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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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总管跟在聂承岩身后,有些着急的喊:“主子……”聂承岩充耳不闻,谁也不理,赶到了房门口却一下停住了。他的房门关着,他瞪着门板,仿佛那后面藏着猛兽。陈总管看着他那模样,终于心一横,咬咬牙小小翼翼道:“主子,韩姑娘与乐乐走了。”

聂承岩似听不到,他脸色发白,愣愣的坐在那,好一会忽的伸出手来,猛的推开了房门。房子跟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外间摆着圆桌,四把椅子,靠墙有个小柜,柜上摆着一盆花,那是韩笑亲自为他挑的花,她总说屋子里要有些生气,多看看花草,心情便会好。可是她可知道,她若不在了,他的心情怎会好?

外间靠窗边是一张书桌,那是他为了韩笑特意吩咐人摆的,她喜欢看医书,看完还要抄抄写写,他有书房,却不想她离得自己远了,便照着云雾山上那屋子似的,在外头加了张桌子,如今桌子没变化,可上面摆的几本医书却是没有了。

聂承岩推了椅子往屋里去,里屋的摆设也都没变,但桌柜之上属于韩笑的小东西确是没了,聂承岩一言不发,自己开了柜子,翻了箱子,一样样看,所有人都不敢进去,站在屋外守着。陈总管开口欲言,终还是闭了嘴。

聂承岩都翻腾完了,石头一般的坐在屋子里,不言不语不动,霍起阳他们几个在屋外守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刚开口唤:“主子……”却见聂承岩一挥手,“啪”的一声,掌风扫过,门被关上了。

霍起阳鼻子险些被砸上,幸好退得快,他狼狈的揉揉鼻尖,对着房门叹口气,转过身来,问陈总管和贺子明:“怎么回事?韩姑娘这回这么大脾气?你们也不拦着点?”

陈总管一脸为难:“韩姑娘初初回来的时候,精神很差,天天闷在屋子里哭,我听子明说是被主子骂了,受了委屈,于是也没好多问。乐乐倒是很担心,天天陪在她身边,我本以为两姐弟在一块,劝劝便会没事了,便没怎么盯着,没想到有天遣人来送饭的时候,发现两人都不见了。”

“可有留书?”

“韩姑娘没有,乐乐倒是留了。”陈总管从怀里掏出那张薄薄的纸递过来,霍起阳打开一看,这信留了等于没留,写得极其简单:“你知道我们是为什么走的,不必再会。哼!”

霍起阳有些傻眼,他看看贺子明,又看看叶竹,这两人动作一致的耸耸肩,贺子明道:“事实说明,姐弟齐心。”

陈总管在一旁道:“霍护卫,要不这信你交给主子去。”

霍起阳一听,赶紧把信塞回陈总管怀里:“这个家里发生的事,还是让总管大人禀报为好。”

陈总管急得不行,转向贺子明和叶竹:“那你们俩护卫弄丢主人家的事,你们自己去交代。”怎么交代?两人面露难色,难道说他们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为时为晚,赶忙去追早已不见了人影。而且韩乐是主子亲自教导出来的,太熟悉他们的行事方式,之后的追查几次都把他们给甩开了,所以到现在也没能把人找到。

霍起阳也是明白,最后一咬牙劝道:“得,这事大家都得担着,谁也脱不了干系。”众人心知他说得对,事到如今也只得等着主子训人了。

可出乎大家的意料,聂承岩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脾气,他把自己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哑着声音唤人,霍起阳推门进去,见他还是昨日的位置姿势,竟然就这样呆坐了一整晚。

聂承岩转过身来吩咐布饭,他眼睛熬得通红,面容憔悴,那表情神态是霍起阳跟他多年从未见过的,他赶紧依令唤了早饭来,又把其他相关人等都找了来。

聂承岩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们,陈总管他们倒是都明白意思,慌忙把韩笑回来后的一举一动都说了,又禀告了他们去追查行踪的安排和结果等。聂承岩听完了,看了一眼陈总管递上来的韩乐的留书,然后一言不发的把信揉碎了,纸屑雪片一般的撒了一地。

