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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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兰哑了半刻,小小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必藏着掖着,做想做之事…”

“别扯。”顾廷烨打断,正色教训起来,“人生下来,本是懵懂无知,渐渐大了,学道理,懂是非,明世情,自然就知这世上本有许多不可为之事。三岁小儿,稀罕人家好吃的,伸手就拿,尚觉着有趣;倘七尺男儿,见人家财帛动心,也开口就要,这便是真性情了?明知人家隐疾伤痛,开口就说,毫不顾忌?”

这么说的话,人家西门庆也很真性情,偷人媳妇多么雷厉风行呀。明兰点点头,心里豁朗了不少,忽想到一事,要笑不笑:“那…打人抽嘴巴,不会是侯爷儿时的丰功伟绩罢?”

“献丑了,过奖。”顾廷烨一点迟疑都没有。

好磊落,好光明,明兰扫兴的翻翻眼。

婴儿精力的爆发时间持续不长,被抱父亲强壮的臂弯中,又蹬又颠的疯闹了半天,小肉团子开始发困了,顾廷烨小心的把儿子放平在床上,轻声道:“言教不如行教,做长辈的,自己先得把身子端正了,孩子们才能学好。”

明兰怔了怔,立时对他肃然起敬,眼前的男人忽然高大起来;谁说只有母爱伟大,那些为了孩子,早早开始戒烟戒酒,努力锻炼储蓄的爸爸们,也很了不起呢。

“你别钻牛角尖,外头怎么圆滑世故,都别放在心上。”顾廷烨抚摸着小肉团子柔软的胎发,抬头看着明兰,定定道,“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心在一处,就比什么都强。”

一家人。

明兰眼眶发热,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揣度BOSS的心思几乎已成明兰的习惯,可最近她有些吃不准顾廷烨了。

她温驯柔顺,他不见得如何高兴;她闹脾气,他也不怎么生气。好几次,她明明言行无可指摘,面面俱到,他却一脸她欠了他二吊钱不还似的臭脸;有几次她近似无理取闹的使小性子,他反会很耐心,很体贴的开导她,哄她开心。

真怪,以前这男人明明是很欣赏她的深明大义的呀。难道他改了口味,不再喜欢贤良淑德型,开始嗜好刁蛮重口味了?明兰顿时感到,与时俱进的重要性。

时日飞快,眼见一日赛一日的发冷,屋里烧起了地龙,丹橘叫人搬出库房里的各色熏炉暖笼,一件件打磨锃亮,搬进屋内,又亲自擦拭明兰爱用的珐琅五彩小手炉和白玉手炉。

针线上的做好了府里的新冬衣,仆妇杂役俱是一件厚棉冬袄,一件细棉薄袄,另两条厚棉袄裤,众人一摸到那喷香松软的棉花和布面,即知这是上好的料子,造价怕是要抵过寻常冬衣两三件。外院的管家,内宅的管事媳妇,俱定做一身京城名店祥云斋的里外缎袍;伺候主子的丫鬟,包括伶仃阁里的那位,按着各自等分,另有鲜亮簇新的绸缎袄子发放。

总管事郝大成特意到嘉禧居院中来道谢:“众兄弟托我来给夫人磕头,夫人待咱们下人厚道,咱们心里都念着呢,以后定然加倍用心办差。”

过年前后的差事,最是油水丰厚,前段日子,单银丝细炭一笔,采买处就购置了上百斤,明兰早早留心耳目,果然不负众望的逮住了几只硕鼠,或有贪了好处的,或有收了回扣的,其中手笔最大有两个,一个私自昧下许多公中货物,另一个则指定几家店铺购买,什么次货都敢进来,银子更是顶了天的虚报。

这两个管事的父祖俱是顾氏经年的世仆,底气足,派头大,稍有慢待,就嚷嚷着要去‘哭太爷’。明兰张了许久的网,等的就是他们。屠二爷牛刀小试,两三下查了个底掉,明兰挥挥手,笑容可掬的吩咐去拿人。

