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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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后来,墨兰伏在地上呜呜哭个不停,声气哽咽。

“你要我们如何成全你?”老太太缓缓道。

墨兰连忙抬头,似乎瞧见了一线生机:“请爹爹去求求永昌侯吧,爹爹素有官声,侯爷不会不给面子的!反正梁夫人本也打算与我家结亲的,不过是换个人罢了,不都是盛家的闺女吗,我又比明兰差什么了!请爹爹去,太太也去!我若进了梁家门,与盛家也有助益不是?只要爹爹和太太肯尽力,没有不成的!给我条活路吧!”

里屋的王氏已经无声的连连冷笑,盛紘气的拳头紧捏,气的脸色已成酱紫色了,他这一辈子行走官场何其谨慎,从不平白结怨,也不无故求人,才混到今日地位,却要为了个不知礼数的庶女去丢人现眼,还不一定能结成亲家,这京城就那么点儿大,若传了出去,以后他的脸面往哪儿放?!

老太太看着满脸泪痕的墨兰,看了眼那边的林姨娘,心里渐渐冷下去了,讥讽道:“你的意思是,若事有不成,便是老爷和太太没有尽力?便是不给你活路?”

墨兰一惊,低头道:“爹爹疼我,便该为我着想!”

屋里一片寂静,久久无声,只闻得院子外头那棵桂花树的枝叶摇曳声;里屋的盛紘直气的脸色煞白,对林氏母女凉透了心,王氏见丈夫这么难过,心里也软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悠悠道:“你长到这么大,你爹爹有多疼爱你,全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你一个庶女,吃穿用度处处都和五丫头一般,便是太太也不敢怠慢你,为的就是怕你爹爹心疼,你比比康姨妈家的几个庶女,自己摸摸良心说话,如今竟讲出这般不孝的狂言来!你爹爹一番心血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与明丫头的最大不同,便是她乐天知命,晓得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说我为她筹谋,可我一般的为你筹谋,你愿意吗?你总瞧着富贵眼红,这偏偏是我不喜欢的;唉…罢了,太太不去提亲,我去!”

此言一出,里屋外堂几个人皆惊。到了这个地步,盛紘脸色一片冰冷,只觉得便是一碗毒药送了墨兰,也不算冤枉了她,王氏也惊跳起来。

墨兰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老太太,脸上的幽怨立刻换成惊喜一片,还没等她道谢,老太太又自顾自道:“我忝着这张老脸,上梁府为你提亲,为你说好话,为你筹谋,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梁家愿不愿意,祖母便不敢保证了。”

墨兰心头一跳,老太太盯着她的眼睛,异常缓慢道:“梁夫人若愿意讨你做儿媳,你也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的运气;若梁夫人怎么也不愿意…”墨兰手指发颤,老太太继续道,“你父兄还要在京里为官,盛家女儿不能去梁家做妾,你大姐夫还是梁晗的上峰,你大姐姐也丢不起这个人;我便送你回宥阳,叫你姑姑与你寻个殷实的庄户人家嫁了。”

墨兰吓的满头冷汗,背心都汗湿了一片,还想抗辩几句,老太太一指那装着白绫和砒霜的托盘,直截了当道:“你若还推三阻四的,便在那盘子和剃头剪子里挑一样吧!丧礼定会与你风光大办,进了姑子庵也会时时来看你的。”

墨兰愣住了,不敢说话,林姨娘却心头暗喜,她知道盛老太太的脾气,既然她答应了全力以赴,必然不会弄虚作假,连老太太都出马了,盛紘必然会去找永昌侯爷的。

说完这句后,老太太便不再多看墨兰一眼,转头向着林姨娘,道:“你呢,是不能留在盛府了;待过了今晚,明日一早,就送你到乡下庄子里去。”

这句话真如晴天霹雳,林姨娘‘啊’的一声惊呼出来:“老太太…”话还没说完,房妈妈早领了两个壮实的婆子等在一旁,一下便把林姨娘堵住了嘴,捆住了手脚;母女连心,墨兰哭叫着,扯着老太太的衣角求饶,林姨娘宛如一头野兽般,疯了似的挣扎。

老太太盯着林姨娘,冷冷道:“再有啰嗦,便把你送去京郊的铜杵庵去!”

