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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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兰讨好的蹭着老太太的脖子,呵呵傻笑。

待长栋把带去的书本翻过一遍后,明兰一行便到岸了,祖孙三人精神抖擞的下了船,见来福管家率一众家丁已等在码头,换乘马车向京城辘辘而行,行得几日便到了京城门下,出乎意料的,竟是海氏亲来迎接。

盛老太太和明兰都觉得有些奇怪,还是不动声色的换了车轿,当前一乘是平顶蓝绸坠铜灯角的平稳大马车上,换乘时,几个婆子有意将小长栋和明兰迎到后头一辆马车里去,老太太看了海氏一眼,只见她脸色略黄,神情憔悴。

“让你六妹妹一道来吧,过几个月她就及笄了,该知道的都让知道吧。”老太太淡淡道。

海氏低了头,脸色微红,便又叫婆子把明兰扶到这辆马车来。

在城门口查过路引后,盛家几辆马车缓缓朝盛府而去了。

“说吧,家里怎么了?”老太太背靠着一个秋香色云锦大迎枕上,明兰凑过去为把枕头条褥都理平整些,又从一旁的小箱笼里取出些百合香丢进熏炉里。

海氏神色还算镇定,只是语气掩饰不住疲惫,略思量了下:“这事…原想写信给老太太的,可老爷算过日子后,说老太太既已出行,就别胡乱送信了,没的叫旁人知道了。”

老太太微阖的眼睛忽然睁开,单刀直入道:“是不是你妹妹出事了,哪个?”

海氏微吃惊,随即眼眶一红,哽咽道:“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是…是…四妹妹。”

“别废话了,快说!回府之前说清楚了!”老太太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海氏拿出帕子来抹抹眼睛,缓缓叙述道:“四妹妹原是禁足在屋里的,平日里连请安都免了,太太看她老实,便一心为她筹办婚事,相看了那文举人,老爷和全哥儿他爹都满意的,本已约好了要见文家老太太,谁知外头出了兵乱,行路不便,这便耽搁下了;好容易等到兵乱平了,就在上个月…上个月…”

海氏眼眶又满上眼泪,匆匆抹了抹,继续道:“因大乱平息,京城丝毫未损,城里好些男人在军中效力的人家都去寺庙庵堂里进香还愿,那一日本好好的,快入夜时,忽门房来传话,说永昌侯府派了下人把四妹妹送了回来。太太当时就懵了,孙媳赶紧去山月居瞧,哪里有四妹妹的人影,孙媳气极了,捆了院子里的丫头来问,原来四妹妹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海氏轻轻抽泣着,如今府里不少事都是她在管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估计她也挨了不少责骂,明兰看海氏心力交瘁的样子,心里不忍,过去轻轻抚着她的背,给她顺顺气。

海氏感激的看了明兰一眼,抹干眼泪,接着道:“…我去门口接了四妹妹回来,又好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四妹妹一早擅自去了西山龙华寺,当时梁晗公子也正巧陪着梁夫人去进香,也不知怎么凑的,四妹妹从马车上跌下来,险些滚下坡子,恰巧梁晗公子纵马在旁,便救了四妹妹,众目睽睽,四妹妹是叫人家抱着回来的!”

说到这里,海氏低下头,明兰和老太太互视一眼,眼神都很复杂,不知是喜是忧:于明兰,用不着惹盛紘王氏不高兴了,于老太太,省下她一番唇舌,不过于盛府,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能做成这番事,必有里外连通,你么查出来了?”老太太盯着海氏,慢慢道。

海氏止住哭声,抬头道:“事情一发,太太就捆了山月居上下,动了家法拷问,从顶替四妹妹在床装病的云栽,到替四妹妹准备车马的门房,没几下就问出了林姨娘,这回老爷是真发火了,把林姨娘和四妹妹狠狠打了一顿,关进了柴房三日三夜,每日只送一顿吃的。”

明兰心里咋舌,这林姨娘好生厉害,很有策划能力呀;首先要打听清楚永昌侯府的夫人公子何时去上香,什么路径,然后要买通里外一条龙的下人帮忙遮掩,再来要足足瞒住一整天,有决心有手段,是个人物。

老太太也有些气了,胸口起伏了几下,再问:“那没脸的东西预备怎么办?”