趴在炕上的小肉团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好事,大眼睁的亮晶晶的,小桃很怜悯的搂搂团子,他还不了解他亲爱的娘;当年明兰蹲在池塘边,笑眯眯的等着肥鱼上钩,活脱也是这幅模样。当然,那鱼还是被吃掉了,熬汤,红烧,酥炸…

先直接问供,前头那家很快认错,服罪态度良好,一家老少趴在地上鬼哭狼嚎了半天,老人家举着棍棒亲自痛打了儿子一顿,苦苦求饶。明兰决心大度的原谅他们,并狠狠‘恩典’一番,赏他们笔银子,然后全家放出府去。另一家却是伶牙俐齿,装着老实可怜,实则句句狡辩,还搬伺候过顾廷烨祖母的老太太出来要死要活。

直待明兰出示人证物证,那家辩无可辩,方才软下去。对于这种刁奴,明兰不再客气,新罪旧错一齐发作,或发卖,或打罚,因京城人多口杂,他们又多少知道顾家内情,为免后患,明兰多留了个心眼,没有贸贸然的撵人出去,都发落去了庄子。

都曾是威风八面的大管事,一家还能到外头去开间杂货铺,置几亩良田做小富之家,另一家却是一掳到底,家中财物细软都搜了个干净,不知以后如何了。两种迥异的处罚,明软实硬,旧府的仆妇下人俱是一震,愈发不敢小觑这位年少的当家夫人。

天气越冷,团哥儿越不快活。如今他正学着翻身,上半身已能扑转,双腿也蹬的有劲,偏小屁股生的特别圆胖,沉甸甸的往后坠,小脸涨的通红,最后还是没翻过去。现下天冷,又被裹的严实,鼓鼓囊囊的活脱一只小肥猪,不好动弹,难度加倍,当然更难翻了。

小肉团子倒颇有几分韧性,这日他吭哧吭哧的卖力半天,可叹革命依旧只成功了一半。恰好小沈氏来串门,后头还提着个大篮子,说是叫明兰瞧个新鲜玩意。原来小郑将军为怕娇妻烦闷,特意弄了只刚断奶不就的小乳狗,不过巴掌大小,淡黄的绒毛,微红的花点,爪子软软的,连牙都还没长利索,摇头晃脑的十分可爱。

别看人家腿短身小,打滚却很利索,一翻一个滚,再翻两个滚,趴在炕头的团哥儿本来看的正乐呵,瞧了这幕,莫名小嘴一歪,哇了一声出来,哭的十分伤心,倒把小沈氏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讶异道:“孩子这是怎么了?”

明兰默默的——应该是,伤自尊了。

晚上顾廷烨回来,发觉儿子蔫头耷脑,闷闷不乐,便问怎么回事,明兰笑着跟他学了一遍,没想顾廷烨居然愤慨起来——小沈氏怎能这样呢?太伤害孩子感情了!她是不成心的。

明兰:…坑里也中枪呀。

小沈氏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因被吓了一跳,回去就觉着胸口发闷,呕着饭味吃不下东西,郑府请大夫来瞧,竟被诊出两三个月的身孕。小郑将军顿时乐成了尊弥勒佛,父母兄嫂也是松了口气,小沈氏悬了好些年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朝着天际,合掌连连拜了几下。消息传入宫中,皇后赐下一大堆赏物,派嬷嬷,遣太医的,好一番热闹。

不过也不全是好事,明兰去瞧她时,小沈氏略带忧郁的告诉她:她的喇叭花叫抱走了,说怕对孕妇不好,现下成了她小侄女(蓉娴的同学)的爱犬,已改名为爆菊(某人大惊)。

后才得知,原来是怀抱的抱。抱菊——明兰默了半响,还不如喇叭花呢。

腊月翩翩而至,絮软如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裹着京城一片晶莹雪白,偶然一日放晴,明兰叫人放出几只小鸡小鸭,抱着团哥儿站檐下笑看,雪地上果成两行竹叶梅花。