聂承岩什么话都不说,却开始吃早饭。他面无表情的往嘴里塞食物,那模样似是不知自己咀嚼的是什么却还使劲的动着嘴,让霍起阳他们看得直胃疼。

聂承岩吃完了早饭,又呆呆坐了一会,终于开口:“乐乐长本事了,你们这般找定是找不到的。依笑笑的性子,她不会到处瞎跑,乐乐为了哄她高兴,也定是寻些可做医术研习之所去。这会子入夏了,在徽城有奇药市集,笑笑以前总说想去看看,你们派人沿途设点,别在他们后头赶了,只要没人追,他们自己就会出现的。起阳,你安排人去找些重病者,布些求医帖子发出去,笑笑心最善,会主动收帖的。”

众人得令,退下办事去了,聂承岩又把自己关起来,对着空荡荡没了韩笑气息的屋子发愣。这一日,除了霍起阳进来了两次禀报事务,其它时间聂承岩都没有再见任何人,他自己一人面无表情的安静呆着,不知想些什么,这让大家都很担心,所幸布了饭他就吃,到了深夜他就躺床上,只是似乎一下人被抽空了,没了喜怒哀乐。

一个多月后,依聂承岩的安排和布局,韩笑姐弟终于被找到。在近徽城的一个镇上,韩笑果然是很主动的直奔一个重症者住处,提出要给人治病。她到的第一天,聂承岩就收到了消息,他人就在徽城,可他却下令不要扰她,他说:“笑笑给人治病最是认真,扰了她,她该生气了。”于是一众手下远远盯着,半点行踪也不敢露。

韩笑这次给人治病,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家病人倒是大方,主动付了大笔诊金,家里还有许多珍贵药品,有些还是韩笑只在书上读到过的,她不禁暗暗庆幸自己这趟来得真是好,不仅救了人,还学到了不少知识。离开的时候,这家主人千恩万谢,竟然还把药品都送给她了,说是这些药放在她这才能发挥功效。韩笑倒也不客气,把药收下了,诊金却是退了回去,她知道这些药的价值不菲,再收人银两她是过意不去的。

韩笑抱着药盒子坐在马车上,不知怎地心里想到了聂承岩,出走的这段日子她拼命读书,拼命给人治病,就是让自己闲不下来,不会再胡思乱想。这会脑子一空,聂承岩就又钻了出来。她想起这盒子里的药,第一次在医书上看到的时候她读不明白,便跑去问他,他当时说这药是极难寻的,百桥城里也没有了,等他找到了,一定拿给她看看实物。现在实物她是看到了,可人却已经不在他身边。

她抚着木盒上的花纹,想着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回到百桥城,知不知道她已经不在?若是已经知道她跑掉了,是不是又发脾气骂人了?

韩笑转头看了看正在驾马车的韩乐,若不是有他陪伴和支持,她想她或许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离开。她长大了,居然也胆怯了,她甚至会想,如果再发生一次象十二岁那年的事,她是不是也做不到当年那样的不顾一切、勇往直前。她觉得聂承岩那句话说得特别对,他说过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所以选择就会不一样。

也就是这句话,让韩笑最终决定离开,因为聂承岩醉酒那次的痛骂把她骂醒了,她忽然觉得这世间之事就是这样的。当年爱上自己的那个聂承岩是孤独的、无助的,自己是他的依仗和扶持,所以他爱上了。可是几年过去,他虽是腿脚再不能好,可他已经恢复成那个人上之人的聂城主了,云雾山和百桥城都是他的,从萧国到夏国,从东到西,他找回了呼风唤雨、运筹帷幄的感觉。而她呢,她却不再是过去那个无畏、开朗、单纯的女孩了,她会计较,会别扭,会疑神疑鬼,会自以为是,所以他会厌烦吧?尤其当旧爱的种种好处重回眼前,她的劣根性会被放大得无地自容。

她气过之后冷静想过,她想他酒醉之下出的恶言不是没有道理,岁月既然能改变他,当然也会改变她。她相信他是真心爱过她,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信心他能一直爱她。象他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脾气,或者那种柔美千金,温驯佳人才是真的良配。

他伤了她的心,而她势必也会伤他的,若她不走,他们两人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她想,她始终还是不会习惯叫他阿岩吧,就如同在他心里她永远挤不走谢景芸一样。

