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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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曹让的亲弟,去年做了昭阳宫卫士,深得皇帝赏识,常护卫皇帝左右。今日虽无朝会,曹遂此时却该在宫城里才是。

顾昀疑惑地看着他,忽然,面色一寒。

“他在此?”顾昀紧盯着他,压低声音问。

曹遂神色一阵发虚,没有说话,却望向身后。

顾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皇帝素冠锦衣,腰佩宝剑,站在一处店铺的摊前,拿起摆放着的一只靛蓝色琉璃盏看了看,颇有兴味。旁边,几名卫士扮作布衣游侠,三两的站着,目光警觉。

店主人是个长相平凡的矮胖男子,却生着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看到皇帝,忙走过来。

见他手里拿着那琉璃盏,他“嘿嘿”一笑:“公子,这琉璃盏乃本店独有,别处可寻不到呢。”

皇帝抬眼瞥瞥他,弯起唇角笑了笑。

店主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琉璃盏,对皇帝恭敬地说:“公子且看,这色泽,深靛如碧。”说着,将指头敲敲盏沿:“其声如磬。”他得意地笑:“这等奇货,走遍东市也只此一处。”

天边吹来阵阵凉风,隐有闷雷滚动。

“不知卖几钱?”皇帝望望天,神色平静地问店主人。

店主人笑笑,伸出五个指头:“五万钱。”

皇帝扬扬眉毛。

“实不瞒公子,”店主人看着皇帝脸色,忙补充道:“小人这琉璃盏,来路可偏得紧。”他看看周围,突然压低声音:“全京城除了此处,便只有皇宫里才有。”

“哦?”皇帝看看他。乌云里的雷声更大了,路上经过的商贾一阵喧哗,都加快步子。周围卫士亦犹豫望来。

这时,皇帝瞅到一人正向这边快步走来,眉间忽而一展,笑了笑:“甫辰!”

顾昀看到这里的正是皇帝,面色一沉。他没心思打招呼,走过去,目光严厉地将皇帝身边的卫士狠狠一剜。

店主人看到顾昀,讶然。

皇帝却不慌不忙,他转向店主人,朝店里望望:“还有什么可看?”

店主人小心地瞥瞥顾昀,对皇帝愈加恭敬:“那要看公子想看什么,滇南的翡翠,大秦的珊瑚,无一不有……”

“天将有雨,请公子回府。”顾昀出声打断,向皇帝一揖。

皇帝瞅一眼天色,心中沉吟。此番私自出行确是意气之举,他想看看没了执金吾在前开道的京城是什么样子。如今看也看了,又被顾昀撞破,回宫也罢。

他笑笑:“便回去。”说完,转身便要向几步开外的车驾走去。

“公子,这琉璃盏……”店主人拿着琉璃盏,满脸期盼地望着皇帝。

皇帝看看他,正要开口。这时,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铜铃声,望去,却是一队牲口贩子吆喝地赶着一群牛和马,匆匆朝这边走来

牲畜浑身骚臭,又刮着阵风,路人纷纷掩口。将经过店铺面前时,忽然,队中的一头牛斜斜地走了出来。皇帝等人看得清楚,忙让到一旁,只听“哗”的一声,铺上的货物被牛撂倒,陶器琉璃砸碎一地。

“天爷!”店主人惊叫一声,忙上前驱赶那牛。

“失礼失礼!”一个洪厚的声音传来,队中领头的牲口贩子忙跑过来,把牛拉住。

店主人看着满地狼藉,又急又怒,斥那贩子:“你赔我!”

“是!是!”贩子仍是赔笑,满脸的络腮胡子中间,眼睛却看向皇帝这边。

皇帝在一旁看着他们的纠纷,兴致勃勃。

顾昀却隐约觉得不对劲,看向周围,只见那牛马队里的其余商贩一下都围拢过来,手里拉着牲口,皇帝身边的卫士都快被挤散了。

顾昀眼角瞥到一人腰间寒光闪过,心中一凛,暴喝:“护驾!”

话刚出口,只见刃光乍起,商贩们手中皆亮出明晃晃的长刀,朝皇帝一行人砍去。两名卫士措手不及,惨呼一声倒在地上。

顾昀踢起面前的一块木板挡住迎面而来的刀刃,抽出宝剑将一人砍翻,急忙向皇帝道:“陛下上车!”

