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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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陛下在做什么,他却是不知道的,或者说,故意没去掺和。

虽是双生子,但无论体力还是智力都似在娘胎里就被吉祥抢走了,认字习武都落弟弟一大截,时间一长就索性自暴自弃了。练武多累啊,烈日暴晒风雨无阻睡眠不足;背书多累啊,枯燥乏味昏昏欲睡头疼欲裂睡眠不足。他是宦官,这辈子再叱咤风云建功立业又能如何,不如及时行乐。

而燕王,也不需要他的智慧武力,大多数时候,他在陛下身边,只是个逗乐解乏的存在。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跟蝴蝶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他会说话,蝴蝶不会说话。

可是,如意又很崇拜燕王,在他看来,再没有比彰华更英明神武和善可亲的君主了。尤其是年初的禁略卖令一出,他当场在殿堂之上大哭起来。

他和吉祥是孪生兄弟,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又娶后娘。五岁时父亲病死,后娘便将他们卖入宫中当了阉奴。虽然后来他跟吉祥因为八字好而被太上皇选中,陪伴在彰华身侧,得了无上恩宠,但如此残破之躯,终是毕生之憾。可惜他们被卖入宫中不久后娘也病死了,想报仇都没对象。

如果这道“十岁之下孩童,不管其父母是否自愿,皆视为略”的政令当时就有,该多好啊!

如意在殿堂上泣不成声,以至所有大臣都不得不停下议事,尴尬地看着他哭。

有个大臣提议“要不要请如意公公去后殿休息休息”时,彰华一笑道:“这便看不得了吗?他还能哭给诸位爱卿看,而有多少被私略的孩童,哭天抢地却无人听闻。诸位爱卿,是时候好好看一看,听一听他们的哭声了。”

当时大臣们的表情,各种各样,精彩极了。

退朝后,如意再次向燕王表达感激涕零之情,彰华却有些悲悯地看着他,低声道:“你只觉后母无良,才令你落得如此境地,却为何不怪皇家阉人为奴?”

如意一愣,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可是,要侍奉后宫的太后娘娘们,不就得干干净净的吗?”

彰华闻言不禁失笑,半晌后,拍了拍他的头:“玩去吧。”

如意不禁看了一旁从头到尾沉默的吉祥一眼,摇摇头,将想不明白的事情全部丢于脑后,真的玩去了。

他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很多事情也不想明白。从某种角度来说,彰华真正倚重的心腹其实只有吉祥,他是沾了弟弟的光顺带的。但有时候如意又觉得,他比吉祥更能感知彰华的喜怒哀乐。

比如今早起来,接到一封密笺时的彰华,几乎是雷霆之怒。

虽然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可如意就是知道,陛下气极了!

彰华将信笺放到蜡烛上烧了,等信笺彻底烧成灰烬时,肃然起身道:“通知千牛卫暗部,行动。”

吉祥当即遵命而去。

如意宛如天生直觉的小动物感应到了山雨欲来之势,不由得放浅呼吸,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彰华。

彰华在几旁站了半天,才扭头看向他:“害怕?”

如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怕什么?”

如意咬着嘴唇道:“因为……陛下……在害怕……”

彰华目光微闪,忽一叹:“你说得对。朕确实害怕。因为……程王的宫女求朕救他,但千牛卫暗部夜探皇宫,程王已不见了。”

“程王不见了?谁?谁那么大胆子?”

“表面看是三皇子颐非。但据暗部回禀,中途另有一拨势力出现,掳走程王。”

“也就是螳螂抓虫鸟在后面?”如意震惊,“那鸟把程王抓去哪儿了?”

“不知。”

“那、那咱们怎么办?”

“我们该走了。”彰华说着拿起了他的行囊。

如意一愣:“啊?”

“朕来前便已命滨鞅二洲水军入迷津海,现他们已过长刀海峡,伺机从西北二侧包抄芦湾,再过一个时辰便会海上交兵。此刻不走,便走不了了。”

如意小跑着追上彰华的步伐:“可、可是陛下,谢、谢长晏还不知在哪儿呀!”