海氏脸色灰败,低声道:“这事之后,永昌侯府便再无音讯,林姨娘跪在老爷跟前日夜啼哭,口口声声道,求太太上永昌侯府提亲,不然四妹妹只有死路一条了;太太气病了。”

老太太轻嗤了一声:“你这婆婆也太不中用了。这点子事情便垮了,当初的劲头哪儿去了,不就是一死嘛,她们有脸做,便得有胆子当!理她做甚!”

海氏眼神中露出难堪,轻轻道:“太太不是为这事病倒的。”

“还有什么事?”老太太简短道。

海氏绞着帕子,毅然的抬起脸,道:“内阁首辅申老大人相中了齐国公府的二公子,便是平宁郡主的儿子齐衡,没多久便上门提亲了,国公府已一口应下了!”

老太太嘴角轻轻一歪,目光似有讽刺:“那又如何?与我家有什么干系?”

海氏为难的看着老太太,结结巴巴道:“老太太不知道,前些日子,平宁郡主与太太露了口风,有意思娶我家五妹妹的,太太也很是满意,虽未明说,但也心照不宣了,谁知平宁郡主说变卦就变卦!太太着人去质问,那郡主只答了一句,贵府四姑娘的婚事如何了?”

老太太拍着案几,恨声骂道:“没脸的东西,尽祸害家门了!”

明兰也很抑郁,这种古代家族真讨厌,一个女孩丢了人,其他姐妹就跟着一起倒霉,墨兰去外头勾搭关她毛事呀。

海氏还在那里嗫嗫嚅嚅的,老太太不耐烦了,喝道:“还有什么?一道说了吧!索性我这把老骨头还顶得住!”

其实原本海氏也是个爽利明快的人,但这段日子来,一连串的骤变来的迅雷一般,着实叫人缓不过神来,海氏平了平气息,决心一口气说完:“老爷要太太去永昌侯府提亲,太太死活不肯,就在这个僵持的当口,王家舅太太来了一封信,说是王家表弟与康家的元儿表妹已定了亲,连小定都下了!…太太这一惊非同小可,着人连夜快马去了奉天问了,舅太太回了封信,说太太既早有了国公府的贵婿,自家的不肖儿子便自行结亲了,来人还带回了王家老太太的话,说老太太也生太太的气了,太太这般反复,把王家的嫡孙当什么了!老太太呀,太太和平宁郡主说亲的事儿从未在外头声张,远在奉天的王家如何知道了?太太堵住了一口气,便去找康姨妈论理了,被气的半死回来,这才真病倒了。”

明兰倒吸了一口气,王氏之所以在墨兰的事情上这么硬气,不过是仗着如兰早与王家说好了亲事的,反正是自己娘家,也不会计较什么的,如兰出嫁既不成问题,王氏便高枕无忧了,谁知居然被她信任的姐姐截糊了!

对于王家老太太而言,虽然女儿很可疼,但毕竟孙子更亲,王氏挑三拣四的行为严重伤害了王家人的自尊心,加上康姨妈的不懈努力,反正哪边的姑娘都是外孙女,如此这般,康元儿表姐的终身问题便顺利解决了。

听完了这些,老太太也不想说话了,只叹着气,看着小孙女低着头,轻轻给自己捶着腿,她忽然庆幸起来,好歹以贺老太太的人品和她们俩的交情,明兰的婚事应当不会变卦吧。

唉…可这一摊乱局,可怎生了解?

这会儿怕是王氏活吃了林姨娘母女的心都有了。

“除了这些,家里其他还好吧。”老太太语气疲惫,微微侧了侧身子。

海氏放下帕子,努力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都好的,全哥儿长牙了,如今能喊几个人了,回头给老太太瞧瞧;…哦,还有,这回过年,孙媳照着老太太吩咐,依旧往贺家送了年礼的,贺家老夫人脾气好极了,连连道谢;前不久功夫,孙媳听说贺家在寻摸合适的屋子,说是弘文哥儿的姨丈家来京了,孙媳有个表嫂,倒恰有这么一处院子,前后两进的,不是很大,不过倒也干净整齐,不用翻整,进去便能住的;想等着老太太回来了商量,是不是与贺家去说说…”

