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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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不如从前,”殷言酌只漫不经心地答:“有时喝了气喘得紧,冷宿仇骂得烦人。”

“如此美物,怎可舍弃,”方岂有斟了一杯酒:“现时他不在,殷爷可要小饮一杯?”

殷言酌微微一笑接过了琉璃杯:“多谢先生美意。”

他端着酒杯,抿了一口。

方岂有问:“殷爷可知道庄主今日要出门?”

“嗯,”殷言酌慢条斯理地又饮了一口酒:“他昨夜提过。”

方岂有道:“殷爷可知他此行为何?”

“我不太懂得他的事情,”殷言酌仍然是那副意兴阑珊的表情:“鼎纵山庄生意东南西北一宗一宗的,我如何分神记得那么多?”

方岂有仍是不紧不慢:“殷爷有所不知,庄主这次却不是为了生意,而是为了给老朽付一笔诊金。”

殷言酌只是客套地随着他话题接下去:“却不知方先生要的是何地珍宝?”

方岂有玩味一笑:“殷爷万金贵体,自然是值得冷庄主花大价钱的。”

殷言酌这时方抬眸望了他一眼,手中的酒杯在桌面上轻轻搁下,眸中却现出了一缕锋芒:“但请方先生明言。”

“殷爷可莫见怪,”方岂有嘿嘿一笑:“我要的是——”

殷言酌只不露声色地看着他。

他慢悠悠地卖了个关子:“青州瓶卢山顶,拂花门下,门主的越紫塞的——项上人头。”

殷言酌搁在桌面上的右瞬然手轻轻一震。

几滴茶水泼溅出来如玉白皙的手背上,迅速变成了几个烫红的小点。

殷言酌扶着手杖站起,仍然不疾不徐地说:“方先生,你先坐,殷某失陪一会儿。”

方岂有一手执壶,看着那素袍缓带的颀长身影急急地掀帘走了出去,含笑又饮下了一杯。

殷言酌拄着手杖快步走出了暖阁。

荀福守在门口,吓了一跳:“殷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殷言酌不理会他,径自往门外走去。

荀福忙不迭地唤人:“还不赶快扶着殷爷!”

殷言酌出了书房,又走出偏厅,两名小厮急忙赶了上来:“殷爷,您小心点儿——”

殷言酌扶着了一个青衣童子的手,步出大门,经过庭院,走过院落外的那道垂花门时,他身子骤然无力地一晃,已是摇摇欲坠。

扶持着的小厮见他神色痛楚,累得脸色都变了,吓得抖着声音唤他:“殷爷……”

殷言酌气喘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才从阁中起得急了些,匆忙走了这么一段路,他只觉满嘴都是血腥之气,强撑着扶着手杖站稳了,眼前蔓延起大片大片的昏花重影。

他咬着牙又要往前走,荀福领着几个平日在暖阁伺候着的童子跟在他身后,却不敢冒然拦住他,只焦急着的:“殷爷您要去哪儿,小的差人抬歩辇过来,您缓缓口气……”

殷言酌喘着气继续往前走。

又穿过了一道月亮门,绕过莲花池,远远看到了游廊尽头的一队人马,皆是一身黑衣劲装,背上的刀剑闪着冷锐的光芒。

为首黑发紧束的高大身影,正是冷宿仇。

他急急喘了口气,闭了闭眼身子便软软地往后倒。

“殷爷!”身后的几人慌忙拥簇而上,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他的身子。

只见殷言酌面色惨白,身子虚弱无力地靠在廊柱上,喘得已是奄奄一息。

荀福急忙道:“快请庄主来!”

殷言酌却是并未昏过去,只是乏力地扶住了下人的手,费力抬眸望着不远处的一群整装待发的人马。

冷宿仇回眸间已看见了这边动静。

他脸色微变,从游廊尽头一掠而过:“怎么回事?”

殷言酌喘息不止,已是累得神思昏茫,冷汗都渗了出来。

冷宿仇迅速地接过仆人捧着的貂裘给他披上,掏出手帕给他抹干净了脸上的冷汗,又接过了一个暖炉让他偎着,这才说话:“怎么出来了?”

殷言酌虚弱地扶着荀福的手低低喘气,喘咳挣扎着吐出了几个字:“你、你要去……”

“别急,歇会儿先。”冷宿仇仔细地搀扶过他,让他靠在他身上缓过一口气来。

殷言酌喘了口气,仍旧是坚持着问:“你要去……青州?”

冷宿仇伸手抱起了他乏力的身子:“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行踪来?”

荀福挥了挥手,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垂头退到了廊外。

殷言酌低低地喘息着:“你……还不是越紫塞的对手。”

冷宿仇却并不回答,只抚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殷言酌靠在他身上待气息平稳了几分,咬着牙冷冷道:“残躯病骨如何值得庄主以身涉险,这病,不看也罢!”

