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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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一波三折。

浩浩荡荡近两千人的情愿队伍跟着市长李福林到大总统府前还没递交请愿书,就被军队看管起来了。孙大总统本人亲自出来,对着请愿商人训话近一小时。众人义愤填膺地跑去同当局对峙,等到真个见着本人,这才清楚这位推翻满清、驱除鞑虏的孙博士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口才甚好,先是讲商团成立联防总部省政府本就没批准,属于非法组织,此番又从洋人手中购买枪支近九千支,子弹三百多万发。一个商团联防军何须用得了这么多,购置军火之心昭然若揭,政府若不扣留,难不成要等酿成民变祸乱、殃及全省再治理?省政府已取消商团的运械护照,此番扣押军火,乃合法合理之行为。随后孙大总统又将带领商人们来请愿的李福林等人训了个狗血淋头,言道身在其位不谋其职,不为省城民生安定着想,反而为蝇头小利迷了眼跟着添乱,是为尸位素餐。大总统言之凿凿,又有军队在一旁虎视眈眈,请愿商人们不想散也只得散了。

请愿失败就像双方撕破了脸,原本彼此还顾忌着,不肯做得太过难看,现如今却生怕不难看、不够让对方难堪。没几日,总领商团那几位便命人在报纸上撰写文章,尖锐批判省政府发行新币,强征商人税收种种政策,甚至连孙中山提出联俄联共的口号也解释成那是要共了粤商们的财产,好中饱他们的私囊。事情到了这一步,大总统府再不态度强硬,就显得窝囊了。没几日,由省长廖仲恺签署的逮捕令发了下来,要求公安局即刻逮捕商团团长陈廉伯、副团长陈恭受等几个。

这消息一传出,整个省城都哗然。西关的大户人家个个紧闭门户,往日歌舞升平的荔湾陈公馆,此刻萧条一片。这个逮捕令双方都心知肚明是没法落到实处的,且不说公安局局长李铁城本就是省城富户出身,与陈大官他们私交甚笃,便是以陈廉伯消息灵通的程度,这头逮捕令一签发,那头他跟陈恭受两个早就跑去了香港。穿着黑制服的警察们扑了空,迎接他们的是中庭大开的陈公馆,以及里头稳坐沙发、表情漠然的陈太太。她听任警察们将陈公馆五层楼翻了个底朝天,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领队的长官问她:“陈太太,陈先生呢?”

“香港。”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晚上就走了。”

那长官心知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原也是意料中的事,他也不想为难这位陈太太,责令手下只搜文件资料,并不动陈公馆的财物,还客气地讲了句“公务在身,得罪了”之类的话。陈太太木着脸没有反应,那长官讨了个没趣也不以为意,负手仰头观看墙上挂的西洋画,随口问了一句:“陈太太,您怎么没跟陈大官去香港?”

这句话像往陈太太脸上浇了滚烫的热水,顷刻间将她那张僵硬的宛若刷了几层石灰的脸溶开。陈太太古怪地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她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想问呢,大难当头要留我下来看家,我也责无旁贷。可为什么他逃难的时候还不忘把个小狐狸精也带上呢?十几年的夫妻啊……”

这等话却叫那长官怎么接下去?主犯没抓到,这个失魂落魄的太太是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他只好命人匆匆搜过一遍后离开。

此事是苏锦香同苏锦瑞讲的,她说得眉飞色舞,有些幸灾乐祸。苏锦瑞却无端听出了她话里的落寞,不觉问:“陈五爷呢?陈大官都跑到香港去了,他还在省城?”

“在,他好着呢。”苏锦香冷笑,“人家照旧灯红酒绿,照旧软玉温香,能有什么不好?”

