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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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佗罗却没注意他的嘲笑,神情严肃,却又带着一点犹豫,好久才轻道:“你是神,能不能帮我把头发暂时变成黑色的?我……明天要上场了。”

  咦?她终于要上场了吗?!

  “上场和头发有什么关系?一头红发挺好啊,很特别。”也很好看,他在心里补上了一句,不过才不会在她面前夸她!不然这个丫头就拽上天了!

  他顺手将曼佗罗头上的大皮帽子拉了下来,那头火红的发,立即瀑布一般泻在她身后,丰润妖娆。要在平时,她一定哇哇大叫着冲上来抢帽子了,可是现在却蹙着眉头,满腹心事的模样,仔细看去,似乎还有某种伤感含在里面,倒让他有些发怔。

  这个丫头也有伤感的时候么?

  她吸了一口气,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摸了摸自己的红头发,轻道:“你见过红发的凡人么?我若以这个模样上场,别人一定以为我是怪物……虽然爹爹说这样会吸引来更多的人,可是我不喜欢被人当怪物来看……”

  她只是一个想过开心轻松日子的小小半妖而已,从来没有害人的心,可是凡人好象天生就有排斥异类的心,无论她怎么做,怎么热情,都没有办法真正融入他们的世界。他们的关心,他们的注意,永远放在自己人身上,哪怕这个班子里的人也是这样。

  辰星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难得脆弱的模样,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是有一种很温柔的心思升了起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说道:“没人觉得你是怪物,连我都没这样想,你太多心了,班子里的人不是都很宠你么?”

  他到现在还记得刚来的时候,雷班头抱着她宝贝的模样,众人乐呵呵的开心模样,这样她还觉得自己被孤立在外么?

  曼佗罗笑了笑,“你这样的安慰真是有意思,是在抬高自己么?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反正神都讲究不动心,不动欲,你现在一定在肚子里责备我呢。”

  辰星叹了一声,她可真难伺候!

  可是回想起来,好象曼佗罗即使在这里,也从来不将帽子从头上摘下来,而每次她摘帽子的时候,班子里的人都会本能地把眼睛移开,不去看她,也不和她说话,虽然看她和每个人都很开心的相处,却没有一个固定的朋友……噫,莫非在这里,她都被人无意识地排斥么?

  “我本不想这样遮遮掩掩,可是爹爹却执意让我戴上帽子,从小他就告诉我,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是半妖,会被人杀了的……我一直都听从爹爹的话,从来不将帽子摘下来,可是今天爹爹却说我上场的时候,用红发会吸引更多的人来看……我真是搞不懂……可能妖永远也搞不懂凡人的心思吧。”

  辰星淡道:“妖何须去搞懂凡人的心思?妖是妖,人是人,神也只是神,不需要去理解相互的思想,不然只会让自己紊乱而已,做好自己身份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想那么多,只会让自己头疼罢了。”

  说着他一手撩起那美丽的红色长发,轻道:“我可以帮你把头发变成黑色的,不过一天之内就会恢复。我若帮了你,给我什么报答呢?”

  他贴近她,柔声问着,眯着眼睛有些不正经的模样。

  曼佗罗瞪大了眼睛,说道:“你还要报答?你的命都是我救的啊!神也会这么斤斤计较?再说了,你答应了帮我找沙茶曼,到现在还没履行呢!”

  辰星暗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糟糕,他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找她。”

  他拈起手指,另一只手抄起案上的茶杯,把里面的水往空中一洒,诡异的是那水居然没有落在地上,反而蠕动着聚在一起,形成一块半透明的如同薄镜子一般的形状。

  曼佗罗几乎看呆了,却听辰星低声道:“你姐姐的名字,另外,给我一件她常用的东西,衣服也好首饰也好,快一点。”

  她急忙从手上褪下一个白色的玉镯,递到他面前,又听他道:“慢慢放进水镜里,然后松手。我说开始的时候,就叫她的名字,记住了。”

