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司狐祭系列《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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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千足市。

伊贺颜大学。

白萧伟昂咖啡馆。

“什么右眼的光芒左眼的石像?奶茶铺就是奶茶铺,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在墙上,生意就会好一些吗?”

白萧伟昂的确是一家咖啡馆,坐落在伊贺颜大学的旁边,经常有学生去那里喝咖啡,咖啡馆背靠着千足这个地方惟一的一座山丘,也正是伊贺颜大学围墙的一部分,咖啡馆深入山丘深处,在里面喝咖啡别有化身原始人的风味,因而很吸引学生。

在最后一桌,最靠近山洞深处的墙壁上,也就是山壁上,有些歪歪斜斜的字,字的颜色很深,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刻上去的,写着一段怪话。

夜。

月十五。

半开的门。

月光、指尖、空中转动的塔罗牌。

漆黑。

石像右眼亮起的光芒。

脚步声,扎扎推开的古老的木门。

欢迎进入白萧伟昂的世界……

“写字的人很夸张嘛,”坐在最后一桌喝咖啡的人感兴趣地说,“这骗骗好奇心爆重的小女生还差不多,我就不明白这么多人喜欢定这一桌看这些字,这家店的老板也太会赚钱了。”说话的人身材高大,标准咖啡座容不下他修长的腿,所以翘到了对座的扶手上。

对座的人一身球衣,还带个帽子,闻言耸耸肩,“听老板说,这些字在开店挖山的时候就有了,所以他才挖到这里不挖了,而且,还给咖啡店取了个名字叫做‘白萧伟昂’,听说再挖下去,就会……”他眨眨眼睛,很舒服地喝了一口康佳恋舞咖啡,“发生一些不详的事情。”

“胡扯!”腿长的人东张西望,“藏血这家伙怎么还没来?真是的,自从朱鸟回了日本,藏血这家伙是越来越喜欢迟到了。”

帽子衣的学生把手往口袋里一插,悠然,“我们又不是朱鸟,藏血他当然不会积极热情地和我们来这里约会……”他耸耸肩,“除了朱鸟,谁也没本事拖着藏血的辫子把他准时拉到约会地点。”

“约会?”长腿的仲海翻白眼,“谁和你约会……你不要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我会误会你是一种有颜色的动物。”

戴帽子的真秀侧了侧头,打了个响指,“藏血来了。”

仲海抬起头,正看到一个人,满身风衣飘拂,发丝带风地走了过来。

正在他走的半路上,突然“砰”的一声——

“怎么停电了?”咖啡馆里议论纷纷,这里可是山洞,一没电,那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咦?”藏血的声音优雅地响起,“那是什么?”

所有的人回头,只见内壁的墙上,那一排字闪闪发光。

一时间似乎时间停止了运转,其他客人的声息举动停止了,只有咖啡馆内墙的字迹在闪光,随即扎扎连响,内墙如大门一般向里打开,里面居然有光线射了出来。

光线下,真秀微歪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他长得很干净舒服,并不怎么意气飞扬,也并不怎么出奇俊美,但是看着他,就会让人想起——些令人愉快的东西,如秋天落下的叶子、流水上的茶室、木屐或者日本字画。

仲海却是皮肤颜色健康、身材好、达一米九五的篮球狂,平生以樱木花道为偶像,可见他的水准和为人,他的五官鲜明深刻,和真秀站在一起,人们必定会被他的眼睛抢去注意力。仲海有双极有神的眼睛,大眼一瞪,对手闻风丧胆。而真秀舒远,不瞪着他注意很久,就看不出他的韵味来。

迟来的藏血方才是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美人。他没仲海高,莫约一米八五,穿着长长的风衣外套,一头长发扎成松松的辫子,微略几缕没扎住的头发在脸颊边飘拂,映着他漂亮得有点像女子的脸,一双贵族的眼睛,像城堡里下午茶会的主人。

“那是什么东西?”仲海跳起来,瞪着打开的门。

门里的光线闪烁变幻,像是光线透过了有棱角的玻璃,不停地旋转着。

“人偶、金刚、结发、迷泪、伶女……开启我命运之匙的亡灵们……请跨过白萧伟昂的幻界,进入塔罗和星辰共转的命运……”门里传出非男非女低沉的声音,妖异而悦耳。

“这是什么玩意儿?谁在那里恶作剧?出来!”仲海大步走向前,真秀一把拉住他,“小心!别莽撞。”

藏血走到真秀和仲海背后,真秀把身高马大的仲海挡在后面,预防他惹事,与藏血互看了一眼,慢慢地往门里看。

一间布满灰尘的房间——居然在山的最深处,里面是一间似乎是木结构的房间,所有的材料都很古老,粘满了灰尘,光线不知来自何处,满屋地转动,却不见光源。

屋子里有许多法器,散落一地的塔罗牌,大大小小的水晶球,高高挂起的三棱骨,许多酒桶一样的东西,瓶子、羽毛和一页一页发黄的纸页。

“好像凶杀案的现场,只差个死人就可以报案了。”仲海嘿嘿笑了一下。

“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东西,这里果然很古怪。”藏血优雅地推了推他的眼镜,迅速四下打量起来。他是医学院的学生,在面对可能有死人的情况下,比常人胆子要大多了。

“人偶、金刚、结发、迷泪、伶女,开启我命运之匙的亡灵……”真秀蹲下来,拾起一张发黄的纸,若有所思地低念。

“真秀小心不要动这里的东西。”藏血喝了一声,就在同时,一道白光射了过来,击在真秀身上,腾起一股白烟,刚才那非男非女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想到,这个年代,还有人能看塔罗的文字。”

只听到声音,却没看见人在哪里,藏血过去扶起真秀,仲海大叫一声:“出来!你是谁?”

“塔罗的文字并不难懂,生命之树却已失传。”真秀并不觉得刚才的白烟打在身上有什么后果,“你是塔罗的魔法师?”生命之树,是古老的树叶形魔法阵,与现在流行的五角星形不同。

非男非女的声音低笑,“不——魔法师都是奴隶……”

只听“咯”的一声,三个人眼前的书桌桌面被缓缓掀起,书桌上的水晶球、瓶子、各种各样的法器、纸卷,纷纷滑落,水晶的碎屑映着屋里诡异的流光,一闪一闪,闪烁着种种流动的颜色。

屋里的光晕登时盛了好几倍,围绕着那书桌。

什么东西在书桌里?

桌面翻起,一个人的背缓缓抬起来,他的背脊光滑细致,骨骼均匀,充满骨感却不干瘦,随即颈项抬起,缓缓伸出一只手,掠开了披散在前的头发,最后抬起头,手指停留在唇前,他的牙齿咬破了指尖,一缕鲜血顺着纤长的手指而下,“我是停灵士——司狐——”

仲海和藏血倒抽一口凉气,“你……”

此人分外妖异可怖,司狐挂着几缕不知多少年前的布条,那衣服早腐朽了,但是司狐看起来依旧如二十岁的年轻人。他有一双血色的眼睛,骨骼纤细,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指在唇边咬破,这样跪坐抬头的姿势分外诡异魅惑,他美貌如染血的杀人花。

“传说中的停灵士——贮藏亡灵的人……”只有真秀看起来不怕这妖异司狐,语气依旧安稳而令人愉快,“只是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已经湮灭了。”

司狐转过头来,盯了真修好一会儿,“你知道很多事。”

真秀笑了,“我喜欢看书。”

“记住一件事——”司狐支起流血的指尖,“你们是停灵的亡灵,塔罗和星辰将会指引你们命运……超过了界限的智慧,是不被允许的……”他流血的手指点向真秀,“人偶。”转向仲海,“金刚。”最后转向藏血,“结发……”

真秀迅速接了一句,“人偶与金刚结发,伶女迷泪。这就是开启你命运之匙的咒语?”

司狐一笑,露出他尖锐的牙齿,他的牙尖是透明的,闪烁水晶一般的光,“超过了界限的智慧,是不被允许的,要付出——代价——”他的手指点向真秀,“人偶在很短的时间内腐朽,金刚是森林的野兽,结发走进困惑的城堡,伶女在酒红的烟花里哭泣。希腊神流下眼泪……当预言应验的时候,我的命运之匙,就会开启……”

陡然“砰”的一声,眼前一亮,哪里有什么粘满灰尘的洞窟?哪里有一地的塔罗牌、破碎的水晶球和流血的司狐?真秀和仲海对坐在咖啡座上,藏血还走在通道的半途,身边的人纷纷欢呼:“电来了——”

藏血走过来坐到真秀旁边,真秀微笑着看着藏血的手指——上面粘满灰尘。抬起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有枯黄的碎纸屑,仲海的球鞋刺入了破碎水晶的渣子,三个人面面相觑,仲海“哈”的一声,“这下子,真是见鬼了!”

“人偶、金刚、结发、迷泪和伶女。”藏血喃喃自语,“迷泪和伶女,又是谁呢?”

真秀一笑,“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偶将在很短的时间内腐朽,这是对我对魔法太好奇的惩罚。”他站起来,拍拍仲海的肩,“记得给我准备后事,说不定我出门就给车撞死。”

仲海被他拍了一身的灰,心里有点发毛,“喂,你去哪里?”

真秀双手插口袋里,回头,“上课!难道——见了鬼就可以不上课?你想得美!”

藏血优雅地推了推跟镜,若无其事地看着咖啡店的饮料单,“他走了,有我陪你喝咖啡,你是要蓝山还是夏威夷可娜?”

仲海摸了摸头并向后甩了甩,诅咒了一声,“我要喝钟馗抓鬼咖啡,你有吗?”

藏血向后把饮料单子递回给服务生,微微一笑,“给他一杯爱尔兰香味,记得爱尔兰威士忌加多一点,用来——给他壮胆——”

“该死的藏血!”

“哈哈——”

命运之轮开始转动,带着水车般的声音……

第1章

困惑的城堡

日之先生:

真诚邀请您参加雾。梅耶庄园的葡萄摘采仪式,庆贺今年葡萄的好收成,今年将会是一个好葡萄年。鄙庄园衷心期盼与贵公司酒阁的合作,预祝今年的合作顺利。

雾。梅耶庄园

十一月二十五日

日之藏血的车在兰比嘉斯的路口停下,由这个路口向左拐五百米,就是雾。梅耶庄园,这里是种植葡萄的基地,禁止带汽油燃烧后的排放物的车辆进入,因此,在路口设有停车场,供宾客们留下车辆。

日之藏血,二十二岁,伊贺颜大学医学院三年级的学生,日之。TR公司股东兼董事长日之春愿的儿子。

车停下,保管车辆的工人带着手套跑过来,满面笑容,“日之少爷,来得晚了,客人们都来了。”

藏血优雅地关上车门,利落地上锁,一抬手,钥匙“叮”的一声落入手里,“学校里真秀开会,晚了一点。”

工人给藏血的车辆挂上停车牌,笑,“真秀少爷管着学校,人忙,我们庄园也给他去了信,他答复说有事不能来,上流社会的小姐名媛,想见你们两位少爷已经很久了。”

藏血耸耸肩,顺手把长辫子塞入风衣的口袋,“他不想来总是有道理的,走了。”他对着工人挥挥手,“给梅耶先生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工人满面笑容,也挥了挥手,“先生不会在意的,少爷好走。”

藏血走了,工人看着他长辫摇曳的背影,日之少爷相貌好,惯穿一身长外套,走起路来带风,留一头长头发,给他随意扎成辫子,一些散落在脸颊边,跟着他行动浮荡,很迷惑人。日之藏血少爷——社交界里的名门少女无人不知的美人儿啊,像从欧洲古典城堡里走出来的花瓣般的贵族……

——***——

雾。梅耶庄园。

庄园共拥有250英亩葡萄园,种植的葡萄品种基本上是森美戎和雷司令,庄园里遍布丘陵和河谷,清晨雾气随梅耶河上行,氤氲整个山谷,中午太阳照散雾气,能够获得充足的阳光,是种植葡萄的好地方。

庄园出产的“迪襟”白葡萄酒,是世界闻名的超绝品牌,尤其是1985年和1993年份的葡萄酒获得世界蒂而金葡萄酒大赛的头奖,因此扬名世界,传说俄国沙皇当年特别喜爱喝这一种酒。

庄园平日谢绝参观,只有每年葡萄收获的季节,才会发出请帖,请世界名流到场庆祝,如果遇到坏年景,连这一场一年一度的聚会都没有。前年和去年庄园连续遭到大风和暴雨的侵袭,据说造成了严重损失,因而这个聚会已经两年没有召开了。

这也是藏血第一次代替父亲参加雾。梅耶庄园葡萄聚会。

庄园的大门今天是开的,门口一位笑眯眯的大妈打着招呼:“日之少爷。”她边打招呼边看着手里的照片,核对正确,赞了一句:“少爷像照片上一样漂亮。”

藏血一笑,对着大妈点头,双手往口袋里一插,走进庄园。

进入庄园,眼前是一片草地,鲜少看到树木,远远的是一座城堡般的宫殿,正如中世纪欧洲的皇宫。藏血站住看了两眼,只见一群鸽子绕着城堡上空盘旋,下午淡淡的阳光,修剪整齐的青草地。古老的城堡,他唇边掠起一抹古怪的微笑,不知道城堡里面,是否有公主?把自己的长辫子末梢在手指间缠绕了几圈,他继续往前走,长发公主不知道有没有,长发王子,倒是有一个,藏血愉快地想,哼着《春之祭》的一小段旋律,向城堡走去。