皇帝也已经持剑在手,却毫无惧色,一剑结果掉侧面扑来的凶徒。牛马受惊地拥堵在一起,将去路阻断了。顾昀大喝一声,用力带开面前的牛,皇帝正欲回身,突然,旁边一个身影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顾昀怒喝地将手中宝剑用力掷去,“噗”地一声,刃穿血肉,却是那店主人一声大叫,圆睁着双目横死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乌亮的短刀。

顾昀和皇帝皆是一惊,歹徒与卫士仍然缠斗,顾昀伸出手,猛然使劲,将面前一头牛生生推开。牛吃力,回头将犄角抵来,顾昀腰背上一阵剧痛。

“陛下!”他向皇帝大喝一声。

皇帝借着空隙迅速出去,翻身登车。

顾昀再不理会许多,奔到驭者位置上坐下,将鞭子狠狠一抽,马车发力向前驰去。

车轮飞驰,路上行人急急避让,厮杀叫嚣的声音一下被抛在了后面。

“陛下无事否?”顾昀赶着车,向皇帝问道。

身后却没有声音。

顾昀回头,皇帝坐在车上,却面色苍白,双唇紧咬,冷汗已浸湿了双颊。他的眼睛强睁着,却黯然无光,右手紧紧地握在左臂上,指缝间,血液隐隐发黑。

顾昀心中一寒。他急忙回头,思绪纷乱间,往见东市街口近在咫尺。

一个念头划过过心中,倏而明亮。

他暴叱一声,将缰绳偏转方向,马车直直朝东市奔去。

惊雷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惊雷猛地炸响。大风刮得飞沙走石,未几,豆大的雨点“啪啪”地砸下来。

街边的屋舍不断掠过眼前,顾昀驾着车,目光倏而定在在一处大门虚掩的铺面上,猛然拉住缰绳。再回头,皇帝斜斜地靠在一旁,双目紧闭,嘴唇发青。顾昀下车,使劲将皇帝负在背上,转身朝里面冲去。

屋内,两盏油灯点在壁上,火光摇曳。地面凌乱地堆着些木板和墙土,一人正蹲着敲敲打打。听到门“哐”地被撞开,那人吃惊的抬起头来,却正是阿四。

“姚扁鹊何在?”顾昀急急问道。

阿四见他这般气势汹汹的架势,愣了愣。未及开口,却听卢嵩的声音传来:“谁来了?”

卢嵩从一个木架后踱了出,见到顾昀负着皇帝,忙走过来。看到皇帝脸色,他一惊,问顾昀:“这位公子……”

“姚扁鹊何在?”顾昀没有回答,眼睛朝四下里望去。

“阿姊不在此处。”阿四道,声音嘶哑。

顾昀心一沉,看看皇帝,只见他面色更白,神志不清,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额边的鬓发已经浸得湿亮。

“这位公子身中剧毒,性命危矣。”这时,一旁卢嵩亦看清了皇帝的面容,吃惊道。

顾昀看向他,念头飞转。心知皇帝再拖不得,将心一横,道:“足下可是陈扁鹊门人?”

卢嵩怔了怔,讶异这陌生人何以知晓自己身份,转念一想,他刚才既说要找“姚扁鹊”,想来说的是馥之,忙一揖:“河间卢嵩,陈扁鹊正是尊师。”

顾昀还礼,急急地说:“某与姚扁鹊相识。今友人为奸人所害,还请扁鹊相助。”

卢嵩看看皇帝,又看看顾昀,颔首:“君子客气。”说罢,转头吩咐阿四即刻去自己房里将用具取来,又请顾昀到后宅中去。

雨越下越大,庭中的泥地像水潭一般。

卢嵩带着顾昀沿着屋檐来到一间厢房里,点上灯火,让他把皇帝放在席上。卢嵩在皇帝身边坐下,即刻给他把脉,过了会,又翻了翻眼皮口唇,神色沉凝。

“烦公子去取碗水。”卢嵩对顾昀道,说罢,撕开皇帝左臂上的衣袖,俯首到伤口上吮毒。

顾昀往左右看看,果然见不远处有水罐和碗,忙过去取来。

发黑的毒血不断被吮出,吐到巾帕上,黑红一片。没多久,门上一响,阿四端着个小木箱进来了。卢嵩接过木箱,又让他去烧些沸水来。阿四答应,转身再走了出去。卢嵩将木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药瓶,倒出几个黑黑的小丸,掰开皇帝的嘴,放进去。

“正元丹?”顾昀看到那些药丸的样子,开口问道。

卢嵩点头不语,却接过他手中的水碗,起身快步出去。未几,门外传来漱口的声音。

顾昀看看席上。皇帝仍无知觉,他却觉得心已经放安了许多。

没多久,卢嵩回来,又为皇帝探了探脉。顾昀看着他,紧问道。“如何?”