林姨娘不敢挣扎了,墨兰也发了傻,那铜杵庵不是一般的庵堂,是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女眷送去受罚的地方,里面的尼姑动辄打骂,劳作又极辛苦,吃不饱睡不好的,据说进去的女人都得去层皮。

老太太站起身来,瞧着地上的林姨娘,只见她赤红的眼神中流露出愤恨之色,狠狠瞪着自己,老太太丝毫不惧,只淡然道:“我着实后悔,当初拼着叫老爷心里不痛快,也该把枫哥儿和墨丫头从你那儿抱出来,瞧瞧这一儿一女都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一个自诩风流,不思进取,一个贪慕虚荣,不知廉耻,你误了自己也罢,却还误了孩子们!你也是手上有人命的,去庄子里清净清净,只当思过吧,待过个一二十年,你这一儿一女若是有出息,便能把你从庄子里接出来享享儿孙福,若是没出息…”

后面没说下去,林姨娘眼神中露出恐惧之色,一二十年,那会儿她都几岁了,便拼命呜呜叫着想要磕头求饶,捆她的婆子手劲大的很,没能挣脱开。

老太太忽然面孔一转,朝着林姨娘身旁那个水红衣裳的丫头微微一笑,温和道:“你叫菊芳吧。”那丫头早被老太太这一番威势吓住了,一直躲在角落里发抖,闻声后连忙磕头。

老太太神色和善:“果然生的好模样,可惜了…”

菊芳听了前一句话和老太太的神色,还有些心喜,谁知后一句又让她心惊胆战,不解的望着老太太,只听她叹息道:“你这孩子,叫人害了还不知道。”

菊芳大惊,颤声道:“谁…谁害我?”

老太太面带怜悯的摇摇头:“你肚子几个月了?”菊芳粉面绯红,羞道:“四个月了。”

“那便是国丧期里有的。”老太太冰冷的一句话把菊芳打入冰窟,她心如乱麻,大惊失色,过了会儿便连声哀叫道:“我不知道呀,不知道呀!是姨娘叫我服侍老爷的!”

“你主子自有深意。”老太太眼光一瞄林姨娘,“国丧期有孕,老爷如何能落下这个把柄,到时候太太一发怒,你便是完了。”

里屋的王氏狠狠的瞪着盛紘,这事她完全被蒙在鼓里,平白又多出个狐狸精来,如何不气,盛紘面色赧然,转头不去看王氏,心里却暗恨林氏用心何其毒也。

菊芳吓的面无人色,哭叫道:“老太太救命呀!”她心里大骂林姨娘歹毒,若诚心想成全自己,便该避过了国丧期,好好给自己安排,偏偏这样害她。

盛老太太向她招招手,菊芳一路小跑过去跪在她脚下,只听老太太缓缓道:“这样罢,回头房妈妈与你抓副温缓的落胎药,你先去了这把柄,好好调理身子,然后我做主,正正经经的给你抬姨娘,如何?”

菊芳虽不忍腹中骨肉,但想起王氏的暴戾脾气,再看看林姨娘下场,便咬咬牙应了,心里只深深恨上了林姨娘。

看见这一幕,林姨娘才真正怕起来,抑制不住的发抖,她本还想着盛紘会念旧情,过上一年半载,再有儿女时常求情,盛紘便把自己接回来,但若叫这么一个年轻貌美懂风情又深深憎恨自己的女人留在盛紘身边,日日吹着枕头风,怕盛紘想起自己只有恨意了。

林姨娘心里惊惧不已,把祈求的目光射向女儿,墨兰看见,又想开口给生母求饶,不料老太太已经起身,由翠屏扶着往里屋走去了,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来,对着墨兰道:“过两天,我便去梁府了;若成了事的话…”

墨兰心里咯噔一下,便先闭上嘴听老太太讲,只听老太太声音中带着疲倦,道:“永昌侯府比盛家势大,你又是这般进的门,以后你得处处靠自己,讨夫婿欢心,讨公婆喜爱,若想依仗娘家,便难了。”

墨兰闻言,心头陡然生出一股力气,先把林姨娘的事放下,暗暗下定决心,要家里家外一把抓,到时候叫娘家瞧她如何威风!