银装素裹的帝都,几家欢喜几家愁,镇抚司都尉刘正杰大人亲率卫队,拿了上百斤的油炮炸开京津渡口的冰面,让两淮的船队靠岸,然后亲自护送车队一路上京。

足足四十条大船,装成两百辆银车,近八百多万两银子,车队绵延数十里,最前头的车到户部时,最后头那辆还没进城门——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两淮盐案,皇帝大获全胜,钦差手段凌厉,一气摘了几十顶乌纱帽,近百家盐商受牵连,不但收齐了今年的盐税银子,和去年亏空的两笔款子,还起出了多件陈年大案,待次年开春,皇帝再署专案审理,想来还能刨出不少银子。皇帝治国,与百姓家过日子也差不大多,手中有钱,心中就定,不论是充备武库,整顿吏治,就都有底气了。

月前顾廷烨提早得了谕旨,一待银子下拨,即可重操军伍,补齐缺饷。

皇帝大宴群臣,雄心勃勃,立意明年要做出一番大成绩来,满朝文武自是歌功颂德;皇后宣召京中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进宫赴宴,三品以下的众恭人宜人等,也各有赏赐。

满室的权贵内眷,来与明兰攀交情的也不少,这个要应酬,那个得结交,这顿饭直吃的胃疼,亏得英国公夫人颇看顾明兰,方顺利应付过来。

“瞧你的年纪,怕比我女儿还小些,却要当起一大家子来,真是不容易。”英国公夫人生的面目白净,说话温和端庄,“那腌渍青梅的方子,我叫人照着做了,我那丫头吃着极好,又开胃,又舒坦,还没谢你呢。”

明兰温文道:“是我自个儿爱吃的,也不知张家姐姐是否吃得惯。”

英国公夫人微微一笑,举止间无形就生出一种贵气:“你若空了,常去威北侯府走走罢。我那丫头性子闷,不爱说话,不过心眼倒实在,怕要烦你开解开解;唉,说起来,顾侯与我家姑爷要好,你和我那丫头也当亲如姐妹才是。”

明兰听的头皮发麻,只得统统都应了,她再傻也听得出英国公夫人的潜台词:听说你和小沈氏蛮要好的,麻烦你帮着调解下她们姑嫂,欧凯?

翌日是皇室家宴,就没外臣女眷什么事了,不过小沈氏事后报告:圣德太后笑的很勉强。

“哈哈哈,皇上的位置越来越稳了,她如何笑的出来!”公孙先生朗声大笑,吹着稀疏的胡须不住抖动,间杂着几声轻轻咳嗽。入冬前某日,这老头老毛病又犯,学嵇康光着膀子又唱又跳,结果风寒入体,缠绵病榻至今。

顾廷烨坐在床前,眉头轻皱:“是皇上洪福齐天…先生,今后万请当心身子,您岁数也不小了,若有个好歹,岂不叫我等悔之莫及。”

公孙白石以拳头捂唇,又笑又咳:“仲怀自打做了老子,愈发没趣了!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当初你行军至皖地,天热酷暑难耐,你带头跳入白茂河洗澡,沿河几个村子的小媳妇大姑娘…”话说到一半,生生打住,瞥了眼正在桌旁滤着药汁的明兰,老头心虚的住了嘴。顾廷烨也轻咳一声,有些不大自在。

几百上千个青壮年,赤条条的露天洗浴,好壮观的情景。明兰肚里暗笑,却只装作没听懂,端着药碗轻轻吹着,岔开话题:“皇上倒是洪福齐天了,只可怜那位钦差大人,便是我等妇道人家,也听说如今外头人人都要参他呢。”

顾廷烨道:“那也是个书生意气的,把两淮官场搅了个底朝天,三四品的大员他说拿就拿,砍头抄家,天王老子也不怕,手段未免有些过,犯了众怒。”

公孙白石眯着眼睛,摇头道:“先帝爷在位时,前后也派过几拨人去清查盐务,倒是和风细雨,不欲多得罪人,下场又如何?两淮官场盘根错节,早已烂污成泥潭子了,他又要赶在年前给皇上一个交代,不用霹雳手段,何以捣破这糜烂。”

顾廷烨苦笑:“这个我如何不知,前次我去两淮,光天化日之下,就有死士敢来截杀钦差。唉,只是可惜了忠臣…”言下之意,颇有几分唏嘘。

“你当他是董安于,我瞧他却是主父偃,或许更聪明几分。”公孙白石捋须笑道,“他原不过一小小言官,科举不显,学问不出众,在朝中全无根基,偏心怀壮志,那该当如何出人头地呢——只能兵行险招!明知这趟差事风险极大,得罪人甚,也知事后定会遭人参劾;此人赌的就是帝心圣意!”

