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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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他微笑着看我,“就凭你那只漂亮的手耍的那把玩具式的小刀?小屁孩,你大概没真正见过人怎么被掐死的吧?”

“从颈动脉处用力锁紧一个人的脖子,收紧手劲,致使他全身器官缺氧,由二氧化碳滞留而引起的组织细胞代谢障碍、功能紊乱和形态结构损伤。人为了呼吸会拼命蹬腿,张开嘴巴,舌头都吐出来,眼睛凸出,鼻孔张大,大小便都会失禁。”

“挣扎的时候模样狰狞,死亡过程清醒,我如果愿意,连你的喉结都可以捏碎,或者直接折断你的颈椎,啧啧,你以为到这种时候,你能顾得上你那把小刀?”

“也有人能在那种状况下保持冷静,等待机会挫败对方。但那个需要超乎你想象的死亡体验和艰苦训练,相信我,你再怎么样,也做不到那一点。”他笑了笑,似乎叹了口气,想伸手过来,终于还是在我的目光注视下慢慢放下手,“我现在有点明白张哥为什么对你好了。他的担心是对的,你这种缺乏常识的状态加上你这张脸,放任不管一定会出事。”

我淡淡地说:“你们放心,我不是名为浩子的那个少年。”

“你以为啊,你要是他就好了,”他摇头说,“我们这些从福利院出来的,为了活命什么刁钻事缺德事没干过?他刚去福利院那会我看他瘦弱,怕他活不长,还保护过他一段时间,过不了两年,这小子就能从一堆如狼似虎的同伴中抢吃的玩的照顾自己,不用我操心。不但如此,后来还多亏了他,才救了张哥的命。”

我有点明白了,说:“所以张家涵追出去。”

他严肃地看向我:“你对张哥挺特殊,我从没见过他对谁像你这么上心,居然为了浩子骂了你几句而把他赶走。小冰,我要是你就知足了。浩子是张哥的救命恩人,就冲这个,你再不喜欢浩子,张哥也还是他的张哥。我不管你跟浩子两个是不是以后还得互呲,我就一个要求,你看在张哥跟我的面子上,别太跟他较真。”

“我对他没兴趣。”我诚实地说。

他笑了,点头说:“你不跟他计较,我就承了你的情。”

我不置可否地沉默。

“我可以帮你找人,”他轻声说,“你一个人没头苍蝇似的,别到时候人没找着,倒把自己给搭进去。这一带挺乱,不懂规矩很容易惹事,你还是先在这养好身体,找人的事,我慢慢替你打听。”

我想了想,似乎也可以接受,于是点头表示同意。

他又笑了,正要说什么,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我们转头一看,张家涵苍白着脸,喘着气跑回来,扶着门框颤抖着嘴唇,几乎焦急得快哭了。

“张哥,怎么啦?”

“浩子,浩子,”他哆哆嗦嗦地说,“浩子惹,惹事了……”

袁牧之沉声问:“惹什么事?你慢慢说别急。”

“他,他惹到了青狼帮,人家,人家把他揪了揍,揍完了塞汽车里拖走,我追过去那个车都跑了,这可怎么办?啊,大头,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他……”

第8章

跟张家涵的惊惶失措相比,袁大头的表现更令我钟意。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着急的表情,反倒是在听到“青狼帮”三个字后,现出一种奇异的兴奋。

就如我碰见他这样的人想着如何改造他的心理结构时的兴奋,也是查理当初研制时间机器废寝忘食眼里闪着疯狂之光的兴奋。

我了解这种东西,那是遇到难得一见却又有可能攻克的对象时肾上腺素分泌刺激而造成的血液澎湃,心跳加速,脑子里飞快转着,想笑,却又觉得为时过早。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将这种兴奋感付诸实践更令人幸福的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幸福这种事存在。

我看过的书中,有不少脑子一流的欧洲哲学家热衷于讨论这个问题,他们用各自庞杂巨大的理论框架将幸福置入其中,最后幸福就成为吊在人类鼻子前的一根高度抽象的胡萝卜,为了它,你必须化身蠢驴,一个劲地往前走,拼死拼活地往前走。

我压根不相信那样的东西。比起摸不到咬不着的抽象概念,我更愿意相信实惠点的兴奋和快乐,虽然它们维持时间短暂,通常只是一小会,比如我成功试验如何将追捕而来的成年男子弄疯,比如遇见大块头,我就很想直接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如何运转。

但兴奋感很快就没了,一等它过去,我的内心无一例外都会刮起大雾,整个世界再一次陷入无穷无尽的空茫感中。

我是个信奉遇见问题必须运用所有的理性积极解决的人。所以当我意识到我无法摆脱我自身的心理困境后,我便决定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我要让自己彻底不存在。

不是自杀,而是不存在,它们截然不同。

这个解决办法想起来也令人兴奋,我的心脏因此而隐隐胀痛,呼吸有些紧促,我转头看袁大头,他笑了笑,我从他身上看到相同的反应。

真是有趣,我淡淡地笑了,对他说:“青狼帮听起来挺危险,你打算怎么做?”