“既然查不出她在何处,那么,便逼他们让她亮相。”彰华勾起薄薄的唇角,缓缓道,“一味被动,玩阴的,可不是朕的行事作风。”

如意听明白了,陛下这是要用水军向程施威,届时谢长晏就是最好的人质,擒她之人必会主动将她送出来好跟陛下谈条件。虽说兴师动众,却又不失为快刀斩乱麻之举。毕竟,如今的程国一盘散沙,是最乱之时,也是最可乘之机。

说话间两人上了马车,如意跳上车辕,习惯地去拿手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什么时候了,还讲究仪容,刚想把手套收回怀中时,却听彰华道:“戴上吧。记住,只是出去逛逛,跟平日里并无不同。”

如意当即又开心地戴上了手套,挥鞭赶车,出发前行。

这一天是六月初七,他们来到芦湾的第四天。天色将晚,海风咸湿,云层压得很低,街道行人都似被罩上了一层灰纱,显得十分黯淡。

如意赶着马车,按照彰华的指示兜了好几个圈,慢慢地朝渡口方向走去。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眼看渡口就在前方,如意心中一喜正要加速时,前方青石板路上突然跳出两名黑衣人,单膝下跪,拱手行礼——也拦住了去路。

如意连忙勒马,竖起眉毛叱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

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清了黑衣人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张名帖,浅紫嵌银的纸张右下角,绘了一个白泽的图腾。

白泽!

第79章 日月争辉(1)

唯方四国,唯有璧国姬氏的公子婴独享此荣,受封白泽。因此,世人看见白泽,便知这是姬婴到了。

说起姬婴,那可是太傅生前十分头疼的一个人。

十五岁的彰华某一日上课时,突问风乐天:“老师,璧宜程三国,你认为将来谁会是本宫的对手?”

风乐天沉吟片刻答:“两个半。”

“愿闻其详。”

“一是程王。此人暴戾凶残,毫无道义,不出十年,必有一场大战,不是与宜,就是与璧。”

“为何不是燕?”

风乐天笑了:“燕有殿下,十年可保强盛。”

受到如此盛赞,彰华却并无喜色,他这位老师,天生笑面,甜言蜜语从来都跟不要钱似的各种泼洒,从小被他夸到大,他早已习惯。

“那么还有一个半人是谁?”

“一是宜国太子赫奕。”

彰华的表情顿时一肃。他虽一出生即是太子,但父王正值壮年,因此权力有限,大多时候都是听命办差,跟臣子也没什么区别。赫奕却不一样。宜王一向体弱,赫奕从十岁便开始掌权,鼓励发展商业,实行了一系列的轻商税政策。原本位于四国之末的宜国竟然很快崛起,尤其是这几年,颇有赶超璧国之势。

“赫奕此人开明亲民,幽默风雅,颇得民心。他若为帝,宜国必兴。但此人仁慧有余,沉稳不足,太过圆滑的人虽然会得到很多机会,但也难成霸业。所以,以殿下的本事,不用惧怕他。反而是那半个……”风乐天说到这里,笑嘻嘻的表情也没有了,显得凝重起来。

“为何只有半个?是荇枢吗?”

“荇枢老矣。臣说的半个,是璧国姬家的公子……婴。”

“他的身份还不足与本宫相较。”

“是,他不可能称帝,所以只算半个。但老臣出使璧国时,他来拜会过三次。此子风神之美,实乃生平仅见。”

“比小雅还美?”

风乐天失笑起来:“小雅阴郁似雪,姬婴磊落如月。雪会冻死人,月却能照亮夜啊。”

彰华皱起了眉头。

“不过,璧国形势复杂,姬家未必能笑到最后。所以,殿下留意就好,不必介怀。”

两年后,彰华跟赫奕差不多同时称帝,登上了风云变幻的历史舞台。而璧国,还在荇枢的掌控之中。姬婴虽有贤达之名,却无实权。因此,彰华未将其放在心上,反而在见过赫奕后,对他十分欣赏,曾对翰林院学士们道:“四国之内,荇枢如千年古树,苍姿英阔;铭弓乃寒漠孤鹰,难加析赏;唯有赫奕,镐镐铄铄,赫奕章灼,若日明之丽天,可与吾相较也。”

此话传到程王耳中,程王不屑:“不过两个黄毛小儿尔。”

璧王则笑:“赫奕的确像太阳。而他最像的地方就是——只要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就有他宜国的生意。”

赫奕听了立刻动手写了一封信给彰华,上面只有四个字:“日月同辉。”且附带一个同心结。

此信一出,燕宫流传的小道消息里又多了一条燕王是个断袖的“铁证”——看,他跟宜王打情骂俏!两人自比刺日暗月,是对恋人哩!

