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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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被他打破的那一面镜子……

刚刚回大荒,就要有这样的一桩事来,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虽还有一眼,可现在说起来却跟迫在眉睫了一般。

唐时低眸,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还有里面浅绿色的茶水,弯唇道:“确是如此。”

***

大荒渡劫期修士大会,乃是渡劫期修士的专场,大荒阁的修士们,将在一年后齐聚内荒之荒城。这一年里,唐时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不过就是闭关修炼,偶尔指点一下应雨,跟秦溪成书喝喝酒,跟章血尘打打架,或者——进烂柯门闭关。

是非还是没有出现。

这样的情况,看似正常,可让唐时不舒服极了。

十二年。

这个节点,恰好在唐时参加渡劫大会的时候。

临到要出发,依旧不曾见到是非,他在烂柯门上留下一句话,便出了这空间,同章血尘一起,出发前往荒城参加渡劫大会了。

依旧是在黄沙茫茫的最中心,那漂浮生长在黄沙上方的城池,由黄变绿,奇幻无比。

从城门之中进去,城中心的位置有一座高台,章血尘似乎很熟悉这里了,他们带着名牌,轻轻将名牌往高台变的凹槽上一按,便已经从高台下面的石壁上进去了,依旧是一个须弥空间。

周围云雾缭绕,唐时低头,便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漂浮的石台上,石台上只有他自己,章血尘却是在他旁边,也是站在一块石台上。

这就是一片虚空,有朦胧的光从中间亮起来,周围还有不少的修士,位置有高有低,前前后后,大体呈一个圆形,中间也是一片虚空。

大多都是唐时不认识的人,一甲子举行一次的渡劫大会,上一次跟这一次之间,其实很少会出现什么生面孔,一个大陆金字塔顶端的人也就那几个,一个甲子的时间还太短,不会有什么新的渡劫期修士出现,连减少的情况都很少出现。

不过这一次,显然是例外了。

多了一个生面孔,或者至少说——半生的面孔。

唐时。

他成功获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

跟章血尘之前预料的一样,他自己悠闲地直接一掀衣袍坐下来,准备一会儿看这些个渡劫期修士打嘴仗,一扭头准备招呼唐时,与他说话,没想到一转头却看见唐时还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辩道在即,可唐时却还站着,章血尘正觉得奇怪,刚想问他怎么回事,“唐时——”

“我有要事……”

唐时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掐指一算,不是近日又是何时?

十二年之期当真是转眼即过,东海罪渊之事未了,这和尚莫不是真要发疯?

他站不住,只直接将自己名牌往虚空里一按,闪身消失在这须弥空间之中的同时,声音已经抛下:“我有要事,不日再归!”

“你去哪儿?”

章血尘瞧见那声音缓缓消失,一句话问了一半,声音便小了。

唐时只从那高台之中一跃而出,身影瞬时便已经在荒城之外,一路朝东!

去哪儿?

——东海小自在天!

作者有话要说:_(:з」∠)_

明天见

☆、第十章 闯三重天

这里是,西海,蓬莱仙岛。

北藏已经在这里等候有成千上万年,多少年前就已经有了飞升期的修为,可是因为星桥不开,登仙之路不通,数次削减自己的修为重头再来,他都不记得这是自己的第几个飞升期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个飞升期了。

重头再来,重新修炼,也是有次数限制的,人的灵魂太过脆弱,能够承受重修的次数,当真不多。

远远地,回转头,站在礁石上,看着西海之西,半轮月所在的位置。跨过这半轮月,便是东海和罪渊了。

一道模糊的影子从他背后冒出来,只飘飘荡荡在他身后,穿着华丽的白袍,九条狐尾在身后闪了一下,又消失了。

“便是今日了吗?”

