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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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卢冲当总商,乃是林如海保举的,可转眼卢家便倒了,林如海却只受到轻微的影响,定不是什么简单人。

“父亲果然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儿实在无心科举治学,倒对那盐事颇感兴趣。父亲也知道,儿资质鲁钝,先生多次敲打儿依旧不能开化,您是参加过科举的人,当知道儿这学识和头脑……”

林钰说的是大实话,他这身体的原主人在世时候,当真鲁钝至极,先生每日都要说他一顿。后来先生们纷纷表示教不了,林如海那会儿还急着呢。

穿过来之后,林钰也维持着现状,没敢表现出多少本事来,毕竟他若是本事了,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当回盐商了。

盐商,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个名字。

那是一种奇怪的抱负,说不尽的展望。

从小听着盐的故事长大,跟着父亲从大运河到嘉陵江,见识过长芦盐场的繁华,品尝过自流井小卓筒井的艰辛,吟过那盐诗,吃过那盐帮菜……

一个盐字已经刻进了骨头,哪里忘得了?

不仅是个名字,而是一种……

一种什么呢?

林钰忽然也说不清了。

这一刻,多少复杂的心思涌上心头,最终却是埋头一磕:“终是孩儿不孝,让父亲累心了。”

林如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前那郁闷与烦躁,竟然在跟林钰说话这一会子消失了个干净。

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初见卢瑾泓父子时候的事儿,卢冲乃是个豪爽人,又识得几分文墨,初见便与他相谈甚欢,他那独子卢瑾泓更是人中龙凤,彬彬有礼又温文尔雅,当真将“儒商”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只恨他保举了卢冲,最后倒害得对方家破人亡……

卢冲在狱中曾含泪求他,定要保下他独子,可林如海终究没能做到。

他怀疑卢家含冤,可上上下下找不到半分证据,只能忍气吞声——法场行刑那一日他未去,是知府大人监斩……

目光转向林钰,林如海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感觉。

他只道一声:“兴许都是命……”

林钰不知他为何有此感叹,只看林如海仰了头,坐在书案后面,许久没说话。他也不敢说话,只直挺挺跪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过了许久,林如海才道:“人各有志,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说得很对,时易世变,如今看我朝,士农工商之变,尤以扬州、苏州为盛。我不开化,不会允了你走那歪门邪道——只一点,若你能有半个卢瑾泓的本事,让你行商又何妨?”

林钰忽然怔住,那一瞬间的感觉太过奇妙了。

若非此刻是在林如海的面前,他几乎要大笑三声来表达自己内心之中那骤然腾起的荒唐感……

兜兜转转,竟然有回到起点的错觉。

半个卢瑾泓的本事?

半个卢瑾泓的本事!

林钰抬手,直视林如海,眼底那些光芒都敛尽了:“父亲此话当真?”

“卢家子文能成状元,商能成巨贾——你若想行商,先考个进士吧。”

林如海只摇头一笑,似乎方才自己是说了梦话,不过这比起他之前的那些话,已经松了许多了。

手指缓缓地收紧,又放开,那一块阴暗着的地方,忽地便亮堂了。

林钰心底当真亮堂堂的一片,“儿知道父亲苦心。卢家那卢瑾泓若能考个功名,非属白身,即便抄斩也有个问责,不至于零落一片。黛姐儿年纪小,若有我这么个从商的哥哥,面子上不好看。”

这正是林如海的考量,他起身来,将林钰扶起,只道:“时有徽商,亦贾亦儒。又闻先红顶,后行商。我朝亦有先从商后入仕之例,盐商家族捐官不在少数。今日我累了,你也下去吧……既有了这一点,日后莫要贪忘了功课。”

“是。”

