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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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可有传书至此?”王瓒收回目光,向阿泉问道。

阿泉答道:“无。”停了停,道:“方才郡守府的长史来了,要与君侯谈兵舟改造之事。”

“哦?”王瓒精神一振,问:“他在何处。”

“仍在堂上。”阿泉道。

王瓒颔首,往前堂走去,刚行两步,却又忽然停下。他回头看向馥之,片刻,走到她面前。

“我已在宅中安排下住处,你……”他略一停顿,改口道:“夫人自行歇息。”

馥之微笑,颔首一礼:“有劳君侯。”

王瓒看看她,不再多说,转身向宅中走去。

这处住所并不算太大,馥之由婢女引着走到安排给自己的屋舍,发现此处就是西庭。

“督漕宅院不大,也只有此处可安顿夫人。”那婢女操着成郡口音,抱歉地向馥之道。

馥之看着她,不以为意地莞尔一笑。

室中陈设甚为简单,被褥是刚铺上的,一股刚从木箱里取出晒过的味道。

刚坐下,家人便送来了饭食,馥之用过膳,又洗漱一番,见左右无事,也觉得困乏了,便躺到榻上安寝了。

梦境有些纷扰,睡得并不踏实。馥之总梦见些莫名的东西,时而在大司马府,时而在货舟上,时而又到了太行,梦到的事情也是张冠李戴,她梦到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在母亲的园林里游逛,心情甚愉快,转眼,却进了一个小屋里,黑漆漆的。她之正想出去,突然,脚下一空,身体猛然下坠。

馥之一下惊醒过来。

眼前,黑暗一片,她正躺在榻上。

心中余悸未平,馥之望着帐顶,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这时,她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嘈杂声,心莫名地吊起,她坐起身来。

馥之披衣下榻,点起灯烛。待走出门去,果然,只听有些人声传来,似是在前堂。

屋檐下匆匆走来一个人,馥之看去,是那婢女。

“怎么了?”她问。

婢女身上也披着衣服,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见到馥之,忙一礼,神色间仍带着慌张:“夫人!婢子听得他们说,濮阳王反了!”

王瓒半夜到郡守府中议事,天将放明时才回住所。

他觉得疲倦,却毫无睡意,吩咐阿泉去熬些粥来,径自走向堂上。

不料,馥之却端坐在那里,见到他,颔首一礼。

王瓒怔了怔,看着她,忽然觉得心中似生出些莫名的踏实。

“我闻得,濮阳王谋逆?”她问。

“嗯。”王瓒转开目光应了声,说着,走到案前坐下。

“兴兵以何名?”馥之又问。

王瓒瞥他一眼,没有回答,少顷,却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递给馥之。

馥之接过来,打开细阅。

只见这是一封濮阳王的檄文,上面洋洋洒洒,以濮阳王太子在京中被害为引,痛陈今上亲佞嫉贤、苛待宗亲等罪名十余。

馥之沉吟,那日货舟上的事,她也曾仔细思考过,虽不敢肯定缘由,却明白大致与争权杀戮脱不了干系。

不想,那个王太子竟是死了,而且照檄文上的说法,他竟是死在了京中。

馥之只觉蹊跷不已,将那纸檄文交还王瓒,问他:“濮阳王太子果真被害?”

王瓒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他死不死,那棺木中人用的也是他的名字,濮阳王要的不过是个由头。”

说着,他将檄文伸到一旁的灯上。纸片遇到火,倏而熊熊燃起,未几落在地上,化作黑灰。

馥之知晓此言不虚,濮阳王太子性命如何且在其次,濮阳王兴兵反叛却是实打实的事。

“朝廷可有应对?”思索了一会,馥之向王瓒问道。

王瓒明白她问的是顾昀,沉默片刻,道:“甫辰在何处尚且不知,不过方才接到急报,大司马已至零陵。”

馥之心中大吃一惊,望着王瓒:“大司马?”

零陵郡在蜀郡以北,占据江险,乃巴蜀通往中原的门户。古时巴蜀土人曾几次叛乱,皆被挡在零陵之外。如今濮阳王占据巴郡,朝廷仍有蜀郡;而濮阳王才起兵,便传来顾铣坐镇零陵的消息,可谓时机正当。

王瓒看向馥之,神色淡淡:“大司马既至,你也不必留在成郡,若身体受得,我这两日便遣舟送你到零陵。”

馥之却没有说话,过了会,微微颔首。

鱼羹

夜色沉沉,月亮带着一圈朦胧的华光,挂在峡谷上头逼仄的天幕之间。

水流不算平缓,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风卷着清冽的寒气掠过颊边,蔡缨只觉一阵激灵,不由地拢紧身上的皮裘。

江水在面前淌过,却黑黝黝的,看不清面目。蔡缨忽然记起上次像这般在舟上看夜色,还是幼时随父亲来巴郡的时候。当年,他们从京城出发,乘车走了将近十日才坐上大舟。蔡缨第一次出远门,万事皆好奇不已,而第一次在舟上过夜时,她一面担心着乳母故事里的鬼怪,却又一面东看西看,搅得父亲不得安宁。

如今再见到这景象,竟只剩自己一人了。

蔡缨深吸口气,努力压下眼眶中涌起的酸涩。她不禁伸手向怀中,触到父亲留下的绢书,手停了停,却没有勇气拿出来。这时,指尖触到一片纸一样的东西,心中微动,蔡缨将它取了出来。

月亮在天上静静地挂着,渐渐斜向峡谷的另一侧。光照淡淡撒下,照在那纸上,只见面上白白净净,无丁点墨迹。蔡缨先前曾将它仔细查看过一番,现在再看,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蔡畅在血书上吩咐蔡缨将这纸片收好,且要她出了巴郡再交给谢臻。蔡缨琢磨着父亲的话,思忖着这纸片必不是寻常之物,却也多了个心眼,将它与血书贴身藏起,从未在谢臻一行人面前展露。

自从出了蒲岭,他们挑着隐蔽的山野小道赶了两日路程,又上了大舟,谢臻对蔡缨始终以礼相待;那日在蒲岭碰面之后,二人间的交谈也不过寥寥,谢臻从未问起过与这纸片有关的事。

是自己多心了么?蔡缨望着天边光照隐约的几颗寒星,有些出神。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蔡缨一惊,不着痕迹地将纸片收回怀中,片刻,转回头去。月光不甚明朗,一人修长的轮廓勉强可辨,却是谢臻。

蔡缨怔了怔。

谢臻似乎也发现了蔡缨,走过来,片刻,道:“女君仍未歇息?”