明兰手上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老太太,只见老太太眼神也是微微闪动。

贺弘文的母亲只有一个姐姐,所以贺弘文也只有一个姨丈,早年间两家人也常来常往,这些年与贺家交往下来,盛老太太也知道贺母对曹家颇有牵挂,不知凉州水土养人否。

老太太长长吸了一口气,手指握紧了念珠,指节微微发白,事情得一件一件的来,她得打点起精神来。

第80回 老太太的手段,林姨娘的去处,墨兰的决心

从跨进盛府大门起,老太太就冰着一张面孔,先叫小长栋自回去见香姨娘,然后去正房屋里看王氏,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一阵尖利的女人叫声:“…你死了心吧!我就是养着闺女一辈子,也不叫那贱|人好过!”然后是盛紘的吼声:“不然你想如何了结!”

老太太侧脸看海氏,海氏脸上一红,连忙推了□边的丫头,那丫头立刻扯起嗓子大声传报:“老太太来了!”

屋里静下来,老太太一行人掀帘子进去,穿过百宝阁,直进梢间里去,只见王氏躺在床上,身着一件蜜藕色中衣窝在金线锦被里头,面色蜡黄,颧骨处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显是刚发过脾气,一旁站着的盛紘见老太太进来,连忙过来行礼。

老太太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王氏挣扎着要起身相迎,明兰连忙过去按住了她,老太太走过去和气道:“别起来了,好好养着吧。”

明兰偷偷打量了盛紘夫妇一眼,顿时心里吓了一跳,盛紘鬓边陡然生出华发,似乎生生老了七八岁,王氏也面容憔悴,好似生了一场大病;明兰瞧着情形不对,便不敢多待,向盛紘和王氏恭敬了行了礼,问了安后便躬身退出去,直回暮苍斋去了。

王氏看了眼一旁侍立的海氏,只见海氏微微点头,知道老太太都已清楚了事情来龙去脉,泪盈满眶:“老太太…媳妇是个不中用的,眼皮子底下叫出了这样没脸的事!我…我…”

老太太挥挥手,截断王氏的话头:“墨丫头的事不怪你,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何况又是老爷爱重的人,谁还不得给几分面子,自不好下死命管制了。”

这话说的夹带讽刺,盛紘脸上一红,只低头作揖,不敢答话,王氏见老太太为她说话,便拿着帕子捂在脸上,大声哭道:“娘说的是!若不是瞧在老爷面上,谁会叫她们做成了这鬼祟伎俩!却害了我的儿…”

老太太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墨丫头的事不怪你,但如丫头的事却是你的过错!你一个闺女到底想许几户人家,这山望着那山高,一忽儿朝东一忽儿朝西,亲家母那般疼你,如今也恼了你,你还不好好思过!”

王氏想起慈母的愤怒和亲姐的背叛,心里一阵苦痛,伏在枕头上抽抽搭搭哭起来。

盛紘面带羞愧,低头道:“母亲,您看这…该怎么办?”

盛老太太依旧不理他,直对王氏道:“你还是好好养着吧,那些糟心事先别去想了,如兰才刚及笄,亲事可以慢慢说。”又嘱咐了海氏要好好服侍之类的,然后转头就出去了;盛紘见老太太脸色凌厉,也不敢出声,只眼睁睁的瞧着人出去了。

明兰甫一回到暮苍斋,只见若眉领着一群小丫鬟整齐的站在门口迎接,明兰笑了笑,待进到屋里,见房间收拾的窗机明净,门旁烧着滚滚的茶水,桌上放着一套明兰春日素用的白瓷底绘彩的杯盏,当中还摆了一碟新鲜果子,明兰心下颇为满意,便着实嘉奖了若眉几句。

一进屋里,丹橘就笑吟吟的打开一口小箱笼,取出一个浅紫色的薄绸包袱塞到若眉手里:“怪道姑娘要给你的这份特别厚,果然是个好的!”