林钰退出去,腿有些发麻。

只是背后林如海背着手,又转回身,忽地一笑——考中进士,而后入仕,乃是顺理成章事,他先哄着这小子把书读了再说。

林钰自不知林如海打算,可即便知道怕也不当一回事。

林如海乃君子,话既出口,便是驷马难追。他只要这么一个由头,成全了他那些还未竞的梦,便可满足了。

那些还没走完的路,尝完的盐。

从走廊上过去的时候,他脚步很慢。

飒飒秋风,潇潇秋雨,青瓦碧树,红叶朱檐……

站在那廊下,台阶前,林钰仰了头看那高远辽阔的天空,青衫落拓。万点雨飘洒落下,他只伸出手去,五指自然微曲,掌心向上,接了些雨,又缓缓地收拢手指,虚握半分。

他握住的不是雨——

作者有话要说:重写完毕=3=

Ps:红顶商人胡雪岩,徽商。

文里林如海只说“先红顶,后行商”,只是借指官员顶戴花翎的意思。

☆、第六章 揭破

最大的问题解决,林钰现在能很坦然地面对整个林府上下。

毕竟不是真正的林钰,之前心里老是有疙瘩,即便现在这疙瘩也解不开。只是林如海当真算得上是个好人,又与他父亲有故交,林钰只想着努力读书学成,考个功名,再去行商——兴许那时候世人得惊得落了满地下巴吧?

近日来,林钰很努力。

因为不必再用鲁钝当借口,林钰便逐渐地开始将自己的锋芒显露出来,一点一点,也不至于让人怀疑。

外面的人都说林家公子是慢慢地开了窍,读书能耐,人也听话,能夸的都夸进去了。

——不过在林钰看来,那多半是基于他即将成嗣子的事实。

薛蟠在府上小住三日,他那叔叔倒跑得不见了人影,放心将薛蟠放在林府。

林钰听说了薛瓒这行径,对他仇恨倒是深了一层。

借着这几日的机会,薛瓒又正好不在,林钰可从薛蟠的嘴里套出了不少的消息。

薛蟠是呆头鹅,只看到许多事情,却从不去想这些事情为什么发生,又有什么意义,所以他眼底的世界当真单纯,甚至是单蠢。

卢家家事暂按下不提,只说薛家乃是皇商,办着内务府采买,油水颇丰。薛蟠父亲去世,整个家族由薛瓒打理,薛家太太不大管事,又是个女流,不好插手。反正薛家管家大权全在薛瓒的手里,原本林钰是不曾想过一件事的——人的野心。

从这两天林钰探知的情况来说,薛瓒乃是薛蟠的叔叔,却不管教薛蟠,反而纵容着,薛蟠受伤之后竟然还能将薛蟠留在林家,这本身便不合理。这人不大重视薛蟠,薛蟠又说薛瓒处处为他着想云云……原话是“我叔叔说了,我爱怎么玩怎么玩,有他给我兜着呢”。

这样的薛蟠,简直像是被刻意娇惯的孩子。

薛蟠父亲那里才是长房,他去世之后,家业当由薛蟠继承,可现在薛蟠年纪还小,只能由薛瓒代理。这一来,兴许就让有的人有了念想了,若薛蟠一直这么无能下去,薛家实际的掌家权永远回不到薛蟠手里。

林钰也只是这么偶然地一分析,可提点薛蟠之后他却半点没察觉,林钰遂歇了心思,暂时不管了。

今日人说薛蟠要走了,表面上林钰跟他关系还算是不错,这时候便去找他。

薛蟠这边是下午要走,他的伤都是皮外伤,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

林钰看了他一眼,只道:“这是要走了?”

薛蟠回头见他来,点了点头:“确是要走了。你这是来送我?”

之前被林钰塞了一嘴巴的杏仁他还没寻仇呢,可这些天下来倒也只发生过那一场的冲突,偏生薛蟠缺心眼,还不敢说。那事儿说出去也是他没道理,只能忍气吞声了。林钰这人还算是温文尔雅,跟人相处起来也是颇为温和,不大容易得罪人。薛蟠只纳闷,那天自己怎么就惹了他了?

