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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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就是要勒死你。”

“你以为自己是蟒蛇啊?”他带笑问。

“不,我现在是猴子。”我屈起一条腿勾住他的小腿,笑嘻嘻地说,“现在玩爬树。”

傅一睿啪的一下放下菜刀,转身把我抵在墙壁上深深吻了下来,然后拿手背摸摸我的额发,哑声说:“猴子,不如我们来试试另一种爬树方式?”

我嫣然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说:“好啊,但是容我提醒你傅医生,你身后烧的汤开了。”

傅一睿低骂一声,放开我,转身继续去侍弄我们的晚餐,我靠在墙上带笑看着他,这是个无风平静的普通傍晚,我们今天都不需要上手术台,一天工作下来也不觉得劳累,所以有空闲和心情自己动手做饭。他的手艺比我好,所以通常都是他掌勺,我打下手,两个拿手术刀为生的人做起厨房细务来也毫不含糊。然后时间到了,汤锅里的浓汤汩汩冒泡,厨房里充斥一阵香气,那边肉菜已经准备下锅翻炒,而另一旁的电饭锅也开始显示白米饭快要煮好。

我通常在这种时候会很饿,于是傅一睿总会先舀一碗汤给我,让我喝了填下肚子,等会就可以吃饭了。

我不知道别人的家庭生活怎么样,或者说别的女人对家庭生活如何设想,想必每个女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规则,我们这种相比之下可能效率低下,或者不够精美,或者谈不上有条不紊,出来的东西味道也未必有多好。但我觉得这个过程很踏实,像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心里有底,想起明天不再虚无或者慌张。

第64章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真的见到这个女孩,也从没想过如果我见到她,我可能与之交谈的话语会是哪些。因此我在最初的时间,足足有五分钟,我只是看着她沉默不语,我发现我对着她的心情很微妙,没有那种明确而强烈的憎恶,但也有本能的排斥。我再度仔细端详她的脸,确定对着这样一张脸,我没有嫉恨,可是,我也不会喜欢。

但她看着我的眼神却流露出如释重负的欢喜,我不知道这种欢喜从何而来,就我跟她之间的尴尬关系而言,我实在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必要见了面要如劫后重逢的朋友那般面露微笑,热烈拥抱。

孟阿姨在一旁焦急而为难地说:“冉冉,你进去,别管这的事了,进去吧啊。这位小姐,你有什么话跟我说,我们旭冉不适合跟你谈话……”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姑娘已经踏前一步,伸出双臂重重地拥抱了我。

我被她弄得悚然一惊,伸出手本能想推开她,但是与此同时我却听见她带着呜咽的声音:“我一直期待着见到你的这一天,我终于还是见到你了,太好了……”

我试图从她的怀抱中抽离,谨慎地说:“小姐,你是不是放开我好一点,你抱得太紧了。”

她放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拿指尖拭去眼角的泪痕,她果然是个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确实不失赏心悦目。但问题在于,我没有责任也没有兴趣去欣赏这种美,于是我说:“那个,你找我有事吗?”

“我受孟的托付,把他的遗物带来给你,”她冲我笑了笑,说,“对不起,我还没介绍自己,我叫索菲亚·萨福里,如你所见,我来自以色列,你的未婚夫孟最后的日子里,是我陪伴着度过……”

我心里涌上一阵熟悉的刺痛,这时,我听见孟阿姨哑着声音问:“小冬,他走的时候,怎么样?”

“很平静。”索菲亚含着眼泪说,“子弹瞬间就击穿他的脑部,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孟阿姨的眼泪刷的留了下来,她呜咽着问:“他,他没受苦?”

索菲亚摇摇头,吸了一下鼻子强笑说:“没有,他来不及痛苦就去了。”

“也,也算他的福气……”孟阿姨哽咽难言,我也闭上眼,这时汤医生出来了,他诧异地看了看我们,忙过来问:“怎么啦?好好的,怎么都哭了?紫筠,发生什么事了?”

“老汤……”孟阿姨擦着眼泪说,“这位小姐,她,她在小冬去的时候陪在小冬身边……”

汤医生脸上浮现一丝心疼,他过去拍拍孟阿姨的肩膀,无言地安慰她一下,然后说:“那个,既然是客人,就别站着吧,进去坐下,小冉,你是不是带她进去……”

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示意索菲亚跟着我进屋。我将她一直带到阳台那,那里詹明丽和邓文杰还在说着什么,看我带着索菲亚过来,全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我强笑着说:“对不起啊,我要征用这里……”

詹明丽站了起来,打量了索菲亚一下,然后点头说:“当然,邓医生,我们换个地方。”

她率先走出阳台,邓文杰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跟着走出去,临踏出时,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索菲亚,低声问我:“是,那个人?”

我苦笑了一下,点点头,他沉默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不用一个人面对她,我们就在那,需要的时候喊一声好吗?”