姜是老的辣,所以神医先生早就看穿了他俩,他看穿了他们两个人的本质,知道他们会是这样的结局。韩笑伸手揉揉眼睛,揉掉自己的泪意,她不能再哭了,若是让乐乐看到,又会生聂承岩的气。

她正揉着眼睛,忽地听韩乐一声大叫:“姐,坐稳了。”

韩笑一惊,感觉身下的马车飞驰起来,韩乐在前头奋力吆喝甩鞭加速,韩笑从车窗向外望,看到了叶竹和贺子明骑马跟在他们车后。

韩笑的心狂跳起来,他在找她。可她不想回去,她不能再与他在一起,他不是她的,她要不起他,她只想认真学医,好好给人治病。

马车跑得快,贺子明他们也跟得快,韩乐一边赶车一边打量周围,喊道:“姐,别慌,我进城时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从水路退,城主腿脚不方便,不会追来的。贺大哥他们心软,该是不能对我们使强,你别怕,有我呢,你不愿回去,我死也不会让别人把你带走。”

他语音刚落,却见前方路口一辆马车横在那挡着,他一拉马缰,马儿长长嘶叫一声,扭转头,惊险之极的从那马车身边转弯擦身而过,韩笑在车里没有防备,“啊”的一声倒在车厢里,车后的纬布飘起,她抬眼看到那辆马车里探出头来的聂承岩。

他来了,他竟然瘦成这样。

聂承岩自然也看到了韩笑,他大声冲着韩乐喊:“乐乐,你慢点,别摔着她。”可韩乐的马车飞快的消失在前方,也不知他听到没听到。事实上,韩笑听到了,聂承岩的这句话成功的逼出了她的眼泪,贺子明和叶竹也听到了,他们不敢逼得太紧,速度稍缓,使得韩乐顺利突围冲出了老远。

韩乐一口气把车子赶到河边,那有艘船在那等着他们。韩乐跳下车,把两个大行李箱子搬到船上,转头又看看韩笑:“姐?”韩笑很坚定:“我不回去。”韩乐点点头,自己先跳了上船,回身伸手扶她。

“韩姑娘,乐乐。”韩笑还未及上船,就听到贺子明的大叫声,她回过头来,正看到聂承岩连人带椅很危险的从马车后的斜板上滚下来。他狼狈的稳住椅子,转向她的方向。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就是这一眼,让聂承岩心里仿若被千支针狠狠扎下,他知道,他这次不可能将她带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阻碍不是一点半点,要抱着美人归,石头还得多努力啊

思念伤人

聂承岩太了解韩笑,不止是因为他有善于识人的本事,还有他与她之间,有着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就如同他躺在床板上动弹不得时,仅凭几次接触他就知道韩笑可以信任,她会守护他。就如同他还未见识过韩笑的天赋时,他就感觉到她对医术的那种渴求,他知道她会成为一个好的医者。还有无数次在黑夜之中,他们共处一室,他明明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心跳,却就是能感觉到她暖暖的情意包围着他。

她清澈的眼神里,有过倔强,有过慌张,有过喜悦,有过害羞……他在她眼中见过太多太多的情绪,但从来没有见过象现在的这一种。

聂承岩紧紧盯着韩笑,看着她撇开了目光,转头拉着韩乐的手跳上了船。聂承岩形容不出心里的那种痛,密密麻麻无边无境的刺痛,尖锐而清晰。他看到了韩笑眼神中的胆怯退缩,看到了她失望妥协,在这一刻,他知道,他失去她了。

他的笑笑,再不是那个就算犹豫迟疑也不放弃斗志的强悍姑娘了,他伤了她,把她守护他的勇气消灭殆尽。

他与她之间阻碍重重,有他的旧情折磨,有他的亲情考验,还有他们两个人不同世界的遥远距离,而原来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靠的就是他们之间还有一份不顾一切的勇敢,现在他不小心放了一把火,把那勇敢烧没了……

聂承岩看着韩笑上船,看着她终于还是回头再看了他一眼,他只觉得四肢冰冷发麻,浑身动弹不得。其实他可以下令把他们抓回来,不靠那些个护卫,单单是他的鞭子,就可以制服这姐弟俩,可是他不敢,一点都不敢,他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敢有。