走到了城堡面前,藏血眯起眼看了一下。这是一座早期欧洲风格浓郁的城堡,左右对称式的结构,以城堡的大门为界,是完全对称的,惟一不同的,是左边窗户上铜鸟的嘴尖叼着一串葡萄,右边窗户上铜鸟的嘴尖叼着条麻绳,系着象征葡萄酒的软木塞。

真是有性格的房子,藏血走进雾。梅耶城堡的时候这样想。

——***——

雾。梅耶庄园的葡萄酒会是难得的盛事,在藏血没有到场之前,酒会的现场已经站满了人,各色各样的人物穿着名牌的衣服,来这里品尝最娇贵的葡萄和葡萄酒。

会场里流动着安静的古典音乐,客人们都很有教养,低低地说话,谁也不影响谁,等着主人的出场。

下午四点三十分,下午茶开始的时间,城堡的二楼缓缓走出一群人,看穿着打扮像是仆人,在城堡的机械钟沉重地敲响三十分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晚礼服的女孩,慢慢地走到二楼的栏杆前,“各位尊贵的女士、先生,雾。梅耶庄园葡萄酒会,现在开始。让我们首先为今年葡萄的丰收而庆祝……”

下面礼貌地响起一阵掌声,伴随一阵轻微的议论——“她就是梅耶先生的女儿——雾?听说这庄园原本不是现在这个名字,是先生在雾小姐出生的时候,为了庆祝而改名的。”

“从来没见过雾小姐出席正式的场合,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本人,不过梅耶先生已经提过许多次了。”

“果然很漂亮……”

城堡二楼身着白色长裙,肩头微略打了个日本结的女孩,长相很尊贵,白皙细腻的肌肤,清贵洁净的容貌,远远望去,就是一朵未开的纯白郁金香,纤尘不染,像被供起的圣品。她在二楼一站,楼下等候的年轻男子已经议论纷纷,倾慕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真是绝品。”酒会的角落里的男子笑了笑。

他身边一个着红衣的女人用口红慢慢地涂自己的嘴唇,涂完了抿一抿,“未必。”她照着镜子冷冷一笑,“这里有不好的东西。”

“哪一种东西?”男子抬起头看了二楼的雾一眼,“妖魔?”

“未知的东西,不排除是妖魔。”红衣的女人对着小镜子左照右照,“朱鸟,我难道不比那小丫头更值得人心动?”

男子悠然,“银冢,我看你,已经看腻很久了。”

正在这时,“咯啦”一声,城堡的门开了,门口周边的侍女们鞠躬,“欢迎光临。”

酒会里的众人都停了下来,目光纷纷投向门口。

进来的是一位身穿长外套的年轻男人,一条长辫子悠悠绕过颈项落进了他外套的口袋里,他一进来,登时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原因无它,进来的人实在是个美人,是个花瓣般优雅漂亮的男子,尤其那一条辫子,更是吸引了无数名嫒的目光。

“藏血?”男子嘲笑,“他还真耸动,这个时候进来,当自己是巨星,重要人物最后才出场?”

银冢“啪”的一声收起镜子,放进化妆包,“长得真像他母亲,我听说日之夫人年轻时是有名的美人,他们家日之嫒,也是名流界闻名的美少女,可惜就是这里有点问题。”她伸出手指在太阳穴边绕了两下。

“人家说你是地狱里的占卜师,说得还真好。”朱鸟抬起手,“藏血,这里。”

藏血站在最靠前的桌边拿起了酒杯,他没注意朱鸟的招呼。

“他真是漂亮的男人,”银冢若有所思,鲜红的指甲在嘴唇前按了一下,“妖魔最喜欢漂亮的玩具。”

“你和妖魔的距离也不远了。”朱鸟不置可否,轻描淡写地说。

“不信我的话?”银冢鲜红的指甲指着藏血的头顶,“这个城堡是个隐晦的城堡,到处都有令人不愉快的气息。”

朱鸟接过葡萄酒,对着侍者点头一笑,转过头来悠然道:“我是个无信仰者,妖魔存在与否,并非人类判断就能感知,在不被打搅的时候,我就当它不存在。”他递过葡萄酒,“你的。”

——***——

藏血站在酒会的第一排,侍者托着酒走过,他拿了一杯,慢慢地品尝着白葡萄酒绝世的嫩香、淡雅。

“各位尊贵的女士、先生,雾。梅耶庄园为了庆贺今年葡萄的盛会,邀请各位参加一个简单的游戏……”二楼端立的女孩继续用毫无感情的声调说,“请各位宾客走人与你们最靠近的门,在雾。梅耶城堡中寻找到一朵水晶玫瑰的宾客,能够得到本庄园送出的一瓶今年最好的‘迪襟’酒,我们在城堡里共收藏了三十朵水晶玫瑰,寻找到水晶玫瑰的宾客,请回到大厅,领取奖品。”

无聊的游戏。藏血浅呷着葡萄酒浅嫩的幽香,在白衣女孩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宾客走进了距离他们最近的门,他抬起头看了二楼的女孩一眼,突然微微一震,他居然看到了在那女孩身后,一个熟悉的人影。

司狐!

魔魅的司狐!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端坐在白衣女孩的身后,手里似乎端着一杯葡萄酒,对着他笑,露出他尖锐的透明的牙齿。藏血似乎看见了透明的牙齿深处盛开的白色玫瑰花,司狐的影子一闪而逝,藏血打赌大厅里没有人看见他出现过,但是司狐的声音缓慢地在他耳边响起:“人偶在很短的时间内腐朽,金刚是森林的野兽,结发走进困惑的城堡,伶女在酒红的烟花里哭泣,希腊神流下眼泪……当预言应验的时候。”

藏血凝视着那个白衣的女孩,司狐提醒他注意的女孩,雾。梅耶庄园,就是所谓“困惑的城堡”,这是个妖异的女孩,在藏血看她的时候,她对身边的侍者说了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侍者走下楼梯,“日之少爷,雾小姐请您到楼上和她一起参加游戏。”

不能有人不参加游戏吗?藏血深思,一手利落地抛起了他的车钥匙,“叮咚”一声,钥匙落入手中,他潇洒地离开酒桌,“我很荣幸雾小姐的邀请。”

走上楼梯,那女孩越发像一朵笼罩着轻雾的白花,连眼睫都带着水气似的,藏血承认他欣赏这样纯净的女孩,不过前提是,她不要是个女妖怪才好。“雾小姐,自己设计的游戏,您自己不知道玫瑰藏在哪里吗?”藏血把辫子摔到背后,伸出插在口袋里的一只手,“很高兴与你见面。”这把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是和真秀学的,藏血发现它很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

雾转过身来,眼眸如一潭乌黑清澈的死水,“日之少爷,”她微微鞠躬,肩头的日本结圣洁整齐,显得她的肩骨匀称细致,“玫瑰的下落,我也不知道呢。”

一个狡黠的女孩,藏血笑得更加愉快,司狐在她背后示警,这女孩是人是鬼?

“既然如此,雾小姐,我们就开始吧。”藏血非常绅士地搂住她的肩,不费吹灰之力,把她往二楼的大门里面带,“您的城堡非常漂亮,充满了异类的风格。”

“雾小姐……”雾身边的侍者有些措手不及。

“请照顾其他的客人。”雾雪白的裙角拖着地,渐渐消失在二楼房间的深处。

——***——

木制结构的古老的房间,精致的壁炉,壁炉里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条,墙壁四周洛可可风格的碧绿的风景画,木色的边纹甚至天花板的雕塑、窗格上的玻璃画都充满了中世纪欧洲的风格。

藏血走进二楼的房间,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好漂亮的房间。”藏血微笑着说。

“多谢夸赞。”雾回答,手整齐地叠在身前,像一个殷勤的女主人。

“漂亮的小姐,应该搭配漂亮的玫瑰。”藏血游目,目光从身边的各种器皿上掠过,自旁边桌上的花瓶里拔下一枝白玫瑰,“水晶玫瑰暂时没有找到,这个东西,送给你。”

雾诡然一笑,低下头,牙齿咬住那白玫瑰,在她衔住玫瑰的时候,那草本的玫瑰居然化为透明的水晶,一瞬之间,玫瑰异化,变得洁白而透明,接着,成了晶莹剔透的一枝。

藏血放手,他放手的同时,雾松开牙齿,“叮”的一声,那玫瑰在地上跌成了哭泣的碎屑,她抬起头来,妖异地看着藏血。

藏血从桌上的花瓶里拔出第二枝玫瑰,用玫瑰花刺勾住她的衣服,虽然他已经曾经见过所谓“魔幻妖异”的人物,但眼前的女孩突然衔住玫瑰,玫瑰化成了水晶,这未免让他有些吃惊。“你还是不是人?”

第2章

妖魔的长发

“那瓶子里的玫瑰花,只有三枝。”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浸泡在流水中太久,花儿也是会腐烂的。”她深深地鞠了一躬,那动作有点儿妖冶,“真是对不起。”

藏血钩住她衣袖上的玫瑰,果然就像浸泡在水中太久的花朵一样,很快花瓣脱落,生起了一层腐质物。他笑了,“原来你是个活人。”

雾妩媚地微微咬着唇。

“只有活人,不管浸泡在流水中多久,都不会腐烂的。”藏血丢掉那枝死花,双手插回口袋。

“不会腐烂的东西,浸泡在水里,也都是不会腐烂的。”雾转过身,雪白的裙裾越过了前一间房屋的门槛。

“你当你是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吗?”藏血站住,推了推他鼻梁上的金边眼镜,“那可是……哇!”他突然叫了一声。

雾回头,“怎么了?”

“有东西在拉我的头发。”藏血皱着眉头,提起了他的辫子。她是个活人,藏血可以用他实验室里发芽的土豆和她打赌,如果她不是活人,他就把那些长出芽的土豆全部吃下去。

雾从那边的屋子奔了回来,藏血观察到她提着裙子,那也是活人才会有的习惯,死人难道还会在乎裙子变脏?他高高地提起他的辫子,辫子末梢有一只小小的不明物体在拉扯他的头发。

“这是什么?蜘蛛?螃蟹?”藏血优雅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只很努力在拔他头发的小怪物,“你是什么东西?”

雾用双手捧起了那个东西,“这是水妖的孩子。”她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捧着它,举过头顶,“水妖是我的主人。”

“哦。”藏血在她跪下去把那蜘蛛蟹一样的东西举过头顶的时候,伸出手指一戳,“叽”的一声,他很无辜地收回手指,“我不小心把它压扁了,怎么办?”

雾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藏血抬起手指,指尖粘着那只被压扁的“小主人”,一团像豌豆糊那样黄黄的东西。

藏血看着她怪异的脸色,忍不住想大笑起来,咳了一声掩饰,他取下插在胸前口袋口的花边餐巾纸,擦掉了他手指上那不知道是蜘蛛还是螃蟹的小妖魔,“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主人吗?”

雾跪在地上,抬着头看着藏血,低下头看看自己手掌里的“残骸”,出乎藏血意料地,她依然笑得妩媚,“你不怕我?你不怕化为水晶?”

“不怕,”藏血回答,他甚至用另一只手托起了雾的下巴,“说实话,我们谋杀了水妖的孩子,合谋的,不是吗?”

雾低下头去咬藏血的手指,藏血“嘿”的一声收回手,在她头顶敲了一下,“坏习惯。”

“那个小妖魔是你弄死的。”雾咬着嘴唇,像是很天真很单纯似的,乌黑乌黑的眼睛看着藏血。

“你把它捧到我面前,难道是要我膜拜吗?”藏血环视了这个房屋一下,“这个屋子想必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在这里面不怕水妖的监视,所以才敢诱惑我弄死那个小妖怪,对不对?”他微笑着转过身来,悠然拿着他的发辫把玩,“看来,自从你邀请我上楼玩游戏,这一切就已经是计划好的了。”

雾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她双手合在胸前,无比纯净,带着期待说:“对于我不想化为水晶的东西,我永远也不会把他弄成水晶的。”她咬着嘴唇说,不知道是天使还是恶魔般的魅惑。

“小姐。”藏血点点她的鼻子,“这样的场面,我见得太多了。比你漂亮,比你妩媚,比你有女人味的女孩、女人,甚至是夫人,我见过许多。要欺骗我的话,”他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不够资格啊。”

雾哀怨地皱起了眉,蹙眉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像他的话伤了她的心。

“狡猾的小姑娘。”藏血索性捏了捏她的鼻子,粉粉的挺好玩的,“你想找个可以帮你摆脱水妖魔控制的人,对不对?”