两姐妹坐在万国饭店的咖啡厅里,一个搅着一杯没冒热气的咖啡,一个看着玻璃杯里的水,一起幽幽地叹了口气。拜这一次的逮捕令所赐,商团与省政府的矛盾直接显露到光天化日之下,直白得毫无回旋余地。短短十天不到,商团的厉害已步步显露出来,先是白鹅潭那悄无声息开进来几艘英国军舰,炮口就对准了大总统府;紧接着英领事馆竟然给大总统去电,要他慎重对待扣压商团枪械一事,最好不日撤销陈大官的逮捕令,把扣押的枪支还给他们。与此同时,报纸上满是谣言,一会儿传陈炯明不日要从香港返回,马上就要率领旧部打回省城了,一会儿又骂孙中山搞三民主义其实就是共产主义,省城的商人阶层,不管生意大小都要被取缔。一时间人心惶惶,市井萧条,从万国饭店的咖啡厅玻璃窗望出去,沿街店铺竟然只有寥寥几家开着门做生意,路上车马行人都行色匆匆,明明昨日还是繁华胜地,今日却莫名显得荒凉,连摆烟卷摊的老头、卖报纸的小儿都不见踪影。

苏锦瑞不敢久坐,匆匆喝了一大口水,敦促苏锦香快走。苏锦香却不以为意,端着咖啡杯娇笑道:“怕什么,咖啡还没喝完,等我回香港可就没这么好喝的咖啡了,我公婆爱的那些,喝起来酸……”

她一句话没说完,外头的侍应生突然快步走来,脸色不大好道:“陈太太,苏小姐,不好意思,我们饭店要关门了,您二位请回吧。我们经理说难得陈太太回来,这杯咖啡算他请,本来是该来问候的,可今日大堂那儿乱哄哄的……”

“怎么了?”

那侍应生道:“不晓得怎么回事,外头在封路,好似要戒严,许多人避进了我们饭店里……”

苏锦瑞心里一跳,赶忙拉着苏锦香就走,外头已经乱哄哄,人拖着人乱跑,车子赶在后头拼命按喇叭。阿秀女机灵,不知怎的被她抢到一辆黄包车,护着两个娇小姐急急忙忙往回赶。越近西关,路越是不好走,街口已堆上沙包,拉上铁栅栏和木闸,又有持枪的人把守着。黄包车夫不肯再走了,多给钱也不肯,苏锦香要骂,那车夫已经先哀告了:“小姐们,到处不太平,我也想回家去啊。”

姐妹俩无法,待想退回苏锦香的住所,回头一看,又是人头涌动,两个女子就如惊涛骇浪中的孤船一般,哪里过得去?苏锦香这才晓得怕了,紧张又懊悔:“早知道我就该开着小汽车出来。”

“你开着车就更过不去了。”苏锦瑞皱眉,“我们跟着人流走,快。”

苏锦香道:“我跟你回去,万一你爹不让我进门……”

“什么我爹,那也是你爹,说什么呢?乱成这样,便是不相干的人来投宿,他也不会多话,更何况是亲生女儿?”苏锦瑞一把拉住她往前走,“别多话了,快走,拿头巾包住你的头,把首饰都摘下来收进手袋里。”

苏锦香忙不迭地照做,手不禁发抖。苏锦瑞握紧她,也不想多说什么了,两姐妹长这么大头一遭靠得这么近,似乎靠紧些才能从彼此身上吸取力量互相支持下去。幸而阿秀女身材高大抵得过男子,为她们俩开路急急往前,前头的铁栅栏只开一个小缝,荷枪实弹的兵挨个检查。苏锦香悄声问:“这是商团的联防兵?”

苏锦瑞点头。

苏锦香面露困惑:“他们怎么跟进城的土匪兵痞似的……”

苏锦瑞一把捂住她的嘴,急道:“别乱讲。”

前头一个排队的年轻女子被两个联防兵围着,女子吓得哭起来,手腕被他们扯住,硬生生从上头撸下来一个碧玉手镯。

苏锦香瞪大眼,只听那个拿着首饰的兵大声喊:“臭婆娘鬼叫什么?你男人是政府的走狗,你也是走狗婆娘,你的东西就该充公,再吵信不信我打死你?”

苏锦瑞悄声在苏锦香耳边道:“只要他们看得上眼是要明抢的,男的都是政府走狗,女的都是走狗婆娘。”

“简直乱来,喂,你看那儿,他们怎么连军佬都抓?疯了吗?”