  她依言将镯子慢慢送了过去,眼看着镯子穿过水面,居然还带起了一片涟漪!那片镜子一般的水,在空中晃悠着,一滴都没有漏下来,当真奇异之极。她缓缓松开手,玉镯就那样悬在了半空中,在水镜里慢慢旋转着。

  “名字。”

  “沙茶曼。”

  她的话音刚落,却见那面水镜忽然剧烈地震荡了起来,镜内陡然有景象呈现,随着水面的波动,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她本以为立即就能见到沙茶曼的模样,瞪着眼睛看了半日,镜内却只是雾蒙蒙一片,隐约可以看到雾气下面的苍翠树林,可是却总是不能接近一点。

  辰星忽然皱起了眉头,起身飞快走到水镜边,手掌在水面一晃而过,镜内的景色立即清楚了起来,却见一带青翠山脉,半山种满了嫣红明黄的枫树,连每片叶子都清晰可见,但是却怎么都看不到沙茶曼纤细的身影。

  曼佗罗兀自等得心烦意乱,却听辰星“咦”了一声。

  “这是……结界?”

  是谁在那少女身处的地方下了结界么?将他的窥术反弹了回来,这下可难办了……他勉强将水镜拉近,寻找着最近的城镇。破云拨雾,寻了许久才看到一座城池遥遥矗立,城楼上祥云笼罩,瑞光四射,分外眼熟,其正中一个银色匾额,上用血色朱砂龙飞凤舞四个大字『西方王城』。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飞快拈式,将那玉镯置于食指之上,轻喝了一声:“沙茶曼!”

  却见镜内飞快地涌出漆黑的浓雾,如同墨水一般将水镜瞬间染黑,只听“哗啦”一声,那片水镜陡然砸在地上,溅得满地茶水,好在他眼明手快将玉镯捏在手上,如果摔坏了,曼佗罗恐怕会当场发飚。

  “你姐姐……我只能确定她身在西方王城,而且没有什么危险……”

  他随手一挥,撒在地上的茶水居然活的一般又蠕动了起来,自己飘出了窗户,哗啦一声又撒在外面的地上。

  曼佗罗疑惑道:“那……方才是怎么回事?我也没看到沙茶曼的样子啊……”

  辰星叹道:“我没办法用窥镜捉住她,有人在她周围下了结界,我的术给弹回来了,看样子是个高人……西方王城……怎么会在那个地方的?那里不是镇明和非嫣的势力范围么?”

  能用术这么轻易地将他的术反弹回来,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西方王城那里到底有什么人能布这种高明的结界。一个半妖的小丫头而已,值得布这种结界吗?

  辰星拍了拍曼佗罗的肩膀,柔声道:“你别急,虽然不能用窥镜看到她,但其实结果都一样。眼下已经可以确定她身在西方王城,而且并无生命大碍,待我伤势完全痊愈之后,便替你去西方王城走一趟,将你姐姐带回来。”

  曼佗罗勉强点了点头,急道:“我也要去!”

  辰星将她按坐在床边,笑道:“你若要去,也没人拦你,只是你既然要我将你头发变成黑色的,现在总该乖乖坐下来让我施法吧?”

  在曼佗罗城待了这些时日,半个四方那里的人影都没看到,用窥镜去找也没有痕迹,恐怕也是他该回麝香山的时候了,说不定是四方那里用的诡计,将五曜一个个调离麝香山好乘虚而入,怎么能让他们得逞?!

  他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曼佗罗的头发,从指尖缓缓溢出碧绿的水,将那柔滑的头发浸透,水珠所到之处,火红的色泽顿时暗了下来,泛出乌鸦羽毛一般的漆黑。

  “现在可好了,红色曼佗罗变成了黑色的,你可曾见过黑色的曼佗罗花?当真是奇品呢。”

  他淡淡地揶揄着,手指却渐渐放轻了力道,轻柔地抚摩着她的发。喔……小丫头头发好软,倒让他有点不敢用力,好象一扯就会断似的。

  只一会,曼佗罗的头发就湿透了,水珠顺着漆黑的发滴在地上,依然晶莹剔透。她后来一直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垂在身前的头发,看着它们变成了黑色的。

