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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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
「我也看见了。」
闻人胜是书院中一霸,仗着嫡系的身分常常仗势欺人,他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小喽啰,是闻人家庶出的子弟以及依附过来的旁支子弟,他一扬声,他们便是非不分的揺旗呐喊。
「闻人智、闻人勇、钱万富,你们确实亲眼所见?」这几个走狗,真想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是的,夫子。」几人异口同声,表情还乐得很,他们一致看向下巴扬得极高的闻人胜,见他满意的点头,脸上开花似的笑得更开怀。
再笑,牙齿白呀!她总有一天整得他们哭爹喊娘。「齐真,关于他们的证词你有何解释?」
闻人环似是不在意的瞟了闻人胜等人一眼,几人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我只问一句,你们在何时看到我,我坐在哪个位置,看的是什么书,当天天气如何,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有无系带,脚下的鞋是何款式……」
这叫一句?分明是很多句。
闻人环此时像在大理寺问案,问得巨细靡遗,没一丝遗漏的把他们当贼间。
底下有人面面相觑,有人掩口偷笑,有人不以为然的揺头,有人事不关己的看热闹。他们有的与齐真交好,有的和她毫无交集,更多的是不亲不疏的同窗之谊,不过所有人都不愿与闻人胜对上,他这人太蛮横了,完全不跟人讲道理,性格狡猾又卑鄙,还输不起,有他在的地方就少有安宁,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罢休。
但是他也有怕的人,一遇到堂哥闻人璟他就是被掐住颈子的鸡,不敢吭一声,只会在堂哥面前装乖卖巧。
「我哪晓得……」闻人智、闻人勇、钱万富抓耳桡腮,笑得很僵。
齐可祯沉声质问:「为什么不回答齐真的问话?」老虎不发威都当她是病猫了。
三人齐干笑。「齐真」的话他们一句也答不上来。
「堂哥,你要相信我,我骗爹骗娘也不敢骗你,你利眼一扫,妖魔鬼怪就无所遁形。」闻人胜乖巧的戴高帽,那谄媚的眼、恭敬到不行的笑脸,在在显示好弟弟的模样。「叫夫子。」齐可祯冷着脸,不吃他那一套。
「是的,夫子堂哥,齐真太目无尊长了,不罚他肯定又故态复萌,他从入学以来一向眼高于顶,从不屑与同窗往来,我叫他,他还敢跑给我看。」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那叫低调,低调做人好吗!不跑还留在原地让他当木头人打呀!趋吉避四是人之本能。「那你说该怎么罚他?」
闻人胜一听,乐了。「抄书,抄不完的书。」
「好,既然你对抄书这么感兴趣,你们几人就把《大学·传十》的释治国平天下抄十遍,字体要工整,不许找人代抄,三日后交给我……」
「等一下,堂哥,你说你们几人?」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他好像也包含在其中……
「是的,你、闻人智、闻人勇、钱万富,你们四人一并罚写,一个不准少。」
哼!挖坑给自己跳,他们还真是自讨苦吃。
「为什么?」四人齐喊。
齐可祯拿着戒尺,毫不客气的一人赏他们一下。「因为你们做证齐真在上我的课时装病,同时看到他在登云阁,换句话说,就是你们也溜课了,不罚你们罚谁?」
想来阴的,她奉陪。
平时看来好相处的齐可祯若踩到她的痛脚,她也会由温驯的小猫揺身一变凶猛的老虎,张牙舞爪的给意图欺凌到她头上的家伙一个惨痛的教训。
「嘎?!」闻人智等人傻了,呆然不语。