第81回 墨兰的婚事,如兰的吼叫,明兰的轻松

翌日清早,明兰坐盆架前,胸前围着细棉大巾子,燕草给她净面,丹橘从外头轻手轻脚进来,俯身在明兰耳边低语:“寅时三刻左右,林姨娘就叫捆了手脚抬出去了;听说送到老太太的一个庄子里去了。”——若送到王氏名下的庄子里去,怕她活不过三个月。

明兰未动声色,只问:“我听着林栖阁那边吵了足一夜,怎回事?”

丹橘小脸一红,瞥了眼一旁的燕草,小声道:“昨夜散去后,听说刘妈妈端了碗东西送到菊芳…姑娘那儿,…足足疼了一夜,也尖声骂了林姨娘一夜;到快天亮才…下来。”

明兰神色黯了下,不再言语。

去给老太太和王氏请安时都没见着海氏,听说她正忙着发落林栖阁的人,从管事婆子到丫头小厮,卖的卖撵的撵,尤其是林姨娘的心腹夏显家的,似乎墨兰能顺利的滚进梁晗的怀里,他家居功甚伟,海氏恨极了,从里到外把他们掳了个干净。

连着几日,海氏端着让人发渗的笑容开始动手整顿,从山月居的使唤丫头到厨房采买上的人手,一个也没落下;至此,林姨娘在盛府盘踞近二十年的势力化作云烟。长柏则整日拉长个脸,长辈的过错他不好议论,便时常瞪着自己一岁多的儿子,想象将来如何教育这小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脑补来过瘾,全哥儿很乖觉,一瞧见他爹绷着的死人脸,就怯怯的露出两颗米粒牙傻笑表示自己一定会很规矩。

盛紘一天三趟跑去老太太那儿充孝子,微笑过度后通常去长枫那儿狠训一通,以缓和脸部肌肉的僵硬;王氏索性成了祥林嫂,差别是,祥林嫂的口头禅是‘我可怜的阿毛’,而王氏的开头语则是‘我可怜的如儿’,一天起码念叨十遍。

每回去请安,王氏都要拉着如兰的手抽搭上半天,并且用悲痛欲绝的眼神久久凝视女儿,明兰旁观,得出结论:参加领袖的追悼会也不过如此。

两天下来,如兰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我还没死呢!”甩手离去。

王氏遂转头向着明兰,捂着帕子继续哀伤:“好孩子,你要时常去陪着你五姐姐,不要叫她胡思乱想…别叫她拿着针线剪子…”

明兰很殷勤的点头,但她觉得王氏真不了解自己女儿,如果如兰真的手持利器,那她首要做的应该是提醒墨兰赶紧逃命。

王氏抹着泪,脸上的脂粉早已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看着明兰的样子怔怔有些出神,缓缓道:“你生的可真像卫姨娘,不过这鼻子像老爷;…你可还记得卫姨娘?”

明兰呆了呆,老实的摇头:“不记得了。”其实她根本没见过卫姨娘,她穿来的时候,卫姨娘已咽气了。

王氏看着明兰如花娇嫩的面庞,目光闪动,然后靠倒在炕上,挨着柔软的靠垫,背脊舒服了许多,才悠悠道:“你性子也像卫姨娘,老实,省心,如儿虽是做姐姐的,但这么多年来,却是你时时让着她;我的儿,为难你了!”

明兰立刻羞涩的低下头,道:“自家姐妹,说什么让不让的。”她觉得王氏也不了解自己。

王氏把明兰拉到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小手,叹道:“你虽不是我肚里出来的,可这些年来我也拿你当亲生的一般,本想着你这般的模样性情,定得配门高婿才是;唉…偏墨丫头不受礼数,坏了你这门好姻缘。”

明兰依旧红着脸,小声道:“老太太常与我说,姻缘天注定,兴许四姐姐才当得这门好姻缘,反正都是盛家的女儿,也是一样的。”这个时候和她说这个,什么意思?