然后,随着荇枢暴毙,太子无道最终与皇位无缘,而薛姬两家推了一位之前默默无闻的皇子昭尹出来称帝。昭尹登基后,极为器重姬婴,几乎对他言听计从。正如风乐天担心的那样——姬婴一跃而上,位极人臣,开始大放异彩。

但彰华冷眼旁观后,私下对吉祥道:“昭尹心气极高,不会允许这些世家骑在他头上太久。姬婴虽秀,姬家却烂到了根里。看着吧,姬薛二家必会步吾朝庞岳二党的后尘。”

一语成谶。

年初璧王昭尹便以雷霆之势铲除了居功自傲的薛家,那个曾获彰华赐璧的冰璃公子小薛采自然也跟着遭了殃。不过说来稀奇,姬婴却于那时给彰华写了一封信,请他为薛采去昭尹那儿求个情。

彰华收到信,第一反应是诧异地扬眉:“姬婴凭什么认为他求,朕就会答应呢?”

如意点头道:“就是就是,璧国自家之事,跟咱们大燕何干?”

谁知彰华下一句却是:“但小薛采毁不得。”

如意无语。

彰华叹了口气:“朕是多情之人。既然多情,怎能见死不救,浪费朕的冰璃?”

如意当即一跺脚,扭身气呼呼地走了。

他至今还在介怀此事。吉祥那个吃里爬外的,明明知道璧国访燕的使臣中就有薛采,却对他只字不提,任凭他去滨州给谢长晏送船,就这么错过了见一见薛采的机会。而在他离开期间,薛采果然跟陛下闹了段轰轰烈烈的“佳话”出来,坐实了陛下的“恋童”之名。

陛下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庞岳余党贼心不死在民间各种散布谣言抹黑他,却也不加收敛,放纵流言蜚语横行,这是铁了心不想娶妻啊。

之前不娶,姑且认为是他肩责太重,忙着打压世家,无心于此;后来,姑且认为他是在等谢长晏及笄;再后来,谢长晏退婚了,世家们也安分听话了,朝堂上下一片清明,他还不大婚,愁坏了一堆太妃大臣们……

总之,因为燕王为薛采求情,昭尹不好意思不给面子,就把薛采赐给了姬婴为奴。此后就没再听说什么新的消息。

此趟来程,璧国的使臣也不是出自姬、姜二家,而是派了新臣潘方和江晚衣前来,显得对程王的寿宴十分不上心。

既如此,为何姬婴的名帖此刻竟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如意不由得握紧马鞭,狐疑地瞪着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毕恭毕敬,做着极无礼节之事却显得很有礼节:“我家公子求见燕王陛下。请陛下移驾一叙。”

如意冷笑:“姬婴要见陛下,那就自己来啊。哪有让我们去见他的道理?”

“公子现有急事不得脱身,还望陛下恕罪。”

“那就等他解决了急事再来找我们吧。”如意当即挥鞭继续走。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继续跪在路中央一动不动。眼看马匹就要撞上,车内彰华吹了记口哨,训练有素的马立刻停蹄。

“去吧。”彰华的声音从车内传了出来。

如意一急:他们不是要去渡口吗?不是说再不出去就出不去了吗?但他不敢抗命,只好调转马头,跟着黑衣人前行。

此刻天色已黑,街上行人寥寥。马车越走越偏僻,最后来到一条极为僻静的深巷。深巷尽头是一道红色的小门。黑衣人上前叩门,三长一短后,门开了。

黑衣人转身行礼道:“请燕王陛下下车。”

如意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打开车门,本想扶彰华下车,不料一眼看见吉祥竟也在车内。

如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被吉祥用手按了回去。

吉祥跳下车,扶着彰华一起走入门内。

如意跟在二人身后,一头雾水地想着:吉祥什么时候上车的?他不是被陛下派出去办事了吗?

难怪陛下敢赴姬婴的约,想必是吉祥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一行人七绕八拐地走了很长一段路,进了一间小屋。屋子中间摆着一张矮几,几上点着一盏灯,此外,还有三扇呈品字形摆放的屏风。屏风全都折了一半,后面布置有软榻,可供三四人同坐。而此刻,屋内并无他人。

彰华微微扬眉:“还请了别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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