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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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被这么荏弱无力的手拉住,薛采就立刻僵住了,再也迈不动步子。

他僵硬的转过头,看见脸色枯黄毫无生气的姬婴,仍是冲他在笑,一股无力的悲哀从脚底涌起,只能低低的说了句:“你啊……”

姬婴用另一只手轻轻掀开了自己的衣襟,薛采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他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赫然露出一截箭头,纯钢打磨的切面甚至反射着凛冽的寒光,照的人眼睛生疼生疼。而姬婴的胸口,和他的手臂一样,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那支箭不但穿透了他的身体,而且箭上有毒,毒素已经完全渗透进五脏六腑,神仙难救。如今他虽然还活着,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一想到眼前之人随时都会死去,薛采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看见他这个样子,姬婴又笑了笑,“我本以为自己还有五年之期的,所以有很多东西还没有教给你,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对不起。”

“我才不要你教!”薛采恨恨地垂下眼睛,声近哽咽,“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再过几年,我肯定比你强!你……你……你凭什么现在就死掉?凭什么不给我超过你的机会,真狡猾!你太狡猾了!”

姬婴缓缓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听着,小采。我没多少时间了,箭上的毒非常可怕,若非我因长年累月服食药物而有了些许抵抗之力,现在早就死了。而我之所以撑到现在,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我接下去说的话很重要,你要好好的听。”

薛采抬起眼睛。

“你有两条路。第一条,去燕国投奔彰华,他是个仁厚的君王,知才善用,必会好好待你。”姬婴停了一下,见薛采睁着大大的黑眼睛,没什么表情,这才继续往下说道,“第二条,拿我的头颅去献给昭尹。”

薛采咬着嘴唇,还是不说话,但眼睛里却蒙上了一层雾汽。

“两条路都能让你直通天梯,位极人臣,只不过一条简单些,另一条,则十分艰难。”

薛采低声道:“你凭什么认为我的目的是要位极人臣?”

姬婴温柔地看着他,缓缓道:“因为……我了解你,一如你了解我。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你,还有沉鱼,都是一样的人。”

薛采脸上露出崩溃的表情,双膝一软,突然扑的跪倒在了地上。

姬婴把目光投放到很遥远的地方,轻轻叹息:“我们都成于家族,却又为家族所累,一生不得自由。家族面前,无自我,无善恶,无是非。我十四岁掌权,也就是那时候起,看到了光鲜外衣下的丑陋,千姿百态。堂叔贪污,表舅受贿,姬氏子弟欺街霸市,徇私舞弊,竟无一个,是干净的。然而,即使如此,也要撑下去,因为,父母兄弟,骨血手足,难道真忍心他们穷途末路?因此虽自知这毒瘤越大,危害越广,却不能动手铲除之。我本以为时机成熟,可以静下来好好整顿,但老天,却不给我时间……”说到这里,他将目光转回到薛采脸上,用一种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淡漠的表情幽幽道,“也算是姬家的报应到了罢。我一死,姬氏这个毒瘤也终于可以割掉了。”

薛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抓着姬婴的手,像小动物一样的颤抖。

姬婴摸着他的头,目光轻软,“盛衰之理,虽固知其如此,但人在局中,真的是别无选择,不是吗?所以,小采,如果你选第二条路,就要为我做一件事情。”

薛采看着眼前之人,清澈的瞳仁倒映出姬婴的影子,不敢眨眼,似乎想就此把这个人烙印住,永不消亡,永不磨灭。

“其实以姜仲的实力,早就可以反控时局,但他迟迟不动手,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等姜沉鱼长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朝野流传——姬家,有一本四国谱。”

薛采抿了抿唇,开口道:“我知道。”

姬婴笑了,“看,连你也知道。”

薛采沉声道:“我爷爷生前跟我爹私下提及过。不止四国谱,姬家还有一块连城壁。所谓的四国谱,是姬家自太祖以来便向其他三国密派出去的奸细,经过几百年的累积掌握所得到的讯息,里面所记载的任何一个秘密,说出来都足以惊动天下,引起政变。每个家族都有自己不能外传、想要守护的秘密,而得知了该秘密的人,就可以利用这点操控他们。这,就是四国谱最可怕、也最致命的地方。”

姬婴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看法。

于是薛采继续说了下去:“而所谓的连城壁,是指姬家的先祖,预料到几百年后家族的没落,因此,就把大量财富和珍宝藏在了某个地方。那块连城璧,就是打开藏宝之地的钥匙。姬家有了这两样东西,就可以维持长盛不衰。”

姬婴深吸口气,用异常平静的声音道:“那么,你信吗?”