“便是今日。”北老叹了一口气,又道,“这时候虽是晚上,你也不该出来。”

白日出来,神魂俱灭,即便是夜晚,这人世之事,也不该蓝姬来感受。

蓝姬幽幽道:“我已经是一缕残魂,若非易清以鬼道之术聚我神念,此刻早已经消失在天地间。我之所以还存在,无非是想看看着一局,到底如何终结。”

苦心害了她的命,又怕她蓝姬破局,她倒是看看,这一局下到最后是谁赢。

北老背着手,等待着天明,越过这里,便是小自在天,若是没有那沉沉的海雾,兴许不仅能瞧见小自在天的影子,还能看到天隼浮岛的影子。“原本枯叶当年告诉我的,我都不曾相信,直到殷姜对你出手,我才算是明白。”

那一日蓝姬从妖修浮阁之中,使用大挪移之术,一瞬间便到了西海之上,可是刚刚出现就被人抹杀,以至于北老只是感觉她出现了这么一瞬间。

北老修行这么多年,早已经是超越冬闲的存在,自然知道那种情况绝对不正常。

在蓝姬出事的瞬间,他便赶到原地去查看了,后来悄悄找了西海那名叫做易清的鬼修,这才聚集了蓝姬留在世上的一丝残魂,勉强保住,虽不能复原,但至少能以这样的形态存在——即便,不知道什么事时候就会消散。

北老并没有对外说这件事,只是保密,在浮阁确认蓝姬的陨落之时,也不曾透露半分。

蓝姬回想起当日的情形,还有自己所见,只道:“若非是死过这一次,你告诉我,我也是不信的。何必还叫她殷姜,分明是九回了。”

一开始就是假的。

蓝姬比谁都清楚。

这一个局,纵贯万千年,此刻还在旋转,只是不知道被搅入局中之人又有多少。

“这里不过是小三千其中一个星辰,外面的世界却还广阔,我们无法窥知以外的世界——可是,真正当这一天即将到来,我倒是有些害怕了。”

北藏絮絮地说着,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他能不能活到星桥开的时候,还难说呢。

他的话,蓝姬也明白。

星桥消失了几千年,太久没有修士飞升过了,也根本不知道枢隐星外是个怎样的世界,他们极尽自己想象之能事,也不过能隐约窥知一二。

域外天地,如何广阔?兴许是星汉灿烂。

蓝姬道:“说到底,还是我当年误会了枯叶。只是已经迟了……折难盒,到底是谁的错,已经分不清了。”

“折难盒折难,枯叶若没对殷姜动心,也不会为她折难了。”北藏摇摇头,又想起当年那些往事了。

“……折难盒,又不仅仅只能用来折难……”

说了这半句,蓝姬却没有说话了,兴许是故人的事,也大愿意多提,只随着北藏一起,往前面望,叹一句:“是非这僧人,身虽是人,心却已成佛了。”

一切,便在今日,天明日出,

海雾沉沉,斜月渐低,越过这枢隐星半轮月,便能隔着沉重的海上雾气,看见那模糊的影子。

一座,是天隼浮岛,一座是小自在天。

这应当是唐时第三次来。

他又站在下面无数的台阶上了,整个小自在天都藏在一片黑暗之中,漫天星光落下,却照不亮这东海的夜色。

北边,浮在海面上的天隼浮岛,依旧静寂无声,与唐时眼前的小自在天何其相似?

他一步步走上去,又想起自己的来意,隐约觉得可能又几分冒昧,这暗夜深山古刹……

过了山门,上去的时候,禅门寺的寺门是关着的,唐时想了想,轻轻地拉了门环,扣了扣门。

里面亮了灯,却是一名灰衣小僧点着灯出来了,黑暗里瞧不清面容,只看得出是个普通的和尚。

门外站着的唐时一身青袍,看上去不像是个普通人。

这僧人愣了一下,认出他不是小自在天的人,却也没认出他就是以前的时度,只轻声问道:“施主深夜造访禅门寺,不知——”

“……”

沉默良久,唐时道:“在下与贵门是非法师,略有交情,此番有事寻找于他,深夜造访实属冒昧,还望见谅。”

小自在天正在风雨飘摇之际,不过大家都知道,很快就要迁移往大荒了,倒是很多人都安定下来。

整个禅门寺,在夜里又有独特的感觉。。

那僧人端着灯盏,让开了路,引唐时走上青石板小路,“是非上师已经有两年闭关未出,在三重天之中,施主若要见他,还要往上寻找通传,您先往这边禅房里坐,我为您问讯。”

唐时有些僵硬地弯了弯唇,竟然感觉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他坐在昏暗的禅房之中,手指搁在简陋的桌案上,轻轻地叩击着。

那僧人似乎觉出他有几分焦灼来,为他倒了一杯茶,还笑道:“施主是有要事吗?”

