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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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陵南一听来劲了,巴拉巴拉将入秘境后遇上这柄刀的种种事略微说了一遍。她原是一心要为师傅寻得一柄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的法器,故于此刀种种不凡未免多说了两句。至于此神器与她那些渊源,一来曲陵南自己也不清楚,二来她觉得即便有那也是上辈子之事,与她现下又有何干?故通通省略不说,反正那器灵如此嚣张,日后自会自己嚷嚷与师傅听,岂不是比自己一知半解说得更好?

曲陵南说得罗里吧嗦又杂七杂八,孚琛难得有耐性听徒弟唠唠叨叨,竟破天荒觉着她并不令人厌烦,甚至有种无法诉诸于口的喜爱。他看着徒儿的脸微微有些出神,曾几何时,当日上古冰洞中偶尔捡到的小女孩,也成长得窈窕动人,眼波流转,竟有清澈到动人心魄的美。

不知不觉间,她长大了,他原本是盼着她长大的,因为她若不长大,于他便是个无用的废物,可等她真个长大了,孚琛却察觉自己心中深处一丝确凿无疑的不舍。

他向来果敢坚毅,行事谋定而动,却从未想过有一日,是他自己,而非旁人,率先对这个小女孩生了那么一丝不舍之心。

尤其是,当见着她历经生死,兴冲冲跑来将那柄不知从何而来的所谓神器交给自己之时。

孚琛不知不觉间,竟觉着递到跟前这柄不起眼的玩意儿,重愈千斤。

他接过那柄刀,神识一扫,不觉浑身一凛,宛若大热天被一兜冰雪自上而下浇了下来。孚琛神色微动,再以神识灌入,忽而犹如有人拿金针狠狠刺入脑袋,疼得他打了个激灵。

脑子里同时响起一个奄奄一息的孩童声:“滚你娘的,什么玩意都敢来试探本尊。”

孚琛勾起嘴唇,问曲陵南:“那器灵可是孩童化形?”

曲陵南点头道:“正是。”

“甚好,”孚琛抓起那把刀细细端详,以元婴期修士强大的神识强行注入,不一会只听啪的一声,他手中的刀应声落地。

孚琛脸色变白,曲陵南忙帮他将刀捡了递过去,好奇地道:“师傅,怎么啦?”

“好顽固的器灵。”孚琛似笑非笑道,“这倒是有趣了。”

“是啊是啊,”曲陵南道,“它可不听话了,动不动就给你下套,师傅,治死他!”

孚琛仔细端详那柄刀,眼睛发亮,口气却很淡:“倒是有些不凡的来历,若非它此刻元神受损,亦或为师未能凝婴结成,倒还真拿它没办法。不过,既然它到我手上,少不得我得辛苦一番了。”

曲陵南点头道:“这柄刀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千百年来不知抓了多少修士的元神入环境中淬炼,人命在它眼里就是个玩意儿,如此无德阴损的东西,你若不要,我毁了它便是。”

“无德阴损?”孚琛微微一笑,喃喃道,“怎的我觉着,它是不以德为德,不以损为损?”

曲陵南正色道:“它虽超乎三纲五常,然损益循环,不可替换。老实说,若不是瞧着它确有几分真本事,又发紫火紫光与师傅的功法相类,我也看不上它。”

那柄刀似乎听懂一般,气得嗡嗡发抖。

孚琛哈哈低笑道:“小南儿忒得老成,倒比为师还要讲求天道天命。好吧,你孝心可嘉,此刀为师拿去炼化便是。”

曲陵南高兴得笑了,道:“本就是给师傅寻的,你爱怎么用便怎么用。”

孚琛手一挥,将那柄刀收入自己的储物袋,随后又道:“杜如风与云晓梦,皆与你同入秘境,此刻秘境一开,却不见二人踪影,想来大千世界,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你且与我回山便是,此后要下山,再不许如此鲁莽。”

曲陵南笑嘻嘻道:“师傅,你也担心我的吧?”

孚琛冷哼一声道:“你比那山里的猿猴还野,为师有甚忧心?”

“不担心为何我一出秘境便见着你?”曲陵南扯着她师傅的衣袖,认真道,“分明是你早已守在秘境之外,师傅,你就认一句担忧又怎的?”