  月光从高高的窗户外映了进来,仿佛化成了她发上的水滴,缓缓滴在了地上,落地有声。

  他真的只是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而已,可是那一眼却将他蛊惑了。

  一直以来相处,在他眼里,曼佗罗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小子而已,甚至连“女孩子”都算不上,他也没太在意她半妖的身份,可是现在他才明白,从前镇明和他开玩笑时说的话:『所有人都认为狐妖是最魅惑最美丽的妖,可是那是错的,所有的妖里面,只有猫妖是最美丽的,那种美丽和容貌无干,可以说是媚到了骨子里去,只有真正仔细接触过,才会明白。』他想,他终于有点相信镇明的话了。

  他现在才发觉,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是一种深深的梦幻般的紫色,瞳仁纤细,虽然诡异却有一种妖媚的感觉,睫毛浓密如同小扇子,微微地颤着,似乎连他的心也跟着颤了几下。水珠顺着她柔媚的脸颊缓缓流淌,一直聚集在下巴上面,越发显得肌肤细腻,就像最好的小麦色丝绸。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光中了魔咒,怎么也没办法从这样一张如妖似魅的脸上移开。她不过是眯了眯眼睛,伸了一下手而已——『媚到骨子里去』,他觉得这话简直太对了……

  “好了吗?”

  她忽然扬首,轻声问道。他的动作怎么停下来了?

  他难得狼狈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飞快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沉声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记得一天之内就会变回原来的颜色。”

  她甩了甩头发,水珠顿时轻轻地迸到了他脸上,辰星只觉自己的心给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摇摆着渐渐开始混乱起来。他只是玩笑的一句“黑色曼佗罗花”,可是,月光下真的盛开了黑色的花,就在他眼前。

  曼佗罗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回头对他嘻嘻一笑,朗声道:“多谢你啦!神有时候也挺有用的!那就这样了,明天见!”

  门被她轻轻合上,院子里她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忽然伸手抓住胸口的衣裳,皱紧了眉头,他到底怎么了?!

  他辗转了一个晚上,怎么也没办法安然入梦,从他到了曼佗罗城之后,似乎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他的心从未如此脆弱过,眼前有五光十色的东西在拉扯着他,渐渐已经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步,再这样下去,他就……

  还是明日就回麝香山吧!

  “咣咣”的敲梆子声将他吵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在被子下面了,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场子开始的声音。对了!今天曼佗罗要上场的!他急忙掀开被子,匆忙将头发束了起来,披上裘皮就跑了出去。

  啊,现在他不愿意去想为什么对她那么专注的事情,看一眼就好!再看她一眼,他就会义无返顾的离开了!

  前面已经开始响起乐声,他猛地刹住脚步,那是什么古怪的乐曲?胡琴和大鼓吗?大鼓几乎敲得震天响,胡琴却是如泣如诉,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缕柔丝,整个曲子简直可以用癫狂妖媚来形容,他怎么不记得从前班子里有奏过这样的曲子?

  心忽然跳了一下,血液渐渐冲上了头顶,他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后台走去,黑色的布帘将前面的场子半遮了住,依稀可见许多攒动的人头,黑压压站了一片,却是一点声音都无。雷班头和天善他们都神色有些紧张地站在帘子后面,见他来了,也不说话,只招手让他过去。

  “今天是丫头第一次单独上场,虽然练了好久,但就怕她突然怯了,那就糟糕了!砸了场子,后面再也补不回来的。”

  雷班头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着,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台子,好象光这样看着,曼佗罗就不会出错一样。

  说话间,七弦柔媚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佻达灵动,仿佛在勾引人一般,辰星忽然就想到了千年之前,洗玉台的那次难忘的盛典。清瓷作为一个叛神虽然罪大恶极,她的七弦却是绝响了,或许从此世间再也听不到那种震撼天地的音色。