薛采沉吟片刻,最后慎重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

“因为……”薛采的眼眶湿润了,低声道,“如果真有那两样东西,你就不会这么累了……”

这个答案显然在姬婴意料之外,他微张着嘴巴,有些惊讶,有些动容,还有一些别的情绪。

“我知道你有多累,我都知道。如果真有什么四国谱和连城壁,你根本不用日夜操劳,四处奔走,从没睡过一场好觉,连养病的时间都没有。你说你只有五年之期,但你明明知道,若你能抛却一切,跟着晚衣去某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静养的话,是可以调养回来的!”

姬婴垂下眼睫,静默了一瞬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归没有说出来,而下一刻,他抬眼,眸色如光,如水,如一切灵动却又柔软的东西,就那么浅浅地看着薛采,道:“有的。”

薛采乍然一惊。

姬婴扯出一丝笑容,却更像是苦笑,低声缓缓道:“四国谱、连城壁,都,却确有其物。”

这下,薛采再也说不出话来。

姬婴深吸口气,朝薛采俯过耳去,说了几句话。

薛采原本就睁得很大的眼睛,因受到了惊骇而变得更大。

姬婴说完,喘气着恢复成原来的姿势,沉声道:“我本想明年开始施行改革之举,但现在看来,时机需要往后再拖十年。十年后,一切,就拜托你了。”

薛采站着一动不动,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望你不改善良正直的本性,在复族之时,亦想一想天下百姓,想一想,我们活着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姬婴说着,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当日受沉鱼所托救你,现在看来真是我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我很高兴……虽然我一生于国于家,都无真正建树,但我毕竟,为图璧,为天下,为苍生,留下了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沉鱼。”

“不、不……不……”薛采颤抖着,抬起雾蒙蒙的眼睛,令他整个人显得非常无助,“不要死不行吗?求求你,不要死!姬婴,你不要死……不要死,求你了……”

姬婴闻言呆了一下,复长叹:“傻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不是孩子!”薛采跳了起来,气急败坏道,“你们求着我的时候,都不把我当孩子,取笑我时,却又说我是孩子。我哪里是孩子了?天底下何曾有我这样的孩子?我告诉你,姬婴,从我能走路时起,我就不是个孩子!我没有乳娘哄我睡觉,没有同龄人跟我玩耍。别的孩子还在流鼻涕玩弹珠的时候,我就已经进宫献艺取悦先帝了;别的孩子还在哭着背书歪歪扭扭的写字的时候,我就已经代表一个国家去讨好另一个国家了;父母夸我聪明,于是要我光耀门楣;姑姑夸我坚韧,于是要我重振家族;而你,更是把全天下都拜托给了我——你凭什么?全天下与我何干?你又凭什么代表天下?你倒是一死百了解脱了,凭什么我要继续活着承受一切?你们!你们!你们这些……不负责任的大人们……我恨你们!我恨!我好恨!”说到这里,仰起头哇哇大哭。

姬婴看着他哭,也不劝阻,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底始终流动着一种介于欢喜与悲伤之间的复杂情绪。

暗幕逐渐散去,天边透出薄薄的光。树林里风声呜呜,仿佛也跟着委屈的少年一起痛哭。

七岁。

这孩子甚至不能称之为少年。

然而,他却经历了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事情,成就了一万人都不能成就一个的辉煌。

三岁能文,四岁成诗,五岁御前弯弓射虎,六岁使燕,名动四国,七岁全家灭门,贬身为奴。

而今,又被寄予了全天下的厚望。

大人尚不能承受,更何况只是个稚龄童子?

只是,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人生,残酷如斯。悲哀如斯。

姬婴望着哭的泪流满面的薛采,眼底的复杂情绪最终被怜惜所覆盖,最后低低一叹,吃力的伸出手臂,将薛采搂入怀中。

薛采反抱住他,哭的更凶。

姬婴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极尽温柔。

一旁的朱龙,眼眶也红了起来,偷偷抹泪。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其实很短,但于在场的三人而言,却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

薛采终于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强行止住了眼泪。

姬婴道:“哭完了?”