若眉傲气的挑了挑眉,接过东西,淡淡道:“我是个嘴笨的,不如姐姐们讨姑娘喜欢,孤零零的留着看院子,自然只有多出些力气了。”

正埋头从大箱子里往外搬东西的绿枝听见了,忍不住又要爬出来斗嘴,叫燕草按了下去,丹橘温和的笑了笑,也不多作答,小桃忍不住道:“若眉姐姐,我听姑娘说了,若留了别个,不一定看得住院子,你是个有定性的,靠得住,姑娘才放心叫你看门户的。”

若眉无可无不可的抿了抿唇,转身出去,然后小翠袖打竹帘钻了进来,甜蜜蜜的笑道:“各位姐姐们辛苦了,你们的屋子床褥若眉姐姐早提溜我们收拾好了,回头等姐姐们忙完了姑娘的活儿,便好歇着了;若眉姐姐就这嘴巴,其实她可惦记你们呢。”

听了这话,绿枝吐出一口气,继续低头干活,丹橘几个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收拾了一下午才得空,明兰狠狠洗了个澡,才觉得略略洗去了些疲乏,觉得身上松快了些,这才直往寿安堂蹭饭去了。

老太太的规矩是食不言,祖孙俩端正的坐下用饭,明兰一边扒饭,一边偷偷注意老太太神情,似乎没有特别不悦,只是眉头深深皱起,像是十分头痛。

饭后一碗清茶,明兰对着老太太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上去给轻轻的揉着肩膀。

“…你说这档子破事,我管还是不管?”老太太悠悠的开口了,氤氲的热茶气雾弥漫着老太太的面庞,一脸厌倦;刚才房妈妈已来报,林姨娘被锁在偏房,墨兰叫关在自己屋里,盛紘下了死令,谁也不许见。

“…管。”明兰脱口而出,见老太太神色不虞,立刻又补充道,“但不能轻易管;呃…起码得叫父亲来求您…嗯,三次!”白胖的手掌竖起三根嫩嫩的手指。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给她,哼哼道:“适才一下午功夫,你老子已来求两回了。”

明兰讪讪的,腹诽盛紘老爹太沉不住气了,呵呵干笑道:“那…起码五次。”五根白胖手指全部都松开了。

老太太叹气了,轻轻摇头道:“血浓于水呀,到底是自己骨肉;也罢,这事儿总不能这么僵着吧;可是…”老太太忍不住咬牙,“又不愿遂了那起子没脸东西的打算!”

明兰慢慢停下手,思量了下,道:“一码归一码,林姨娘的错是一回事,家里的脸面又是另一回事;该罚的要罚,该挽回的也要挽回。”

老太太闭着眼睛沉吟片刻,开口道:“是这个理。”

第二日,老太太叫明兰把从宥阳带来的东西都一一分了,王氏依旧窝在床上养病,海氏见老太太回府,松了一口气后精神反倒好了许多,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下午明兰捧着新鲜的桂花油去陶然居慰问受害者。

在明兰的猜度中,这会儿如兰不是正在发脾气,就是刚发完脾气,不然就是酝酿着即将发脾气,结果出乎意料,如兰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愤怒,虽然提起墨兰母女时依旧刀口无德,不过却很理智,还有心情叫丫鬟描花样子。

“她自己寻死,怨不得别人,偏要累的我们倒霉!”如兰忿忿道,然后又展开眉宇,“姻缘自有缘分,老天爷看着给的,没什么好啰嗦的。”看样子,她对齐衡和王家表哥都没什么意思,所以也一副无所谓了。

“五姐姐,你长大了哦。”明兰由衷感慨;然后额头上挨了重重一个爆栗。

这段日子盛紘也不好过,家族颜面尽失,一向彪悍的老婆还撂挑子,只得去求老太太,两天里面去寻了老太太四次,回回还没开口就被一通冷言冷语堵了回来,盛紘知道老太太一直暗怪他对林姨娘太过手软,不曾好好约束,瞧吧,这会儿出事了吧,该!

第三日一大早,盛紘又摸着鼻子去求老太太,老太太双手笼在袖子里,掰着手指数完了一巴掌,便稍加辞色了些,盛紘大喜过望,忙恳求道:“儿子知道错了,万请母亲管教!”

老太太静静的看着盛紘,目光森然:“听说林氏把身边一个丫头给了你,如今还有了身孕?可是在国丧期呀。”

盛紘面红过耳,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连声道:“儿子糊涂!”