苏锦瑞心下一凛,只见几个联防兵将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按倒在地。那青年穿的军服不是别的,恰好是刚刚调入城不久的国民革命军,不知为何落单在外,三两下就被人制住了。

苏锦香惊诧道:“这是要造反啊。”

“别看了,我们赶紧回家。”苏锦瑞拉着她,不由分说快步走开。

阿秀女带着她们抄近路拐入一旁的小巷,西关地带多岔路,窄巷相通,只是多以石板砌成,苏锦香的硬皮鞋踩在上面非常不好受。可此刻两姐妹哪顾得上这些,低着头拿头巾蒙着脸匆匆往前。窄巷深邃寂静,巷子里的门户多是这一带西关大屋的后门或侧门,平日里只供仆佣行走,本就僻静,现下更是家家门户紧闭,与外头的乱形成强烈对比。

三人越走心越慌,只听得苏锦香的鞋跟敲在石板上“咚咚”直响,更添惊惶。就在此时,她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嘿嘿”怪笑,苏锦香吓得浑身一颤。苏锦瑞忙回头看,哪里看得到有人,她们越走越快,那声“嘿嘿”笑声竟然也如影相随。阿秀女捡起一块石头狠命朝后面一丢,“哐当”一声,几个男子从侧旁的小岔口冲了上来,将她们团团围住。这几人皆流里流气,穿着汗衫,敞开着胸脯。当前一个尖嘴猴腮的“嘿嘿”笑了起来,原来刚才的笑声就是出自他口,他眼中闪着淫邪,边笑边伸手就要摸苏锦瑞:“哟,两个都是美人,一对姐妹花呀,这可怎么办?我要先疼这个,还是先疼那个?”

他的手指甲满是污垢,苏锦瑞岂能容他碰自己,“啪”地一下用手袋砸开。

那人被打后脸色一变,反手就要一巴掌抽过来,阿秀女扑过去狠命将他一推,那人猝不及防,竟然被她一下推倒了。

这下捅了马蜂窝,摔地上的男子尖声骂道:“好你个臭婊子,给脸不要脸,大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识抬举,等会儿老子玩完了,就把你卖花船上去!”

“你敢!”苏锦香尖声道,“我,我们可是外头联防兵总长陈廉伯的弟妹和小姨子,你们敢动我们一下试试,我叫人把你们丢珠江填沙堆!”

另外几个想围上来的流氓地痞闻言,脚步都有些迟疑,原因无他,住西关一带的人,或许不会晓得公安局长官叫什么,却一定听说过陈大官的大名,也知道弄商团联防军的人就是他。这几个流氓不过想趁乱抢一笔,顺便见色起意,可没想要得罪那些得罪不起的人。瘦猴男子更想多了一步,不管苏锦香说的是真是假,不能得罪的已然得罪,倒不如豁出去,趁着今日这个乱劲捞够本。他从地上爬起来,冷笑道:“别听这小婊子胡扯八道,她要跟陈大官有关系,这会儿就该有联防兵护卫着走,现在她们鬼鬼祟祟地走小路,分明就是趁乱从哪儿逃出来的。对,她们没准儿就是从花船卷了老鸨的细软跑的,正经人家的太太小姐哪会这时候还出来逛?你们还愣着干吗,抓了卖回去,一个人起码能卖两百块!”

那几个一听眼都红了,立即扑上来,阿秀女推一个打一个,却毕竟不是几个成年男子的对手。苏锦瑞当机立断,捡起地上的半块砖冲打阿秀女那个人的脑袋就砸过去,“啪”地一下,顿时砸开了一道血口子,血流了下来。众流氓都没想到一个娇弱的女子会这么凶悍,顿时都有些呆,苏锦瑞一把扯住苏锦香的手就喊:“快跑!”

她一马当先,苏锦香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没跑多久就被流氓们追上了。一个流氓扑上来,苏锦瑞侧身一躲,抬脚就踹在那人膝盖上,那人痛呼一声,揪住苏锦瑞的头发就要扇耳光,却听苏锦香尖叫一声,脱下鞋子拿着冲过来对着他没头没脑地打。场面一片混乱,那瘦猴男追上来,推开同伴拎起苏锦瑞的衣领就往墙上用力一撞,疼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位,她还没缓过劲儿来,那瘦猴抬起脚就要踢。苏锦香哭着扑到她身上,把手里的袋子丢过去喊道:“都给你们,都给你们,不要打她,呜呜,不要打……”

瘦猴打开她的手袋,摸出几件首饰,脸上的贪婪顿显,他问:“身上还有吗?”