  “叮玲玲”一串欢快的铃声突然横空而出,同时,琵琶,笛子,古琴……所有的声音忽然平地迸发了出来,伴随着柔媚妖娆的音色,一团红色的云从天而降,那一瞬间,辰星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朵恣意绽放的曼佗罗花。

  那个女子,一身红色的衣裳迤俪轻逸,迎着十一月凌厉的寒风,飘飘扬扬,在周身舞成了条条的彩光。漆黑的发如同乌鸦的羽毛,闪烁着蓝莹莹的光华,额上用白色的狼毫画出缭绕复杂的花纹,眼底也用白色细细地描出勾人魂魄的花纹,更映得那双眼,熠熠生辉,间中一条细长的瞳仁,如妖似魅。

  曼佗罗……

  他觉得那一个刹那,天上劈下无数的雷电,将他最隐晦的心事照得雪亮,逼迫他不得不承认。她整个人舞到癫狂,如痴如醉,这种妖媚的动作,他从未见过。他只觉她妖娆的身段舞成了一条巨蟒,一圈圈将他缠了住,几乎要窒息而死。

  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迷蒙中,耳边仿佛响起了从前一个神官说过的话。

  『曼佗罗是极媚之花,也是极毒之花,其根茎果实可以让人如痴如醉,癫狂而死……』他的喉咙一窒,心的最深处,有一股极冷的寒意慢慢涌了上来,将他完全吞没,他却没有反抗的力气。

  

第十四章

  “哈哈哈,怎么样?我的表现可让大家满意?”

  曼佗罗一下场子,就蹦跳着奔了过来,一身红衣飞飞扬扬,凑近了看才发觉竟只是一层薄纱,她纤细的腰身给看得一清二楚,辰星恍惚未定,恼怒却又冲了上来,只想脱下裘皮将她从头到脚好好包起来。

  雷班头开心到不知所措,在如浪潮一般的欢呼声中紧紧将她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曼佗罗放声大笑着,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辰星简直不敢相信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方才在台上颠倒众生的妖物。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发觉自己的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干涩得可怕。

  天善走了过去,爱怜地摸了摸曼佗罗的脑袋,柔声道:“小丫头,真有你的,听到那些欢呼声了么?都是给你的,值得骄傲。”

  他的眼神极温柔,定定地胶着在她身上,辰星的心忽然一紧,他自然知道那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们都不是瞎子,那种媚到了骨子里的诱惑,谁会看不见?便是连他,也……

  曼佗罗笑眯眯地拉着天善的衣服,两只眼睛都弯了起来,娇声道:“你是说真的吗?那我和姐姐两个谁跳得好?”

  天善故意想了半天,才笑了起来,“自然是你,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台柱啦。”

  说着他一把将曼佗罗抱了起来,他人本就壮,曼佗罗坐在他肩膀之上如同小孩子似的,班子里的人全部围了上去,一时七嘴八舌闹成一团。辰星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曼佗罗开心的模样,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滋味。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天生一付颠倒的妖态,却甘心将自己蒙尘于男子装束之中,偏偏自己一点自觉都没有,天真大条到不可思议,她当真以为世间的人都是可以拿来做友好的兄弟姐妹么?一旦蒙尘的明珠为人发觉其耀眼光泽,便再也无法回去从前单纯的生活了……她的那种妖娆的美丽,应该是他先发觉的,是他昨天晚上刚刚发觉的……或许更早,在她救下他的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是一个有着温柔眼神的少年,可是……

  等他发觉的时候,他人已经走到曼佗罗面前了,一抬手便将她从天善肩膀上扯了下来,然后脱下身上的裘皮,将她紧紧裹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似乎有些不能明白这个一向比较低调的杂工怎么突然如此大胆了。

  “穿得那么少,当心着凉。”

  他低声说着,脸皮子却有点发烧了,他到底在做什么啊?!发疯了吗?!这下可怎么都没办法洗清了……

  曼佗罗却连发愣的神情都没有,很兄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只拉着他连声问自己到底表现得如何,那双妖媚的眼,在灿烂的日光下,终于恢复了常态,好象刚才他看到的那种妖精般的媚,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她很快随着众人离开,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反正心里空了一大块,给寒风一吹,更是入骨的冷。

  现在离开好么?