老太太冷哼一声:“怪道她又有能耐兴风作浪,原来是讨了你喜欢的。”

王氏看盛紘如同管犯人,林姨娘善解人意,给他弄了个娇滴滴的美艳丫头,正中盛紘下怀,但事后,盛紘心中也大是后悔,他素来重官声,此次也是被撩拨的忘了形。

“都是儿子的错!母亲请重重责罚儿子!”盛紘低头跪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一掌拍在桌子上,冷笑道:“你个糊涂虫!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你也不想想,墨丫头要那事是一天两天策划出来的吗?怕是人家早算计上了,自然得先把你诱入殻中!让你做下亏心事,好拿捏了你!”

盛紘额头的汗水涔涔,老太太喘了几口气才定下来,缓缓道:“紘儿,你可还记得几年前,卫姨娘身亡后你我母子的一番谈话?”盛紘心头一怔,反应过来:“儿子记得。”

老太太叹气道:“那时我就要你好好管束林氏了,可你并没有听进去;今日才酿此大祸;当初我说,家宅不宁,仕途焉能顺遂,如今这情形…”

盛紘羞惭难当,五月底的天气渐渐暖和了,他身上却一阵一阵的冒冷汗,心里开始恨起林姨娘了,若不是她屡屡作乱,他如何会被同僚指指点点。

老太太正色问道:“你这次真要我管?”盛紘磕了一个头,朗声道:“儿子无德无才,这些年来全靠母亲提点,烦请母亲再劳累些罢!”

老太太盯着盛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次我可不是说说的,事后要重重处罚的,你可舍得?!”盛紘听出了老太太言语中的森冷之意,想了想,咬牙道:“自然!”

老太太紧着追问:“即便我要了她的性命?”盛紘想着其中的厉害关系,况且这些年来,与林氏的情分早已淡了许多,遂横下一条心,大声道:“那贱人死有余辜!便是杀了她,也不过算偿了卫氏的命!”

老太太盯着盛紘看了半响,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淡淡道:“不会要她的命,不过…也不能再留她了。”

用过晚饭后,老太太便把明兰赶了回去,明兰留了个心眼,借故把丹橘留在寿安堂,好回头给自己转播实况。

盛老太太和海氏的办事风格不同,海氏出身之乎者也的门第,喜欢以德服人,最好对方心服口服外带佩服,老太太则是有爵之家嫡女出身,做事向来说一不二,最不耐烦和人纠缠,但只把话说清楚了,我明白不需要你明白。

盛紘和王氏坐在寿安堂的里屋,一个坐在桌旁,一个坐在窗边罗汉床上,夫妻俩都憋着气,谁也不看谁,外头,盛老太太独自端坐在正堂,叫人把林姨娘和墨兰领了过来。

林姨娘很知趣的跪下了,旁边一个水红衣裳的美婢扶着,老太太看了那美婢几眼,只见她杏眼桃腮,眉目含情,只是腰身有些粗,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下;另一边的墨兰就倔的多了,虽然这段日子吃了不少苦头,打扮潦草,神色有些萎靡,但依旧昂着脖子站在当中。

老太太看着墨兰,缓缓开口:“大道理我不说了,想必老爷太太和你大嫂子也说了不少,我只问你一句,那文家你是嫁不了了,如今你预备怎么收场?”

墨兰一肚子气顶在胸口,哼声道:“左右不过命一条,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们要我死,我便死了就是!”

老太太不假思索的喝道:“说的好!端上来。”房妈妈从一头进来,手上托着个盘子,老太太指着那盘子里的物事道,“这里有白绫一条,砒霜茶一碗,你挑一个罢;也算洗干净我们盛家的名声!”

墨兰小脸苍白,倔强的神情再也维持不住了,看着托盘里的白绫和毒药,身子剧烈的抖了起来,林姨娘惨呼一声,磕头道:“老太太饶命呀!墨兰,还不快跪下给祖母赔罪!…老太太千万不要了,墨丫头不懂事,惹恼了老太太,老太太瞧在老爷的面上…”

老太太伸手一挥,‘啪’的一声,一个茶碗砸在地上,指着林姨娘,冷声喝道:“闭上你的嘴!我这辈子最后悔之事,就是一时心软让你入了府后又进了门,这些年来,你兴风作怪了多少事,我先不与你理论,你若再插一句嘴,我立时便把这砒霜给你女儿灌下去!你是知道我的,我说的出,也做得到!”