他眼睁睁的看着船儿荡开,看着船儿载着她慢慢远离他的视线,看着船儿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河道的尽头。

聂承岩用力看着,可再怎么睁大了眼,再怎么努力,那船还是没了踪影。他僵在那,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并不知道他绝望的表情吓到了韩笑,她躲进船舱里抱着韩乐失声痛哭。他也不知道他心爱的姑娘抹着泪偷偷从船上看着他,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他原本准备了数不尽说不完的话,现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话硬生生全咽进了胃里,顶在心口上,堵得他喘不上气,撑得他的胃要炸开,他再忍不住,趴在椅子扶手上干呕着,直觉得把五脏六腑都快给吐了出来。

聂承岩又回到了百桥城,他病了,不过百桥城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大夫多药材多,聂承岩吃了很多药,扎了很多针,他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疼,但他觉得他自己好不了啦,他病入膏肓了,只有笑笑能治好他,可惜笑笑不要他了。

但他终究是没有死,他活着,只是每天不知该做什么好,他天天看着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他不敢喝茶,也不敢喝酒,他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但他瘦得厉害。

后来,他命人把笑笑的紫色铃带做成了腰带,天天戴在腰上,然后他觉得似乎精神好些了。他把笑笑枕头放在自己枕头旁边,觉得睡觉似乎睡得香多了。吃饭的时候,在旁边要多摆一付碗筷,他不爱吃的菜,他会夹到那个碗里,他觉得饭菜味道好一些了,他想象着他还有任性撒娇的权力,有个可爱姑娘会帮他吃掉他不喜欢的食物。不过每次吃完饭,旁边那碗里的菜还在,他的姑娘并没有帮他吃掉,于是他端过来,食不知味的把那些菜全嚼了咽进肚子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聂承岩渐渐恢复了些精神,他开始忙碌。他拔了一笔钱,在百桥城设了一个学堂,免费教人医术,城中的各医馆大夫,每月里要抽出一天功夫到学堂授课。来学堂里学习的,一开始大多是求医者的家属,他们希望学得多些医理医术,好照顾家中病人,也防止家人再犯疾病,可后来许多人慕名而来,学堂的影响渐渐大了,各医铺开始从学堂里挑人,正式收为学徒弟子。

在这学堂成立第一百天的时候,聂承岩正式给它起名为“含笑堂”。

云雾山的规矩依然没有变,仍保持着云雾老人在时的刻薄和神秘的风格。探子们一路追查老人的行踪,可惜除了知道在西边时常有一个医术高明的白发老人出没外,再找不到任何他的消息。聂承岩让探子们撤了回来,他明白这人若是不想回家,就算找到了也无用,西边是他父母失踪之所,或许老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做着补偿,而他作为他唯一的亲人,能为他做的,除了保持云雾山原貌之外,怕是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聂承岩在百桥城和云雾山两边轮着住,反正哪边都有韩笑的痕迹,对他来说都没差。他还是每日每日的想念她,时间并没有帮助他淡忘,反而日子越久,那些记忆就越是深刻。她的床还摆在他的屋角,他闭上眼睛还能闻到她的气息,他时常乍醒之时,会下意识的唤:“笑笑……”唤完了,忽然想起他现在是一个人了。

他学会了自己照料自己,他自己可以如厕、净身,自己穿衣,自己梳头,自己活动筋骨自己按摩双腿。一开始他梳头怎么也梳不好,曾经梳来梳去总是梳成个包子,看着扁扁圆圆的怪异发式顶在头顶上,他想起韩笑当时用无辜的表情说着:“虽然定不若从前潇洒,但也是有几分利落的。”他扯开嘴角,可是笑不出来,眼睛痛得睁不开却也流不出泪。

有时他遣退了霍起阳,自己推了椅子到小林子里呆着,在那看看月亮吹吹风,笑笑最喜欢这个林子,那会她总是哄他过来逛逛,可他不愿意出门被人看到,总不愿来,现在他来了,她却不在了。

他在药房的大院里想起她,她那个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神农氏尝百草,那些草药他也是未学过未见过,他哪里来的胆子,韩笑就哪里来的胆子。”事情都过了这么久,可是为什么她那个时候的表情神态和语气他都还记得那么清楚?