  离开吧,再这样下去,他会完蛋的,趁一切还可以挽回,他该马上就离开,再也不见这个让他摸不透的人。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一下,将之前的一切过往全部抛在了后面。

  走出弯曲盘绕的小巷子,寒冷的风夹杂着初雪扑头盖脸地砸了上来,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虽然是白雪皑皑,却也莫名地有些心安,仿佛终于顺利卸下什么包袱似的。街上行人忙忙碌碌,小贩还在高声叫卖着各种货物,饭馆门口有小二张罗着客人,一边喊着新鲜的包子馒头什么的,空气里有一种热闹的气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啊,就是这个,这是人间的味道,与麝香山完全不一样。他大步往前走去,经过一座小石桥的时候,却忍不住回顾了一下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他还记得,有一次和曼佗罗去市集买东西,经过这个小贩的时候,她硬是买了两个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塞给他一个。

  『既然在凡界,就不要老摆神的架子嘛,偶尔也体会一下凡人的生活,好教你知道,我们过得多有意思,你们过得多无聊。』他忽然笑了,整颗心突然就这么轻松了下来。当时他没有话可以反驳她,可是现在他会很认真地告诉她:『人是人,神是神,我们本就是不一样的。如果用凡人的想法来逼迫神,是不是不太好呢?』在他给迷惑的这些日子里,他居然一直忘了自己是一个神,没有情欲的神,多可笑。啊,还是回去好啊,川水宫里那些漂亮的女伶还在等着他呢!他消失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想他……?

  他的身影忽然僵住了,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离他不到三丈远的那几个人影。

  三个人,虽然只是在人群中晃了一下就消失了踪影,可他是不会认错的!

  一头黑白相间的古怪长发,一身火红的衣裳,这种醒目的外表,只有隶属于朱雀麾下的南方鬼宿才有了!更不用说鬼宿身边的那个身材矮小的瘦子,他记得隶属朱雀的南方七星里,鬼宿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矮子,就是张宿!另一个人则是一身白衣,凛然有出尘之态,分明是隶属白虎的西方七星中的昴宿!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们!还是说四方那里果然要在曼佗罗城动什么手脚么?!可恶!好在他还没离开!

  他立即跟了上去,手指微微一搓,用水术隐去身上的气息,远远地随在那三人身后,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在偏僻的山村里待了近半个月,炎樱怎么也没想到,荧惑居然大受这附近小孩子的欢迎。虽然他是火神,不能让人近身,可就是因为他那种冷漠却凛然的气势,让人没办法忽略,除了害怕便只剩下本能的敬畏,所以才引得那些半大的孩子一个个对他崇拜之极。

  每次她和荧惑才出去帮忙做些农活的时候,周围就有一群小孩子围着看,只要荧惑稍微瞥过去几眼,便会开心的大笑大叫,纯真之极。对于这种反应,荧惑已经从开始的皱眉头,发展到了如同不闻,便是对着投宿人家的那三个半大孩子,他虽然不说话,却也神色柔和了许多。

  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是南方的传统节日“踩冬”。南方一向天气和暖,虽然冬天并不会下雪,却也让习惯温暖的南方人无法忍受,所以发展出“踩冬”这个古老的仪式,意为“让冬天迟些来”。

  每年到了踩冬时节,人们便会聚集起来,年轻的男女会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围着火堆跳舞唱歌,据说这样就可以让冬天来得迟一些,而且穿的衣服也大有讲究,甚至连火堆的堆砌方法也很重要。踩冬仪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一定要烤整只的猪,然后人们围在一起,把烤猪全部吃完,绝对不能剩下,如果剩下了,就意味着仪式的失败。谁吃得最多最快,在来年便可以做村中最有威望的人。