顾廷烨凝神一思,随即透亮:“只要皇上记着他的委屈,念着他的忠心,何愁起复无望。”当今天子性子强悍,他就算得沉寂一段,只要仕途顺了,连升几个品级也不是没有。

明兰听的入神,连手中的药碗烫手了都不知,插嘴道:“请教先生…倘若那位大人真是忠心为国,不计个人荣辱生死呢?”她自觉这话什么不妥的,谁知引来老头一通大笑。

顾廷烨眉宇间透着淡淡的自嘲,温言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对于行走官场的人来说,怎允许一味把人往好处想,也太天真了。

公孙白石笑着连连摆手,边咳边笑道:“夫人磊落正道,是我等把书读歪了,落了下乘。”

明兰红着脸,端着药碗慢慢走过去:“先生就别取笑我了,先请吃药罢。”

“劳烦夫人了。”老头苦着脸,壮烈就义一般,一仰脖子喝干了药碗,直把老脸皱成了核桃仁,顾廷烨执子侄礼,起身托了碗水来让他漱口。

三人又闲聊了会儿,催着公孙老头躺下歇息,夫妻俩便告了辞,外头满目白雪,两人沿着回廊,慢慢走着,顾廷烨沉默了半响,忽道:“有件事,怕要你来办。”

明兰侧头而听,顾廷烨继续道:“公孙先生已年过半百,可怜膝下犹空,咱们挑个服侍周到又好生养的丫头,与先生为妾罢。”

“这是…侯爷自己想到的?”明兰眨眨眼睛,怎么听都不像。

顾廷烨微叹道:“先生豁达,从不将无后之事放在心上,…是师母来信了。”

公孙白石夫妇曾有一子,可惜早早夭折,偏又逢大哥早逝,留□弱的寡嫂和一堆年幼的侄儿侄女,是以公孙夫人只得接过家务,身兼数职,既要侍奉公婆,照料寡嫂,还得教养侄儿侄女,不得离家去与丈夫相聚。

公孙夫人几次提议丈夫在外头自行纳妾,好延续香火,可彼时还不算老头的公孙老头已开始游历四海,极少长期居于某处,当然顾不上生孩子。此次她见丈夫随顾廷烨上京,似有定居之意,又怕他推三阻四再生变故,索性叫公孙猛直接带信给顾廷烨,请代为物色人选。

“便是要纳妾,也该师母自行挑人,送上京来才是。”明兰幽幽道。

顾廷烨微微一晒:“信上只说,乡下地方没什么出挑人才,怕先生不喜。回头我去问问先生,现今服侍的丫鬟中,可有他中意的,总要合先生的心才好。”

明兰囧,觉得自己像拉皮条的,一个爱裸奔哈偶像的糟老头还恁挑!

顾廷烨次日就去游说,起先老头还不愿意,他的心愿是做个梅妻鹤子的绝代雅客,不愿有家室之累。不过顾廷烨锲而不舍,时不时敲打几句,从师母可怜一直说到不孝有三,老头渐渐动了心,以顾廷烨来看,小肉团子大约也是好武胜过喜文,不若他自己生个儿子,从启蒙教起,岂非大有成就感?当下,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如此已是腊月中旬,薛先生预备返乡过年,明兰特意提前去送了年礼,又叫两个女孩拜了个早年,回来后,明兰便宣布放了寒假,可以暂时不用读书了,两个女孩欢呼着跑开去。

秋娘在后头紧张的追着,好似一只周到的母鸡护着小鸡仔:“慢点儿跑,慢点儿,外头还积着雪呢,仔细摔了!”

