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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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行猎,王畿之地,岂可做出这等毁败之事!”小臣驺把那物事还给从人,声色仍旧严厉。

“我等卤莽不识宗女,还请小臣恕罪。”从人恳切地说。

小臣“哼”一声,看向罂,朝她走过来。

“宗女无事否?”他问。

“无事。”罂答道。

小臣驺颔首,却又看向少年。

少年仍然被罂挟着,面无表情。

“宗女,恐怕其中确有误会。”小臣驺道。

罂看他方才神色,料到其中必有些玄机。她看看少年,这人衣着虽看不出什么,可他知道妇妸,并且从羁舍尾随而至,大概是有些来头的。

思量再三,罂松开手。

少年像摆脱一身虱子似的,用力挣脱开来。

“哼!”他回头瞪罂一眼,扯扯身上弄乱的衣服,在众目睽睽中昂着头,大步地向从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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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混乱,当众人重新回到营地,已经疲惫不堪。

“王畿虽天子之地,宗女还须小心。荒郊野岭,切勿贪玩远离!”小臣驺严肃地对罂说。

罂颔首,却看着他,问:“方才那些人给小臣看了何物?”

小臣驺怔了怔,看看旁边,低声对她说:“我细说宗女也未必明白,这些人有王宫符信,勿轻易招惹才好。”

“如此。”罂想了想,颔首道。

可是事情并未完结,第二天,当众人继续踏上去睢国的行程,发现后面跟着一队马车,正是那少年几人。

马车的脚力比牛车要好,可是他们走得不紧不慢,一直落着十几丈远尾随。罂这边歇息,他们也歇息,这边上路,他们也上路。

“他们这是何意?”羌丁生气地嚷道。

小臣驺正与随行之人说话,恍若未闻。

羌丁见他们都不出声,按捺不住,皱眉说:“我去问。”说罢,不等罂阻止,已经朝那些人奔去。

“羌丁!返来!”小臣驺喝道。

可羌丁并不理会,罂看到他径自跑到那少年车前,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

少年的头侧向一边,似乎在看风景,完全无动于衷。却是少年的从人把羌丁推开,似乎说了些什么。羌丁脸色涨红,气呼呼地走了回来。

“如何?”罂问他。

“他说我是羌仆,不配与主人说话。”羌丁委屈地说。

“王畿的道路谁走不得?”小臣驺铁青着脸,对羌丁斥道,“不可生事!”

羌丁面色不豫。

“他怎帮着恶人说话!”待小臣驺走开,羌丁朝他的背影白了一眼,不满地嘟哝。

罂望望那边,安慰地拍拍羌丁肩头:“不必理会,我们人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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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斜斜地夕阳光照落在初春的平原上,颜色柔和。

“睢邑!”小臣驺指着地平线上耸起的城垣,眉开眼笑。

罂和羌丁都翘首而望,只见那城垣看上去并不比莘邑小,确实有个方邑的架势。道路两旁都是已经开始春耕的农田,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看样子都是要去田里做活的。

拉车的牛似乎也感觉到了终点将至,走得格外稳健。众人皆欢喜,一路畅笑。

穿过门洞的时候,罂回头望了一下,那少年的马车仍在后面,看着是要一起进睢邑。

“真不要脸!”羌丁瞪着眼睛:“那个小臣驺也不管?”

罂望一眼那些慢悠悠的身影,转回头来。

比起那个诡异的少年,眼前睢邑的面貌更让罂感兴趣。

睢邑的街道并不算宽敞,却很是规整。路面铺着鹅卵石子和碎陶片,车轮轧在上面,发出粗砺的摩擦声。路旁的民居跟莘邑差不多,虽不高大,却做得规整。庙宫的殿宇也与莘邑相似,有台基有重檐,远远就能看到。不过也许睢邑的年代终究不如莘邑久远,睢侯的宫室看起来并没有莘伯的大。

牛车停在了宫前,一名衣装齐整的妇人领着仆从已经站在那里,待得牛车停稳,迎上前来。

“这是妇妗。”小臣驺和气地对罂说:“先君之妇,是宗女的叔母呢。”

罂了然,下了车,向那妇人一礼:“母妗。”

妇妗脸上漾着笑容,颔首道:“宗女远道归来,一路辛苦。”说着,亲切地上前拉起她双手。

那手保养得很好,细腻而柔软。

罂亦微笑,看着妇妗。只见她三十上下的年纪,个子跟罂比起来要矮一些,却丰润貌美,装束举止颇有几分雍容的风韵。

妇妗亦将罂打量,一双柔光美目含满笑意。少顷,她又向小臣驺道。“小臣亦辛劳。”

小臣驺满面笑容,向她一揖:“此乃分内之事。”那神态,颇有几分恭敬。

妇妗眼睛弯弯,回过头来,对罂说:“国君盼宗女多时,这几日见迟迟不至,还总让贞人卜问。”