他还记得那天他们从大院里出来,韩笑推着他走在这条路上,那时是他第一次坐了这种带轮的椅子出来,旁人的眼光让他别扭又生气,于是韩笑推着他在这路上狂奔,她那时候一边跑一边说:“主子莫慌,推椅子跑这活,奴婢练过,绝计是摔不着主子的。”此刻聂承岩自己推着椅子往前走,心里想着:笑笑,这会我自己也练过了,椅子推得又快又稳。他仿佛听到韩笑应他:是的,主子,那真是太好了。

聂承岩朝着岩筑的方向走,再往前得右拐,他转动着椅轮,向右转,往右之后是个斜坡,聂承岩停住了,他看着那个斜坡上的青草葱翠,忽然眼前有些模糊,他猛地大声唤道:“韩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她又脆又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练了拐弯上坡和平地,下坡路呢?”聂承岩用力往前推着椅子,椅子滑下斜坡,往前冲去。他松开了握着椅轮的手,闭上了眼睛,他听见韩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的大声说:“主子,你要坐稳了,握住把手别松开。”

聂承岩只觉得心脏倏地缩紧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一路向下冲着,椅子不知撞到了哪,一阵天旋地转,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睁开了眼,天空很蓝,地上泥土芳草的清香扑进鼻里,他摔得全身都疼,可他觉得心里更疼。

“主子。”有人急急跑过来,正唤他,可惜并不是她。聂承岩没有动,他呆呆的瞪着天空,忽然问:“起阳,她在哪?”

“算算日子,该是快到京城了。”来的正是霍起阳,聂承岩不动,他便不敢扶他,只任他在那地上躺着。

聂承岩沉默了良久,又问:“你说,她还生我的气吗?”

“呃……”这问题真有难度。

聂承岩却是自己答了:“她心最软了,都过了这么久,她的气该消了。”

“哦……”霍起阳不知给什么反应好,主子跟韩姑娘之间的问题,是生气的问题吗?

聂承岩猛地自己坐了起来:“子明他们没再把人弄丢吧?”

“没有,他们一直跟着呢,前两天赤首不是刚传回消息嘛,韩姑娘很好。”霍起阳一边把椅子推过来一边答道。心里想着明明每次捎回来的消息,主子总是看了又看,现在这样整个是明知故问。

聂承岩却没理会他的语气口吻,他自己撑着爬上椅子,又问:“起阳,你说她有没有喜欢上别人?”

“主子,捎回来的信上说,韩姑娘一直在研习医术和给人治病,身边只有乐乐,没提到有旁的人。”

“是的,信上是这么说的。”聂承岩有了些精神。霍起阳撇撇嘴,心里又念叨了一句:明知故问。

“起阳,你说她会不会也想念我的。”

“主子,信上没有说这个。”这种问题,打死他都不敢乱回答。

“起阳……”聂承岩又唤了一声,霍起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这主子又要问什么怪问题,可聂承岩说的却是:“收拾行李,我要去找她。”

在别离后的第五百零八天,在思念快要把他摧毁之前,聂承岩终于决定,要去寻找他心爱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嗷,追妻之路开始了

意外重逢

这五百多天,对韩笑来说也是数着日子在过。她时常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聂承岩坐着轮椅,守在河岸边看着她,他很瘦,眼神里满是伤心和绝望,韩笑觉得很心疼,她喊他:“主子……”可他好象听不见,她又对他说:“你回去吧,我走了。”他还是不动,只是傻傻地坐在那。

有时候韩笑半夜里莫名醒来,聂承岩那表情还会一直浮现眼前,于是她会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主子,你回去吧,我走了。”一连念了好几遍,最后她也闹不清是念给他听的,还是念给自己听的。

这五百多天,韩笑很忙碌,忙着继续研习医术,忙着为病人看病,忙着要忘记他。初初日子过得并不顺利,她一个女儿家,莫说是给人看病,就是想与人交流些医术经验也会遭个白眼,偶尔碰上穷得没法,却苦等救命的人家,才会让她一试。这样的病人,韩笑收不到诊金,还得倒贴药钱,所以一开始想要靠她的医术挣钱过日子,还真是很难。