唐时接过茶,道了声谢,却说:“兴许是吧。”

僧人跟他打了个稽首,便从禅房出去,留下一盏昏黄的灯,在这夜里照着一身青袍的唐时,他手指叩击桌案的声音,似乎有些乱,像是他此刻毫不平静的心。

窗是开着一点的,能看见外面暗色的树影。

窗前摆着一盘棋,应当是僧人们对弈的时候留下的。

他百无聊赖,坐了过去,又想起一句“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他这哪里是有约不来,是不请自来吧?

僧人去了许久,回来却道:“是非法师在闭关,不见人。”

彼时,唐时正执了棋子敲棋盘,听他进来说这一句,顿了一下,便随手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扔,那白子滚了个圈,带着急促的旋转声,停止了。

唐时一下起身,竟然直接走出了这禅房。凭他渡劫期之修为,还怕闯不上三重天?就是是非在九重天,他也要把这和尚给拉下来!

星夜之中,寂静的小自在天上,禅门寺里,忽然腾起一道碧蓝光芒,惊动了睡梦之中的僧人们,这气息未免太过强横可怖,一瞬间便已经跃上第一重天,直奔二重天而去,没有九罪阶也如履平地。

唐时冷着脸,也懒得管下面抬起头来望他的僧人,更不理会忽然闹腾起来的禅门寺。

在飞身经过一重天的时候,便已经有许多僧人出来了,只是修为微末,根本拦不住唐时。

第二重天的时候,却已经有修士站在他面前,在这大雄宝殿前面的广场上,唐时杀过无数的人,如今站在他对面的却已经不是妖修,而是佛修了。

“让开。”

他只有两个字,手指搭着三株木心笔,通透的蓝色之中有黑气氤氲着快速旋转,充满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唐时十指指甲完全被墨气染成了黑色,轻轻搭着三株木心笔,显然格外妖异。

暗夜里,他面前十丈远的地方,出现了三十六名僧人,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手持月牙铲,印空和尚还是满脸的横肉,只是眼神已经沉稳了不少,出窍期的修为已经不低,只是在唐时面前不够看。

当初小荒十八境之会,他还跟着是非,与唐时同路的。

唐时目光冷然,扫视这三十六人,他们听了他方才的话,却一动不动。

印空站在最中间,乃是这一次的主阵人,只道:“是非师兄闭关,不见外客,唐施主请回吧。”

唐时冷笑了一声,手中武器光芒更盛,满面冰霜之色,“我再说一遍,让开。”

印空沉默了,他知道今日唐时是铁了心地要硬闯,只喝了一声:“布阵!”

三十六天罡菩提阵也不过是刹那即成,广场因为上次天隼浮岛的劫难,已经镌刻过新的阵法,正好配合此阵法,三十六名僧人各自列立于阵法之点上,顿时便结成此阵,脚下相互之间有金光流动交织成光线,唐时便在这金光闪闪的大阵最中心,妖魔一样。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来到小自在天,竟然能享受到这个待遇。

好,好,好一个是非和尚!

嘴唇紧抿,唐时不看别人,只是看向正前方的印空,杀心已起。

他右手轻轻一抖,脚下七丈方圆太极丹青印骤现,急速飞跃的灵力从地上迸射而出,将唐时的青袍掀起,也翻飞了他的头发,恍惚之间,面目已然妖魔!

双目之中,映着三株木心笔的碧蓝,也成了几分幽暗的亮色,唐时手指敲了敲笔杆子,笔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有蓝色的涟漪在这黑夜之中,顺着广场地面化开,璀璨之中蕴藏着无尽的危险和冰冷。

战局,一触即发。

“罢了,让他上来。”

三重天之上,忽然响起一声叹息,带着几分低回和无奈。

下面所有僧人都愣住了,看向他们围着的唐时,这人他们也是认得的,算是小自在天的朋友。只是方才这人一身的杀气,哪里又像是个道修?他来找是非……

唐时保持着浑身紧绷的状态,一动不动,手指骨节微微泛白,笔上灵光不曾消减。

印空咬了咬牙,道:“撤阵!”