“没有了。”苏锦香一边哭,一边说,“我怕被抢就收了起来,可我家里还有好些,这都是不值钱的,我还有莲子大的珍珠,有金刚钻镶嵌的手表,有祖母绿的胸针,我有好多首饰,你卖我们才多少钱?我给你一个手表就上千块了!”

这群流氓压根儿没想过世上还有这么值钱的手表,一听都动了心思,瘦猴却留了几分理智:“我拿你的首饰还得转手卖,忒麻烦,不如卖了你们方便!”

“用你那个猪脑想想好吗?”苏锦香大骂起来,“我连几千块的手表都买得起,家里会没有藏黄金银圆?放了我们,我都给你,我带你去!”

“我怎么知道你家里没陷阱?”

“没见过有金山银山还嫌冒风险的,你自己选吧。”苏锦瑞顺着苏锦香的意思往下说,“我告诉你,就算你真能卖了我们,所得也不过几百块,还得求神拜佛保佑我们姐妹俩不要从花船上把消息带出去给家里。等我们家人找了来,你们几个可就不仅是惹了麻烦这么简单。倒不如把我们送回去,我们把首饰金银奉上,权当买个平安,你们几个不过求财而已,何必跟我们家、跟联防军结成死敌?”

几个人都意动,推着苏锦瑞她们骂骂咧咧地往巷子外头走。刚走出巷子,见到外头熙熙攘攘的人流,苏锦瑞立即扯着嗓子尖声高喊:“有人放火打劫了,大家抓贼啊,有人放火打劫了……”

人群涌动,立即有不少人围了过来,这会儿正乱着,可有的是憋着火的,他们对着拿枪的人敢怒不敢言,这会儿见几个流氓地痞也趁乱发财,顿时一个个都义愤填膺了起来。瘦猴还想揪住苏锦瑞,手还没抬已经被苏锦瑞一把推开,她同时尖叫:“就是他,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瘦猴被一个工人当胸揪住就给了一拳,随即又被不知是谁踹了一脚。苏锦香趁机抢回了自己的手袋,添油加醋说了句:“他们还说自己是联防兵……”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哗啦啦”围上来许多人,你一拳我一拳,顿时把这几个流氓揍得够呛。本来联防兵封路占据西关与政府对峙,并没有同这一带的老百姓商量,加之又明目张胆抢了不少,不知会给省城带来多大动荡。人心惶惶之际,有几个人送来出气,简直不能更好,就算有人知道这几个不过是混混而已,不会是联防兵,可那又如何,只要揍人的认定这几个是联防兵就好。

苏锦瑞两姐妹这时才算脱身,她们看着对方皆一身狼狈,鬓发纷乱,脸上嘴角还带着伤,可却心里一松,对视着“扑哧”一笑,笑着笑着,苏锦香突然就滚下泪来。

她过去抱住了苏锦瑞,哭得不能自已,两姐妹头回这么亲密,却是在人头攒动的马路上。

“回去。”苏锦瑞握紧她的手,“走吧。”

阿秀女一手扶着一个,慢吞吞往苏公馆的方向走去,才拐入自家的巷口,就见一个人远远跑来,跑到近前一看,竟然是叶棠。

他大概等了许久,头上全是汗,往日的镇定自若全让担忧代替了。再一看苏锦瑞这样,担忧变成了焦急,忙扶住她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别担心,没事的。”苏锦瑞微笑着看他,“就是遇上打劫的,被我跟阿香合力打跑,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本来有要事,现在都没有你的伤重要。”叶棠皱眉扶紧她,“赶紧进去,寻个大夫看看,你们怎么那么大胆?连劫匪都敢打。”

苏锦香没好气道:“不拼命打,难道等他们抓我们去卖吗……”

“阿香!”

叶棠停下问:“到底怎么回事?”

“唉,就是遇上几个抢劫的,还想卖我们,被我们打跑了。”苏锦瑞忙道,“没事了,我们真的没事了。你看,我胳膊腿都能动,叶二哥,不信你看,叶二哥?”