往后日子,薛蟠是再不敢在林钰面前吐出个市井里污言秽语。

他生怕林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发疯,塞他一嘴巴的东西。

“原本这秋来闲适,你身上的伤也没好全,怎的忽然说走就走?”林钰坐下来,薛蟠也坐在他对面。

薛蟠撇了撇嘴,这两日他跟林钰之间也算是打好了关系,在听说林钰想从商这件事之后还挺高兴,现在听林钰问,他只哼声道:“也不知叔叔从哪里知道了消息,说那四川什么自流……自流井,什么出黑卤……反正他挺急的,只将我送回金陵去住一阵,回头再往京城里去。”

自流井——

正戳到林钰养处。

只是……

“四川那边自流井乃是盐场,莫不成你家还想涉足此行?”

林钰看似随意地问着,一点也不会让人生出警惕心来。

薛蟠道:“叔叔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他的日子也没意思。”

话音刚落,里面的丫鬟便出来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贾敏那边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叫林钰给薛蟠摆上一桌送行的酒席,只他们两个小辈吃了便是。

薛蟠前日冲撞了贾敏,这胖子一见他家黛姐儿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话来,贾敏那时候见了,只说他登徒子一样,心里已经厌恶了他。今日竟然能叫人给薛蟠摆送行酒,已经是很识大体了。

他走的时候是下午,别过林钰,便乘着马车去。

林钰只站在府门口,瞧着那马车消失,这才由人陪着重新进了府。

送走这呆霸王,林钰看着这已经开始变得熟悉的林府,觉得格外地复杂。

从内院走廊下过的时候,恰看到黛姐儿被丫鬟领着走,见了他便叫了一声“哥哥好”,林钰点点头,也知道黛姐儿是贾敏命根子,不轻易跟黛姐儿说话。

那丫鬟看了林钰,却是笑了。

“太太叫您去呢。”

太太叫他?

林钰思索了一下,兴许是为那嗣子之事。

刚走到屋门口,还没靠近,便听里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顿时皱了眉。

“张妈,黛姐儿哪儿去了?”

“丫鬟领着逛园子去了。”

“李郎中,您看我家太太这病——”

“太太身子虚寒,又暗火未消。秋时入了寒气,又有头风,心虚之症,现在进冬更不好除了病根。我为夫人开个药方,赶明儿还按照这上面开的吃药。今冬,太太与小姐,还是食淡,勿要进盐……”

方走进门,林钰便瞅了那装模作样的郎中一眼,只觉得这人满口的胡说八道。

卖盐的,听不得别人说吃淡。林钰就这么个怪癖,都改不了。

他爹说他满身都是怪癖,规矩古怪,林钰自己也知道,可没了怪癖的他便不是他了。

哪个盐商没点子怪癖?只是林钰比旁人多罢了。

“给太太请安。”林钰请了礼,抬眼便看贾敏用绣了秋海棠的帕子捂住了嘴咳嗽,可那帕子一放开,便见了绣帕边角上沾着的血。

他心中一凛,未想贾敏病重如斯,这看着哪里还像是要长寿的模样?

贾敏说话都没多大力气了,只让人为郎中准备笔墨,叹道:“钰哥儿近日也少来,只等我身子略好一些,便与老爷为你操办嗣子一事。郎中还在,今日无事你便回吧,可多照看着你妹妹。”

想来也是辛酸,林钰只觉得贾敏那面庞上全是暮气沉沉,已经有一种油尽灯枯之感了。

看一旁那眼底含泪,还不敢哭出声来的黛姐儿一眼,林钰沉默点了点头,要退走的时候,却忽然问了一句:“郎中先生,这是在开药方吗?”

那郎中点点头,“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林钰侧过身子,眼神见冷几分,沉着道,“方才进门时候,听您说太太有头风心虚之症,却又为何要太太吃淡?”

淡食于此病哪里有什么帮助?这人怕是庸医胡言乱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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