  由于村子里第二天晚上就要举行这个庆典,借宿的夫妻两人忙着杀猪,忙不过来,便拜托炎樱和荧惑去市集买些必备的衣裳器皿之类。

  好奇的孩子们一直偷偷跟到了村口,直到两人走了很远,还巴在那里望着,炎樱回头看了看,不由轻笑道:“看来孩子们真的很喜欢你呢。”

  说实话,她原来根本想不到,他居然会和那些吵闹的孩子相安无事,说起来,荧惑最近的神情越来越柔和了,原先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似乎随着和凡人的日夜相处而消磨了。她是不是该开心呢?修罗终于有了一点点改变……

  荧惑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上面用简陋的笔法列出踩冬所需的事物:『五彩衣两件,男女各一;金银首饰两对;鸳口红绸鞋一双;狼头青缎鞋一双;大小配饰若干;陶土酒具一组;白瓷茶具一组;米果子半斤;糖花生半斤……』后面都是一些小食甜品之类,他看了半晌,才道:“什么衣裳首饰为什么是一对一对的?他家的孩子不是有三个么?”

  炎樱笑道:“自然不是给孩子们买东西了,他们每年都要过这种节日,家里一定有准备的物品。恐怕是怕你我待久了乡野之地难免无聊,才让我们出来买东西,那些首饰衣服都是买给我们自己的,明天晚上要一起去参加他们的节日仪式了。”

  参加仪式?荧惑又看了看那张单子,五彩衣……

  “我不需要,也不参加。”

  他不想穿成花蝴蝶,何况他一直都不喜热闹的地方。

  炎樱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参加吧,荧惑,这是凡人的生活,我想让你多了解一些……”

  荧惑停下了脚步,看了她许久,忽然说道:“你最近很急噪的模样,我已经在听你的话,试着了解凡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最近越来越烦躁,总是拖着他跑来跑去,似乎什么都要塞给他,生怕不够似的,到底怎么了?

  炎樱咬着唇,哽了半晌,轻声道:“荧惑……已经半个月了……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我知道的,你的伤一好就要回麝香山,在这里的一切都会马上忘记……可是,我怎么能就这样甘心呢?对于你而言,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眼就丢开了,但对我而言,却是付出最大的努力啊,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急忙捂住唇,硬把眼泪压了下去。她到底该怎么做呢?人的心是多么难测的东西啊,要想改变一个固执的念头,一种鄙夷的想法,当真那么困难么?她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一个希望得到的诺言呢?

  在神的眼里,不随意杀凡人当真这么无稽吗?

  她禁不住有些恨起来。

  荧惑微微蹙起了眉头,良久都没说话。

  “……我参加。”

  一句很轻微的类似耳语的话语,让炎樱欣喜地抬起了头,眼睛里还闪烁着泪光,让他的心小小地颤了一下,有某种柔软的东西给勾了出来,连脚下的路也变得平坦好走。

  距离这个山村最近的是一个叫“临仙”的极小的城镇,和宝钦的繁华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却也热闹淳朴,城中只有两条大道,沿着分开几个支线,只有其中一条路上有贩卖各种仪式货物的小贩店面。

  迎面走过的路人都是笑容满面,甚至已经有些少年男女已经将五彩的衣裳穿在了身上,远远望去,倒是色泽鲜明,为渐渐萧索的冬天增添许多热闹来。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有过,当时他觉得自己在人群中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石头,可是现在,他却感觉有点可以融入里面了,一向平静无波的心里,似乎也有点开始期待所谓的“踩冬”仪式。

  五彩衣缎子鞋居然和金银首饰放在同一个店铺里卖,看样子似乎是作为仪式的必需物来对待的,一整套行头下来,大约要花上一两银子左右,加上其他的物品,过个这样的节日,起码要准备三两银子。

  荧惑随便拿了一套比较简单的五彩衣,一边沉声道:“既然给我们买,钱是怎么算的?”