王氏皱眉,不知哪里来了精神,提高了声音道:“傻孩子,你不知道,那几回永昌侯夫人来府里,相中的是你!”

明兰头更低了,嗫嚅道:“是太太抬举明兰了,四姐姐…也是有好处的,我…我虽和四姐姐,不如跟五姐姐那么好,但也瞧得出些许。”她不擅演温情戏,情绪控制有些艰难,是不是应该再热情些呢;不应该对墨兰表现的太姐妹情深,不然王氏会不高兴。

明兰低头站着,满脸通红,两只小手不知所措的互相绞着,时不时像小鸟一样抬眼看下王氏,王氏恨铁不成钢,再次倒回靠垫上,心里愈发痛恨墨兰,若是这个老实听话的明兰进了永昌侯府,岂不妙哉?!

其实明兰是真心同情王氏的,王氏并不是最好的嫡母,但也不是最坏的,她虽从没有为关心过明兰什么,但也从来没有切齿痛恨,并时刻想着暗害庶子庶女;在她身边长大的小长栋虽然待遇不高,但至少好好的活到现在,也没有长歪。

所以,明兰还是听了王氏的话去了陶然居,见到如兰正散着头发坐在镜奁前,梨花木的雕纹中嵌着一面打磨的异常明净的铜镜,映着少女的面庞青春俏丽,小喜鹊站在她身旁,拿抿子沾着清香扑鼻的桂花油,细心均匀的抹在如兰的发丝上,轻轻揉着。

见明兰来了,小喜鹊回头笑道:“六姑娘快来瞧瞧,我们姑娘这阵儿头发可好了;多亏了六姑娘送来的桂花油,我们姑娘用着极好。”

如兰闻言不悦,冷冷的哼了一声:“敢情没这玩意儿,我便是一头稻草了?”

小喜鹊依旧笑吟吟的,嗔笑道:“哟,我的姑娘呀,六姑娘是客,还不兴我夸夸客人呢!姑娘要是不怕羞,以后我一准先夸姑娘!”如兰撅撅嘴。

明兰坐在一旁,看着小喜鹊一边哄着如兰,一边含蓄的恭维自己,一边还要招呼小丫头上茶,手还不能停下,明兰不由得赞叹,刘昆家的不让自己女儿当如兰的贴身大丫鬟,而挑了这个丫头,倒是有气度有眼光,王家老太太送来这么个人,的确很疼王氏呀,可惜如今被气的够呛,可怜天下慈母心。

打发丫鬟们出去后,如兰立刻赌气道:“你不必时时来瞧着我,我好的很!”

“五姐姐当真一点也不气?”明兰拈着一颗新鲜大红的鲁枣咬着,有些含糊道,“四姐姐也就罢了,元儿表姐你也不气?你这般无动于衷,太太反倒担心。”如果如兰真大发一通脾气,王氏也许会放下些心来,事有反常,自然引起王氏的不安。

如兰仰起脖子,从喉咙里‘哈’出一声来,拢起头发坐到明兰身边,连连冷笑:“你是没见过舅母,厉害的什么似的,也只有外祖母还压得住,当初在登州时,每年我都得随母亲去外祖家,啧啧,可瞧的多了。舅舅是疼我,可用处能有多大?你看大姐姐,姐夫也算不错了,会心疼媳妇,忠勤老伯爷人也好,可屋里还是叫塞了许多通房姨娘。哼!婆婆要为难媳妇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容易,可媳妇要掣肘婆婆,那才是难!娘是没吃过婆婆的苦头,怎会知道?!”

明兰愕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知不觉,当年鲁莽无脑的如兰居然变的头脑清楚了;反观自己,只长个子不长心眼,着实阿斗;明兰十分惭愧。

如兰毫不客气的拿走明兰手中剥好的橘瓣,塞进自己嘴里,接着道:“还有,我那王家表哥自小就唯唯诺诺,一味的孝顺,我素来就瞧不上!哼,姨妈还以为捡着什么宝了,就元儿表姐那的性子…哼哼,等着瞧,以后有的苦头吃了!”越说越兴奋,又再放了一个橘子在明兰手中,示意她继续剥橘子皮。