“无聊。”孚琛一扯袖子,率先走去。

曲陵南却瞥见她师傅难得一见的脸色僵硬,她眨眨眼,忽而明白过来,笑得越发开心,蹦蹦跳跳跑上去,道:“师傅,你就认了吧。”

“师傅,你不认我亦晓得……”

“师傅……”

孚琛被她缠得头都大了,想也不想,一把将她揪了过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曲陵南一尝,酸甜可口,正是云浦童子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甜甜丸。”

曲陵南乐了,睁大眼睛看着孚琛,眼中带笑,心中只觉有无限欣喜,自她小时起便不知吃了多少回甜甜丸,可从未有一颗如嘴里这颗这般好吃,有说不出的甜,说不出的美,说不出的滋味远长。

而向来好看得不得了的师傅,也从没像这一刻这般,如此赏心悦目,单单只是看着,就有那么多的喜爱蜂拥而至。

她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该以何种诗词歌赋铺陈自己这等情愫,她只知道,原来那么多喜爱瞬间涌来时,人其实是感到酸楚而难过的,仿佛不知所措,仿佛不堪其重。

可在这等酸楚而难过的情绪过后,却是一种没来由的满足。便是拿天底下所有的灵脉灵石,上古神器,所有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宝材宝物相易,也是不肯换的。

孚琛这一刻也在凝望着她,他的眼里这一刻只有她,曲陵南能确定这点,她晓得,师傅亦如她这般,有说不出的纷繁心绪,乱如麻,却甜如蜜。

他二人不知对望了多久,直到忽而啪的一声,一个物件自空中掉出,直直摔到曲陵南足下。

曲陵南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八卦铜镜,她忽而想起来,这个东西,是那名叫“清河”的器灵原本的形态。

曲陵南弯腰捡起铜镜,直觉那镜子只余巴掌大小,上面纹路精美,铜镜清晰无比,纤毫毕现,镜中一个韶华正盛的少女目光明亮,满是柔情。

她看了一会才认出那是自己。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宛若多年前手持信物思念亲爹的娘亲,曲陵南手中一震,铜镜险些落地。

她皱眉盯着那个镜子,却见那镜子中又有一个自己,满脸认真,眉峰微颦,目光清明。

“这镜子有古怪。”孚琛淡淡地道。

曲陵南抬头看他。

“纹路因时而变,自我幻化无穷的阵法。”孚琛指着它道,“这也是秘境中的宝物?”

“是。”

“它倒是认你为主。”孚琛微微一笑,伸出手指,灵力一致,只见紫光微闪,那镜面多了一行字,正是“陵南妙镜”。

曲陵南惊奇地瞪大眼睛,道:“师傅,这是你刻上去的么?”

“不,是我除了遮蔽之上的障眼法罢了,”孚琛笑道,“这镜子甚是有趣,它弄了这四个字上去,却又偏生要遮遮掩掩。倒像害臊一般,莫非此物亦有器灵?”

曲陵南拿了那镜子左右端详,皱眉道:“是有器灵,只是我平素又不打扮,弄一镜子忒也麻烦,喂,你这四个字也不是太难磨掉,我帮你去了,你自去寻旁人,可好?”

孚琛好笑道:“你这傻子,有器灵的宝物,不是仙器,便是神器,难得有甘愿认主的,你竟要往外推?”

“他认我我就得认他?”曲陵南道,“有这个说法?”

孚琛有些头疼,道:“那倒没有。只是从无人会拒绝……”

“我又不爱戴花,照镜子何用?”曲陵南仍然对这玩意无法心生喜爱,“秘境中层出不穷的幻阵皆为此镜所为,跟这玩意活在一处,可是容易人我不分,受害不浅。”

她话音未落,便见镜面一闪,清河的身影出现,他语气谦卑,声音虚弱,哀哀地道:“主人,请莫要离弃清河。”

曲陵南长这么大,何尝有人对她如此低三下四过?她登时有些不耐,又有些难堪,着急地道:“我与你并无责任,何来离弃一说?你自去过你的逍遥日子不好?你瞧那个青攰……”

“青攰是青攰,清河是清河,”清河固执地道,“我与他本不同,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亦如是。”

“你干嘛非跟着我?我又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想有什么大出息。”曲陵南大声道。

“清河不求主人扬名立万,登峰造极,只是千万年岁月何其寂寞,能与主人相伴,得之何幸?”