雾退了一步,哀怨地蹙眉,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找到了,可惜,你如果对我温柔一点,我会更满意的。”

藏血松开手,“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麻烦?雾。梅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我记得我十五岁的时候和老爸一起来观光的时候,它还是好好的嘛。”

雾雪白的裙子铺开,她坐了下来,藏血不得不承认她这样很美,像花中花,雾中雾,惹人怜爱的小女孩一般。她皱眉轻轻地说:“前年来了一场暴雨,冲毁了所有的葡萄,去年来了一场暴风,毁了好不容易抢救的葡萄藤,雾。梅耶遭受的损失不是你们能够想象的。这几年气候连续不好,庄园再也经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所以爸爸有一天忍不住,走进了城堡里传说有妖魔驻扎的地方。”她转过头看着藏血,“就像蓝胡子的城堡一样,雾。梅耶也有几间祖先传说永远不能打开的房间,传说里面住有妖魔,打开了,就会发生不祥的事。爸爸打开了,他回来的时候非常高兴,今年春天的气候非常好,葡萄藤生长得异常理想,每天就像是已经计划好了一样,都是最适合葡萄生长的天气。”她托着颔,迷蒙神往似的说,“但是爸爸越来越古怪,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见人,有一天我冲进去——”她低声说,“爸爸变成了一只蜘蛛,就像刚才你弄死的那个东西一样,一只……不知道是蜘蛛还是螃蟹的东西,它在不断地生小蜘蛛,爸爸的房间里都是蜘蛛,我不知道是爸爸变成了蜘蛛,还是爸爸被蜘蛛吃了……”

藏血见她支撑着下巴,一点恐惧的神色都没有,不禁有点佩服。她坚强得超乎想象,只听她继续说:“我吓得差点昏倒,立刻用大锁把爸爸的房间锁了起来,但是还是有不少小蜘蛛爬了出来,就是你刚才弄死的那种。”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藏血听她面不改色地说“我吓得差点昏倒”,那时的情景他想象起来都觉得有点恐怖,雾当时受到的惊吓想必更大,但是她还能想到用大锁把房间锁了起来。

“今年四月,葡萄藤生长得很好的时候。”雾继续说,“我吓坏了,什么也没想,就往城堡里传说有妖魔的房间里闯。”她停住了,怔怔地看着前方。

“屋子里有什么?”藏血好奇。

“什么也没有,”雾摇了摇头,低声说,“都是头发,满屋子都是头发,长长的头发像蜘蛛丝一样,绕来绕去。”

“头发?长头发?”藏血拿过自己的发辫,“你邀请我上楼,是不是也有点看中了我的辫子?”

雾双手合在额前,闭上眼睛,“是的,那是长发的妖魔,他像蜘蛛一样,蜘蛛会吐丝,妖魔有长发,只要有他的头发在,他会能够感觉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

藏血耸了耸肩,“屋子里不是没有妖魔吗?”环绕了房间一眼,这房间果然没有头发,“你是人,为什么能够把东西化为水晶?”

“打开房门后,我就拥有那样的能力,水妖魔给我的吧,我也不清楚。”雾睁开眼睛,藏血被她清澄纯洁的黑眼睛看得心头一跳,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门在哪里?我们瞧瞧去,不要成本的法术,为什么不要?”藏血拉起雾的手,“我们走,去门外挂个牌子,要获得nnxx级魔法的人,请交一千美元到雾。梅耶城堡,即交即有,无效退钱。”

雾又叹了口气,“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庄园也不需要制作葡萄酒了,祖先何必把房间封锁起来?获得魔法的代价,是成为妖魔的奴隶,这城堡里的妖魔属水,控制气候和雨水的变化,驾驭云气和迷雾,是种植的妖魔。我感觉得到它的思想,它想要把世界都变成农场和葡萄园,种满农物,开满花朵,这样它的势力就能够遍布整个世界,这也是它召开葡萄酒会邀请世界名流的用心。”

“世界种满农作物,开满花朵?”藏血欣赏玻璃窗上耶稣受难的玻璃画,“听起来不错。”

“那人类呢?人类,就要变成花朵的肥料,上好的腐质物。”雾支颔叹息,悠悠的,“我不关心人类的命运,我只关心爸爸是不是还能够变回来。”

藏血拉起她的手,“走,带我去看看梅耶先生。”

雾被动地被他拉起来,“不行,走出这个房间,我们就逃不了妖魔的眼睛。这个房间里有壁炉,妖魔害怕长发被火烧掉,所以才没有把发稍探进来。”

“你那个妖魔很爱惜他的头发嘛。”藏血的长辫子在身后飘荡,“我有这个,来,一起走。”他“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照着门前长长的走廊,黝黑的地板和木质的墙壁。

雾被他拉着走,“让他看见了很快就知道我背叛他了,放开我,打火机很快被他的浓雾熄灭的。”

一团温暖的光晕移到她面前,橘红色的光晕下是藏血笑意盈盈的眼睛,“这不是燃烧式的打火机,是高温无火的,熄灭不了。”他手里的打火机只是一圈明亮的橘红色,并没有火焰,只是依靠电源的高温点燃东西,自然不会在浓雾下熄灭。

雾呆了一呆,看着藏血花瓣般的面容和笑意的眼睛,白皙的脸上微微一红,突然不会说话了。她无言地让他拉着她的手,过了一会儿,才说:“爸爸的房间在三楼,整个三楼都给我锁了起来,钥匙在我房间里。”

藏血侧耳倾听,完全没有听见城堡里其他人的声音,“你的房间在哪里?城堡里的其他人呢?”

“我的房间在走廊右拐的第三个房间。”雾轻轻地叹了口气,“雾。梅耶城堡是左右对称的城堡,左半边的房间和设备与右半边一模一样,他们从一楼大厅的门进去,只能在左边的房间里打转,我们从二楼上来,直接进入了右边。”她的眼瞳幽黑,“只有右边,才是巢穴里魔鬼的世界。”

第3章

房间里的冒险

走廊里照明的灯光昏暗得几乎没有什么用,藏血的打火机照着木结构的走廊,和走廊边一个个关闭的门。

“小心!”雾低呼了一声。

藏血低头,只见地上一缕长长的头发,在脚下浮动,像有生命的水草,“这就是妖魔的长发?”

“别踩到它,惊动了它,也许下一个变成蜘蛛的,就是我们。”雾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

“是吗?”藏血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剪刀,“可是我有另外一种想法。”

“你想干什么?哪里来的剪刀?”雾错愕,“你想现在就惊动它?”

“实验室里的,我拿了忘记放回去。”藏血蹲下来,地上的头发果然是“长发”,长得无边无际,发稍在这里,发端却不知道在哪里,顺着走廊,长得不知所踪。“我想给它剃头,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剪过。”雾悠悠地说,“它像普通的头发一样,剪断了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很快四面八方的头发就会往你这里来,像头发集会一样,最后把你缠成一个大茧。”

“然后呢?缠成一个大茧,你怎么还能出来?”藏血仔细地看着那头发,那的确是头发,虽然有点不像人的头发,比人的头发更柔软光滑,一点分叉都没有。

“妖魔似乎来过了,我缠在头发茧里没看见,听到了脚步声远去,头发就突然消失了。”雾指尖一触藏血的剪刀,它在下一刻变成了水晶,“走吧,这是个诡异的世界,和学校里的完全不同,你必须遵守游戏的规则。”

藏血看着手里的水晶剪刀,优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我看你实在应该点点我的镜片才是,水晶比玻璃纯净多了,我看起东西来也清楚一点。”

雾天真的转过头,眨了眨眼睛,“是吗?你的眼镜应该是有机的吧?有机蛋白的软的镜片,被我点成了水晶,它会立刻从你鼻梁上掉下来的,因为太重了。”

“只要你不点成奥地利水晶,我不介意。”藏血把水晶剪刀放在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奥地利水晶?什么东西?”雾皱眉。

“就是玻璃。”藏血回答,“上好的纯净玻璃,手工艺生产,产地奥地利。”

雾无辜地闪闪乌黑的眼睛,“我不出产劣质的仿冒品,我的房间到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右边房间的门,“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藏血想起白萧伟昂的那些刻在墙上的怪字“欢迎光临白萧伟昂的世界”,“我听到这四个字就牙痛。”他呻吟了一声,想到第一次遇到司狐,他从书桌里抬起头来的模样。

“进来吧。”雾回头一笑。

“我很荣幸。”藏血走雾的房间,房间的风格和雾的人一模一样,雪白的床铺和咖啡色的地板,咖啡色的窗帘和家具,很有一股尊贵优雅的味道,“钥匙在哪里?”

雾打开抽屉,“这里。”她手握着一个钥匙圈,“叮当”摇晃了一下。

“砰”的一声,藏血迅速转过头来,雾飞快地走到藏血身边,她握住了藏血的手,才抬头去看声音发出的地方,果然,门被关起来了,而月。“咯”的一声,被人从外面上了横栓。

“水妖魔——”雾低声说。

藏血拥了拥她只打了个日本结的肩头,“怕吗?”

“不怕,”雾的目光凌厉,“他最终都应该回到他的房间里去。”

“勇敢的女孩。”藏血拥紧了一些,轻轻在她的日本结上吻了一下,微笑道:“你这个样子很美。”

雾抬起头,“可惜我从不要求任何人保护,否则,邀请你保护我,你想必是会答应的。”她嫣然一笑,“别追求我。”

房门口的缝隙里飘进一缕缕的长发,藏血哈哈一笑,“不能追求你吗?”

“我喜欢的是别人。”雾巧笑嫣然。

房间里的雾气渐渐多了起来,一缕缕头发渐渐地往空中聚集,一个人影在空中旋转,水妖魔,要现形了。

“不知道秃头的妖魔会不会好看一点?”藏血叹了口气,对雾说:“纸片。”

雾从书桌上撕下一张,“有。”她凑趣,学着士兵应口令的声音。

藏血用纸片在打火机上引燃了火焰,悠闲地往空中那一丝丝一缕缕整整齐齐的头发上一丢,双手抱胸,站着看结果。

头发是很容易着火的东西,就算是妖魔的头发也不例外,纸片一丢,只见火光一闪,大片头发燃烧了起来,一声哀号,“哎呀”!一个影子重重地跌在地上,“呜呜……呜呜……”

妖魔——在哭?

藏血和雾瞪大眼睛,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被火烧出来的东西,藏血苦笑,雾的表情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跌在地上的是一个两个长耳朵的小东西,一团卷卷的屁股,耳朵上的毛烧掉了——半,痛得坐在地上哭,“呜呜……呜呜……”

这是什么玩意儿?

长耳朵的妖魔长得粉扑扑肥嘟嘟,屁股上卷卷的尾巴,看起来像一只兔子!雾简直就要昏倒,难道这困扰了她一年的妖魔,就是这样——只兔子样的娃娃?

藏血用两只手指夹着它的耳朵把它提了起来,“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卡露椰,呜呜……痛痛……你烧我……”兔子样的娃娃继续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原来它还有妈妈?雾和藏血面面相觑,雾把卡露椰抱了过来,“不痛不痛,姐姐给你揉揉。”她睁着她“童叟无欺”纯洁的眼睛,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水,涂在卡露椰的耳朵上,“卡露椰乖,告诉姐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她涂的那瓶药水,如果藏血没有看错的话,应该叫做“眼药水”。但是卡露椰却破涕为笑了,“凉凉,是妈妈叫我来的,妈妈说把头发放进来,然后吓死坏人,姐姐,你看到坏人了吗?”

雾无辜地睁大眼睛,“没有啊,姐姐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坏人?”她对着藏血一指,“你说那位哥哥像不像坏人?”

卡露椰摇头,“哥哥长得很漂亮。”它突然向藏血扑过去,“哥哥抱!”

这见色忘恩的小色鬼。雾把眼药水瓶丢进废纸娄,这只叫做“卡露椰”的兔子还有妈妈,想必它的“妈妈”,就是械堡里的恶魔了,但是不要是一只卡露椰放大一样的兔子才好,雾不能接受雾。梅耶被两只兔子闹得天翻地覆,一只大兔子,一只小兔子。

只听藏血用磁性动人的声音,比她还正经地哄骗道,“卡露椰乖,城堡里好玩吗?住得舒服吗?”

他是在给雾。梅耶城堡做出租广告?雾幽怨地看了藏血一眼。

“舒服!堡堡里有好多东西吃,有葡萄、有土豆、有番薯、有芹菜……”那只叫做“卡露椰”的东西兴高采烈,五个手指点来点去,都算了一遍还不够,“有三叶草、月光草、野芋头……”

“没有萝卜?”藏血好笑地看着嘴里念念有词的卡露椰。

“萝卜?”卡露椰凸胸腆肚,踌躇满志、神气活现地说:“我们长发兔族系已经不吃萝卜了。”

看它说话的神气,请想象一个暴发户跟人说“我以后不吃面包窝窝头”的模样。藏血摸着它身上的绒毛,原来这屋里“长发的妖魔”,就是这些长发兔,不,长毛兔!他已经可以想象,它们为什么希望世界变成农场。

“你妈妈呢?”雾从墙上的日本娃娃的肩上抽下一条缎带,在卡露椰的一条耳朵上系了个蝴蝶结,摸了摸它的头,“你的毛……你的头发真好。”

卡露椰得意洋洋,“当然,宇宙万物,就我们长发兔的头发是最漂亮的。”它立刻委屈地趴下耳朵,“我的头发——”

“哥哥的头发剪给你好不好?”藏血拉过自己长长的辫子,哄小孩一样,“哥哥的头发也不错啊。”

卡露椰眼睛闪闪亮,“对,哥哥的头发漂亮,妈妈叫我进来,吓死一个长头发的坏人。”它无限崇拜地看着藏血的头发,“哥哥,你看见长头发的坏人在哪里了吗?”