罂没有接话,嘴角矜持地上扬,微微低头。

“路上多雨泥泞,幸得还算畅通。”小臣驺看看她,在一旁代为答道。

妇妗看着罂,笑意愈加柔和,道:“国君及妇己还在宫中等候,宗女可随我入内。”说罢,牵着她的手,移步朝宫内走去。

羌丁等从人被留在了外面,石板铺就的步道朝影壁之后延伸而去。

罂将目光扫向四方,这宫室收拾得很整洁,地面扫得一尘不染,墙上的白灰颜色还很新,似乎不久前才修葺过。

中庭很是宽敞,妇妗引着罂踏上石阶走到堂上,里面的人已经端坐。见到他们,目光聚合过来。

“宗女已至。”妇妗向上首的人行礼道。

罂望去,只见那睢侯四十上下的年纪,肤色黧黑,神色却是和善。

“这就是罂?”他面露笑意。

妇妗将一只盛满干果的小笾交给罂,罂会意,捧着小笾上前,向睢侯一礼:“拜见父君。”

睢侯笑呵呵地颔首,接过小笾。他看着罂,却转向身旁一名妇人,颇有感慨道:“十年未见,到底是长大了许多。想当年,她的个子还不及我腰。”

那妇人身形瘦小,衣饰却隆重,衬得面色愈加蜡黄。她的目光一直打量着罂,闻得睢侯言语,浮起浅笑:“确实如此。”停了停,她对罂说:“路上十分辛苦么?”

罂一番揣度,已经知晓这妇人是谁,微微低头:“并不十分辛苦,多谢母己关怀。”

睢侯又向小臣驺道:“你亦是劳累,路上可有坎坷?”

“路途畅通,并无坎坷。”小臣驺禀道。

睢侯笑道:“莘国不比王畿,虽有道路,其中不便我也知晓。”他对罂说:“闻得你今日归来,我备下膳食,算是接风。”

罂再礼:“多谢父君。”

睢侯神色满意,对小臣驺和妇己说:“天色不早,尔等也一共用食。”说罢,他看了看旁边侍立的小臣。

小臣颔首,退了下去。

没多久,饭食香气传来,仆人鱼贯而出,将五张案席摆置整齐。

睢侯让众人落座。

罂才坐下,却见妇己盯着前方,脸色似乎有些不快。她循着望去,那目标似乎是妇妗。妇妗坐在案前,将食器摆好,表情和顺,似无所觉。

小臣给每人斟上了一点酒佐餐。罂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舌尖触到凉凉的液体,味道很浓郁,似乎还是新酿的。这个世界粮食珍贵,在巩邑,只有大祭祀的时候,罂才能见到一些酒。许多年来,她品尝的次数也不过两三回。

“你去国多年,睢国食味还惯么?”睢侯问。

罂放下手中的食器,答道:“睢国食味鲜美,并无不惯。”

睢侯颔首,又间断地问了一下罂在莘国的状况,罂三两句简要地答过。

除此之外,堂上安静得很。

妇己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睢侯与罂对话的时候也从不插话,只不时地低咳几声。相比之下,妇妗显得更加大方,虽然也不说话,唇边却始终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望之如沐春风。

罂把这些收在眼里,路上她早已觉得饿了,只低头用食。一餐饭很快吃完,明日还须与族人告庙,睢侯也并不耽搁,与罂寒暄了几句之后,就让妇妗把罂领入宫室中歇息。

“宗女新近归国而诸事不通,媪为叔母,还须尽心教导才是。”睢侯对妇己道。

“敬诺。”妇己声音轻柔,盈盈一礼。

13、告庙

从堂上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两名小臣执烛在前,引着妇妗和罂沿着庑廊走去。

殷王畿的天气比莘国暖和,夜风吹来,已经没了初春的刺骨。烛燎的光照忽明忽暗,罂借着望向周围,只能看清一根根的立柱和头顶的屋檐。

“宗女去国之时年纪尚幼,这宫室的面貌恐怕忘却了许多呢。”走没多久,忽然听妇妗开口道。

罂转头,见她看着自己,脸上仍带着那抹浅笑。

罂颔首,答道:“母妗所言确实。”

“我也曾经抱过宗女呢。”妇妗莞尔道:“当年姒娣之中,你母亲与我最是相善;又都育下女儿,她常常邀我到宫中来。”

罂怔了怔。

“你可还记得姱?”妇妗说:“那时你二人常常玩耍作一处,你离开时,她可拉着你哭闹了许久。”

罂微微低头,道:“罂当年迟钝,若得再遇,定当细叙。”

妇妗看着她,夜色中,双目似有微光。

过了会,她说:“听说宗女在莘国,一直住在庙宫之中?”

“正是。”罂答道。

妇妗轻轻叹口气,拉过她的手,语声怜爱:“必是受了许多苦。”

罂抿唇笑笑,没有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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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罂的宫室有些偏僻,却并不算太小。庭院里燃着烛燎,只见地上有些杂草,明显不久前才清理过,翻着一层新泥。

“这是你母亲走之前住的宫室。”妇妗道:“她离去之后,此处一直无人居住。直到年初国君决意将你接回,才重新修葺一番。”

“如此。”罂了然颔首。

说话间,妇妗引着她穿过庭院。一名奚人立在门前,见到妇妗,低头行礼。

屋内已经点起了松明,罂走进去,闻得一股淡淡的味道,似乎刚刚用艾草烟驱赶霉气。看向四周,梁柱颜色老旧,看得出很有些年月;内陈设也很是简单,只有案榻草席等物。墙上,倒有朱红颜料绘成的新鲜图案,是镇恶的虎食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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