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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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挠挠头:“还好。”

“须常以脂润拭,免得生锈。”跃叮嘱道,将陨刀还给他。

载笑笑,手指轻轻抚着刀身。

“兄长,”他忽而开口,“我听小臣乙说,这陨刀本是你最爱的。为何给了我?”

跃一愣,莞尔:“你是我兄弟。”

载看着跃,目中暗光流动,过了会,低声道:“若是别的,你还会给我么?”

跃抬眸,视线触碰的瞬间,瞳仁凝如黑墨。

他还没开口,载已经撇开头去,自嘲地一笑,眼圈却泛起浅红。

“次兄,”他把陨刀插回腰间,抬头看着跃,双目清澄,“去寻睢罂吧。” `

玄鸟

王师归来,大邑商转危为安,原本忧心忡忡的人们卸下心头大石。更让众人欣喜的是,商王的病终于有了起色,已经能够在宫苑里散步了。

有宫中流传出来的消息说,商王之所以好转,是因为离宫多时的王子载回来了。

宫中的小道消息总是多如牛毛,只要不是坏事,人们早已习惯听听就好。相比之下,他们更乐意准备美食,卜问踏青之日,以迎接今年迟来的春暖。

与外面的和乐不同,庙宫里气氛严肃,大贵族和王族宗子齐聚,为伐羌之事贞问。

商王虽没有到场,却有王后妇妌,其重要自不必言语。

不过,有一个变化很引人注意。往常无论商王或是王后行卜,他们都只负责判定卜象,具体操作的是贞人毂。可是今日不同,妇妌亲手完成一切,贞人毂坐在边上,屁股都不曾挪过,倒成了十足的闲人。

“看到了么?”妇妌念祝词的时候,一个跟少雀交好的贵族捅捅他的手臂。

少雀回头,那人示意他看前方,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音量低低道,“外面都说贞人毂失势,我看不假哩。”

少雀扬扬眉稍,淡淡一笑,转回头去。

他看向上首,贞人毂和过去一样,神色平和,并无异状;跃与他对坐,似乎正全神贯注地听着祝词,表情无所波澜。

贞问进行得很顺利,上天有示,商王大祟已解,可祀河伯以代伐羌。

不用征伐,众人都松了口气,没人愿意再为大邑商防备空虚而担惊受怕。

就在人们以为贞问结束的时候,妇妌却命人又取来了一块卜骨。

等到她念祝词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贞问去年的日晕。妇妌问大祟是否还在,贞问的结果是已解。

这般旧事,重提来做什么?众人面面相觑,可贞问未毕,谁也不敢发问。

气氛有些异样,殿上除了妇妌,只有跃依旧心无旁鹜,神情淡定。而贞人毂……少雀望去,他面无表情,可身形的僵硬却瞒不过少雀的眼睛。

妇妌对众人的疑惑视若无睹,问毕之后,又来一卜。内容教人大吃一惊,问的是小王跃娶睢罂凶吉。

卜骨开裂,其兆大吉。

这下子,人们终于明白了这两卜的目的。

原来如此。少雀瞥瞥上首坐得一本正经的跃,心中暗笑,这办法着实漂亮。

“此卜去年已问过,怎又来问?” 一名宗子反对道。

“就是,睢罂曾有祟,怎可嫁与小王?”旁人附和。

“此言差矣。”少雀看他们一眼,不紧不慢,“子昨日卜问出行不宜,今后莫非都不出门?”

这话出来,有人吃吃低笑。

“毋得争执。”妇妌的目光冷冷扫过,话语含威,“祖灵在上,贞问既定,尔等莫非有疑?”

众人噤声,无人再多话语。

妇妌不啰嗦,命贞人把卜骨收拾好呈与商王,没多久,便宣布贞问结束。

众人各自告礼,纷纷散去,唯有贞人毂仍坐在席上。他望着人影疏离,心中深深叹气。散了也好,他想,从此不问世事,稼穑间安度残年,亦是上佳归处。

“我听说贞人要返乡中,何时启程?”

一个声音缓缓传来,妇妌看着他,面带微笑。

“过几日。”贞人毂躬身道。

妇妌道:“我为贞人备了些赠礼,但愿一路坦途。”

贞人毂眉间一动,少顷,深深一礼。

庙宫外面,天空莹蓝,阳光和煦。

妇妌的翟车停在宫门外,她正要登车,忽而见跃走过来。

“多谢母亲。”他向妇妌行礼。

妇妌看着他,唇角勾了勾。

“勿忘了你的誓言。”她淡淡道,说罢,登车而去。

“誓言?”看着妇妌的翟车远去,少雀走过来,疑惑地问,“什么誓言?”

跃没有答话,神采间却似乎卸去了多日的沉重,恢复了熠熠明亮。

贞问才完毕,跃的宫前已经备好了车马。二马并驰的兵车,统共五乘,从人早已整装,一副要赶路的架势。

“从人也乘车?”少雀大为不解,“不过祭祀河伯,这般着急做甚?”