藏血咳了一声,以免他忍不住爆笑出来吓坏这个笨得无可就药的小妖怪,“没有,你妈妈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家,你受伤了。”

“妈妈把姐姐房间的大门封死了,它现在在睡觉,等妈妈睡觉起来,就会开门放我出去。”卡露椰得意地摇晃着它的两个耳朵,“我也开不了。”

“你妈妈在睡觉?”雾试探地问,“你知道你妈妈睡觉的地方吗?如果我们不从大门出去,你可以带我们……咳咳……我们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我当然知道,妈妈在床上睡觉。”卡露椰得意非凡,在空中走来走去。

藏血听了只想翻白眼,用一根本棒敲死这只蠢得无药可救的兔子,“在哪个床上睡觉?”

“妈妈的床上。”卡露椰眼睛的纯洁度和雾一般无异。

“妈妈每天都睡觉吗?”雾问。

卡露椰摇头,“妈妈只有在月亮圆圆的时候才睡觉。”

十五月圆的时候才睡觉?藏血和雾对看了一眼,看来卡露椰的妈妈并不是普通呆头呆脑的大兔子。

“只有三楼我爸爸的房间,和与我爸爸房间对称的房间,才能够见到月亮。”雾摇了摇手里的钥匙,“跟我来吧。”她用钥匙,打开了衣柜的锁,低头钻了进去。

衣柜里面居然是一条通道,藏血抱着卡露椰,慢慢地从衣柜里钻了进去,走进通道。

这是一条暗道,只有像雾。梅耶这样古老的城堡才会保留这种中世纪供神职人士逃避大革命洗礼的暗道。雾拿着藏血的打火机前面照着路,藏血估算着高度,大概已经到达城堡的最高层。

“妈妈的房间。”卡露椰欢呼地对着三楼的一扇门扑了过去,化为一缕发丝消失在门缝里。雾亮起手里的钥匙,挑中了其中一支,“卡”的一声,插进钥匙孔,那钥匙孔粘满灰尘,钥匙插进去居然第一下没转动,第二下,门才带着沉重的机械声,缓缓地开了。

满屋萦绕着都是长长的头发,就如竖琴的琴弦。雾说得没有错,那头发犹如蜘蛛网,却不让人感到恐惧。

一个人怀抱着卡露椰,缓缓地转过头来。

它就是卡露椰的“妈妈”?

藏血和雾再一次目瞪口呆,那是一个男人,不不,是一只公兔子,它也有像卡露椰那样长长的搭下来的耳朵,有没有尾巴不得而知,因为这个人,穿着长长的宽阔的衣服,背后流散的长发把它的全身几乎都遮住了。

一只漂亮的——兔子,不不,它不能称为兔子,或者应该称为“他”,他看起来是一个冷酷而笔挺的男人,要说他是“妈妈”,实在是……周围如果有观众,脸上必定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雾,你不听话。”卡露椰的“妈妈”冰凝似的眼睛凝视着雾,“你要付出代价。”

雾抬起头,双手合十抱在胸前,楚楚可怜地看着藏血,宛若被欺凌的小白兔。

“这位先生,您可以先告诉我,您到底是卡露椰的‘妈妈’,还是您就叫做‘妈妈’呢?”藏血感兴趣地摸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卡露椰的妈妈。

“他是长发兔族的元老‘玛玛’,不是我的妈妈。”卡露椰天真地解释,“他已经活了六百多年了,玛玛是长发兔族最厉害的兔子。”他在旁边蹦蹦跳跳,摇旗呐喊。

它还说“兔子”说得脸不变色心不跳,藏血佩服它承认自身的勇气,“叮咚”一声,他往空中抛了抛车钥匙,“玛玛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被关进这个城堡,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霸占这个城堡,不过你必须承认,当今世界是人类的世界,异类占领世界的想法是比较荒唐的,你承认吗?”他说得又快又顺,边说边看着卡露椰的脸色,看脸色就知道它完全听不懂。

长发挂满房间的玛玛森然地看着藏血,“人类屠杀动物,毁坏植物,把森林化为沙漠,把海洋化为垃圾场。信天翁拖着死亡的哀鸣,极乐鸟的羽毛在帽子上摇晃……这个世界只有两个字,”玛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虐——杀!”

“不不,”藏血微笑,他从口袋里摸了个东西出来,“你等一下。”

玛玛微略诧异地看着他,他的手掌提起,尖尖的五指,慢慢地向藏血抓去,同时雾背后的头发,缓缓地向她网过来。

“等一下!”藏血对玛玛抓过来的手指视而不见,比划了个暂停的手势,因为他从口袋里摸出来的东西叫做手机,按了几个健,“喂?真秀吗?是这样的,我在庄园遇到了点小麻烦,有个人要和我谈生态问题。喂,你不要这样没良心,拨哪个电话?生物系的?世界濒危物种拯救小组?”

玛玛的手指抓到了藏血的鼻子尖,藏血优雅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先敲敲玛玛的指甲,说:“让开一点,谢谢。”然后继续打他的电话,“8749xxxx?好,我记下来了,回去请你吃饭。”过了一会儿,“喂?世界濒危物种拯救小组?我是一位热心生态发展与保护的世界公民,是这样的,有人说,人类屠杀动物,毁坏植物,把森林化为沙漠,把海洋化为垃圾场。信天翁拖着死亡的哀鸣,极乐鸟的羽毛在帽子上摇晃……这个世界只有两个字‘虐杀’。请问他这样的态度对不对?如果不对的话,请问您有什么说法吗?我不是在给您出考题,啊,你不要误会我是联合国工作小组的调查员,请回答我,这位热心人士的观点是正确的吗?不不,我是工作检查委员会的,我不是,请您回答我的问题……是这样的,观点偏激了是不是?那请问你对于‘观点偏激了’这个观点的论据是什么?这样……”藏血放大手机的声音,只听手机里一个优美的女声用英语说,“这几年在亚洲大陆环境污染的程度是比较严重,但是‘人类虐杀动物’这句话,从世界范围来看,整个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前中期相对严重,如今我们已经逐步建立起各种濒危物种的基因库,生态环境的改善有待全人类的共同努力,而物种的灭绝我们也已经采取了相对的措施。”

雾似笑非笑地看着玛玛和卡露椰,卡露椰满脸都是兔子般单纯无知的表情,玛玛皱着眉头,仔细地听着。

藏血等那女人说完,又问:“请问,关于长……发兔子的保护进展到什么程度?”

“长发兔子?”女人诧异,“您问的是长毛兔吗?目前许多长毛兔都成为商品兔,但是许多动物保护组织已经在呼吁取消机械式养兔的流程,工厂式的养兔是非常残忍的……”

“我们不要吃萝卜。”卡露椰突然冒出一句。

藏血咳了一声,“这样,我们这边有个小……热心小学生,希望我们不再把萝卜与兔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女人回答:“各国养兔场都应用他们本国的饲料,兔子与萝卜是非常健康的形象。”

玛玛低沉的声音缓缓地道:“时间过去了好几百年,人类从来不曾把兔子当做朋友,从来都是人类餐桌上的美食,衣服上的装饰,人类不给兔子留下空间,在兔子栖息的草原上建造房屋,建设城市。”

电话里的女人激动了起来,“兔子不是居家的动物,请不要把兔子家庭化,我们正在进行各种人工饲养物种的野化训练,我们希望保持它们原生的状态,而不希望它们进入城市。同时,兔子要生存,人类也要生存,弱肉强食,我们吃兔子,和野狼吃兔子是一样的。人类毁坏自然,剥夺了许多动物的权利,人类也会弥补。”她可能知道自己说得激动了,“至少有一部分人在弥补。”

玛玛冷笑,“那么,那些不弥补的人,也可以因为有一部分人在弥补,而被宽恕罪孽?人类为了生存而屠杀兔子,兔子为什么不能为了生存而屠杀人类?”

“任何屠杀都是错误的,自然界只在需要的时候,才释放死亡,死亡是释放能量的一种方式,而不是发泄仇恨的方式。”藏血关掉了手机,以免玛玛说出“我们兔子”之类的话出来,他伸出一只手指按住嘴唇,“至少有一部分人是善良的,你就不能迁怒于全世界,是不是?”

玛玛的一缕长发绷直,自空中直飞过去勒住了藏血的脖子,“我就是要迁怒全世界,怎么样?”

藏血“叮咚”一声抛起了一个东西,划断了玛玛的长发,是车钥匙。但是玛玛萦绕在藏血背后墙壁上的头发,已经无声无息地缠住了藏血的双脚。藏血暗暗叫苦,他和一只可以掌握水能量的兔子斗法,怎么可能会赢?应该一早拉了这小妖女出逃,然后一把火烧了这城堡才是,到时候进来找烤全兔,应该比现在舒服愉快多了。

雾可怜兮兮地站得远远的,“玛玛大人,是他欺负我,他诱拐我背叛您。”正当藏血愠怒地转过头来看她的时候,雾做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甚至还小小地送了个飞吻。她是哪边强势的时候,就倒向哪边,是个最标准的墙头草,一切以维护自己的利益为标准。

长得清灵百合花、雪白玫瑰花一样的巫婆!藏血心里咒骂,脸上微笑,“玛玛,无论你报复的计划成不成功,首先你都应该除掉这个女人才是,她先背叛了你又背叛了我,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理由,让她如此愉快地站在那里。”说完了,藏血很有报复感地看了雾一眼,有点得意。

雾站在藏血和玛玛中间,天真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我会扑向最爱我的人。”她柔声说,“玛玛大人,我已经背叛过您好多次了,您每次都原谅我,所以我每一次最后都会回到您身边。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玛玛大人的真面目,您长得帅极了!”她像一只雪白的蝴蝶扑向蜘蛛网一般,扑入玛玛怀里,“我曾经相信他可以拯救我,但是现在我发现,只有玛玛您才是最了不起的,最能帮我,救回我爸爸,是吗?”她纯洁的眼睛里闪闪的都是崇拜的光,“爸爸是因为玛玛大人才变成那样的,我真傻,世界上当然只有玛玛大人才能把他还给我。”

玛玛蛮横地拉起雾,在她的红唇上吻了一下,“你是我的奴隶。”

雾睁着无比单纯的眼睛,赞了一句:“大人的头发真美丽。”

藏血一边看着,怀疑这女人说这种话为什么自己不会呕死,挥挥手,“既然你们两个和好如初,我的任务结束了,如果这就是雾小姐要玩的游戏,游戏大概也结束了,我要下楼去吃饭喝酒,可以吗?”

玛玛望着藏血的辫子,“不行!你必须留下来。”他转过头对雾说:“他已经知道了城堡的秘密,不能让他走。”

雾咬着嘴唇笑,“这样吧。”她从口袋里拿出一片花瓣,那是藏血送花给她的时候落下来的,两个手指一夹,花瓣成了水晶,从玛玛的头上拔下一根长发,穿过花瓣,系在藏血脖子上,“带着这个,如果你把城堡里的秘密说出去,锋利的花瓣和缠颈的长发,会插入你的颈项,让你在泄露秘密之前死亡。”她温柔地把那片小小的花瓣系在藏血脖子上,“别挑剔,这已经是玛玛大人最宽容的礼遇了。”说着,雾眼睛闪闪地看着藏血,在松开手放开那个花瓣坠子的时候,她背对着玛玛,拿起花瓣在嘴边吻了一下,放开,翩然转身。

这样算是表示歉意吗?藏血啼笑皆非,这只躲在城堡里的兔子,和一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女人。“很荣幸有这样的礼遇,还要麻烦雾小姐带我到一楼的大厅。”

“可以吗?”雾温顺地看着玛玛。

玛玛点头,月圆之夜,他必须在这里等待月光,进入休眠。

“日之少爷,你随我来吧。”雾拿桌上古老的烛台,光影闪烁地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漂亮的哥哥再见。”卡露椰有礼貌地说。

“再见。”藏血摸摸自己的头,有点觉得自己在做梦,跟着雾的背影离开。

——***——

走廊上,藏血问:“在作决定的时候你都不犹豫吗?”

雾没有回头,“犹豫了,决定一样要作的,只不过我比较狠心而已。”一只手环绕上自己打着日本结的肩头,似乎她轻轻叹了口气,“玛玛喜欢我,一直都喜欢我。”

“他很有实力,他是只会魔法的兔子。”藏血耸耸肩,“你依靠他、利用他,都比依靠我、利用我有力量。”

雾的叹息似乎还没有结束,只听她说:“他喜欢我,但是他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你不喜欢我,但是我知道你曾经相信过我。”

藏血微微怔了一下,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很得意我曾经相信过你?”

“不,我只想说,被人相信的感觉很好,谢谢你。”雾推开了一扇门,“这里走。”

转了好几圈了,外面就是大厅了,人声喧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第4章

他以为困惑结束了

“我进去了多久?”藏血径直走向朱鸟,拿起桌上的酒,浅呷了一口,品尝着带蜜味和热带果香的酒味。

“一个小时十七分三十六秒。”朱鸟瞄了一眼银冢胸牵挂着的怀表,“你在里面洗澡?和这么纯洁的小姐在里面晃悠了这么久?”