以他为首,所有僧人撤了阵型,散开一个大圆。

直到这个时候,唐时手指上的青白之色才散去,手劲儿微微一松,三株木心笔上的灵光熄灭,指甲颜色也恢复透明,烟云一样缓缓消灭去了,脚下太极丹青印则如水迹风干一般,也无影无踪。

九罪阶再次出现在二三重天之间,唐时蓝笔一折,拱手对印空道:“方才得罪。”

印空无声叹息,让开路,只道:“请。”

僧人们也退开,看唐时转身瞬间收了三株木心笔,一面震骇于他方才的杀气,却又疑惑是非为何对唐时例外,只是转念之间,唐时已经上了九罪阶,消失在二重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3=

☆、第十一章 十醉扶归

三重天的正殿门是虚掩着的,唐时上了台阶,手掌按上去,已经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是非背对着门,盘坐在佛堂上,前面供着香案,诸天佛像列在这大殿之中,既给人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又让人觉得拥挤。

前面香炉里插着线香,星火将尽,落下几点惨白的香灰。

“进来吧。”他说。

唐时推门,吱呀地一声,在这忽然寂静的漫漫长夜之中格外有一种令人心酸的悠长。

这大殿里没有了当年炼狱一样可怖的场景,变成最普通的佛堂。

他走进来,大殿门又自动缓缓地合上了,这一回,悄然无声。

整个殿中,黑暗得只能看见是非前面那一炷香的亮度。

殿内,罕见地没有点灯。

伸手不见五指,凭借着精神的感知,知道一个模糊的影子,是非就在前面。

唐时浑无一点对佛门的尊敬,脚步顿了一下,便向前走了两步,道:“怎么不点灯?”

从是非身边经过,便到了香案前面,没有灯盏,不过在殿中两边的圆柱旁边,却发现了灯台。唐时走了过去,伸手便想要点灯。

是非只在黑暗之中道:“心中有灯,何必再点?”

一句话,让唐时的动作都停住了。

他唇边刚刚弯出来的弧度,又平直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你心中有灯火,不惧怕这世界万千黑暗,而我心中不曾有灯,亦不曾有光明,所以我需要一盏灯——这样?”

是非并不是那个意思,他开口想要反驳,可想想衍生出来,未必不是这个意思。

是非点灯,不是为了照亮自己,而是照这众生芸芸。

至于唐时,心中从不曾有灯,何来照亮一说?

荒谬绝伦……

唐时手指搭在那普通的青铜灯盏上,缓缓地收回,也不走过去,只站在那殿中圆柱旁边,黑暗里看不清身形,只道:“我闭关十年,你在烂柯门内出现过数次,可我出关之后两年,却没了你影踪,想来是小自在天之事太忙?”

不过很普通的一句话,可唐时问出来之后,竟然觉得还好这周围是一片黑暗。

他轻轻地转了身,黑暗里有意料摩挲的声音,能听出动静来。

是非道:“你早知我有十二年之期,又何必多问?”

“你小自在天也真是有待客之道,我……”

我从重要无比的渡劫大会上跑来看你,却吃个闭门羹。

唐时手指指尖冒出一点明黄的火焰,米粒大小,似乎想要点灯,不过转眼又熄灭了。他身影在这一瞬的明亮之中,只闪了一下,又融入黑暗之中。

“我想知道,苍山秘洞之中,到底写了什么。”

是非十二年之期,他明白。

也就是当初他去看过的,那无数的石柱,沉渊之中的星火……

唐时手指握紧,这些年并没有再刻意去理会什么极情道无情道,该冷静理智的时候就冷静理智,倒也没什么大碍。可是现在,他觉得无情道其实还是个好东西。

至少,兴许现在能让他的语气,显得更自然。

苍山秘洞之中的古怪文字,全部是上古时期的,唐时翻遍自己手中所能得到的所有古籍,都没有一字一句的记载。

可是是非知道这一切,便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既然这和尚也要循着自己先辈们的路去,唐时也不想拦,他就……弄明白自己想要明白的一些东西好了。