“有救。”卢嵩轻松地笑笑,说着,又将小木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些药粉,敷在皇帝的伤口处,边敷边道:“这位公子中毒虽剧,幸而时辰尚短,再晚一刻送来,嵩亦是无计可施。”

他说完话,却无人答应。卢嵩回头,却见顾昀已经倒在一边,没了动静。

四周黑洞洞的一片,顾昀动动身体,软绵绵的,腰下隐隐疼痛。

“……那是顾公子!”不知谁在说话,语带艳羡。顾昀望去,忽然发现自己置身在满街的人群之中,四周的人都将他争相观看,目光充满欣赏和惊叹,堵得他乘坐的马车寸步难行。

“……尔形既淑,尔服既鲜。转侧绮靡,顾盼便妍。”有人高声赞颂道。

顾昀回头,父亲站在身后,满脸骄傲。他又将视线去寻母亲,却不见她的踪影。

忽然,旁边传来辚辚车声,顾昀望去,一辆华贵的鸾车上,母亲佩玉饰金,光华照人,却看也不看他,渐渐远走。

顾昀大惊,连忙去追母亲,却动弹不得。

“尔为顾氏子弟,虚名怎得立身!”叔父顾铣话语严厉,缓缓响起。

堂弟顾竣看着他,满脸不屑:“反正你是那西京玉……”

顾昀睁开眼睛。

阵阵清脆的鸟鸣传入耳畔,伴着丝丝晨风,颈间一片湿凉。腰间传来阵阵痛感,顾昀皱皱眉头,朝旁边望去。睡眼惺忪,一个纤细的身影侧对着他,坐在不远的一张案前。晨光淡淡,将她脸上的轮廓映得皎洁而柔和。

顾昀目光渐渐凝起。

察觉到动静,馥之转过脸,见顾昀正睁着眼睛看来,心中一阵欣喜。她从案前起身,走到顾昀的席边:“君侯觉得如何?”

顾昀望着她,眼前仍有些朦胧,昨日的事却在心头一桩桩的浮现起来,渐渐敞亮。

“无碍。”顾昀道,声音有些沙哑。说着,他动动身体,腰背上的伤被牵扯,传来一阵疼痛。

馥之忙道:“君侯不可轻动,我师兄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伤口缝合。”

顾昀不再挪动,却问她:“与我同来的那公子何在?”

馥之看看他,答道:“他早已醒来,现下正与光禄勋在隔壁厢房。”

听到光禄勋已经来了,顾昀的心中长长松了口气。他看向馥之,张张嘴,却觉得喉头干涩,说不出话来。

馥之了然,转头从旁边的水罐里盛出一碗水,用汤匙舀出一勺,送到顾昀嘴边。

顾昀看着汤匙,那犹豫片刻,稍稍张开嘴。

水缓缓入口,从舌尖淌向喉咙,一阵甘甜舒畅。

顾昀一动不动。自记事起,他便从不曾让人这般喂过,面上有些不自在。他看着那汤匙在水碗和自己之间来回,目光微微停在那白皙的手指间,没有抬眼。

门外忽而响起些脚步声,未几,一人撩起半垂的竹帘踱步走了进来,正是皇帝。

馥之忙将水碗放下,伏身下拜。

见顾昀要起身,皇帝笑笑:“甫辰莫动。”说完,目光落在馥之身上,温声道:“女君亦请起。”

馥之答礼,从地上起来。

皇帝神色轻松,他仍穿着昨日的衣服,左臂上缠着布条,却精神饱满,全不见中毒时的样子。“不想女君亦通晓岐黄?”他看看馥之,道。

馥之知晓今早来此处见到皇帝,自己的那些事便再隐藏不得了,垂眸答道:“馥之略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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