  炎樱点头道:“自然是我来出,三两银子可是这些村人大半年的庄稼收入呢……”

  话音未落,却见热情过度的店铺老板拿了一件花花绿绿的头饰,二话不说,直接扣在了荧惑头上,一边笑吟吟地说道:“官人看这个如何?你相貌堂堂却有冷漠之姿,配上这个琉璃宝珠天人帽,一定很合适。节日期间,这个帽子就当礼……物,送……给……官人……”

  话到后面变得断断续续,显然流露出恐惧的情绪。可怜的小老板脸色惨白,张大了嘴,怔怔地看着荧惑阴森森的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人有杀气!冲天的杀气!他的两腿顿时发软,眼看便有些站不稳。

  咦?他做错什么了吗?不过是送给他一顶宝珠帽子而已啊……

  炎樱急忙走过去,抬手便要取下那可笑的华丽的帽子。天啊!荧惑不要在这里发怒才好!

  荧惑垂下眼睛,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忽地抬手将帽子摘了下来,轻声道:“不用了,送给这个姑娘吧。”

  他转身,轻轻把帽子扣在急急走过来的炎樱的脑袋上,这个动作让她完全呆住了,本能地反手去摸垂在肩膀上的琉璃珠子,凉凉的触感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凡人的女子一向爱护自己的颜色,这个很适合你。”

  他低声说着,替她将头顶上有些歪的大琉璃珠扶了扶正,炽热的火焰触感划过她的肌肤,此刻却带着温柔的味道,他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黄金,放在吓软了的小老板的手上,提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走了出去。

  炎樱愣愣地摸着琉璃珠,心头忽然又一阵酸涩,一直蔓延到了嘴里,眼睛里。她咬了咬牙,迈步跟了上去,什么也没说。明明是天气晴朗,阳光璀璨,她却有流泪的冲动。

  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没办法收拾的……

  她将手指放进口中,细细地咬着,心力憔悴。

  火光跳跃,踩冬仪式正式开始,可前面那些衣着鲜艳的少年男女跳了什么,唱了什么,她都没心思去看了。手里的陶土酒杯给人填了一次又一次的酒,呈碧绿之色,显然是南方人最喜的竹叶青,清冽的酒香随风飘散,加上烤肉的浓烈脂香,不由令人食指大动。

  荧惑穿着五彩的衣裳,面无表情地端着酒杯坐在角落里。杯中的酒好生熟悉,让他回忆起了那个叫海阁的男子,那个时候,他与他把酒言欢,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朋友的,可是事实却让他失望之极。

  他一仰头,将杯中辛辣之物喝了个干,感觉那与火焰完全不同的滚烫渐渐融化在身体里,那日的感觉又再度降临。他陡然捏紧酒杯,心里百味横陈,竟是不能压抑。

  前面不停地传来“冬冬”的声音,却是村中的少年男女聚在一起,在缎子鞋外套了木屐,用力踩地的声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踩冬,胡琴悠扬的声音配合着少年们嘹亮的歌声,几乎要冲破天际,一时间,种种声浪打击胸口,苍穹辽阔,火光热烈,歌声惊天,他居然有些感于这种火热的气氛,心跳都开始加速起来。

  几个小小的身影飞快地往他这里跑了过来,他只抬头瞥了一眼,却见那些小鬼头不若平时的畏缩,一个个都冲到了他面前,满面笑容,每个人额头上都是汗,映着火光,亮闪闪的。

  “荧惑大哥!”

  一个孩子勇敢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其他的孩子都跟着笑吟吟地看着他,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瞪着他们看。

  “这个,送给你!要在村子里待久一点啊!”

  那个孩子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串琉璃珠子和五彩羽毛穿成的歪七扭八的珠串,很郑重地递到了荧惑手上,他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串珠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这是什么?踩冬的风俗么?还是这些孩子有什么心思?

  “这是踩冬的习俗,把自己最宝贝的亲手做的礼物送给最喜欢的人,收下礼物的人也要反送回去的。”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炎樱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

  荧惑呆了半晌,那他现在算是收下了礼物么?要反送什么?他从来没有亲手做过什么,最宝贝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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