藏血笔挺地站着,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长辫子有点松散,不知哪里的风吹来,他的长外套和辫子都有些飘了起来。“酒会还没有散场?”

“没有,不过我打算早退了,警局在call我。”朱鸟拍了拍藏血的肩,“这个女人交给你,先走了。”

藏血一手拿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我现在看到女人就胃痛、牙痛、脊椎骨痛、风湿痛……”

“日之少爷不戴眼镜比戴眼镜更像个大美人儿。”斜斜倚在桌边的红衣女子摇晃着杯里的葡萄酒,补了一句,“—朵鲜花。”她踢掉银色的高跟鞋,坐在桌子上,“你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我们了?为什么不过来?站在最前面等着那小妖女召唤?”

藏血皱着眉头,酒杯斜过去与银冢的酒杯“叮”的一声碰撞了一下,“不要再和我说女孩,我现在最讨厌的东西,就是小女孩和兔子。”

银冢“哦”的一声轻扬眉,未拿酒杯的手轻轻挑起藏血颈项上的新坠子——玫瑰花瓣,“这是什么?定情信物?”

“这是被人钓上了船然后又甩掉的证据。”藏血伸出手,对银冢说:“梳子。”

“这里。”银冢从化妆包里摸出一把象牙梳,“这是猛犸象牙做的,贵得很。”

藏血拆散了长辫子,梳了几梳。银冢感兴趣地看着他的长发,他有一头让女人羡慕的长头发,不开叉也不枯涩,乌溜溜的又滑又顺,“这是为谁留的?”她似笑非笑,抿了一小口酒。

藏血麻利地用长发绕了个圈打了个结在身后,“为你留的,高兴了吧?”

“日之居然也有不敢说的事。”银冢哼了一声。

“你还是多留点心思在朱鸟身上,以免他过两天想通了甩了你,你再来向我哭诉,我可是不会同情你的。”藏血酷酷地甩下一句话,“走了,在这里多待一分钟,我都会想到可恶的玫瑰花和兔子。”

“过两天我会送一笼子兔子给你,外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银冢在透明的酒杯上印了个唇印,自己端详着。

“我会叫家里的法国厨师磨菜刀等你。”藏血从口袋里顺手摸出个东西,头也不回地往后一丢,正好“叮咚”一声落进银冢正拿在手里端详的酒杯里,“迪襟”酒酒色金黄,掉进酒杯的东西晶莹剔透,近乎无形,银冢端详了很久,才看出是一把水晶剪刀。

抬起头来,藏血已经走得不见踪影,银冢眯起眼,猫似的端详看台上盈盈如一朵小白花的女孩,真是个妖魅的东西啊。

——***——

很快的,距离雾。梅耶庄园的葡萄酒会已经三个月了,除了脖子上那条解不下来的花瓣发丝链子,那一个小时十七分钟的冒险简直就像爱丽丝梦游奇境,邪恶的兔子,纯洁的公主,妖异的花园。藏血虽然不承认自己其实是输给了那朵小白玫瑰花和那只长毛的大兔子,但是,幸好他已经脱离了那个不可思议的世界,现实生活中的一切还是他可以控制的。

“所谓‘圆二色性’,是指对R与L两种圆偏振光吸收程度不同的现象。这种吸收程度的不同与波长的关系称为圆二色谱,是一种测定分子不对称结构的光谱法。”

伊贺颜大学,医学院的教授正在上课。

“圆二色性?”睡眼朦胧的同学A打哈欠,“学这些有什么用啊?分子结构对称不对称关我什么事?”

藏血优雅地双手抱胸,和教授四日相对,“当然关你的事,如果你认为分子结构是对称的,教授的眼睛就会变成不对称的,你的考卷也最终会变成一个标准的对称,一个完美的二维绝对对称——一个圆。”

同学A还没弄清楚藏血在说什么,教授已经沉着脸,“日之藏血,我看见很多同学都没做笔记,请你给大家解释一下什么叫做R与L.”这个问题他还没讲,课本上也没有,这帮学生都是上课不听,考试前复印笔记蒙混过关的,难道他还不知道?不要以为长得漂亮,在学习上也能有人给他开绿灯,虽然教授知道有些女教授对于藏血赞不绝口,不是赞他头发梳得有性格,就是赞他穿风衣特别有味道,害得他对教高分子生物的一位女教授暗送秋波一个学期了,人家还不知道医学院他的存在,这一切都是藏血的错。

藏血“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这个问题非常简单……”

“简单的话,你就回答啊。”教授的眼睛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背后有些拿着三叉的小恶魔在跳舞。

藏血伸出一根手指,“这个问题,xx教授,您应该去请教您的英语老师,向他追讨精神损害和物质损害赔偿,因为他没有把您教好,地球人都知道,R,就是Right,右边。L,就是Left,左边。我回答得对不对,亲爱的教授先生?”

教授的黄脸变成灰脸,“你你你……”他把讲义重重地往桌上一砸,“错!可见你这学生不学无术。”

藏血伸出第二根手指,“请不要打断我的话,”他的金边眼镜闪烁着晶光,“光是一种电磁波,假如用电矢量来表示,光的前进就是由矢量的端点在一个特定的平面里沿正弦波运动的轨迹。这是基本常识,对于自然光来说,正弦波振动的平面是随机的,如果有一束光,它所有电矢量的振动平面都是平行的,这种光称为平面偏振光。在这个前提下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光前进的过程中电矢量绕着前进轴旋转,如果电矢量的绝对值不变,则运动的轨迹的投影是一个圆,这时就变成圆偏振光。面对光前进的方向看去,电矢量端点的圆运动可以是顺时针的,也可以是逆时针的,这就是所谓的‘右边’、‘左边’,也就是R与L.”他完美地结束了他的演讲,“教授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教授灰脸变成黑脸,咳嗽了一声,“基本上正确,我们继续上课。”谁都看见他握在讲台旁边的拳头在不断地发抖,似乎有打人的冲动。

同学A崇拜地看着藏血,眼睛里都是星星与彩条在飞,过了好一会儿,A才说:“虽然我很崇拜你,但是,藏血,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藏血以哀怨的目光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信息不对称产生权威感,你不需要了解我在说什么,只需要了解我很厉害就可以了。”

同学A眼里的彩条变成了不停旋转的同心圆,又过了一会儿,他无限崇拜地说:“藏血,你真是太厉害了,只是你可以不再说‘对称’这两个字吗?我很敏感。”

真是太有趣了,窗户外有人笑了一声。笑声如此熟悉,熟悉得藏血的背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抬起头来,没看到窗外有人,只看到一枝露水莹莹的白玫瑰,将开未开的留在窗台上,玫瑰枝干上打着一个雪白的日本结,长长的缎带随着风飘着,无声无息。

不会吧?难道玫瑰花和兔子事件还没有结束?藏血拿起胸口的水晶花瓣,哀怨地叹了口气,随即潇洒地把两只手枕在脑后,继续听黑面教授的课。

满天雪白的玫瑰花瓣一片一片一片……无声地滑落……

一个如花初放的雪白的小女孩,睁着一双纯洁的黑眼睛,露出小小的可爱的牙尖,粉红色的舌头舔在牙尖上,“玛玛大人,是他欺负我,是他诱惑我背叛您。”

小妖女啊小妖女,藏血愉快地想,摸着胸口冰凉的花瓣,居然有一点点开始期待重新见到这个缠人的小东西。

——***——

下课时分,雾手捧着一束白玫瑰,白衣飘飘地在伊贺颜大学里面走着,回忆着他优雅地解释什么叫做R与L的问题的样子,微微地侧着头笑。她沿路撕下白玫瑰的花瓣,看它一片片从手里飞走,微微地抬起头,仰望着天空的蓝色。

“雾小姐,好久不见了。”藏血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雾一点也不惊讶地回头,“是啊,好久不见了。”

这小妖女居然表现得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藏血低笑着托起她的下巴,“你家的大兔子,被你解决了?”

雾狡猾地眨眨眼睛,“日之少爷以为呢?”

“我以为,那只兔子已经成了雾。梅耶城堡上个月的晚餐,烤全兔,一大一小。”藏血凝视着雾头发上的白色发结,如果其他女孩穿成这样一身白,必然是个医院里跑出来的病号,但这小妖女穿起来,的确别有风味。

“玛玛离开了。”雾撕完手里最后一朵玫瑰,任凭花瓣掉落在地上,她低下头说:“爸爸也变回来了,城堡的一切就和原来一样。因为长发兔族和骷髅灵族发生了族斗,听说死了不少兔子,你知道玛玛是很有责任心的兔子,他立刻就离开了,而且听说那场战争可能会打好几百年,异族的时间和人类是不相同的。”她掠起头发,“一年的噩梦结束了,不是依靠我的努力,也不是依靠任何人的帮助,在它最没可能结束的时候,突然结束了。”

藏血摸摸她的头,拿掉她头发里的一片花瓣,“这就是人生,变幻莫测。”

雾嫣然一笑,“我来告诉你一声,我不再是半妖怪了。玛玛走的时候,把所有的法术都带走了,现在我和你一样,是个正常人。”她悠悠叹了口气,“城堡里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就像我以前做过的许多许多梦一样。”

这个妖魅狡猾的小东西,也懂得什么叫做悲哀吗?

“这里走,请你吃饭。”藏血揽住她的肩头,微一用力,往白萧伟昂咖啡馆走,“为什么来找我?难道对你来说,我还算是个朋友?”

雾的目光停留在他扎头发的绳子上,“我从小就喜欢说谎,爸爸也经常不相信我说的话,但你相信。”她伸出手轻轻地触碰那个青色的绳结,发辫轻轻摇晃,只听她继续说:“有些时候,人总有些话想对朋友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相信我,肯听我说话,”她突然嫣然一笑,“即使我背叛了你,你看起来依然不在乎啊。”

藏血把辫子塞进了口袋里,拥着雾走进白萧伟昂咖啡厅,“你还不够资格让我在乎。”

他不让她碰触那个绳结,雾在白萧伟昂的门口抬头看了一眼,“白萧伟昂?那是一种葡萄的名称,看来日之少爷你和葡萄园总是有缘的。”

藏血不置可否,微笑着拿下眼镜放进口袋里,“和你也很有缘。”他找了个少人的角落坐下来,“要喝什么?”

“抹茶咖啡。”雾整了整裙子,乖巧文静地坐下来,“你不戴眼镜像女孩子,还是带着眼镜好看,有男人味。”她咬着嘴唇说。

“一杯皇家咖啡,一杯绿茶抹茶。”藏血把单子递给服务生,“很多人都说我不戴眼镜更迷人。”他微笑着双手交叉,“找我有什么事?除了谈论兔子之外?”

雾解开扎头发的白缎带,迅速地把一头到肩的长发盘到脑后去,盘起头发,她就像个真正的公主,高贵而典雅。“除了谈论兔子之外,还有一件事,”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向别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愿意陪我去一趟海边吗?”

“海边?”藏血诧异,千足不靠海,要去海边,需要穿越两个城市,“去海边干什么?”

“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雾低着头慢慢地说:“一个好朋友。”

“男性朋友?”藏血看着她的神情,叹了口气。

雾抬起头,“是的,男性朋友,他和他的爱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上天保佑他们。”她眼睛里有泪,双手十指交错,举起来捧在胸口,嘴里念念有词,藏血听到一两句,她念的是英语,“我就不会哭泣!我就不会哭泣!”

“每当年岁又经历过一段休眠,紫罗兰花会在林地重新出现,天地和海洋,万物都会复苏。”藏血柔声说,轻轻地为她拨开额前散乱的一缕发丝,他知道她念的是雪莱的《致——当销魂荡魄的欢乐已成为过去》,也知道她刚才念的是这首诗里的什么。

雾抬起头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撑住额头,“你不会觉得我又在欺骗你的感情吗?”

藏血伸出手指去磨蹭掉她眼眶里滚来滚去的眼泪,眯起眼笑,“当女孩子掉眼泪的时候,我一般都是很善解人意的。哭吧,我不会笑你的。”手指下的肌肤柔软温暖,雾哭起来,和其他女孩子一样,也许因为她长得楚楚可怜,他刚才真的有些不忍心,当手指接触到眼泪的时候。

“他……曾经是我的……”雾拿起咖啡掩饰她的失态,一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咳……”

“小心点。”藏血用纸巾擦去她咳嗽时颤抖在脸颊上的抹茶气泡,“男朋友结婚了,新娘不是你,对吗?”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眉心,“这是个老套的故事。”

雾勉强笑了一下,“算是老套的故事吧。”她咳嗽了一声,“我想喝点苦的。”

“这个给你。”藏血把加了燃烧后的方糖和白兰地的咖啡递过去,“喝完了再说,好不好?”

雾呆呆地看了他一阵,她换了口气,捋开额前的发丝,“我以为你会讨厌我,可是有些话我不知道要向谁说,我只是想到你,然后就来。你不必刻意对我温柔。”

“我一向都很温柔。”藏血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拿过餐巾轻轻地擦,“尤其对着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尤其她们在哭的时候,我会更温柔的。”

“他要结婚了,我很替他们高兴,是真的高兴。”雾眼睛里闪着余韵未消的泪光,“可是没有人相信我。”她深吸了一口气,“他们都以为,我诚心要他们分开,因为我得不到他,所以我要让谁也得不到。”她支着额头,“他们都以为我恨他,他结婚了连喜贴都不给我,也不要请我去参加。”

“原来你是故事里的坏女人。”藏血叹了口气,“你做了什么事,让他们这么怕你?”

