转过身,望见了握着书卷愣在桃树旁的少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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