明兰忽然理解如兰了,其实她们俩很像,在整个盛府都乌云密布的时节,唯独她们姐妹俩有一种奇特而违和的放松感,虽然她们受到了名声的拖累,但另一个方面,她们也顺利摆脱掉自己不中意的婚配对象。

大约想的太入神了,明兰剥好了桔子后,把橘瓣放进自己嘴里,橘皮给了如兰。

又过了几日,老太太挑了个好天气的早晨,只带着房妈妈去了永昌侯府,王氏原本表示愿意一道去,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只淡淡的丢下一句:“忝着脸也好,撕破脸也罢,总是我一人去的好;也给你留些说话的余地。”

虽说老太太应下去提亲的任务,可她到底骄傲了一辈子,一想起这事就觉着像是吞了只苍蝇,这几日看谁都板着脸,王氏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永昌侯府在皇城内圈,一来一回便要一个多时辰,直到未时初老太太才回来,王氏一听闻立刻飞速从正房赶来,一脚踏进寿安堂门槛时,正瞧见明兰捧着一碗温温的燕窝粥,凑在软榻旁服侍老太太吃:“…我叫翠屏去摆饭了,您先用些粥垫垫肚子罢。”

老太太明显是累了,却还瞪着眼睛数落她:“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吃饭,成仙了啊?好容易养你这些肉,当我容易么?!”明兰被训的头皮发麻,淘气的吐吐舌头。

王氏定了定神,缓步进去,敛衽行了个礼,明兰也下地给王氏行礼,又请王氏坐下,明兰见王氏坐卧不安,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便清清嗓子,小心的问道:“祖母,那个…怎么样了?”王氏见明兰如此乖觉,十分满意的瞧了她一眼。

老太太白了明兰下,径直对王氏道:“这个月二十五是个好日子,永昌侯夫人会来下定,你好好准备下。…喏,这是梁家晗哥儿的庚帖,你拿去与墨丫头的合一合。”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撒金的封子,交到王氏手里,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讽刺的一弯,“都这个时候了,便是八字不合,也无甚可说的了。”

王氏捧着庚帖,下巴几乎掉下来,吃惊的以四十五度角仰望老太太,嘴唇翳动着想要问问过程,却始终开不了口。明兰跃跃欲试的也想问,冷不防老太太朝自己道:“你叫他们把饭摆到右梢间去,然后到次间替我寻两丸葛曹丹来。”

这架势,明显接下来的话题少儿不宜,不好未出嫁的姑娘们在场,可次间就在隔壁,所以老太太的意思是:可以旁听,但不要让我知道。

这就是古代人说话的艺术,明兰摸摸鼻子,很听话的退了出去。

见明兰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头,王氏才低声道:“都是媳妇不中用,叫老太太辛苦了;…说起来,都是媳妇没看好家!墨丫头真是愚昧,如何可以做这样的糊涂事,也不好好想想!”说着又掏出帕子来抹眼睛。

隔壁的明兰不同意王氏的看法,华兰出嫁后,墨兰便是家中最大的女孩,她们母女俩拿捏盛紘的是盛府的名声,拿捏王氏和老太太的则是如兰和明兰的婚事前景,逼着全家不得不为墨兰的婚事奔走。梁晗事件虽然看着冲动鲁莽,却是林姨娘和墨兰深思熟虑的,从结果来看,虽然炮灰了林姨娘,但却达成了目的。

“好了,别哭哭啼啼的了。”老太太面无表情,干脆道:“我这不是单为了墨丫头一个,为的是盛家的脸面,底下几个女孩儿的婚配!你少磨磨唧唧的,我最不耐烦瞧人哭天抹泪的!”

王氏这才收住了眼泪,转而问道:“老太太说的是,都是为了盛家的前程,媳妇敢问老太太,这梁夫人怎么答应的?”