她小心地笑着,叶棠却面如凝霜,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哑声说:“算了,先回去。”

回去后自然是一片兵荒马乱,大老爷二姨太不用说,两个女儿都受了伤,有多大的芥蒂,此时都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消弭,连二老爷二太太都惊动了。二太太寻了压箱底的膏药来,丫鬟老妈子这个点灯那个烧炉子,东楼许久都没这么热闹过。

两姐妹受伤都不重,但心有余悸的成分更多,然而一回到苏家,多年积下来的习惯便促使她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将过程说得轻描淡写、平淡无奇。苏锦香甚至开玩笑插科打诨,笑倒一片人。大家似乎都选择性遗忘了这是个被登报解除关系的女儿,而当她仍然是那个不知愁不知忧的二小姐。

等两人总算上了药,擦洗干净换过衣裳,喝下压惊的汤,又将这段惊险说成历险,满足了阖府上下的好奇心后,苏老太爷的管家阿叔亲自来了,对苏锦瑞道:“大小姐,老太爷让您过去。”

苏锦瑞赶忙赶了过去,她进去了才发现,叶棠与老太爷一人坐一边,正说着什么,一看到她都停了。苏老太爷看见她,破天荒招手让她走到近前,竟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道:“请了大夫没?”

“这会儿外头乱糟糟的,只请到街头仁和堂的坐堂先生,没事的,我自己心里有数……”

老太爷重重哼了一声,却没再责怪她,只是转头对叶棠道:“你同她讲吧。”

“是。”叶棠道,“阿瑞,如你今日所见,商团在西关这边一封路,基本上等于摆明了与省政府分庭抗礼的姿态了。如我估计不错,陈廉伯过几日就会从香港回来主持大局,他这回又联合英国人朝省政府施压,又积极与各路军阀联络。据说陈恭受在佛山的民团已达万人,西关这边的联防兵少说也得有几千,还不算他们一旦起事,全省会有多少人响应。商团给省政府已经造成很大程度上的威胁,陈廉伯又曾讲过,要做就做中国的华盛顿,不管这回政府的态度是退让还是不退让,他都不会收手。”

“我今日见到联防兵抓了落单的政府军。”

“双方显然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然而我以为,贵府要担心的,并不是陈廉伯会如何对抗政府,而是大总统会如何对待省城的商人阶层。”

苏锦瑞还没开口问,就听苏老太爷冷笑一声道:“我若是孙大总统定然会想,不过一个请愿,商团就能集结几千人,就算收拾了陈廉伯,谁晓得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陈廉伯出现。北伐在即,哪个有耐心在一堆商人当中一一甄别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最好的做法是给整个商团一个大教训。”

苏锦瑞看向叶棠,叶棠朝她点头:“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同老太爷商量过,为避开这场风波,整个苏氏南北行最好从省城的本部迁到澳门去。”

“这是我一直想做的,葡国人治理澳门不怎么样,可他们没英国人麻烦,澳门到底还算太平,把本部生意移那边,我也算给子孙留下点薄产。”老太爷吐出一口长气,“你们要是争气点,衣食无忧还是能做到的。”

“怪不得您之前要我们一点点缩小生意,又让我去理那些陈年旧账。”

老太爷眼带笑意地看着她:“账目理清了,接下来我便会想办法把资金、货物一点点挪到澳门去,只希望老天保佑,陈大官真能像他吹的那么厉害。他只有够厉害,才能陪孙大总统玩久点,我们的生意也能转移得干净点。”

他这句玩笑话一说,叶棠与苏锦瑞都笑了。苏老太爷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到时候我们阿瑞嫁人,那嫁妆也能备厚点。”

苏锦瑞一听红了脸,叶棠却禁不住目露焦急,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老太爷,其实我一直有个不情之请……”

“叶二哥!”苏锦瑞忙道,“你不是有话同我讲吗?我们去那边说……”

“你们能有什么要紧事?等会儿再说,别打岔。”苏老太爷看着叶棠,淡淡地问,“什么不情之请?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为何还要说?”