幸好韩乐脑袋瓜子灵,他带着韩笑从百桥城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大笔银子。那是他在百桥城里这么长时间努力存下的钱银,还有一笔是当初石耳留给韩笑的,而韩笑交给了弟弟保管。韩乐说做人还是得有些准备,如同当初他生病,若不是韩笑偷藏了娘爹的银子,他们姐弟俩怕也撑不过来。

于是有了韩乐的支持照顾,韩笑在聂承岩羽翼之下被宠出来的慷慨毛病改不过来,诊金不知该收多少,看人家家里穷就时常不收,药材平进平出,不忍心赚人一笔。韩乐很快发现这样下去不行,他毕竟不是聂承岩,他可没有一个城的财力惯着姐姐的善心,于是他与韩笑约定好,她只管看看书、治治病,诊金药钱其它生计问题均不得插手。韩笑也是知道自己的问题,可一碰上可怜人,她就忍不住了,但她也明白要想生活下去钱银很重要,于是便依了韩乐。

但有钱人家的病人都去找了名医,象韩笑这样年纪轻轻的女儿家,又是个居无定所的游医,很难得到信任,外头毕竟不是百桥城,没人认得韩姑娘是谁,韩乐纵然再精明再会说话讨人欢心,也挣不着什么大钱,再者那个时候还得时刻提防着聂承岩的追踪,所以姐弟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直到他们偶然收到求医帖,大买卖上了门,那户人家病得重,又有钱,药也齐备,韩乐还纳闷呢,怎么有这样好的事,后来聂承岩追了来,他才明白这是特意安排之下的结果。

那日河边与聂承岩一别,韩笑哭得甚惨,她着急紧张害怕过一阵,很怕聂承岩再追来抓她,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心里也着实是没有勇气再与现实做斗争。韩乐除了加紧提防其实也别无它法,不过姐弟俩很快发现,聂承岩并没有步步紧逼。

这件事,让韩乐心里对聂承岩的处事是有些好感的,毕竟相较之下,他们姐弟俩算是弱势,对聂承岩来说,要让他们过上如惊弓之鸟的日子实在是不难。可是他却退开了,他当时的表情韩乐也有看到,他对姐姐若是无情,怕是不会这样,但纵使他伤心难过,他还是退开了,留了一大片的自由空间给他们。虽然偶尔韩乐还能看到叶竹和贺子明的身影,但他们都是远远守着,并未上前打扰。

过了不久,韩乐发现聂承岩还是参与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姐弟俩无论走到哪个地方,都会有人主动上门求医,病症都不是常见病,对医者来说颇具挑战,且诊金丰厚,药材自备。这样的日子对韩笑来说再好不过,也免除了韩乐为生活算计的压力,他们姐弟孤身上路,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大麻烦,韩乐知道,这一切都有人暗中安排。

韩笑一开始并不知道,她一直认为他们很幸运,她在自己忙碌的同时,并没有费心再去想其它。聂承岩真的走了,没找她了,她其实是难过的,难过之余又觉得有些安慰,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离开是对的。这世上再痛苦的事,只要经历足够的时间,都可以熬过去。她觉得她可以,她想聂承岩也可以。

可是有一天,她在下榻的客栈掌柜那收到一个包袱。那掌柜再三确认她是否是韩笑韩姑娘,来自百桥城,然后把一个紫色的包袱递给了她。包袱上挂着一个小铃铛,紫的颜色也很眼熟,韩笑有一瞬间的心里发紧,她不敢收,但掌柜诚惶诚恐,最后韩笑不敢打开,交给了韩乐。

韩乐替她解开包袱,里面放着两本空白册子,上好的白纸,加厚的布底,整整齐齐,漂漂亮亮,还有几管炭笔,削尖的炭条塞在细细的竹管里,小巧好用,还不脏手。韩笑看着这两样东西就流了泪,韩乐再替她打开别的,有两包他们姐弟喜欢吃的特产点心,还有一本韩笑找了很久的医学典籍。

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其实不值什么钱,却都是他们花钱买不到的。韩笑不敢用,生怕聂承岩过几日就找来,她用了他的东西,便会觉得自己没了立场。可是聂承岩一直没有出现,只是隔一段时间,他们便会在落脚处收到一个包袱,吃的用的都有,但从来没有给他们直接留过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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