老太太冷冷的笑了几声:“你这一辈子最喜欢自以为聪明,你也不想想,永昌侯府的嫡子,哪怕是老幺,哪家姑娘寻不着,非要巴巴的来聘盛家的庶女!你就这么放心的叫明丫头出去见人?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也敢一口吞了,就不怕有毒?!”话里话外都是讽刺。

王氏脸上一红,知道老太太这是要跟自己算老账,只敢轻轻道:“媳妇听闻梁家公子,人品还尚可的,便想着…既然梁夫人喜欢明兰,便…”

老太太冷电一样的目光盯着自己,王氏不敢说下去了。

老太太冷哼道:“人品尚可?不见得罢。我虽刚回京城,没工夫打听那梁晗的人品,但只听墨兰那一段,便知道他于男女之事上干净不了!便真有闺阁姑娘落了险境,他帮把手便罢了,捞一把就完了,做什么还抱着人家未婚女子一路走过去?婆子仆役都做什么去了?!哼哼,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他也是知书达理养大的,就不知道这样会坏了姑娘名节?”

这番话下来,隔壁的明兰赞叹不已,她说起旁的也许头头是道,可于这人情世故到底比不了看了一辈子世情的老人精,王氏倒不是想不到,而是压根没去想,只要自己女儿不是嫁给梁晗,那梁晗的人品关她毛事。

王氏脸上有些讪讪的,强笑几下,道:“到底是老太太,既然拿住了道理,想那梁夫人也不敢多推脱了吧。”

老太太放下燕窝粥的白瓷碗,重重顿在炕几上,冷冷的讽刺道:“我就不信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国丧期间会消停?便着人去打听了,哼!原来梁夫人庶长子的媳妇娘家来了个远房表亲,一年多前就入了那梁晗的屋,哼哼,刚出了国丧期,那表姑娘肚子却鼓了起来!未免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国丧期里有的,旁人家也就算了,他梁家可是开国辅臣,权爵之家;若张扬了出去,便是断定不了也得脱层皮!”

王氏精神大振,眼睛发亮,凑上前去道:“原来如此!梁府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还敢拿鼻孔瞧人,他们也配?!老太太,如此一来,何愁他们不来提亲!”

老太太看着王氏喜怒形于表象的模样,不免心中叹气,随即安慰自己,也罢,脑子不甚聪明的儿媳也有其好处的,便叹息道:“媳妇儿呀,你想的太容易了。那梁夫人原就不喜欢那表姑娘,巴不得拿捏这把柄送上一碗落胎药,是那梁晗死活不答应,还紧着要讨一房媳妇,好叫那表姑娘端茶进门,免得那孩子没名没分。说起来,永昌侯夫人也不容易,这些年来,她那庶长子在军中着实建了不少功业,人前人后都是夸的,老侯爷也是顶器重他的,如今庶长媳闹腾起来,也不好弄呀。”

王氏这次不敢轻易发表议论,想了想后,才道:“媳妇明白了,这么家里家外的一闹腾,如今梁夫人是投鼠忌器,既想收拾了那表姑娘,又不愿儿子受罪,如今老太太上门去,好言相劝,又有说法,梁夫人便就坡下驴了。…不过,呵呵,这般进的门,不知以后四丫头的日子能够过的好?”

老太太想起适才梁夫人端架子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股气冒上来,偏王氏还在那里幸灾乐祸,便沉声喝道:“你先别急着看墨丫头的笑话,赶紧想想如丫头罢!”

想到如兰,王氏忍不住眼眶再次红了,垂泪道:“原本好好的,可是现在…,京城地界这么大,找女婿吧,说好找,那很好找,官儿多富贵多;可说不好找也不好找,都是不知根底的,有些索性是没有根底的,如今媳妇全然没了主意,还请老太太指点。”

“你呀…”老太太扶着软榻的扶手坐直了身子,拍拍王氏的肩膀,叹道,“如兰的事儿你是做错了,女婿应该仔细挑是不错的,可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这不是结亲家倒是结仇家了!…还有你那好姐姐!”

老太太重重的在扶手上一拍,面露怒色:“柏哥儿他爹替康家出了多少力,她儿子求官,她女儿婚配,哪一样求到咱家来,咱们不是诚心诚意的替他们着想的,她倒好!背后撬我孙女的墙角!当盛家是冤大头么!允儿就罢了,如今算是盛家的媳妇了,以后…”老太太指着王氏,喝道,“以后除了逢年过节,你少和康家的来往!”