“如果不说,我如鲠在喉,”叶棠赧颜道,“只好厚着脸皮,明知是不情之请,还来冒昧请求。”

“说吧,啰啰唆唆做什么。”

“是。”叶棠起身,正色道,“老太爷,我爱慕阿瑞许久,她也不嫌弃,我想求您把她许配给我,我叶某人愿对天发誓……”

“停,别乱起誓,年轻人不懂,以为这只是动嘴皮子的事,殊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呢,你们才多大?往后想反悔的时候多着呢。”

叶棠急道:“老太爷,叶某是诚心诚意……”

“我说过你不是诚心诚意的吗?我说的是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有的是让你为此刻的诚心诚意后悔不迭的时候。”

叶棠隐忍着没当场辩驳,苏锦瑞却听出了祖父的回护之意,拉过叶棠的手,大大方方道:“老太爷,阿瑞明白了,便是阿瑞自己也没法保证,往后每时每刻都如今日这般好,唯有努力诚心去过好而已。我不会对不住良心,也不会对不住自己。”

叶棠回握她的手,道:“老太爷,我会待她好,只待她一个人好。”

“希望等你真有一日混出头时,上峰给你保媒,同僚送你美娇娥,大家闺秀青睐你,交际花朝你示好,你也能这么说吧。”苏老太爷不置可否,淡淡地道,“未经繁华,未经困苦,未经诱惑,未经选择,后生仔说再好听的话,又有何用?”

叶棠急道:“您要我怎么做才肯……”

“别。”苏老太爷抬手止住他,似笑非笑,“现如今提倡文明婚姻,不时兴父母长辈做主这套。不过作为阿瑞的祖父,我就适当提点小要求吧。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老朽木,五年,我给你们五年,这五年里你们各自过活,各自去担当自己的责任,五年后若你混出个人样,若阿瑞没变成斤斤计较的碎嘴婆娘,若你们想的仍跟现下一样,那我不拦着。”

叶棠大喜,拱手道:“多谢老太爷,您放心,我一定……”

“别忙着说好听的。”老太爷摇头,“真是,明明老成得紧,一到这种事上,倒一再地显出小儿女之态。叶棠,你别叫我小瞧了。”

“老太爷,叶某只是个凡人,感怀国事时自然会慷慨激昂,恋慕佳人时自然是小儿女形状,有何不可呢?”叶棠微笑道,“我身无长物,又无功名恒产,痴心妄想看上一个大小姐,可她却从未见弃,诚心相待,老天如此厚待我,也该容我忘形一二吧?”

老太爷盯着他,忽而笑了一声:“倒是跟阿瑞一样伶牙俐齿,也好,往后没事,你们俩也能斗斗嘴取乐。”

他说完便慢悠悠拄着拐杖走出房间,留下苏锦瑞和叶棠面面相觑。

叶棠疑惑地问:“刚刚你祖父那句话的意思是……”

“笨,就是他老人家不反对了。”苏锦瑞呸了一口,却羞红了脸。

苏公馆里柔情蜜意,苏公馆外却剑拔弩张,紧张异常。叶棠要回去时着实冒了回险,他尽管穿着长衫未着军装,却仍然被巡逻的联防兵拦下。他身形高大,一张嘴又是一口官话,更是惹人怀疑,正在僵持不下时,幸得这一日陈五爷良心发现,晓得外头乱哄哄不安全,特地派了小汽车来接苏锦香回去。叶棠与苏锦香相隔不过一刻钟一前一后出了苏公馆,叶棠被巡逻队拦住问话,苏锦香坐车出来,隔着车窗正好瞧见。她命人停了车,喊叶棠上来,冠冕堂皇地打出了陈五太太的旗号,二话不说把叶棠这位外地来的“表哥”载走,直接开到天字码头送他坐回黄埔的船。临下车前苏锦香叫住了叶棠,斜着下颌道:“叶二少爷,我这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苏锦瑞的事你可要想好了,她关键时候可是能豁得出去撕破脸的,你要不清楚她是什么人,存了侥幸的心,那我劝你还是别耽误彼此的时间了。”

叶棠有些无奈:“二小姐,你要我如何保证?”

“敢不见异思迁朝秦暮楚,不娶姨太太不养外室,不玩交际花吗?”苏锦香冷笑着看着他问。

叶棠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她道:“论理我跟你说不着这些,但叶某顶天立地,有什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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