林姨娘喉头咕嘟一声,低下头去,一双眼睛四下寻找些什么,老太太冷笑道:“你不必寻老爷了,他今日是不会来的,一切事由我处置。”

林姨娘委顿在地上,神情楚楚可怜,却也不敢再开口。坐在里屋的王氏讥讽的笑了笑,转头去看丈夫,却见盛紘一动不动,心里气顺了许多。

墨兰一瞧情状不对,连忙跪下,连声赔罪道:“祖母饶了孙女吧,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孙女再也不敢了,孙女…还不想死呀!”说着便哭了起来,一边看了眼跪在身旁的林姨娘,忽想起之前的谋算,连忙道,“孙女不是有意的,是日日禁足在家中,着实闷的慌了,才出去进香的,想着为老太太祈福添寿,让爹爹加官进爵,谁知遇上那事…孙女怎知道呀!不过是无心之失…”墨兰看见老太太面带讥讽的瞧着自己,说不下去了。

里屋的王氏几乎气了个仰倒,到了如此地步,墨兰居然还想糊弄人,外头的盛老太太也啼笑皆非,缓缓道:“你姨娘自几个月前起就打上梁家的主意了,叫林姨娘以前得用的个奴才去与梁家的门房套近乎,打听到那日梁晗公子要陪母去进香,然后你叫身边的那个丫头云栽扮成你躺在床上,你穿着丫头衣裳偷溜出去,在外头打扮好了,叫夏显给你套的车…三顿棒子下去,下人什么都说了,你们母女俩要是不嫌丢人现眼,这就叫人把他们提溜过来,与你们对质;哼哼,当着我的面,你就敢这般扯谎,呵!果然是有本事!林姨娘这辈子就惯会颠倒是非,你倒也学会了!”

墨兰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心知老太太是一切打听清楚的,伏在地上,抖的身子如筛糠。

里屋的王氏嘲讽的看了盛紘一眼,盛紘觉得很是难堪;正堂里,老太太示意房妈妈把托盘放到一边去,才又开口道:“如今你坏了名声,别的好人家怕难说上了,梁家又不要你,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想过后路?”

墨兰闻言,忽然一哆嗦,大声道:“太太还未去提亲,如何知道梁家不要我?”

老太太冷冷的瞧着她:“原来你们母女打的是这个主意,可你想没想过,兴许人家根本瞧不上你呢?自来都是男家向女家提的亲,便是有反例,那也是两家早就通了气的;若我家去提亲,叫人回了,你叫你爹爹的脸往哪儿放?”

墨兰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辩解道:“如果梁夫人瞧的上明兰,为何会瞧不上我?我又哪点不如明兰了!说起来,我姨娘可比她亲娘强多了!”语气中犹自带着愤愤不平。

老太太讪笑道:“为何瞧不上你?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晓得自那日后,永昌侯府再也无半点音讯,你爹爹试探着放过去些风声,也如泥牛入海。”

墨兰胸口起伏厉害,大口大口的喘气,忽似抓住浮萍的溺水人,跪着过去扯住老太太的衣角,大声祈求道:“求祖母可怜可怜我,明兰是您孙女,我也是呀!您为她一个劲儿的筹谋,不能不管我呀!我知道我给家里丢人了,叫爹爹厌恶了,可是我也没法子的,太太恼恨我们母女俩,恨不能吃了我姨娘,如何会在我的婚事上尽心,我…我和姨娘不过是想要一门好亲事,免得后半辈子叫人作践!”

说着,墨兰面颊上一串串泪水便滚了下来,眼珠子都红了,犹自哭泣道:“我眼红明兰处处比我讨人喜欢,祖母喜欢她,爹爹喜欢她,大哥哥大嫂子也喜欢她,如今好容易结识了个贵人,永昌侯夫人也喜欢她!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凭什么她就能嫁的比我好!祖母,事已至此,您就成全了我罢,就当可怜可怜孙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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