雾呆呆地看着他,低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们分开,是真的,可是没有人相信我。”她一口气喝完了那杯掺和白兰地的咖啡,“我送过他一箱葡萄酒,那些葡萄酒里有毒,他差点被毒死了,所以他们都恨我。”雾看着空杯子笑了,磨蹭着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像侦探片里凶手,最不像的那个,就是最恶毒的坏人,连爸爸都不信我的话,他把我关起来,他结婚的消息都不告诉我。”

“恨他吗?”藏血轻声问,他的眼神有点飘,飘向遥远的地方。

雾笑了起来,“恨过,但没有恨到要谁死,要谁抵债。”她有点醉,“恨过之后,依然是不恨,你怎么能怨恨别人不肯爱你?”她的眼神朦胧如星,看在眼里很艳丽,也许是脸颊上带着酒红,“你只能怨恨自己做不到他想爱的样子,他从没有错,错的是我。”

“是的,你不能怨恨他不肯爱你,因为无论如何你都做不到他想爱的样子。”藏血喃喃自语,突然一仰头喝光了雾的那一杯抹茶,当酒一般喝光了。

“所以我怎么会想他死?我从来没有想过死,我要他死很容易啊,”雾轻笑,“在我是半个妖怪的时候,我随时都可以把他变成一尊只供在我城堡里的水晶,永远属于我。他们相爱,我很高兴,至少有人肯不顾一切地对他好。”

藏血轻轻托起眼前有些醉意的女孩子的脸,曾经以为她很奸诈,她很圆滑,是一只会咬人的猫,其实她也偶尔很单纯,就像如今的这一张脸。“毒是谁下的?”

雾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不是吗?”藏血缓缓地摇头,“说实话,否则,你会痛苦很多年。”

雾开始去摸索那个已经被她喝光的杯子,藏血抬手叫来服务生,“两杯兰姆酒。”

酒来了,雾喝了一大口,慢慢地说:“毒……自然是……他自己下的。”

“他陷害你?”藏血轻声问。

“是的。”雾醉眼朦胧地回答。

“你依然爱他?”

“是的。”雾喝醉了,开始笑。

“我陪你去参加婚礼,好不好?”藏血轻轻拨拢她散落下来的长发,眼里泛起了一些沉寂多年的苦涩,唇边的微笑再美丽,也掩盖不了那些多年前的苦涩的味道。

“好。”雾乖乖地说,补了一句,“不许骗我。”

“不骗你。”藏血看着面前喝醉的女孩,至少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心,是靠得很近很近的。也许她此时多说一句话,他隐藏多年的感情就会决堤,也许只要他一个吻,她的凌乱的心,就会留下他的影子。

“不许害我。”雾没有多问一句,她已经醉到看不清藏血眼里的苦涩,只是冒出了这样一句傻话。

“不害你。”藏血叹了口气,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雾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藏血一口一口地喝着黑色的兰姆酒,从口袋里摸出手表,静静地看它的指针走着。

当销魂荡魄的欢乐已成为过去,

如果,爱和真诚犹能够继续,

尚有生命,尽管狂热的感受在作深沉黑暗死一般的安息。

我就不会哭泣!我就不会哭泣!

能感觉、能看见:你在凝视,

那温柔的双眸脉脉深含情意,

而想象其余。

燃烧并且成为无形烈火的燃料,

也就足够。

你若能始终如一,不变依旧。

每当年岁又经历过一度休眠,

紫罗兰花会在林地重新出现,

天地和海洋,

万物都会复苏,

例外的独有赋予万物以形态、

给予万物以活力的生命、和爱。

在藏血凝视时间的时候,雾低声地用英语,慢慢地念着雪莱这一篇《致——当销魂荡魄的欢乐已成过去》,也许真的万物都能如诗歌里所讲过的那样,只要真诚和爱继续,即使那些疯狂的快乐已经过去,生命与爱,还是会在紫罗兰花那里,重生重开。

第5章

他和他的婚礼

“为什么要乘坐直升飞机去参加别人的婚礼?”藏血恐高,坐在飞机里闭着服睛当自己是个死人,不敢往摇摇晃晃的飞机底下看风景,“开车或者坐火车都好啊,我们又不赶时间,坐什么直升飞机?”

“我怎么知道你恐高?你又不事先通知一声?”雾无辜地眨眨眼睛,“梅耶小姐要去参加婚礼,当然要摆阔气的场面,你以为我是委委屈屈扮小可怜去的吗?我就是要铺天盖地的去,不可以吗?是你自己说要陪我的。”

藏血哀怨地看着她,“我好歹也以为是坐班机,怎么知道是坐这种飞来飞去摇摇晃晃的直升飞机?我害怕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度,小姐,我曾经跳伞失误过啊。”

“加速!我们要迟到了。”雾对飞机师挥挥手,当藏血什么也没说。

直升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降落在嘉里加德海滩,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卷起了海上一阵狂风巨浪,当飞机降落之后,海滩一片混乱,参加婚礼的人纷纷闪避那些浪头。

“小姐,你会惹人讨厌的。”藏血拉住雾的手,“你是来祝福的,不是来杀人的吧?”

雾奇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是带着祝福来的,不过似乎每一次的祝福,都要有个令人憎恨的开始,”她耸耸肩,“所以下去之后,我也不知道我是来祝福的,还是来杀人的。”

“那就别下去,他们并不友善。”藏血透过窗户看见,参加婚礼的人群有不少人有枪。

“我要下去。”雾坚持地对视着藏血的脸。

藏血看了她一分钟,放手,“你爱他。”他叹息。

“是的,我爱他。”雾凄然了一下,“你陪着我,好不好?”

“别怕,我会陪着你。”藏血又叹了口气,用力揽着她的肩,“走。”

——***——

沙滩上举行婚礼的大概有四十个人,大部分都是黑色衣服,身上似乎都带着家伙。藏血越走近越疑惑,雾这小妖女不会是想把他骗进黑帮开会的地点,然后把他乱刀分尸吧?不过这种猜测没道理,手臂弯里的女孩在海风里微微颤抖,却坚强地往前走。

没有人穿婚纱,新娘子在哪里?结婚怎么能没有新娘子?藏血皱眉,“新郎新娘在哪里?你没有弄错地方?”

“没有新娘。”雾低声说,突然露出一脸平淡幸福的微笑,“但是他们两个在一起,我替他们开心。”她对着人群里的人挥手,“川穹!川穹!我来了,你结婚为什么不通知我?”

雾跑过去了。

她跑过去的样子像一只快乐的蝴蝶,扑向她最想去的地方。藏血看着她跑,心里居然有些嫉妒,这个变幻莫测的小女人,这一枝貌似纯净清贵的小毒花是别人的,虽然她如此依靠自己,但从她的尖梢到根茎,都是属于别人的。

“小雾!”有人冷冷地叫了一声,“你还是来了。”

说话的这个就是“川穹”了吧?藏血远远地看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发辫在海风里飘。长得高而且酷,是个让人见了就忘不掉的人,而且一看就知道,这种人做事只求目的不择手段,所以说,为了摆脱雾的纠缠,下手陷害她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雾这傻瓜还是那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就算明知道他害她,她也只能装做不知道。藏血有些心疼了起来,雾是骄傲的,她也不是善良可欺的小白花,一朵毒花,却像小白羊那样被人欺负。她不是不能保护自己,她是不忍保护自己,保护了她自己,就打破了她的梦。

“无论你对我怎么样,你的婚礼,我始终都是要来的。”雾走过去,柔顺地抬起头,双手捧上一个东西给川穹,“祝你们结婚快乐,永远顺利。”

站在雾面前的男人高了她大约两个头,微微鞠下身拿起她的礼物,“谢谢。”

雾微微甩了一下头发,“不打开来看看?”

“不必了。”川穹淡淡地道,“你的心意,我接受。”

雾凝视着他的眼睛,“你还是这样无情。”

川穹不看她的眼睛,从她身边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谢谢你。”

雾没有回答,川穹走过去,顿了一顿,没有回头,“还有当初那瓶酒的事,对不起。”

雾也没有回答。

川穹走了,走向他选择共度一生的人。

他终于还是道歉了。雾眼里都是泪,他道歉了,就代表他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连最后一点的仇恨都没有剩下,以后他走出她的世界,连她的祝福都不带走。“川穹……”她喃喃自语,转头要寻找她可以依靠的人,每次她需要安慰的时候藏血都会在身边,“藏血……”她习惯地要找依靠,“藏血我们……”她突然顿住了,睁大眼睛看着藏血。

藏血……看到什么了?

藏血那张原本优雅带笑,似乎什么都不太在意,随时都可以有花瓣般笑颜的脸上,是一副奇异的神色,似乎很诧异,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有九分震惊,一分解脱的表情。

“怎么了?”雾走到藏血旁边,顺着他看的那个方向看去,川穹在那里,他和他今天的伴侣并肩看着海,他们都是爱海的人。

站在川穹身边的人,也是一个男子,也有一头长发,海风吹得他满头长发飘动,他的侧面坚定而卓绝,川穹已经是冷漠的男子,这个男于比川穹更冷,海边一站,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几千万年了,就算是化为化石碎裂在原地,他也不会为别人移动一步,那就是——川穹今日婚礼的伴侣,名檀犀泽。

“你认识名檀?”雾看着藏血奇异的神情,声音不知为何小声了起来,语调里带着害怕他突然崩塌的惊惧,川穹和名檀就算有人为他们自杀,为他们杀人,她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啊。

藏血震惊,被她惊醒过来,“啊,名檀,我认识名檀。”他很快地笑了一下,“要回去了吗?”

雾没拆穿他虚伪的笑,一把拉住他的手,“回去了。”

藏血默然跟着雾走,登上了直升飞机,飞机马达响,像逃难一样,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

海滩上,川穹冷冷地说:“你看见藏血了吗?”

长发的名檀淡淡地说:“看见了。”

“我道过歉了。”川穹简单地说。

名檀淡淡地反问:“你在指责我没有道歉吗?”

“不,”川穹搭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曾经真的爱他,你不必道歉,如果哪一天你真的想走,我会像他一样,放手让你走。”

“藏血是个体贴的人。”名檀慢慢地说,“雾和他在—起,会快乐的。”

“前提是,他必须忘了你。”川穹冷笑。

“你以为他不能吗?”名檀唇边泛起一丝犀利的冷笑,在海风里,比冰山还冷,比海水还深。

——***——

藏血坐在飞机里,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雾支着颔看他,眼睛眨也不眨。

“你看着我干什么?”藏血终于不耐烦地开口,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望着机舱底。

“看另一个失败的人。”雾回答,“你的头发乱了。”他的发辫乱了,被海风吹的,吹得长发飘散。

“梳子。”藏血没看她,简单地说。

雾双指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木梳,藏血伸手来接,她抬高手不让他接,“我来。”

藏血缩回手,默然。

雾解开了他结发的青色绳子,慢慢地梳他的头,小木梳划过发丝的瞬间,她似乎也插进了藏血的内心,深深交叉着两个失色的灵魂。“别让我看不起你。”她纯洁无暇的眼睛凝视着他的长发,慢慢地编织他的辫子,“你和名檀……”

藏血笑了一下,没动,“和你和川穹一样,曾经他是我的。”

“你也放手让他走了?”雾的梳子停顿了一下。

“你无法强迫别人爱你,不是吗?”藏血抬起头来,看着雾的眼睛,“就算像你这样妖魅的女孩,你又能拿川穹怎么样呢?因为你爱他,所以你在他面前……”他笑得苦,“最无可奈何。”

“一点也没有错。”雾的梳于继续划下,语调有些悠悠,“很奇怪,为什么川穹不了解我,爸爸不了解我,你了解我?”

藏血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奇异,并非怜悯,而是两个人一起的怜悯,她怜悯着他和她,并非不曾付出真心的恋人,却终是得不到珍惜和爱护。爱人的感情很脆弱,爱人的人也很脆弱,如果没有相同的爱来回应,一个人爱下去,会很伤心,也很寂寞。

心往往就是那样碎的,却得不到重视,只好化为麻木。

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你此时的微笑,是真还是假,是否为了不让我爱的你难过,所以即使不快乐,也不会去说。

狡黠的女孩,一分悲哀甚至卑微的爱情,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让我们都不要回想得那么清楚,就这样笑好了,好不好?你这样看着我,只会让我,觉得痛苦而不会快乐。

“因为他们都不是我。”藏血笑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

雾怔了一下,拿起那绳子往他脖子上一勒,“是,你好伟大,了不起。”

“要死人了。”藏血往后一倒,做死狗状,吐出舌头。

这人,情绪变化得这么快?雾刚刚有些疑惑,“啪”的一声,那条绳子断了,她低下头,看着手里扯断的半截绳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该是名檀的东西吧?藏血如此珍惜的发绳,雾俯下身要去捡地上断成三节的绳子,藏血拦住她,“算了,断了就断了吧,别捡了。”

“我赔给你一条。”雾扯下头上的白色缎带,“这个给你。”

藏血接过来,在头上打了一个大蝴蝶结,对着飞机的窗户玻璃照着,似乎挺稀罕的样子。

雾捡起地上的三截断绳,迅速塞进口袋里,“你扎成这样更像个女孩子,快扯下来,难看死了。”

“好像我妹妹日之媛哦。”藏血笑着,躲开雾的禄山之爪,“让我多欣赏一会儿,别吵。”

雾扑到他身上,“还给我!”