「火不能乱放,一不小心就引火烧身。」想要害人也要动动脑子,明摆着是一件蠢事还往里头栽。
想陷害她,等长脑再说。
「那齐真呢!他不用受罚?」平白挨罚的闻人胜很不甘心,恨恨地瞪了神情淡漠的「齐真」一眼。
「齐真呀!我罚过了。」当她是傻的,罚自己抄写。
闻人璟的笔锋刚劲有力,如银勾铁画,充满一股男儿刚直,而齐可祯是偏向纤秀细长的柳体,笔尖游走的是江南女子的秀气和娇柔,烟雨蒙蒙间隐约可见雨中撑、伞而行的佳人,一写字就要露馅。
「罚过了?」那他不是枉做小人了。
「你们当我看不出他的小伎俩吗?闻人璟三个字是晾着好看吗?」她也狐假虎威威风一回。
齐可祯没忘了她熬夜罚写,写得手都快废了,整只手臂又沉又重,几乎抬不起来,握笔的指头全然僵直。
「夫子精明,齐真这小子干不了坏事。」坐在旁边的元秋泉与齐真交好,以肘顶了顶好友肩头。
被顶了一下的闻人璟目光一冷,双眸微眯。
「好了,别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物上,今日要上的是《孟子》中的梁惠王章句上,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孟子去见梁惠王,梁惠王说:「老先生你不顾千里的远路而来,该有什么好方法让我国得利吧?’孟子答曰:「王何必说利呢?我知道的只是仁义而已。」
就着这一小段话,齐可祯将从闻人璟那儿学到的学问又加上自己的见解,一并在课堂上讲述,用她的方式说明何谓仁义,打破众所皆知的利欲观念,还诸本心。
仁在心,以仁服人,义在外,以义治天下,心仁则百姓善,义全则众生不生乱,居家安乐,四海太平,何不乐哉。
她循循善诱,语气低柔,以仁义为出发点,衍生出善心化善念,天佑我朝,百姓得温饱就不会有战乱,烽火不起丰衣足食,何愁国不富、民不强,利来利往无穷人。和以往的闻人璟不同,她不说大道理,只用日常发生的琐事为引子,将人带至大千世界。
听来悦耳的嗓音抑扬顿挫舒人胸怀,很多人都听得入迷了,欲罢不能,就连闻人璟也不例外,颇为动容地看着讲台上的自己。
那是他,也不是他,一样的面容却是不一样的神情,他何时有这样的神釆飞扬,何时生动活钹的讲课,何时又有玉石般的光釆在眼底闪动,把底下的学子当成他的学生,而不是朝堂上可用的棋子,任其摆布。
对齐可祯这个人他感到迷惑了,更多的是欣赏,她让他看出自身的不足,以及他不肯面对的功利,当她这样的人很好,干净地宛如一泓湖水,清澈得能见到湖中游鱼。可是他做不到,先天的性格已决定他往后要走的路,他没有纯白无垢的心性,有的是逐渐染墨的心房。
在官场中,下手不狠厉不行,那是一个人吃人的炼狱,人人都想往里爬,踩过再多人的尸体也在所不惜。
「站住。」
一上完课,学生陆续走出讲堂,闻人璟才走出门就被叫住,在课堂上结下的恩怨,出了讲堂还是继续,学生最记恨的是不能打倒敌人。
小霸王就是小霸王,随便往哪儿一站,其它人鼻子一摸,纷纷退避三舍,谁也没胆多管闲事。
尤其是闻人胜摆出谁管谁有事的狂妄样,谁敢真的靠近,他那一群声势浩大的狐群狗党,定会四神恶煞似的扑上来把人打一顿。
「有事?」
「齐真」冷然的回过头,目光冰冷得彷佛流动着细细碎冰,叫人看了不自觉地倒抽冷气,背脊发凉,准备找麻烦的闻人胜吓得倒退三步,一瞬间,他似乎看见面冷如霜的堂兄。
「……我找你当然有事,你刚在我堂哥的课堂上那是什么表情,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这个不知哪来的小杂种有什么资格上我们闻人氏族学,还不滚回你的老鼠窝。」再定眼一瞧,不过是痩弱的齐真,和他冷冽骑人的堂哥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心一横的闻人胜往前一站,越说越大声,伴随着几声张狂的狞笑,仗着人多,行为益发无状。「这是闻人家的规矩吗?」开口闭口没一句好话,族学没把他教好,反而让他学坏了,二叔没发现堂弟正往歪路走吗?