只是是非道:“都会明白的,不过迟早。”

可现在他不想说。

唐时开始走动,从圆柱边绕了回来,脚步声很轻,到是非的身后去,一步一步走动着。

“在四方台会之时,我曾有过一次重伤,你提到了一句执棋人。跟我说过那石壁之上的内容,可是我细细想来,却句句都是虚言,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前一阵,我带人杀入天魔天角,在石宫后山腹之中,发现了一面与青鸟仙宫殿门处悬镜相同的圆镜。”

“当时那圆镜说‘算来算去,赢得还是吾。这一局……’,想必这便是你说的‘局’,镜中之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星主,便是执棋人。可在我看到的圆镜之中,有一声音,为女。”

之前那声音是男,后面是女,却有一样的圆镜。

唐时继续道:“不管这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只说镜中人,她言:‘汝当困亡于己’,我说……”

声音忽然顿住,一直垂着眼的是非,也忽然之间抬了眼。

只是唐时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顿住脚步,停了一下,才道:“杜霜天便是靠着这一面镜子,才能躲避天劫,甚至修炼无情魔道。他伪装成普通人,潜入了洗墨阁,后来更灭我师门,火焚招摇山。要紧的一点是,他毁了祠堂,也毁去祠堂之中所有的名牌。”

到此为止,唐时一直在叙述自己遇到的事情,把之前的蛛丝马迹一一的摆出来。

可是是非听着,那种手指指尖都跟着发冷的感觉就出来了。

是非甚至能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想象到唐时的表情,眼中一片平静和睿智,又有精光掠过,满含着推衍,仿佛胸有成竹,又运筹帷幄,把天下大事尽皆装入胸中,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将这一个局,逐渐地抽丝剥茧,得出他想要的得到。

正如那石壁上刻着的话,布了一个局,再破掉,于是万千烦恼迎刃而解。

所有的线索,都像是圆珠一样,串联了起来。

唐时的声音,像是水里浮动着的暗光,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恍惚感。

“六十甲子之前,枯叶禅师将殷姜封印于折难盒,在此之前,九尾天狐蓝姬与殷姜决裂,殷姜为情所困,枯叶为情所扰。折难盒折难,所以封印殷姜,但是殷姜即便是脱出折难盒,按照之前蓝姬所言,也应该有一丝神魂留存在盒中,不会神魂俱灭。可是我们看到的,是殷姜完全消失。”

“所以,最大的问题,便在这里。”

“枯叶禅师早先是封印映月井之人,后来才交由道魔两修封印,然而他因情入魔,曾在苍山后山发现那些被人镌刻上去的字迹。于是改变原来的某一种念头,虽已经殒身,可却凭借神魂之念,。回到小自在天,再镇东海罪渊。”

到此为止,其实一切都没有什么偏差。

只是因为唐时接触的一些东西,毕竟不如是非多,不能完全推出结果来。

所以是非终于道:“枯叶禅师封印映月井,不错;因情入魔,不错;殒身后再填罪渊,不错。”

只是枯叶禅师并非只去了苍山后山一次。

他早年与殷姜有旧情,封印了映月井之后曾去过一次,看见了壁上所刻之言,于是骇然,同时入魔。因为这一块石板上的言语,他知道了这天地之大局,那时他只为这一局所骇,心中生出许多同杜霜天一样的不甘来。

入魔更深,不过转瞬弹指。

他封殷姜于折难盒之后,却无意之间再次来到苍山,这个时候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也是这一件事,令枯叶禅师,改了主意。”

是非手指缓缓拨动着那一串手珠,一颗,一颗,声音细碎,在他停下叙述之后,便格外响亮起来。

唐时想象着当年的场景,听他停住不说,便问道:“是何事?”