“危险的时候也是机会来的时候,”他答非所问,“我擅长把握机会。”

我点点头,问:“这个过程,有可能掐死个把人?”

“说不定,”他笑着说,“也许会有,也许不需要。”

“带我去。”我说,“我想看看。”

“不行!”张家涵在我身边怒斥,“你瞎捣乱什么?这是能凑热闹的时候吗?你还嫌不够乱是怎么着?你以为青狼帮是什么地方,小孩子过家家?还看看,看什么看,你就给我留在家里看电视!”

他不等我说话,立即转头对大块头骂道:“你趁着我不在跟小冰胡扯什么?啊?这孩子是跟咱们这样能胡打海摔的吗?你看看他,站门口风一大就能吹倒,小脸都养了好几天还这么苍白没血色,你招他干吗啊?什么掐死人,你当这是好玩的话吗?这还是个孩子你懂不懂啊?而且是个出了门铁定找不着北的小迷糊,这种话你往后别他妈在他跟前说,再叫我听见,别叫我哥!”

袁牧之陪着笑说:“哥,不是只有你一人有爱心,我没跟小冰乱说,都是他自个乱想,小冰,张哥说得对,我呆会托关系上青狼帮那要人,没空带你玩,你想跟着啊,没门。”

我还想说话,却被张家涵挥手打断,他皱着眉头,脸色颓丧说:“你能有什么关系?还不是去拼命?我们连浩子得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上门去,只是送死。你让我想想,不然,我找洪爷,看能不能说得上话……”

袁牧之脸色一变,语气冷冰冰地问:“哥,你觉着我能让你走这一步棋?”

张家涵眼眶润湿,抬起头问:“要不然能怎么办?咱们没钱没势,我实在不知道……”

“行了!”袁牧之压抑着怒火打断他,语气冰冷到极点说:“这事交给我,你什么也别管,我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

“反正我会把浩子带回来,你跟小冰俩个就跟这等着。”他说完,看了我一眼,似有些话想对我说,却终究挪开视线,硬邦邦地抛下一句:“你们俩都给我好好呆着!别再给我添乱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踏步出了门。

张家涵单手掩面,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我沉默着在他身边坐下,他过了一会才察觉到,拿手背擦了擦眼睛里渗出的眼泪,勉强笑了笑,哑声说:“别怕,没事啊。”

我说:“恐惧是种精力上的浪费,我不会有那种东西。”

他点点头,沙哑着声音说:“是吗,可惜我年纪大了,有些道理就算知道也没法改。”

我难得好心地提醒他:“你也改不了。”

他微微一愣,无奈地说:“是吧,不过你还小,千万别像我这样就成,千万别像我……”

我柔声问:“为什么不能像你?”

“因为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一团糟。”

“跟洪爷有关系?”

他目光中显出迷茫和痛苦,愣愣地说:“不,跟我自己有关,我从根子那腐烂了,谁也不能怨,都是我自己的错。”

他又陷入对往事的怀想中,这样方便了我近距离地观察他,从长而直的睫毛到干裂的嘴唇。我发现他一直保持干净,这个男人不讲究吃,习惯把他认为好的东西夹到我碗里,他穿得也很随便,甚至有些糟糕,尽管我认为流行很费解,不过从他衣服的质地上可判断,那都是廉价且不合时宜的东西。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可能地保持干净,每天花半个小时以上打扫屋子,再花半个小时以上清洗自己。也因为这样,我能容忍他时不时靠近我,在本质上我也有洁癖,而且从没认为洁癖有什么不好。

不过他的洁癖显然是种症状,联系他所说的从根子腐烂,我听了有点不是那么愉快。

就像有人拿看不见的小针头轻轻刺我的皮肤,不弄疼我,只是为了令我烦躁。

一个念头突如其来,我对张家涵这种状态不耐烦了,我决定做件好事,于是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他诧异地抬头看我,我盯住他的眼睛,慢慢对他催眠:“你很干净,不脏。”

他挣扎着,皱着眉,痛苦地反驳我:“不,我不是那样的……”

“你很干净,一点也不脏,手很干净,脸很干净,身体也是,就连脚趾头缝都干净。”我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相信我,你就是这样的。”

他的眉头渐渐展开,几乎带了种天真的微笑说:“是啊,我一直很干净……”

“是的。”

“我是整个福利院最干净的小孩了。”

“是,你是这样的。”

他笑容加大:“我干很多活,可到了晚上我都会设法洗澡,我去世的爹妈说过,人要是能干干净净上床,一天的苦和累就都没了。”

我挑起眉毛,说:“你做得很对,可只有你一个人干净不行,其他小孩呢,你的朋友们呢?”