蔡缨摇摇头,道:“来透透气。”说罢,看看他:“使君亦未歇下。”

谢臻没有说话,夜色下,表情不辨。

“往事已矣,女君多想无益。明日还须赶路,湍流多险,须养足精神。”过了会,他缓缓地低声道。

蔡缨知他一贯冷静,这话虽在理,却是说得轻巧,心中仍不由得生出些抵触的恼意。

“知晓了。”她转过头去,淡淡道。

谢臻看看她,不再言语,未几,转身离开。

“濮阳王竟真的反了。”新安侯府中,窦宽将手中的信丢在案上,长叹一声。

大长公主闻言,抬起头来。她看看那文书,放下手中的汤匙,缓缓地拭拭嘴唇。旁边的侍婢见状,忙过来将她面前的汤碗撤下。

“他迟早必反,何怪乎。”大长公主淡淡道。

窦宽看向她,片刻,忽而道:“诸王怎不见动静?”

“动静?”大长公主浅笑:“如何动静?濮阳王刚反,巴郡面前就来了大司马,何人敢应?”

窦宽想了想,颔首:“今上动作甚速。只怕濮阳王太子烧死之时便已预下了今日。”说着,他一皱眉,向大长公主低声道:“我今日可听得宫中内侍说,那王太子一行人的尸骨还在廷尉署。”

“哦?”大长公主看向窦宽,满面讶异,片刻,唇边却渐渐浮起微笑。

她眼睛微微眯起,意味深长:“不想我那皇兄倒是个急性的呢。”

夜色渐深,室中明灯荧荧。

大长公主坐在妆台前,双目阖着,由着侍婢将头上饰物一一卸下。过了会,她听到侍婢轻声告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在身后退去。

“阿万。”大长公主忽而道。

何万闻得,停下脚步:“在。”说着,走了回来。

大长公主睁开眼睛:“巴郡开战,至今可有了三日?”

何万想了想,道:“巴郡至京中,路途遥远,即便烽火传号,也是今日方得信,当有了三日。”

“果真在蜀郡与大司马当面交锋?”

“正是。”何万答道。

大长公主颔首。

“阿万。”过了会,她在镜中看着何万,面上带着疑惑:“你说,巴郡虽殷实,与中原相比,却不过弹丸之地;且朝廷备战多年,濮阳王也并非不知,此战何来胜算?”

何万一怔,思索片刻,道:“小人以为,濮阳王每年养私兵之用,皆出自盐利,如今盐利被夺,若不即刻开战,濮阳王将无力供养。是以濮阳王此举,非胜算也,乃不得已也。”

大长公主未说话,眉间沉凝。

未几,她自嘲一笑:“罢了,不去管他。”说着,看向何万:“宫中可有消息?”

何万道:“今日小人打探,皇后气色安好。”

大长公主颔首,又问:“我那儿妇呢?”

何万略一犹豫,道:“还未见消息,小人只知大司马府与京兆府仍在找寻。”

大长公主沉吟,看看他:“你以为如何?“

何万道:“照当初迹象,夫人当是被劫持了去。小人曾想,若是劫持,必以为质,过些时日当有人来交涉,可……”他看看大长公主,苦笑低头:“小人愚钝。”

大长公主面上无波,淡淡问:“我记得你曾说,大司马府一直未告知甫辰?”

何万道:“似一直未曾透露,不过大司马如今到了零陵,说不定已遇见公子。”

大长公主颔首,心中却不禁想起那日新妇见舅姑时,顾昀看着馥之的神色。

心中轻叹口气,大长公主挥了挥手。

何万会意,一礼退下。

夜里的一场大雨过后,早晨,天空一扫阴霾,秋高气爽,丽日青天。

侍婢端着熬好的羹汤步入西庭中,抬眼便望见馥之正坐在庭中的一截老树墩上,低头做着针线。她轻轻走过去,看到馥之手中已完成一半的纹样,笑起来:“夫人绣工甚好哩!”

馥之抬头,笑了笑。她看看侍婢手中的羹汤,问:“这是甚?”

“鱼羹。”侍婢说着,将羹汤小心地放在一旁,道:“是本地特产的小鲫鱼,对孕妇最是有益。”

馥之颔首,看看那鱼羹,只见白如牛乳,浓香入鼻,闻之不禁食欲大振。

侍婢见她吃得有味,笑起来:“夫人若喜欢,下餐仍叫庖人做来,这些鱼是督漕晨早命人到江里打的,还有许多。”

馥之讶然,正要再问,这时,忽然听得外面响起一阵说话声。望去,王瓒一身便捷的衣袍,大步走了进来。

侍婢见到他,向馥之一笑,收起食器便告礼下去了。

王瓒眼睑下的青黑似又重了少许,却无一丝倦怠的神色。“可收拾好了?”他看向馥之,略略见过礼,对她说:“午时有舟往零陵。”

“午时?”馥之闻得,一阵惊喜在心中油然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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