明兰微微而笑,她终于知道为何顾廷烨会说秋娘人还不错了,凤仙姑娘偶尔还扑腾些小花招,什么半夜唱歌,装病要死之类,秋娘却统共只有两招,做针线,拦路堵截。

几次三番被触了霉头后,她终于明白,顾廷烨是真的对她没了心思,她也只好认命,渐渐断了念想,转而向着蓉姐儿。秋娘若真心待人,倒是一番实心实意,替蓉姐儿缝衣制鞋,陪她写字背书做功课,手把手的教她女红,还翻着花样将小姑娘打扮精致。关心她,爱护她,人心都肉做的,天长日久,两人倒也有几分真母女味道。

这女子总算拎得清,是以红绡走后,明兰就做主将她抬做姨娘,又给置办了几桌酒席,叫她自请要好的姐妹来庆贺。那日中午,蓉姐儿特意赶回来一趟,只为敬秋娘三杯酒,又拿自己积攒的月钱,给秋娘打了一枚沉沉的金钗,亲自递到她手上,秋娘顿时泪盈眼眶。

邵氏身边的邱姨娘素与她要好,揽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姐儿是个有良心,会念着你的好,你放心,有她在,你下半辈子算有靠了。”

这消息传入明兰耳中,自是高兴的,如果可以,她很愿意好好对待这些多舛的女子。

不过眼下,她还有别的烦心事,让年轻轻的女孩给个老头做妾,她总觉着实在不人道,纠结了几日,心里还是抗拒,谁知与崔妈妈说了此事后,却被对方连笑三声。

“夫人想什么呢,又不是逼良为娼,有什么于心不忍的。公孙先生学问人品都极好,岁数不算很大,主母又不在身边,只要生下儿子,以后就是按嫡子算的,先生的家底都是他的,岂不比嫁个小厮下人强?您且等着瞧,待放些许风声出去,看看有多少丫头想着攀这个高枝。”崔妈妈铁口直断。

明兰一愣,才想起公孙白石原来跟自家老爹差不多大,可那一脸风干的褶子,比之风采犹佳的中年美男子盛紘,实在差太远。

照这番提议,明兰往公孙先生住的小院稍放了些风声,根据崔妈妈的说法,倘若不愿做妾的,这个当口就会尽量避开些,若是愿意的,就会加倍往前凑。

结果喜人。虽不是人人前赴后继,却也有几个明显殷勤了许多;值得一提的是,其中还有两三个没了男人的年轻媳妇子,尤其表现脱俗,肥而不腻,风而不骚。

事实摆在眼前,明兰只得承认,这年头,妾室属于再正当不过的职业,靠本钱吃饭,按本事取酬。好罢,那就寻一个你情我愿的,成就好事,只不知公孙老头喜欢什么口味,这皮条委实不好拉,明兰又全无经验,她此刻颇埋怨公孙老头素日行止太检点,倘他跟某个小丫头已煮出锅熟饭来,这会儿只需补上票就成了,岂不便利?

纠结了两三日,明兰渐有了定夺。浆洗上潘大娘的孙女,如今在公孙老头院里端茶送水,规矩老实,相貌清秀;打理林子的金嫂子,她的四丫头幼时读过几日书,最是善解人意;还有连妈妈的大外甥女,沉稳周到,姿色中上…这些都是废话,重点是崔妈妈已去探听过,这些都是愿意的。

明兰正咬唇凝思之时,只听一声轻轻脆响,丹橘一脸心事,第四次打翻了炕几上的茶盅,紫金丝錾的粉彩小盖碗滴溜溜的滚动着,茶水都撒了出来。

“你今儿究竟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问你又不说。”明兰叹气道,看着丹橘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有什么事便说罢,在我跟前,你有什么好遮掩的。”

丹橘从腰间抽出条帕子,不住的揩炕几上的水,扭捏了半天,终于支吾道:“那…夫人,您…是在忙公孙先生纳妾之事么?”

明兰点点头,正待打趣两句,却见丹橘脸蛋上飞霞一片,羞涩难抑,她心头猛冒出一个古怪念头,大惊失色道:“莫非你想毛遂自荐?”

丹橘愣了愣,正想问‘毛遂自荐’是什么意思,只听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冷静的声音——“不是她,是我!”然后帘子掀起,一个窈窕俏丽的女孩挪步进来,不是若眉又是谁?!