“那石壁之上的字迹,并不完整,在枯叶禅师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便被人抹去过最后几句。”

是非这么一说,唐时一下想起来,这种把戏,他很熟悉——当初在小荒十八境之会的时候,唐时曾跟尹吹雪斗法,尤其是过剑冢那一节。

石碑之上原本有几句完整的话,第一个进去的尹吹雪抹去了一句,第二个进去的自己的也抹去了一句。石碑能刻字的地方也就那么一点,所以石壁上也是能够瞧出端倪的。

这个时候,唐时便想起来,很熟悉这样伎俩的自己,在看到那石壁之上刻字的第一眼,没有看出任何异样来——也就是说……

“所以第二次,枯叶禅师到的时候,便已经恢复了那石壁之上的字迹,看了个清清楚楚,于是又改了主意吗?”

话音刚落,他脑海之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之前蓝姬说话时候的表情!

殷姜——改主意,是针对殷姜!

之前枯叶禅师已经封印了殷姜,折难盒乃是为殷姜折难,可在折难盒之后,里面空无一物,不是殷姜已经消失,便是她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脱出折难盒。

这两个,哪一个都不是好的猜测。

枯叶禅师的折难盒,有问题。

他第二次,没有为殷姜折难,而是真正地封印了殷姜!

他这想法,来得太过离奇,甚至没有任何的根据和来由,只是这样一想。

可是是非手指却是一顿,道:“枯叶禅师坐化于石壁之前,燃神魂之力归于小自在天,改封印,杀殷姜,投折难盒于苦海无边境,意欲使之远离枢隐,终究阴差阳错,又回了这天地大局。”

折难盒经由唐时,重新回到枢隐星的。

现在想来,唐时竟然觉得背后发凉。

借折难盒杀殷姜的枯叶禅师,最终却没能杀人。

初次见到殷姜的时候,她还念着旧情,是完全不知道吗?

——不,更可能的是,自我催眠。

唐时嘴唇抿紧,想起了与自己有关的一些事情。

他道:“这样说来,果真是她了。我当初到洗墨阁时,便带着折难盒,那个时候杜霜天应当……不……”

之前的推测错了,杜霜天是从别处得知的天地大局之事,也就是苍山秘洞;可他遇到殷姜,应该是在洗墨阁遇到唐时的时候,对于杜霜天来说,他真正参与到这个局中,便是那个时候的事情。

修为恰好下跌,又忽然之间窜上来,时间是大体吻合的。

所以殷姜,便是唐时猜测之中的镜中人。

一切,就这样静悄悄地,浮出了水面。

唐时的推衍,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可是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在是非那里。

“苍山秘洞之中,到底写了什么?”

口气淡淡,唐时表情也淡淡,已经站在了是非的正后方。

那门缝之中,透出来一点残月疏影,只是与殿中二人,全然无关。

是非摇摇头,不说。

他说唐时迟早会知道,自然迟早会知道。

说出来,现在的唐时也是不会信的。

只是那石壁之上的话,与此刻发生的一切,已经在一一印证。

这样的是非,显然将唐时激怒。

他眼中含着冷意,便走到了是非身后,俯身弯腰,靠近他:“既然一切已经揭晓得差不多了,何不开诚布公地,说个完全呢?”

气息喷吐,只在是非的颈后,他瞧见他脖子上的挂珠,伸手握住了一颗,弯唇笑了。

这笑,不过是一个表情,而不是心情。

是非似乎在静心,只闭上眼,不去理会自己背后忽然起来的纷扰,道:“小自在天近日不留客,唐施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咔”地一声响,唐时差点捏碎了手指握着的那一只挂珠,两枚佛珠碰击在一起的声音,有一种格外的清晰感,在这样安静的殿内,却显得惊心动魄。

是非只觉得自己耳垂边湿润的一片,他手指紧握,想要开口,又听见唐时在他耳边轻笑一声:“你是想让我自重吗?”

是非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这里是小自在天,大殿,诸天神佛之前,又怎可轻侮?

“佛堂之中——”

“你既心中燃灯,又何在乎这满堂菩提佛祖?对我动心,还要礼佛……我便是让他们看着,人有七情六欲,你是非亦不能免俗!”

小自在天,三重天,正殿佛堂。

盘坐在蒲团之上的是非,已经绕到他身前的唐时,凌乱的青袍与僧衣……

唐时挤到他身前去,一手按住他拨动佛珠的手指,同时封缄他无声念诵经文的嘴唇,背对着宝相庄严的佛,行的却是这世间最风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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