“啊?”曲陵南完全不能理解这与幸不幸的怎的有了关联,“我说,我可没灵石供你,我没钱,我自己还得师傅救济呢。”

孚琛忍笑道:“我可不养你。”

“知道知道,”曲陵南道,“我就打个比方。喂,你听到啦,我连自己个都养不活呢。”

“若真如此,清河定会替主人分忧。”清河在镜中温文尔雅地笑道,“清河活了千万载,这世上我不懂的事,还不是很多。”

“可是我不照镜子,我不需要你。”

“主人,清河不只是一枚镜子。”清河微笑道,“清河会的很多,况且泾川秘境已认主,我亦要跟着认主。话虽如此,但主人,清河等此刻足有千年,清河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你真是不可理喻。”

“主人莫要固执己见才是。”清河道,“一枚铜镜而已,不占地方。可若你想有人聊天,遇事想有人善良,练功想有人解惑,清河但有所命,义不容辞。”

他仿佛还怕说得不够明白,又加了一句道:“清河不需灵石,不用滋养,请主人放心。”

曲陵南犹豫地瞥了眼孚琛,孚琛伸出手,正要以神识相探,哪知那铜镜自行跳开,清河淡淡地道:“这位道友,你虽是我主人授业恩师,却与我无关,上古神器,你已得其一,莫要妄想得其二。须知福分过犹不及,水满则溢,月圆则亏,损益流转,一念之差罢了,道友还是莫要太自以为是。”

孚琛眼神微眯,清河冷声道:“你与青攰气脉相契,若能降服了他,自有你的造化。只是莫要惹我,我家主人心无尘埃,故能从容一踏三生三世阵,道友,你却魔障缠身,不可同日而语。”

他话未说完,却忽而变了神色,跳到曲陵南怀中,道:“主人,快将我藏起。”

“啊?”

“有故人。”清河急急道,“不要让他发现我。”

曲陵南莫名地依言将他藏起,就听见半空中忽而云雾大开,几个道人御风而行,个个修为高强,就连孚琛也微微色变。

“师傅?”

“左律。”孚琛沉下脸,冷冷地道,“他来得倒快。”

第93章

曲陵南抬起头,微微眯眼,此时阳光炙热,左律背光御风,全然看不清模样,只那周身气势非凡,化神期修士的威压震慑周遭,未及近前,却已令人心生敬畏。

许久未见,这老妖怪莫非修为愈加精进?

曲陵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好不容易师傅与她相处,非板着脸孔训话,亦非一味敷衍假笑,二人虽相顾无言,然却心意相通。可这左律怎的不好生呆在他的禹余城坐他的太一圣君,却偏要东闯西蹿,到处溜达,且也不挑个时候?

她心下不满,想也不想,先踏前一步,挡在孚琛跟前,瞪大眼睛,直直盯着左律。却见风云翻涌间,左律翩然而至,信步闲庭一般顷刻间到得跟前,一张脸倒是一如既往面白无须,线条冷硬,气度非凡,倒显得比他身后跟着的两名禹余城的晚辈还年轻。

曲陵南尚未说话,孚琛已含笑道:“原来是太一圣君,琼华文始,见过圣君,哟,这不是左元宗城主么?左元宇长老?许久未见,二位别来无恙否?”

“文始真君,我等此番奉圣君之命前来,冒昧之处,还望见谅。”左元宇笑眯眯地踏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平辈之礼,倒令曲陵南吓了一跳,自她所见,禹余城上下无人不是鼻子冲天,倨傲无比,何尝见过禹余城长老如此态度谦卑过?她偷偷瞥了师傅一眼,却见孚琛神色如常,脸上已然又是她熟悉的假笑,看不出何种波澜。她不禁有些无聊,眼珠子一转,却不想对上左律的。

左律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深邃而急迫,全无半点“太一圣君”的威仪。曲陵南诧异地睁大眼,再看过去,左律竟然神色一动,脚步一挪便要朝她走来。

是走来,而不是将她抓过去。这位太一圣君的本事,没人比曲陵南更清楚,天心功法臻至化境之时,翻云覆雨不过举手之劳,要什么东西破空取去便是,何尝需劳动他老人家挪一下金步?