“你说给了的。”

“我剪了你的头发。”

“玛玛大人,这小妖女说要剪头发,罪无可赦,快来啊……”

“你又不是长毛兔子,我放火烧了你的头发。”

“烧头发是世界上最不可原谅的罪行。”

飞机师摇头,他这位城堡里的大小姐,还是第一次在“别的男人”面前,显得这样放松和胡闹,即使面对着老爷,也从来不曾这样快乐过。面对着川穹少爷,雾小姐除了越笑越纯洁天真之外,没有其他的情绪。

——***——

半个月后。

“名檀结婚了?”

伊贺颜大学,背后背着个帽子的男生,一身令人舒服的气质,是伊贺颜大学的学生兼学校的主人,伊贺颜真秀。

藏血耸耸肩,“是的。和他在一起的男人叫川穹。”

“恭喜你。”真秀挑了挑眉,“你也是时候从他那里解脱了。”

藏血只是笑笑。

“看到你这个样子,似乎并不太伤心?”真秀微微一笑,双手插在口袋里。

“是不太伤心,”藏血拿起辫子瞧了瞧,“很奇怪,看到他结婚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他笑了笑,“也许是最近新认识了个小妖女,她的男朋友是川穹,川穹和名檀在一起,我却和她在一起。她伤心的时候,我就只好不伤心了。”

“保护弱者,尤其是漂亮的女孩,是绅士的本分。连自己的伤心,都可以放在一边。”真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来你爱得不怎么深嘛,枉自让朱鸟和我担心一场,亏他以前怕你出事,还整天找你约会。早知道你对受伤的女孩没有抵抗力,一早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我是个色狼?”藏血玩着指间精致的发结,“不是对受伤的女孩没有抵抗力,而是——”

“什么?”真秀是被司狐誉为“有超越了界限的智慧”的人,这漫不经心地问,问得节奏快慢都恰到好处。

“看到她就好像看到我自己,”藏血微微一笑,“我们都不是弱者,但是……”

“都是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人吧。”真秀啊了一声,“这辫子辫得不错,不是你自己辫的吧?”

藏血哈哈一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说呢?无所不知的真秀少爷。”

真秀抬起头来,舒服地十指交叉,“不管怎样,恭喜你从名檀那里回归人间。”他伸出手。

藏血与他握手,“说得像我以前居然是在地狱里。”

——***——

雾。梅耶城堡。

梅耶先生全然忘记他化身为蜘蛛的日子,一大早就去了葡萄园。

“雾小姐,川穹少爷和名檀先生一大早已经乘飞机去了芬兰,这是他们留给小姐的道别信。”管家送上信件。

雾接过信,打开来看了一眼,里面只有非常简单的几个字:“二月十八,十二点零五分,芬兰。”符合川穹和名檀的性格,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如果在几个月前收到这样的信,她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如今收到这封信,第一个浮起的竟是藏血的脸,他那副金边眼镜,还有似乎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出来的,机器猫似的口袋。如果是他看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

笑了一下,一切都过去了吧。她合起信,脚步轻快地往房间里走,如果不知道藏血和名檀的事,她或许不会这么豁达,能够不那么伤痛,全都是因为有一个人陪她。

走过藏酒室的房门口,她停了下来,眼角看到那天游戏宾客们没有找到的一朵水晶玫瑰。慢慢走过去,把它从花瓶里拔了出来,拿在手里。那水晶玫瑰是她是个半妖人的时候用真玫瑰化成的,带着刺,一不小心,水晶花刺就把她的手指刺破了,鲜血顺着透明的花枝流了下来。她抬起手,吮吸手指上的刺孔,把水晶玫瑰插回瓶子里。水晶玫瑰还在,就证明玛玛的魔力还在,在和骷髅灵的较量中,他还没有消失。

那个喜欢她的大兔子,一只很酷的兔子。

藏血,一个体贴的男人,能玩会笑,风度翩翩。

川穹,枭狂如风的男人,永远不被人掌握。

雾叹了口气,如果川穹有藏血一半的体贴,有玛玛一半的容忍,那有多好?

她继续往前走,没有注意,在她离开之后的藏酒室里,花瓶里的水晶玫瑰晶莹剔透的层层花瓣里,一个个幽深的骷髅在咧嘴微笑。骷髅灵侵入了城堡,而城堡的公主,困惑在心灵的深处,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

二月十八。

半夜三点。

日之家。

“铃——”电话钤响。

睡眼朦胧的藏血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痛苦地摸到电话,“喂?您好。”

电话那边没有人声,隐隐约约,似乎有鬼在低笑。

藏血皱眉,“卡”的一声挂断了电话,“神经病!”

他挂断电话继续睡。

过了十五分钟。“铃——”电话又响。

“喂?”藏血拿起来又问,口气不怎么友善。

“嘻嘻……呼呼……嘻嘻……”电话里依然是鬼笑,清晰了许多。

“上帝、真主、南无阿弥陀佛、太上老君、孔子……我这里什么神都有,别吵了行不行?”藏血“卡”的一声,又挂断了电话线。

再过了十五分钟。“铃——”

藏血“啪”的一声拔断了电话线,扑在床上沉沉睡去,“司狐,你藏的鬼跑出来了,快抓回去。”

被拔断电话线的电话乖巧得不再继续发出噪音,一直沉默着、沉默着。

与此同时,雾。梅耶城堡。

雾睡到半夜突然惊醒,有东西在试图开她的门!

谁?爸爸在三楼,仆人们在一楼,而且未经召唤一般仆人们不会擅自上来。一掠钟表,半夜三点三十分。

是不好的东西!雾经历过玛玛的事,胆子比谁都大,透过门上的镂花空格,她清楚地看到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在试图开她的门。那不同外表冷酷而性情温和的玛玛,那是一个真正的异类,一个骷髅灵。

以雾的聪明,脑筋一转就已经猜出,必定是骷髅灵奈何不了玛玛,要掳她去当人质威胁玛玛。一道木门怎么能低等魔物异类的侵入?只不过这个骷髅灵不想惊动了她和其他的人类而已。

藏血!雾想也没有想,立刻拨通了藏血的电话,她明明知道就算叫来了藏血也没有用,但是危难当头,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要告诉他一声,她出事了。

电话打不进,难道藏血那里也出事了?雾望着渐渐打开的房门,按下了110的报警按钮,把电话分机丢在床上,躲进了衣柜的通道。

——***——

“哥哥,哥哥,起来了,起来了。”

藏血的耳边,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吵。

藏血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一个会让他做噩梦的东西在眼前不断拍打着它的长耳朵,他痛苦地哀号一声,用枕头压住了头,“居然做噩梦……”

“漂亮头发哥哥。”

“哎呀!”藏血猛地一下跳了起来,“谁咬我。”

眼前是一团小小的,有长长耳朵、卷卷尾巴的东西,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卡卢里?”藏血连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都忘记,直直地瞪着它。

“卡露椰。”小东西不高兴地看着他。

“卡露椰。”藏血摸起床边的眼睛戴起来,端详了一阵,“是你?”

“是我是我,雾姐姐要出事了,你赶快去救她。”卡露椰双手推着藏血,“我进不了雾。梅耶城堡,骷髅灵的鬼气把整个城堡都占领了。他们要抓雾姐姐当人质威胁玛玛大人。你快去救她。”

“玛玛人呢?他可以阻止的不是吗?你们这些东西打架怎么能连累到人类身上?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藏血抓起一件衣服,穿着拖鞋开门跟着卡露椰咚咚咚跑出去。一路上,日之家的仆人睡朦胧地开门出来喊,“日之少爷……”

“我出去一趟。”藏血遥遥地回答。

“哥哥……”日之嫒开门出来叫,只看见藏血拿着一件衣服,穿着一身睡衣越跑越远,茫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

开车到雾。梅耶城堡,需要三个小时,如果有直升飞机的话,想必会快很多。藏血一面开车一面后悔为什么当初因为恐高死活不买直升飞机,也不会现在“机到用时方恨少”,幸好骷髅灵如果只是拿雾去做人质,想必也不会太伤害她,只是现在如果阻拦不了,或者这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他并不对魔界生物的争斗好奇,他在乎的只是,那双曾经为他辫过辫子的手,那个活得很任性,却也很悲哀的女孩。她虽然经常故意显得很妩媚,但藏血知道她很单纯,她的世界只有葡萄园和川穹;虽然她似乎喜欢嘲笑,但藏血也知道,其实她很温柔。

她是个温柔的女孩,温柔得犹如那一天相互凝视的眼神,犹如她结发、梳发的手指。如果她不见了,再也不见了,那他的“同伴”就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在他笑得很勉强的时候,趴在他背后,为他梳头,也再也不会有人,对着他露出那样咬人小猫似的笑。

“吱”的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藏血的车直开进雾。梅耶山庄,一群保安围了过来,看着一身睡衣的藏血从车里冲了出来,都是茫然不解,“日之少爷……”

“你们小姐呢?”藏血看着因为他引起的骚动,城堡里很多房间都亮起了灯,就是雾那一间房间没灯,她难道已经不在了吗?藏血往后一指,“后面有抢劫犯。”

全部的保安都陡然集中注意力往公路上看,藏血往城堡里跑,摇摇头,笨!有抢劫犯,也不会跟在人车后面进庄园,你们难道以为抢劫犯是狗仔队吗?只有狗仔队的成员才喜欢跟踪尾随,刚才忘记说有娱乐报记者。他也仅仅是要众保安闪神的一刹那,跑近城堡推开古老的大门,然后冲了进去。

门内依然幽深,有不少仆人迷惑不解地探头出来看他。

“日之藏血。”城堡的主人梅耶先生脸色有点难看地走下楼梯,“天剐刚亮。你跑到庄园来干什么?我这里谢绝参观。”

每个人都在,就只有雾不在,藏血的心沉了下去,“雾呢?她在哪里?”

“小姐呢?”梅耶先生和他是一只蜘蛛的样子大相径庭,是个标准的绅士,藏血虽然一身贵族的气质,但是却没有梅耶先生这种时间养成的涵养。

“小姐……小姐不在房间里。”有个仆人战战兢兢地说。

“这么一大早,不在房间里,会到哪里去?”梅耶先生脸色更加难看。

“我去看看,有人给我说,她可能被人绑架了!”藏血接口,往雾的房间走去。

——***——

房间里空无一人,被褥上的温度显示,雾是睡到一半突然起床,然后不见的。

所有的东西都秩序井然,似乎没有被人动过。

衣柜的门半开着。

藏血抽出一张纸巾,拿起被丢在床上的电话分机,拨出电话往来记录,脸色黯淡了一下。第一个电话,是拨给他的,可是他因为被不明身份的电话骚扰,所以拔掉了电话线。第二个电话,是报警的……看来雾的确遇到了麻烦。

“怎么样?”梅耶先生脸色紧张地问。

“她报了警,我猜她报警之后就进了暗道。”藏血轻轻推开衣柜的门,里头有些被什么东西划过的痕迹,在不远的地方,一截青色的绳子,遗落在地上,小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

“这不是雾的东西,难道是绑架她的人的?”梅耶先生沉吟。

藏血凝视着那个东西,慢慢地露出一丝苦笑,轻声说:“那是我的东西。”雾是在这个地方消失的?她并没有登上三楼,就消失了?

她去了哪里?难道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抚着自己精致扎实的发结,藏血左手把辫子拿在胸的,右手慢慢握住胸口的玫瑰花瓣坠子,突然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一肚子的郁闷懊恼,让他很想要放火烧了玛玛那些该死的头发。

对哦,玛玛是很珍惜头发的。藏血握住玫瑰花瓣的手指慢慢滑到那一根玛玛的头发上,心里有一些别的打算。

他是人,接触不了那些怪力乱神的世界,但是玛玛可以。

捡起地上那一截断绳,雾什么时候把这个东西带回来了?她……要留着它做什么?掌握他的隐私,威胁他?

不是的,妖魅的雾,脆弱的雾,谜样的心思,他真的开始困惑了,她留着这截绳子做什么。为什么,他始终从这绳子上,感受到和名檀完全不同的温柔的味道?

“藏血,是谁告诉你雾可能被绑架了?”梅耶先生怀疑地看着藏血。

藏血握着那截绳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突然抬起头来,“洗手间在哪里?”