“我想赶快些。”跃冲他笑笑,说罢,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载。

他一直立在那里,默然不语。

跃走到他面前,“我去了。”

“嗯。”载双目沉静。

跃看着他的脸,阳光下,那眉眼在他看来仍然带着些稚气,却不像从前那样喜怒于形。他这个最亲近的弟弟,已经学会掩盖心事了。

“载,”跃瞳中幽远如天空,低低道,“我的东西你尽可拿走,性命亦然。”他停了停,“可是她,我不能给你。”

话语如同头顶的烈日,陡然将二人间隐藏得最深的东西曝开。

载呼吸一窒,心跳隐撞,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和仓惶。

“我知晓。”他轻声道。

跃双手握在他的肩上,与他平视,“你是我最爱的弟弟。”

载面红耳赤,抬起头。

他牵牵唇角,声音清澈:“你也是我最爱的兄长。”

跃笑起来,阳光下,眼眶中光泽温暖。

“我这些日子不在,好好照顾父亲。”跃用力一拍他的手臂,说罢,转身登车。

驭者呼喝,车马辚辚,扬起淡淡的尘雾。

载看着车上那个高大的身影远去,许久,仍立在原地。

“载!”少雀懒洋洋地朝他喊了一声。

载回头。

少雀扬扬手中的戈:“听说你得了陨刀,来与我这陨戈比试比试?”

载咧嘴笑了笑。

“比就比!”他昂头,声音满是斗志,说罢,大步朝少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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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穿过半闭的窗户吹入室中,温柔和缓,罂露在衣被外的手指像触到了什么,动了动。

她睁眼,阳光下,草地柔软,野花开遍。

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面前,头背着灿灿的日头,面庞的轮廓英俊而熟悉。

草叶在风中摇曳,抚过罂的颊边。

“你来了么?”罂望着他,轻声道。

那人颊边弯起柔和的弧度,俯□来。

气息温热,却不灼人,带着草叶的方向。罂闭上眼睛,等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有等到,只有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在一遍一遍唤着她:“……罂,罂!”

罂睁开眼,自己躺在草铺上,已经天亮了。

一个小童站在旁边,见她醒来,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罂,天亮啦!你说今日要带我去采卷耳!”他摇着罂的手臂,眼睛又大又圆。

“知道了。”罂无奈地笑,望向窗台,轻轻吁口气。这个小童是庙宫附近一户人家的,春耕繁忙,他们没时间照看孩子,小童就常常来找罂玩耍。

又是一个梦。心道。

怀孕五月,她的身形已经变得臃肿,从铺上起身不如从前灵活了。她看看身旁,一件未完工的小衣服摆在衣被上,还插着骨针。她想起来 ,昨夜自己在铺上缝纫,困倦难当就睡了过去,门也忘了闩。

“罂,你还带我去么?”小童见罂出神,以为她想反悔,立刻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去。”罂抚抚他的脑袋,莞尔地站起身来。

又是一日。

她推开门,头顶的屋檐传来“叽叽”的叫声,那是一家燕子来筑巢,前几日刚孵出小燕,每日叫得欢腾。

罂望着它们,苦笑地弯起嘴角。

跃,玄鸟都来了呢,可是你在哪里?

西行的道路并不如东边好走,无数的高山、丘陵、森林、河川,幸好从大邑商延伸出来的王道畅通,虽然是春天,却并无塌陷阻断之事。

“世子,前方就是巩邑。”引路的小臣向车上的兕任禀道,“我昨日才打探过,睢罂一直在此,不曾离开。”

兕任伸伸脖子,望向前方。

一个小邑坐落在山梁起伏的原野之中,远远望去,茅草的屋顶如野菌一般点缀在田地和树木之间,像他见过的无数乡邑那样平凡无奇。

那个让跃与兕方冷淡的女子,就躲在这里?兕任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世子……”小臣见他目光发沉,犹豫地说。

“入巩邑。”兕任看他一眼,吩咐道。

耕耘时节,庄稼遍地,田歌悠悠。

罂头戴一顶轻便的草笠,站在一处山坡上。这里的卷耳生长得最茂盛,她每次来,都能满载而归。

她的胃口已经不像怀孕之初那样差,可巩邑毕竟贫乏,即便贞人毂将庙宫里最好的食物都给她,也不过是两三天才能吃到的几块肉。所以,罂常常自己出来采些野菜,卷耳是这个季节最好的东西,不但味道鲜美,还能让她活动筋骨。

不过,罂的身体毕竟沉重,没多时就觉得酸了,要起身来舒展舒展。小童有些高兴,因为他采到的卷耳比罂多得多,小篓装满了,他又去采野果,献宝一样拿来和罂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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