薛采哼了一声,寒着脸说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赶快一并交代了吧。免得我哭太久,你没说完就死了,到时候变鬼再来烦我!”

姬婴失笑出声,又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没有了。”

“没有了?”薛采瞪着他,“你没有其他未了的心愿了吗?”

“未了的心愿?”姬婴看向远方的天空,淡淡道,“未了的太多,也就当全了了。”

“那么放不下的牵挂呢?”

姬婴眉心微悸,目光一瞬间就寂寥了起来,沉默片刻,才道:“朱龙,把他们都叫来吧。”

“是。”朱龙应声而去。

薛采吃了一惊——怎么?此地还有别人?

没多会儿,三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跟着朱龙出现在视线中,走到近处,齐齐拜倒:“主人。”

姬婴嗯了一声。

其中一人道:“老七他们已在路上,很快就会赶来。”

“无所谓了……”姬婴拉住薛采的手,将他推到众人面前,“找你们过来,是要宣布一件事,你们三个也对那些没来的传令下去——从今天起,薛采就是白泽的继承人。”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番,看看薛采,再次拜倒:“拜见新主。”

薛采咬住下唇,脚步轻挪,像是想要后退,但最终还是朝前迈了出去,就那样以荏弱的童子之躯站在年长他许多的大人面前,开口道:“起……起吧。”

“谢新主。”三人起身。

一旁的姬婴眼底露出欣慰之色,转头吩咐朱龙:“把我抱到那边的山崖上去。”

“是。”朱龙立刻抱着他超山崖走过去。

林木依次落在身后,一方山崖高耸,站在崖顶,整个回城尽收眼底,而更远的地方,郁郁葱葱,随着光线越来越亮,颜色也越来越是鲜明,呈展出一种大自然独有的壮阔美丽。

姬婴将头自朱龙怀中抬起,望着远处的风景,像是痴了一般。

身后,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哽咽道:“主人,如果现在飞车赶往宜国,也许还来得及……”

姬婴摇了摇头。

另一人道:“主人,留得青山在!虽然帝都到此地的道路已经全部封锁,我们回不去了,但去燕国,还是可行的……”

第三人急声道:“是啊!主人!留得青山在!世上无不可解的毒!我们这就去接江神医,再去找翁老,齐他二人之力,主人的毒一定可以解开的!”

“主人!不能放弃啊!”

“主人!求您了!我们走吧!先离开璧国!姜仲势力再大,皇上权威再重,只要出了璧国,就什么都不是……”

“主人……”

这些哀求,姬婴全都恍若未闻,径自问朱龙道:“那边可是帝都的方向?”

“是。”

“毒发作的太快,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姬婴眯了眯眼睛,“不过,我能想象的到它的样子……图璧最美的地方就是帝都,一年四季气候宜人,红园的花林一到春天就都开了,美不胜收……美不胜收……”

薛采想起一事,连忙从怀中摸出那枚扳指,递了过去。

姬婴颤颤地接过扳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底千情万绪纷纷涌动,然后,将扳指慢慢贴到唇边,保持着那个亲吻的姿势,一动不动。

三人的哀求还在继续。

薛采忽然道:“你们别再说了,没用的。”

三人一呆,悲痛的抬头看他。

薛采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离开姬婴,缓缓道:“因为……他处非故国。”

他处非故国。

所以,别说姬婴根本就走不了了。就算有机会,他也不会走。

虽然知道璧国充满危机,虽然知道姜仲要追杀他,皇上也放弃了他,但是,他还是不会就此逃亡别国。

人生之中,有些坚持,有些依恋,也许在旁人看来很不可理解、很盲目顽固,却也是异常珍贵的。

姬婴遥望着晨光下的山峦,亲吻着他最心爱的物件。他的表情是放松的,柔软的,也是最最真实的。

他在想什么?

这一刻,他是否想起了那个制作它的人?是否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年轻热情的他,曾经深深、深深爱过那个娇俏美丽的女子?是否想起他曾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靠近她而心跳很快,最后借口买了她的花?是否想起他信誓旦旦的说过要娶她,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了别人?是否想起最绝望的时候想过抛弃一切,带着她远走高飞,却硬生生的被人破坏了计划,一院的族人屈膝跪下,包括他那风烛残年的老父亲?是否想起了再相见已是隔若浮生,他跪在地上尊呼夫人,而那女子看他的眼神,冰凉冰凉?

……

这一切,除了姬婴自己,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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