可这回这急不可耐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反常即妖,曲陵南立即缩了一步,左律正待开口,却见他身旁一位道骨仙风,长须飘飘的修士抢先一步,带笑道:“这位便是文始真君的爱徒了么?果真是个九窍玲珑,百关透彻的好苗子,日后修为定不可限量,道兄真真有福了。”

曲陵南正想这老头莫名其妙,我当然是好苗子,可这跟师傅有没有福有何关联?可人既然夸奖了自己,来而不往非礼也,似乎也该夸两句回去?她眨眨眼道:“道长你长得也不赖,嗯,那个太一圣君也有福。”

孚琛脸上抽了抽,低喝道:“胡扯什么,这位是禹余城左元宗城主,左城主身份尊贵,修为尚在你太师傅之上,岂可冒犯一二,还不快快行礼赔罪?”

曲陵南对行礼一套最熟,也不抗拒做这些,当下便行了个标准的晚辈见尊长的礼节。哪知她还没弯腰,就觉得一股柔和之力牢牢托住自己,对面的左元宗带笑道:“此刻又无外人,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作甚?女道友无须多礼,此番出来得仓促,没来得及备下见面礼,刚好我出来之时,城中新丹出炉,其中有五枚璧髓丹成色还好。女道友日后冲金丹期,自是有琼华的好丹备着,然这璧髓丹亦能添些阻力,算是有备无患吧。来,女道友请接好。”

他掏出一个碧玉温润的丹瓶递了过来,想来便是那什么璧髓丹。曲陵南不晓得此物有多珍贵,见左元宗给得轻松,师傅又无异色,便以为不过寻常丹药,当下也不跟他客气,接过便是。

哪知她的手一伸,便被左元宗牢牢攥紧,手腕一热,一股尖锐之气顿时破入脉门,令她浑身打了个颤。曲陵南大惊之下,想也不想,另一只手运起三昧真火劈了过去,左元宗面不改色,袖袍一挥,直直纳入那团火,随后他一松手,曲陵南忙往后一跃,跳到孚琛身后,喝道:“老头你干嘛?是要找架打么?”

她一低头,发觉手里还握着那个碧玉瓶,举起就要扔,左元宗忙道:“小姑娘动气归动气,可别糟践好东西。”

孚琛此刻也冷声道:“陵南,稍安勿躁。”

曲陵南放下手,盯着左元宗,左元宗呵呵低笑,转头对左律行了个礼,恭敬道:“恭喜圣君,贺喜圣君。”

左律哑声问:“真的?没弄错?”

“是的。”左元宗笑道,“上天下地,能承我禹余城灵犀指功力的修士,只有创灵犀指功法之人。况且若我没看错,她身上还有上古神器泾川古镜的气息……”

他话未说完,左律已伸出手凌空一抓,曲陵南怀里的古镜被他抓了过去,器灵清河现在镜面,气喘吁吁骂:“左律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千年前已然如此,没想到千年后卑鄙更甚!”

左律忽而停下手,看着那铜镜飘在半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清河犹自骂个不休,他却仿佛充耳未闻,眼眸深处一点点亮了起来,随即,他手一抹,那镜子上器灵自己篆刻的“陵南妙镜”四个字赫然现出。

“是她。”左律将目光转向曲陵南,柔和而满是情愫,“是你,没错了。”

清河脸色剧变,尖叫道:“不是她。”

“不是她,为何你会认主?”左律看着曲陵南,仿佛生怕一个错眼便丢了人一般,“不是她,为何你会出泾川秘境?”

清河哑然无语,过了片刻,惊怒得镜身都在晃动,他大骂道:“左律,是你,你早已起疑心,于是哄骗主人来寻泾川秘境,你让我与青攰来试探她的真假,你就不怕她万一记不起事,闯不过三生三世阵,敌不过青攰一刀?你这个歹毒刻薄之人,你自己不能确定,便哄她来送命……”

左律看着曲陵南,皱眉问:“什么送命?她怎会送命?”

清河怒道:“主人现下可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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