冷宿仇闻言竟微微一笑,面上带了点儿喜悦:“就爱说负气话。”

“这几日瞧着好不容易养得好了点儿的气色。” 冷宿仇爱怜地摸摸他脸颊:“你偏要这般折腾自己身子。”

殷言酌一时无力说话,只执拗地望着他。

冷宿仇看着他的目光,脸色渐渐温柔:“越紫塞一手拂花乱影刀名震江湖,我早有意会他一会,你莫要担心,我纵使不敌,也还不至于死在他手下。”

“二十年前他横扫犁郡山巅各派高手时,使的一手刀法气沉力大无比……”殷言酌气息微弱不堪,伏在他身前:“如今他年过花甲,你不必急战——”

殷言酌低低咳嗽了几声,声音已是气若游丝:“越紫塞一手刀法虽快,但破绽在于回转的一隙,刀柄上……”

冷宿仇握住他的手:“言酌,我明白了。”

殷言酌点点头,扶着手杖站了起来。

冷宿仇也不多言:“影一已整顿好人马在庄前在等,你保重身子。”

“冷宿仇,”殷言酌忽然开口唤他:“你要是死在越紫塞刀下,这一大庄子人,你待如何?”

冷宿仇面上傲然的笑容,却化作千回百转的一腔柔情,他将早已攒在手心的一枚令牌放入了殷言酌手中:“我昨日本来想给你,但又怕你不肯要。”

殷言酌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代表鼎纵山庄最高统领权力的一方黄金令牌。

冷宿仇平静交代:“我若不在庄内,十三影卫听从你号令,其余事宜我已安排好人手打理,你且顾着身子不要费心。”

他简短说完,不待殷言酌有任何意见,旋即转身利落地跨上了马。

殷言酌鼻尖冻得通红,只觉呼吸之间的整个胸腔都是如针刺一般的冰寒,他扶着手杖艰难地站立,望着他再也说不出话语。

冷宿仇并未再看他一眼,只挥手扬鞭夹紧马腹,策马向前狂奔而去。

殷言酌站在萧萧寒风中,直到那一人一马穿过空旷的练武场,消失在了山庄的大门尽头,他方收回目光,眼前是阵阵天旋地转一般的人影。

他握紧了手心还带着一丝余温的那方黄金令牌。

第5章 五

方岂有这几天忙得跳脚。

他觉得自己是自作孽,引得后院的那位爷犯了病,最后受罪还是他自己。

那日在冰天雪地的庭院送走了冷宿仇,殷言酌强撑着走回院落,已经是头晕眼花无力支撑身子,任由两名仆人扶着他走进阁内,甫一躺入暖塌就急急吐了两口血,人登时就昏了过去。

方岂有急忙命人将他抬到了床上,迅速施针勉强保住了他那命悬一线的心脉,又开了几副救命的单子,整日整日地煨在火上,吩咐小厮用小勺一点点地灌进他口中。

殷言酌在床上不知时日地昏沉躺着,待到他转醒过来,已是两日之后了。

他醒来扶着额头歇了会儿,又喝了半碗药,随即召来了留在庄内的影卫。

影三躬身站在床前,呈上了几分信函。

殷言酌半倚在床上,翻阅那几张公文。

冷宿仇并未亲笔写信回来,寄回庄内的都是鼎纵山庄各地的分部的管事公函,或者是他身边的暗卫的手迹,无非是简单几字,只报今日是到了何处。

殷言酌看得很快,一会便翻阅完了一叠纸张,微微喘着气道:“辛苦你。”

影三躬身行礼,身影倏忽消失在阁中。

殷言酌醒来之后,又养了几日,衰弱的身子方才有了些许力气,白日里若是身子好点,勉强由仆人扶持着下地走上一会。

方岂有日日过来替他诊脉。

日子恢复了之前深居简出的平静无澜生活。

殷言酌每日照例的睡到晌午时分,醒来略有精神便处理一些黄金台的事务,如果精神气力都不济,便多是在塌上恹恹地歪着。

每隔两日,影卫都循例会进来,呈送冷宿仇行程给他过目。

根据一路上的来报,冷宿仇一行人的脚程很快,十日之后,已经到了瓶卢山下。

一日斜阳投影的傍晚,影三照旧踏入了后院暖阁。

殷言酌倚在锦塌上,搁下手中的药盏,接过了小厮递上的信函。

他一页一页地翻过那几方信纸,手停在了最近的一份,那是影卫从拂花门下寄回的简短公函,照例是平安二字,殷言酌却比平时多看了两秒。

他掩嘴低咳一声:“影卫可寄有另外信函?”

影三答:“回殷爷,并无。”

殷言酌又看了一眼,低低地咳嗽起来。

影三躬身站立在阁内,依然是不发一言。

殷言酌缓过了一阵咳嗽,方低低地道:“你下去罢。”

影三离开后,殷言酌探手取过手杖,站起来在阁内走了一阵。

明亮的烛火之下,他又盯着那方纸张出神了几秒。

平日里寄回山庄的信件,殷言酌知道下属都会呈送冷宿仇过目,由他阅过后顺手折入信封中,今日从拂花门上寄来的信件,那道折痕——并不是冷宿仇的惯用手法。

他心头微微闷痛,便觉得气喘得有些急。

荀福趋身上来:“殷爷,小的扶您歇着吧。”

殷言酌按着胸口,有些费力地躺回了床上。

“荀福——”他清致脸庞烛火中显得仿若琉璃一般的脆弱:“吩咐人备车,我明日启程去瓶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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