自己娘家姐姐不上道,王氏脸上也火辣辣的,老太太说的句句在理,且吃亏的还是自己女儿,王氏也跟着数落了几句康家的不是。

骂了一通,狠出了一口气,老太太也觉着气顺多了,挥挥手道:“好了,如今柏哥儿媳妇帮你管这家,你也别整日病病歪歪的,赶紧养好了身子,好替如儿的张罗婚事;我也去四处瞧瞧,有没有合意的人家。你不用着急,这才及笄的姑娘,不可病急乱投医了,得好好挑了,重要的是人品好!”

这个话题王氏最爱听,当下点头如捣蒜,见老太太有意下榻,赶紧蹲□子十分孝顺的替婆婆着鞋,老太太扶着王氏的肩膀穿好了鞋,待王氏抬起头来,老太太抓住她的手腕子,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永昌侯府来下定之时,你与我好好照应,不许闹意气出了岔子,只有墨丫头顺顺当当进了门,之前的事儿才能一把抹了干净!你以后还会有满堂的孙子孙女,不可坏了名声,你可明白?”

王氏心里膈应的厉害,但想着自己骨肉,便咬牙点头,老太太松了手劲儿,缓和道:“嫁妆你就不用愁了,当初老爷把给了林姨娘的产业都交了我,我对半分了给枫哥儿和墨兰,待墨丫头出门时,我做祖母的照例再添上一千两银子便是。”

王氏算术甚好,略略算了下,这份嫁妆说厚不厚,说薄不薄,既没有越过华兰,也不至于在永昌侯府面前丢人,自己只需费些人手酒席即可,便很乐意的应了声。

老太太看王氏一概都应了,很是满意:“前几日柏哥儿媳妇发落林栖阁时,从主子到那起子奸仆处搜罗出许多金银细软,这回如丫头是叫墨兰连累了,便都给她添妆罢。”

王氏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赶紧笑容满面的迎上去,嘴上抹蜜般:“瞧母亲说的,如儿和明兰好的成日在一块,有如儿的哪能少了明丫头的,她们小姐妹俩一人一半吧;明丫头眼瞅着要及笄了,很该做几身鲜亮的新衣裳,回头我就去天衣阁下单子,还有金宝的头面首饰也不能少了…”

第82回 国丧之后,喜事上门

一整年的国丧甫出,京中的有爵之家便摘了自家门前的素白灯罩,因前头皇帝厉行严厉,后头平叛又打了胜仗,皇帝权威日重,城中的纨绔子弟尽管心痒的厉害,到底也不敢乱来。

又过了一两个月,皇帝给几个素来老实的宗室子弟赐了婚,权宦人家才松了口气,想纳妾的纳妾,想讨媳妇的讨媳妇,想去青楼视察民情的…呃,换身衣裳盖顶大檐帽再去。

老太太说到做到,菊芳落胎后歇息了十来天,便摆了一桌酒算是抬她做了姨娘,王氏也很给面子的赏了个红包,然后照香姨娘和萍姨娘的份例,把新上任的芳姨娘安置在自己院里;芳姨娘瞧见背着书袋上学堂的小长栋进进出出,想起自己无缘的孩儿,心里越发恨林姨娘。

因做着小月,芳姨娘还不能侍寝,但不妨碍摸摸小手亲亲小嘴,说两句巧妙的恭维话哄盛紘抖着胡须一阵开心,顺带抹着眼泪伤痛那个孩儿,引得盛紘也厌恶极了林氏。

没过几日,永昌侯府遣媒来盛府下定,王氏如今看墨兰便如个瘟神,恨不得第二日就把她嫁出去,反正嫁妆早就备下了,而那边的春舸小姐估计也等不住,待生出孩子再敬茶也不好看,两下一凑,便定在六月二十八来下聘,七月初八完婚。

婚事一订下,墨兰闻讯后立刻活泛起来,先是闹着要去给盛紘行礼谢过养育之恩,海氏本不肯,但墨兰摆出‘孝道’的名头,海氏只好答应;谁知墨兰到了盛紘面前便开始哭起来,一会儿哭自己不孝,一会儿忏悔叫父亲受累了,然后抽抽搭搭的替林姨娘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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