我低声说:“谢谢你。”

他冲我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阳台这里只剩下我跟名为索菲亚的女子两人。我轻声叹了口气说:“请坐吧。”

她坐下,我又问:“想喝什么?”

她想了想说:“给我一杯水,谢谢。”

我出去为她倒了杯水,孟阿姨担忧地过来拉住我低声说:“小冉,不管她跟你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小冬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

我很感激她能说这句话,我知道若不是因为爱我,她作为一个母亲,断然不会说出儿子去世是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我伸手抱抱她,然后说:“我知道,阿姨放心吧。”

“嗯,有事叫我啊。”她说。

“好。”

我走进阳台,把手里的水杯递给索菲亚,她接过后喝了一口,说:“我不能喝别的,因为我怀孕了。”

我心里一惊,看向她,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微笑说:“已经怀孕八周,我刚刚知道的。”

我舔舔嘴唇说:“那个孩子……”

她看向我,忽然笑了,说:“不是孟的,天,时间都不对啊。”

我莫名其妙松了口气,为自己的神经质哑然失笑,然后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怀孕,不然刚刚就该立即邀请你进来。”

“没关系,”她冲我眨眨眼,“我以为你会冲上来扇耳光呢,你没有那么做,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她也笑,气氛忽然变得没有那么凝重。

“我早就想来看看你,”索菲亚端详着我说,“你大概不知道,有段时间,我简直非常嫉妒你。”

我瞥了她一眼,哑声说:“彼此彼此。”

她笑容加深:“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的观念,订婚就跟结婚了一样,所以你一定认为我是坏女人,没关系,我不后悔爱过孟,他至今还是我心中美好的回忆之一,我必须跟你坦诚这一点。”

我扬起眉毛,说:“女士,我没认为你是坏女人,也不打算干涉你建构自己的美好回忆,只是你不觉得,说这些与我无关吗?”

她放下杯子,用那双动人的蓝眼睛看着我说:“如果道歉能令你好受,我道歉可以吗?”

“不用,”我摇头说,“在那一刻孟冬选择了你,那个时候别说我们没结婚,就算结婚了,他也有更换伴侣的权利,当然你给我带来一定程度的伤害,但与他的离开相比,这个伤害显得没那么严重了。”

“你说得对,在现在,此时此刻,我们都只是失去他的女人而已。”她叹息一声,捧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我心里有些茫然,抬头看向外面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晚风吹拂,往事如烟,我吁出一口气,然后用较为轻松的口吻问:“你说有孟冬的遗物要交给我?”

“哦,是的,”索菲亚低头把随身带着的手袋打开,她从里面拿出一叠好几个信封,用绸带绑得整齐漂亮,递给我说:“这是孟最后写给你的信,他一直没寄出去,大概是缺乏勇气,我想。”

我接过,信封上潦草的写着拉丁字母,是孟冬一贯的风格。

“我看过其中的一封,因为当时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请你原谅,未经你同意我擅自看了一封,”索菲亚柔声说,“看了他的信,我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自责。一开始我并不了解他在难过什么,抱歉,我当时很年轻,我不是很懂人的感情,尤其是中国男人的感情。我以为我们俩在一起感觉很好,彼此相爱,虽然他订过婚,但解除婚约选择他更爱的女人不是一般人应该做的吗?孟是一个洒脱迷人的男人,他热情勇敢,做事情具备决断力。我以为他做出离开你的决定,并没多大困难。可是,我发现他开始变得暴躁,没有耐性,他仿佛无时无刻不处在挣扎和彷徨中,一会抱着我说他爱我,一会又推开我说让我离他远点。可以说,跟你解除婚约后,他仿佛陷入了严重的精神危机。”

我觉得眼睛干涩,心脏像被看不见的钝刀慢慢割着,分明疼痛,但又仿佛与疼痛相隔遥远,有种痛过极致之后的麻木。我哑声问:“后来呢?”

“他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个星期,白天还好一点,到了晚上,他就把我赶开,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反复地写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给你写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用电邮,明明能够实时让你收到,但他不用,坚持用手写,写完了却从不寄出……”

“因为他认为手写的信件才是信件,”我愣愣地说,“我们以前的通信都是手写的,一直到后来才改成电邮。”

“听起来有种古典的浪漫主义。”

我苦笑了一下,想起在美国时每天去开信箱,等着他的来信时那种雀跃和欢欣,已经恍若隔世。

“我必须承认,看了他的信件后,有一度,出于嫉妒和悲伤,我想毁掉它们。”

“为什么不毁了呢?”我问她。

“因为我想我还是爱过他的,”她含着眼泪对我说,“就像我说过的,我见证了他如何在枪林弹雨中拍照,我知道他有多勇敢,我也知道他有多才华横溢和充满魅力,虽然他未必像我爱他那样爱我,但我还是愿意记住他,纪念他。”

她把手搭在我拿着信的手上,微笑说:“我想你也一样,对吗?”

我默然地点点头,问她:“你还爱他?”