“浩子不爱洗澡,大头倒是听话……”他喃喃地说,“我有帮他们,每天都有。”

“可是浩子现在又被弄脏了,”我柔声说,“怎么办?”

“给他洗澡,他会跑的,必须快快脱了他的衣服。”

“你知道他在哪吗?”

他皱起眉,显然不乐意回答。

“带我去他那。”我继续说,“我有办法把他弄干净。”

“不……”

“说好,张家涵,不要抗拒我的指令,那会令你痛苦。”我柔声说,“放松点,然后说好。”

“不……”他颤抖着,额头上流着汗,却仍然拒绝我。

我皱眉,原本百依百顺的实验对象,今天为何会突然激发比平时强大的意志力?我加重了语气,重复说:“带我去,答应我。”

“唔,”他痛苦地呻吟着,扭着头,我坐过去,一把攥住他的手,大声说:“答应我,你不能不听小冰的话,答应我,快!”

“小冰……”他抖着身子,喃喃地说,“小冰……”

“说好!”

我死死盯着他,准备他要真想反抗,我不介意重组他的记忆,就在此时,他似乎呜咽地说了一句什么,我厉声说:“大声点!”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点头说:“好。”

“带小冰去找浩子。”

“带小冰,去找浩子。”

第9章

张家涵带我去的地方离这坐车约半个小时,我跟在他身后,我们俩默然无语地坐上一辆计程车,穿过嘈杂的夜市,喧闹的人群,耳边不断充斥刺耳的口水歌,用这个地方的方言重复着一个旋律,意思大概是模拟舞女的口气感叹灯红酒绿,人生苦短,青春易逝,她的工作很无望。

莫名其妙的,我隐约听懂了这种发音古老的方言。查理说过我的语言天赋很高,他第一次见到我就很惊诧我能用三种欧洲语言跟他交谈,随后我在他那又学了两种,包括我为来这而准备的中文。

他说类似我这样的人很少,包括他在内,世界上无论哪个国家的学生都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学习别国语言,文化、种族、国别等差异令语言学习异常艰难,而我却宛若掌握关键钥匙一样自如穿梭于各种发音当中。

他说我体内定然遗传上帝惩罚人类制造巴别塔之前先民的基因,在那个故事中,原本人类只说一种语言。我就像掌握了这种元语言要素的人,各种语言不过是这种元语言的子体,在我面前它们都会迎刃而解。

我认为他夸大了事实,尽管我学语言不费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下苦功,尤其是在学中文的时候,为了纠正发音,我常常练习到深夜。

“那个歌词,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我问张家涵,“既然唱歌的女孩认为青春苦短,做舞女没前途,为什么她还要继续这种职业?”

张家涵一愣,随即笑了,我喜欢看他微笑的样子,嘴角边的笑纹如花一样绽放,柔和了整个轮廓,令他看起来没那么多愁苦烦恼,在这种状况下他的声音也悦耳,他说:“那是因为人做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都是无奈,为了赚钱和生存,你从没缺钱用过是不是?真好啊。”

我确实没缺钱用过,事实上我连纸币都很少见,我说:“可是职业不是有很多种吗?为什么她唱这种职业像在谋杀一样。”

“因为靠劳动赚钱的职业来钱慢,而且少,要高薪酬的职业又必须要有相应的学历和人际关系,很多出身不好的人要用钱,就只能去那种高风险的行业,或者出卖自己的身体……”他顿了顿,叹气说,“你不用知道这些。”

“你是说妓女?”这个我知道,“靠跟人发生肉体关系赚钱,这不是买卖的一种吗?跟堕落有什么关系?既然有堕落,那么肯定有相应的高尚,但是衡量这些的依据是什么?”

张家涵哑然,他想了想,轻声说:“因为社会上有道德标准,而,妓女这个行当,是在标准之下,而且对身体也有很大损耗……”

我还是不太明白,事实上我一向认为道德标准最费解,因为它们只是约定俗成,并没有明文规定,却拥有奇异的约束力,迎合它未见得令人多愉快,违背它却会使人痛苦万分。我就见过查理发誓只做一部时间机器,因为他认为这种科技违背了人类的道德情操。

没人教过我要遵循这些,我看过的书中倒是不少篇幅都在颂扬这些,但不同的思想家对此有不同的标准,从没人能制定出一套公认的,通行无阻的东西。

不过这个问题想必容易引人烦恼,无论是查理还是张家涵,在面对我的问题时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痛苦和迷茫,我想我还是不要继续追问为好,于是我换了个话题:“我们去的地方还要多远?”

“快到了,”他愣愣地望着车窗外,对司机说:“麻烦您停在洪都娱乐城那。”

那个司机将车停在前面一座装饰了过多彩灯的建筑面前,那座建筑设计得不伦不类,将罗马式教堂外貌与莫名其妙的中国式楼台硬是拼凑到一起。门前停了许多车,有穿着暴露的女孩和妖娆身段的男孩站在门口,看样子是在迎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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