明兰眉头一皱,沉声道:“忘了规矩么?哪个叫你听壁角的!”丹橘慌忙跪下,连声道:“都怪我,她…她…我叫她来的…”她本就心乱,此刻更是语无伦次,还是一旁的若眉镇定,轻轻跪下,朗声道:“夫人要怪就怪我罢,是我缠着丹橘妹妹,求她替我来说项的;只请夫人听我把话说完,回头我自去领手板子。”

明兰眯眼审视她,过了片刻,才道:“你说。”

“谢夫人。”若眉轻轻磕了一个头,抬头道:“左右不过一句话,我…我…”她一咬牙,“我愿去伺候公孙先生!”

明兰慢慢沉下脸色,然后轻抬了抬手,一旁的丹橘早脸红成猪肝了,立马一溜烟的闪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她们俩了。

“这是究竟为何?”明兰语气少见的严肃,“我尚记得,那年你亲口说绝不做妾的。”

若眉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文秀的面庞苍白的吓人,漆黑的眸子里似是两团火在烧:“奴婢敬慕公孙先生的为人,仰佩先生的学问,愿与先生为奴为婢,牛马一生。”说着,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望夫人成全。”

明兰握住椅扶手,踌躇道:“你可知,我早就在为你们几个打算终身之事了。”

要知道,主母陪嫁过来的和寻常丫鬟的前程,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寻常的,哪怕是邵氏身边伺候的,至多不过嫁个上进的小厮或某管事的儿子。

若眉极力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夫人待我们的好,奴婢心里都知道。奴婢食了言,甘愿折寿,受老天爷的罚,只求夫人成全。”

屋里静了下来,只听得紫金铜炉里哔剥作响的炭火,过了良久,明兰才道:“你先听我说两件事,再作决断。”

若眉抬头望着她,秀目中满是希冀的等待着。明兰看看她,接着道:“先生的夫人,贤德淑慈,为公孙家操劳吃苦甚矣,可怜与夫婿分离半生,且膝下空空。是以,待定了人选,第一,我会将新姨娘的身契送往先生老家,交到夫人手上。”

明兰几乎能感觉到若眉停了下呼吸,她继续道:“第二,听猛少爷说,他大哥快讨媳妇了,过几年,待嫡孙媳妇进门,夫人兴许上京,与先生夫妻团聚;待生下孩儿,姑娘也还罢了,哥儿定是由夫人抚养的…”

若眉额角抽紧,一阵阵的疼痛,她是水晶肚肠,心灵通透,怎么会想不明白?

她是顾侯夫人的陪嫁丫鬟来的,适才那第一条,应是明兰怕她仗侯府的势,将来不把乡下来的主母放在眼里;而第二条,当是公孙先生愧对妻子,怕孩儿将来不敬嫡母的缘故。

她忽苦笑,比起丹橘几个,她可说于明兰助益最少,情分最淡,只有明兰对她有恩,她又怎会不知天高地厚…纵是豁出来求的,原也存了些指望,想着以明兰的大度,兴许会放她身契,给她正经风光的办一场——她一时有些患得患失。

“夫人,奴婢明白您的意思。”若眉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了,神情倔强,“奴婢会敬重先生的嫡夫人,绝不敢放肆不敬!倘有逾越,愿天打雷劈!”

明兰听她这般口气,心知再说无益:“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你…先下去罢。”

若眉又是重重磕了一个头,倒退着走出门去;又过了一会儿,丹橘轻手轻脚的挪进屋来,满面都是羞愧之色,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明兰瞥了她一眼:“她不肯跟我说实话,你来说罢,她可是真心的?”

丹橘大松一口气,赶紧连声道:“您放一万个心,她实是真心愿意的!咱们都以为她是看上外院哪个书生了,其实她根本瞧不上他们!”

“公孙先生可做得她爹呀。”明兰失笑,“那她就看得上?”

丹橘一脸迷惘:“若眉倒是曾说…说过,公孙先生像她过世的慈父一般,和蔼的叫人暖融融的…”其实她根本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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