二房的闻人凤官居吏部三品侍郎,除了户部外,当属吏部油水最丰,吏部管人事和升迁,若是有人想走走路子,挪挪位置,四品以下的官员通常是没什么问题,只要银子送得够,鲜少有不如意的,专管大事的皇上是不会在意这点人事安插的小事。
闻人凤在职几年就捞了几年油水,升不升官不打紧,但该有的孝敬不能断,他已习惯拿银子办事。
只是人手上一有钱就作怪,别人有不如自己有,他看大房兄长手掌闻人家族的众多产业,不禁眼红,想着日后兄弟一旦分家,大房占了大头,他们其它兄弟只能分剩下的小利,便觉得不甘心也不服气,凭什么大房分得多。
打起家产主意的他于是兴起争位的念头,他想只要自己当上族长,族中的产业将由他一手打理,他在吏部动个手脚,还不能把别人的财产变成他的吗?他最擅长的是收钱。
全心全意挂在当上族长的目标上,汲汲名利的他自然疏于对儿女的管教,所谓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看多了闻人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行径,闻人胜也有样学样的心术不正,跟他老子一样不走正路。
听着冷冷的低音,闻人胜忽地心口一惊。「你是齐真?」
他问了句傻话。
只是明明站在他面前是个子只到他鼻头的齐真,他却感觉到闻人璟的威严,好似他就站在齐真后头。
「我不是齐真,难道你是?」他口出讥诮,对这个堂弟的没出息感到失望,好苗子都养到别人家了。
被人一嘲讽,闻人胜顿时脸色涨红,火冒三丈。「别以为在书院念书就能成材,我要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最好识相点,不要给我抓到把柄,否则……」他举起拳头,在齐真眼前挥动了两下。
「你在威胁我?」他胆子越来越大了。
闻人胜桀桀怪笑,甚为得意地以鼻孔睨人。「不是威胁,是告诉你怎么做人,人在屋檐下要学会低头。」
「愿闻其详。」闻人璟双手环胸,冷眼以对。
不知为何,闻人胜觉得有点冷,他吞咽了一下唾沬。「很简单,你一个人把我们四个人的罚写全写完。」
闻人璟看着他,如同在看着一只将死的蛆。咧开一口编贝白牙,笑得令人发毛。「办、不、到。」办不到?「什么,你敢拒绝小爷……」
闻人胜拳头还没挥过去,响亮的巴掌就落在脸上。
「这是替二……二老爷教训你,让你知道立身处事不能仗势欺入,须行君子正道。」他替二叔管管不孝子孙。
好在今日是他,若换成真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齐真,还不得硬生生的吃下这个暗亏,任人肆无忌惮的欺侮。
不知不觉中,闻人璟把女扮男装的齐可祯当成他羽翼下的一鸟,保护她是他的责任,绝无二话,义无反顾,觉得她娇弱得风一吹便倒,没有他在前面挡着只怕孤鸟难行。他以前没这么冲动,可是一涉及齐可祯,他似乎就失去自制力,不加思索的做出从未做过的事。
「你……你敢打小爷?」他真向天借胆了。
「在书院中聚众拦阻同学的去路,口出恶言、意图惹事,光这两顶就足以打你手板五十下。」他还手下留情了。
「笑话,这书院是我家出资办的,我是书院的主人,山长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地喊声三爷,等我爹当上了族长,我一定要把你们这些不姓闻人的全赶出书院,一个不留……」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看谁不顺眼就不让他入学。
「放肆——」
「齐真」猛地一喊,彷佛看到堂哥的闻人胜真的吓了一大跳,他脖子一缩,心惊胆颤,可是一发现自己的窝囊样又来气,踢踢腿令龟缩的胆子又长出来。
「你才放肆,敢用这种口气跟小爷说话?!阿智、阿勇、钱小富,这个脸我们丢不起,你们给我上,今天不把齐真这臭小子打得连他娘都认不出来我就不姓闻人。」他就不信揍不了他。
「真要打?」钱万富有些迟疑。
「打,小爷给你靠,把脸打花了我请你们上‘春情阁’喝花酒,找最美的花娘陪你们过夜……」一不做,二不休的闻人胜将几人推出去,冷笑着等着看齐真被揍成猪头。
有美酒和美人?闻人智、闻人勇一听见有美事在后,顿时两眼发亮,不等人喊话就野猪似地往前冲。
「哎哟!哎哟!轻点,你可别让我没被打出内伤反而是上药疼死的,小表……弟,你手劲小一点,我这张脸虽然差强人意,可好歹能见人,你不能一时措手毁了它……」「吵。」