索菲亚绽开一种美丽的微笑,说:“我想我永远都会爱他。”

“很好。”我哑声说,抚摩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重复说:“很好。”

“可是他爱你。”索菲亚对我说,“他太习惯去爱你了,这种习惯根深蒂固,他改不了。”

我轻笑出声,然后说:“你让我感觉,可能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我是的,”她耸耸肩,笑着说,“所以我没法真的生他的气,我甚至觉得要替他完成遗愿,来这亲眼见你一面,把他送不出去的信交到你手里。”

“你是个傻瓜。”我呐呐地说。

“谁知道呢,也许谁都是傻瓜。”索菲亚笑呵呵地对我说,她的笑容忽然微微停顿,然后说,“张,那位男士朝我们这看了很久,他是不是找你有事?”

我忙转头,却看见傅一睿静悄悄地站在阳台外,默默地看着我。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里的那叠信上,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把信藏到身后,他眼中掠过一丝受伤,我立即领悟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忙站起来迈出几步,他却已经失望地转身,掉头而去。

我顾不上索菲亚,追了出去,但傅一睿速度很快,我跑到门口,他已经进了电梯,我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就这样悄然阖上,电梯里的男人掩着脸,垂头不语。

这一瞬间,我心疼地无以复加。

第65章

这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像被人遗弃的小孩,天地之大,忽然间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惶惶然回到孟阿姨那,跟她说了两句后就道别了,我必须去追傅一睿,直觉上,我知道自己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再难弥补这个缺口。

但我没有找到他,回到家时家里一片黑暗,他根本没回来。我打他的电话他关机,又给他们科打电话过去,赵护士长说他没回去。我这下真的着急了,在家里等到深夜,傅一睿仍然没回来,我不得不打电话给詹明丽和邓文杰等朋友,都说没见过傅一睿。我坐立不安,想出去找他,又不知道从何找起,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如果傅一睿有意不见我,我根本没办法找到他。

我一个人愣愣坐在家里沙发上,开着电视,但在心烦意乱之下,我根本没心情看那里面播放什么节目。等得太久,我禁不住在沙发上蜷缩睡着,等我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我爬起来冲进卧室厨房,但都没有看到傅一睿的身影。

他一晚上没回来。

像他那么自律的人,要一个晚上不回来,那就意味着事情性质严重了。

不是误会那么简单,而是长久以来的,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由于缺乏沟通的勇气,因为这件小事而全部引发出来。

我第一次扪心自问,这个男人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认为这个世界谁离开谁不能活,但是,如果这个男人离开我的话,我会损失掉什么?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觉得不寒而栗,像堕入冰窖一样浑身发抖,是的,没有他我无疑是能活下去,凭着强大的自我控制力,我也不会活得有多糟糕,但问题是,我会很不快乐,很恐惧,那种一脚踏空,不知会摔到哪的恐惧。

那叠孟冬写的信被我放在一边,在这个时候,我没有翻看它们的欲望,生平第一次,我准确地感到,在我的生命中,孟冬已经成为过去了。

我走进浴室洗了个澡,对着镜子掐了掐脸颊,因为缺乏睡眠,我的黑眼圈看起来突兀而明显,我不得不拿粉扑了扑。然后进厨房给自己弄了牛奶和三明治,我食不知味,但强迫自己必须进食,因为我要有力气去找傅一睿,我必须保持清晰的头脑,这样我才会冷静,并能跟他更好地沟通。

我去了医院,今天早上有我的一个并不复杂的手术,所以挑了两个住院医当助手。邹国涛也是其中一个,我在现场做了示范后,便示意他做给我看,邹国涛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开始操作,我一边看他做一边给予指导,并在他做完后给予应该的赞誉。

手术很顺利,三个小时后我们将病人缝合好推出去后,我脱下手术服,洗完手后准备去整形外科找傅一睿。邹国涛在我背后叫住了我,他跑上来跟我说:“张医生,等一下。”

“有事吗?”

“那个,”他微微涨红了脸说,“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我耸耸肩说:“如果是为了刚刚的事,你无需道谢,作为带你的前辈,这是我该给你的机会,而且你也完成得不错。”

“我,我以前还那么说你……”

“别说了,”我微微一笑说,“你真不用感谢我,当年如果帕曼教授没给我机会,不会有今天的我,每个医生都是这样成长,加油。”

他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再跟他废话,转身快步离开,在拐角的地方我看见邓文杰匆匆赶来,他看见我立即迎了上来,把我拽到一边,低声说:“旭冉,出事了。”

“什么事?”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傅一睿,”他一时语塞,为难地说,“傅一睿他出了点事……”

我吓得脚都发软,立即问:“你说清楚,一睿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你!”

“不是什么大事,可也不算小事,我刚刚从那边过来,据说今天早上他有台手术,就前段时间车祸的病患,一个削痂植皮的手术,但他不知怎么回事,站在手术台上大半个小时不动,然后转身就走,说做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我大惊失色,“他是最讲责任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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