「你好意思嫌我吵?也不想想我是为谁挨打,为谁受罪,要不是要保护你嫩得能掐出水的花容月貌,我犯得着送上前挨人家的拳头吗?你这话说得太没良心了,我白疼你了
……」
哎哟喂呀!真疼、骨头连着肉都生疼呀!不晓得脸有没有歪掉,鼻梁骨还在不在,他这一下挨得挺冤枉。
「我能应付。」若非这冒失鬼莫名其妙的跑出来挨打,他原本躲得掉,还能狠狠回击,闻人家这几名小辈太弱了。
仇家满天下的闻人璟自小就懂得自保的重要性,他打从七岁起就跟着府里的护院学拳脚功夫,及长父亲又向透过人脉找了高手教他武功,一练就是十年,至今未曽松懈,每隔三、五日打一套拳,锻链锻链身体。
别说闻人智、闻人勇这几个有勇无谋的小虾米,就算来十个大汉他也能撂倒,寻常人的身手根本不及练了十余年功夫的他。
「什么你应付得了,说大话会被雷劈,瞧瞧你细胳臂细腿儿的,人家轻轻一推你就倒了,你拿什么跟人拼,还不是只有吃亏的分,人呀!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咱们出身比人差,人家想把我们油炸了我们还能说不吗?」形势比人强就得低头,像他也是姓闻人的,却和闻人本家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使是本家庶出的也比不上,关系远到不可考,是旁的不能再旁的远亲。
闻人宴的曽祖父再往上两代是闻人本家分出的庶支,其中又嫡出庶出的分了好几代,到了他这一代除了还姓闻人外,其实血缧已经很淡薄了。
幸运的是祖上数代在祖谱上有记名,加上他又遇到个好先生,来书院教书顺便带上他,让刚满十岁的他也能进族学就学。
一晃眼就过了七年,明年他要正式下场应考了,若能考个进士,那他这些年的书也没白念了。
说句没出息的话,只要他姓闻人,就不愁没官做,最小也是个七品官,闻人家族向来照顾自家人,肯努力上进的子弟必定会有所安排,他完全不必担心日后没出路。
「你说够了没?」齐可祯怎么受得了他的呱噪。
「你嫌弃我?!真哥儿,咱们来算算这些时日表哥对你的全心照料,没有我护着,你能一个人住一间院子吗?我怕你饿着、冻着还送吃的和棉被,送这送那就是担心你……」
闻人宴的为人是不错,对朋友有义、对亲人有心,就是有一点不好,太过婆妈,喜欢碎念。
不过他对齐可祯的好是发自真心的把她当妹妹看待,不因她是女人却比自己更有才华而有心结,反而更疼爱有加。
「好了,你不要再念了,念得我的头都疼了。」低哑的男声充满无可奈何,又有一丝想笑的岔音。
「璟大哥,不是我爱叨念,实在是我这表……呃,表弟太不象话,她惹谁不好偏要惹上本家的土霸王,要是她拉着二老爷来算帐,我们表兄弟可是连书也没得念,得卷铺盖儿回家。」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闻人宴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表面似在埋怨齐真不长眼,干么去招惹他们惹不起的麻烦。
可多想一想,这不是拐弯告状吗?表示你们大房、二房一家亲也不能不管别人的死活呀!如今书院出了个闻人家一霸,你们闻人本家怎能不出面管管,为了其它人的求学路,此霸不除,愧对祖先。
可惜他的拐弯抹角用错了地方,眼前昂藏七尺的「闻人璟」是管不了,真要求人还是得求面无表情的「小表妹」,他才是换了身子的正主儿,有了他出马才能万无一失。
「表……宴哥儿,你不用急,有我在,他不会找到你头上。」
虽说表哥是要护着她,但就结果来说,表哥有点笨,自个儿往拳头上撞。
齐可祯收抬完走出书院正要回偏院时,正好瞧见她这个笨表哥大吼一声冲上前,把做好踢人动作的「齐真」往旁边一推,然后把脸往前送,正面迎向落下的拳头。
幸好闻人智、闻人勇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出拳虎虎生风,打到脸上却跟蚊子叮没两样,连个青绿淤痕也瞧不见,姑娘家的巴掌还比他们有看头。
可表哥也不知是霍运当头还是没带眼睛出门,一转身踩到圆滑的石头,被打的地方不疼,摔的这一跤才疼死人,当下鼻青脸肿的,跟被人打了十几拳没两样,还更加捿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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