梅耶先生的脸色不太好看,“左边。”

藏血走进洗手间,很有教养地锁上了门。

大家看着这一大早闯进城堡的男人,都是一脸茫然。雾……难道和日之……有什么其他的瓜葛?梅耶先生深思,她不是从小迷恋川穹吗?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孩为了她冲进城堡来,日之藏血,论家世论、人品,和雾都匹配,只是……

——***——

关上洗手问的门,藏血“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烧自己脖子上的玛玛的头发。头发本是非常容易燃烧的东西,“呼”的一下,整圈发丝都燃烧了起来,“叮”的一声,那玫瑰花瓣掉落下来,落在藏血脚边。

掉了?藏血的目光一落,突然眼前一亮,几缕头发飘飘洒洒,垂落到地上,抬起头来,眼前正是那只一脸酷相的兔子玛玛。“好久不见。”藏血微微地笑,颇优雅地推了推眼镜。

玛玛冷冷地看着他,“你好大的胆子。”

“头发垂到洗手间地上很脏的。”藏血摇摇头,就当没听见他的话,“雾失踪了,你知道吗?”

玛玛往上飘了半尺,“骷髅灵的味道,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他嘿嘿冷笑,“果然是肮脏的骷髅灵,打不过居然想出这种办法,雾被他们带走了。”

“你会接受威胁?”藏血眯起眼睛,微略斜过了头,打量着玛玛。

“不会。”玛玛冷冷地说。

“你要去救她?”藏血继续问。

“不会。”玛玛仍然冷冷地说。

“你就等着看她死?”藏血叹了口气。

玛玛拒绝回答。

“也不会?”藏血代替他回答,“你不想被威胁,不想去救人,又不想看见雾死。”

玛玛哼了一声。

兔子果然都是比较天真的。藏血叹气,“这只是一种愿望,不是现实。现实是,因为你喜欢雾,你肯定会被影响,就算你不去救人,也会心乱。”他拍了拍手,“惟一的办法就是——”

玛玛瞪大眼睛等着他说。

藏血吊足了玛玛的胃口之后,才悠悠地说:“我去救她,你不去。”

玛玛立刻嘿地冷笑了一声,“你?你只是普通的人类。”

藏血摊开双手,“你可以赋予我魔法。”

玛玛瞪了他一阵,别过头去。

不肯?吃醋?藏血接下去说:“不肯就算了,只要你把我带人你们的世界,我是死是活你也不关心,反正我只是去救雾,反正你也不打算救,所以如果我成功了,你也解脱;我不成功,你也不受影响,对不对?”

过了十五分钟,玛玛终于回过头来,“人类进入魔界是违背规则的。”再过了十五秒,“但是……”他抬起一只手,长长的衣袖垂落到他脚边,衣袖把藏血包入他自己的范围之内,顷刻之间,洗手间里人影全无,只剩下那水晶花瓣,静静地闪着光。

“日之少爷怎么半天还不出来?”雾。梅耶城堡的仆人们打开洗手间的门,大惊失色,“先生,日之少爷也失踪了。”

第6章

骷髅和兔子

这应该是象的脊椎骨。雾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骨骼的空间里,抬着头观察着她身边的那些奇怪的东西。一个个白色的骷髅,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好无聊啊,雾打着哈欠想起有一句诗歌,大约是形容鬼魂的:“它独自直立,不屑走罪恶的道路。”不管它原来有什么深奥的含义,雾只觉得用来形容眼前这种诡异的情景还是蛮相配的,只是不知道眼前的白骷髅,有没有“不屑走罪恶的道路”这种高贵的情操,不罪恶,至少也要不杀人吧,她坐在象骨中间胡思乱想。

“雾。梅耶——嘻嘻——雾。梅耶……”四周围的鬼声远远近近地飘荡,是笑声,却让人森森发寒。

一个巨大的骷髅走了过来,空空的眼眶似乎在看她。

雾蹙起眉头,宛若清纯可怜的哀怨小花。

“雾。”骷髅似哭似笑的声音说,“你将死。”

雾双手紧紧抱着双膝,畏惧似的向后磨蹭。

“玛玛死,你死……”骷髅低下头看雾,“你很漂亮。”

雾低下头,发出轻轻啜泣般的声音。

“漂亮的、可怜的人类小女孩。”骷髅似乎也起了怜悯之心,回过头,“你们……三天之后再把她化为白骨,这三天,把她挂在我的花园里。”

——***——

骷髅王的花园简直是一堆垃圾。

雾被关在象骨里挂在“骷髅王的花园”里的时候,只能这么想。

一堆一堆的白骨,一些乱七八糟的布幡和竹竿,一些木头,只有一些灰紫色的蘑菇看起来还相对赏心悦目。

好像战火过后的、穷困潦倒的、荒废多年的棺材店。雾叹了口气,原来魔界是这么无聊的,尽捡一些人类不要的垃圾当宝贝。比起外表冷酷、性情温和的玛玛,骷髅王要差劲多了。

但是玛玛……雾发了一会儿呆,玛玛是很有原则的兔子,虽然性情很软,说一说很容易就顺从,但是涉及他的原则,他是笃定决不改变的。也许是因为玛玛太简单了,所以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她不讨厌他,不憎恨他,有时候也害怕他,却不曾为他迷惑过,更加没有所谓心动的感觉。

不像对着川穹,对着川穹,她总是很紧张,生怕在他面前失态,被他瞧不起。在川穹面前,每一分钟,都过得紧张、辛苦。

还有藏血。雾眼前没有了白骨和荒土,很奇怪的,此刻眼前泛起的是藏血见到名檀和川穹结婚的时候,那一张失神的脸。不知不觉地微笑,她轻轻摆弄自己的头发,也许第一次触到藏血的心,就是在那一刻。那一刻藏血的眼神,他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她完全了解。也许藏血不知道,在那一刻之前,她真的没有把他当成什么,最多是一个朋友,她不否认对藏血她甚至存着戏弄的心。但是从那之后,对藏血,她多了一分温柔的心情,温柔得有时候让她自己都有些害怕。

她懂得藏血的心,懂得那种相同的悲哀,所以经常她也很困惑,她时常缠绕在心里的感觉,是因为川穹的冷酷而痛苦,还是因为藏血的被遗弃而悲哀?这两种心情合在一起,究竟是她在伤心,还是替藏血在伤心?也许因为是同样的感情,所以根本无法区分。

不是对着川穹的那种追逐的心情,也不是对着朋友的,一种嗳昧的心情,进一步,退一步,都会失去分寸。

她在出神,耳边突然有个声音呼唤:“雾。”

她蓦然抬起头来。

——***——

她——是在哭吗?

藏血走近所谓“骷髅王”的花园,一地的垃圾,遥遥地看着那笼子里的女孩。

雪白的睡衣,在白色的象骨里像开错时空的花,惹人怜悯。雾一直是清纯而令人怜惜的女孩,只是他知道她清纯下面的手段,所以他从来没有承认她柔弱,即使是在她哭的时候。

她哭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藏血拒绝去体会她的眼泪,即使那眼泪曾经灼痛过他的手指。她不值得怜惜,她并不是所谓的好女孩,但是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觉得很舒服?她笑的时候,就是会觉得很愉快?仅仅是因为是同类吗?或者说是同病——因而相怜吗?

走近了才知道她不是在哭,只是用一种凝视的眼神看着前方,有眼泪,但在眼眶里没有流下来,也没有意思要流下来。她只不过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红了眼眶而已。

“雾。”一切玩笑的话都说不出口,藏血不知不觉开口呼唤她的名字,一开了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过,说得动情了。

雾蓦然抬起头来,呆在那里,过了好半天,她笑了一下。

她这是在干什么?被骷髅灵抓走了,被弄得神志不清?藏血伸手穿过象骨的缝隙,“雾,过来让我看看。”

雾被他抓住,拉过来,感觉到他手指的温暖,被他抓在手里,藏血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她陡然清醒过来,满脸通红,一把挣开,“你这是在干什么?色狼!”

藏血愕然抬头,“我在给你检查,我怕那些人体骷髅不知道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你怎么了?我和你说话,你干什么表现得呆呆傻傻的?害得我以为我要带着个傻瓜回去。”

雾挣开之后,也明白自己误会了他,蹙起眉头,“我在想事情。”

“有事情回家再想,过来,我带你出去。”藏血在一根象骨上涂抹了些东西,雾闻到一阵强烈的化学药品的味道,“那是什么?”

“强酸。”藏血回答,过了一阵,他用力一拗,被强酸软化腐蚀的象骨被他拗得弯了起来,像翻起的门帘,“出来。”

雾猫似的溜了出来,“你怎么来的?也被他们抓来的?”说着东张西望,“那些骨头呢?怎么不见了?”

“玛玛带我来的,我救人,他打仗。”藏血回答,“那些骷髅忙着和玛玛的那些兔子兵打仗,还有一些在那里。”他指着东西两个方向,“一共有三四十个吧,我想。”

雾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外边这么多守卫,你居然进得来,而且居然没人知道。”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冲出去打仗吗?”藏血大笑,“你看。”他长发披肩,挑起一些发丝落到眼前来,低下头,做一副威严的模样,“我像谁?”

雾嫣然,“玛玛?你可不怎么像玛玛,玛玛的头发比你长,你比他高,而且,”她咬着嘴唇笑,“你散头发像个女鬼,玛玛有双长耳朵,头发散开了好看。”

“小姐,你要清楚一件事,骷髅是没有眼睛的。”藏血看不惯她咬着嘴唇笑那种狡猾的样子,敲了敲她的头,“我猜那些骷髅只看得到头发,其他的都看不清楚。我一走近,那些骷髅看见了我就跑,边跑边怪叫,我也听不懂到底叫些什么。还有不要咬嘴唇,坏习惯!”

“这些骷髅果然说话都不怎么灵光,我猜魔力高的骷髅灵,视、听、说的能力才会比较好,普通的骷髅,大概只会鬼叫吧。”雾抬头看了藏血一眼,他脖子上的那条玛玛的头发不见了,自己给的那个花瓣,更不知道在哪里,“日之,这个给你。”她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团东西,“你的。”

“先走人好不好?出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么好的运道。”他不看她手里的东西,“回去了再给好不好?”

“好。”雾把东西又收回口袋里,悠悠叹了口气,她每次送东西给人,收礼的人,往往连一眼也不看,川穹是这样的,藏血也是这样的。是自己太强了,所找到的那些她想送礼的人都太有性格了,还是总不会寻找时机,每次都在不应该送的时候送?但是为十么,自己总是喜欢在奇怪的时候,送奇怪的礼物?

因为……有个声音在她心里说,因为你知道,你很清楚,这一次不送出手,就再也不会有下一次。在川穹结婚的时候,她硬生生地去,硬生生地送了一份礼,那里本没有她的位置。她送的礼,是一件情侣装中的男式衬衫,是她第一次遇到川穹,想买给他的。之所以那天送给川穹,是因为她知道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所以即使是不合适的礼物,她也非送不可。她知道川穹根本不会打开那个盒子,但是她不能不送。

今天,对着藏血,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预感,这个东西,今天不送的话,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送给他。但是藏血连一眼也不看,她不能勉强,藏血不是川穹。川穹决绝,所以她可以用决绝的态度对他而不在乎他的感受,除了川穹在乎的人,他也不会有什么感受。但是藏血不同,藏血不会把感觉写在脸上,他会被伤害,但是他不说。

我……害怕你伤心。雾抬起头看着藏血,他在倾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靠近。看见雾的神情,他怔了一怔,摇了摇头,“你要送什么?要送就送吧,不要总是一脸要哭的表情。”

雾嫣然一笑,“你遇到我的时候,就说我的眼睛湿湿的,总是像在哭。”把一个东西放在藏血手里,“你的。”

那是名檀送给他的那条断成三截的青色绳子,被她重新编好了,接了起来,因为中间少了一段,有点短,但确确实实是那条绳子原来的样子。藏血紧紧握了起来,那一刻他的表情显得很痛苦,“你……”

雾低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送你这个,但是,我总是觉得现在不送,以后就没有机会。”

藏血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截断绳,除了长短之外,被雾接好的绳子和原来的一模一样,“我说过断了就断了,你为什么要还给我?”

雾沉默,沉默了好一阵,才说:“说是没有用的,”她难以形容地用手势比划了一下,颓然放弃,“但我希望你从心里快乐。”

藏血退开两步,看着她,“你……”连真秀都看不出来,为什么她会知道?他并没有忘记名檀,即使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应该忘记他,但是他也比谁都清楚,名檀不是可以被人忘记的人。

“别给自己压力,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要强迫你忘记他。”雾轻笑,“就像我,我也曾经强迫自己忘记川穹。”她低笑,“那样会更痛苦,没有人能够帮你,提醒自己要忽略他、漠视他,只会经常在梦里遇见他,做许多许多的梦。”

藏血紧紧蹙着眉头,“不要说了。”

“别给自己压力,不必要的。”雾轻轻摇头,低声说,“就算是记住,永远不能忘记,那又怎么样呢?你就不能再爱第二个人了吗?”她抬起头来看他,“有些人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但是我知道你不是。”

藏血望着她,她用这样清澈的眼神看他,仿佛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无所遁形,居然让他悚然害怕了起来。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清楚地知道另一个人的心事?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样妖异的眼光?她此刻像一只妖异的洞察人心的怪物,比骷髅王还要令人恐惧。

“因为你不会为他去死。”雾一个字一个宇地说,“你不会,所以你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她眼神变得有点凄凉,“因为我们都是比较自私的人,守着自己不肯放弃,所以,爱也不会爱得疯狂,不会入骨,在那些真正情深意重的人面前,永远都要打败仗。”

“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人,大多数都是疯子。”藏血经过了一阵激动,渐渐平静下来,侧过头去。

“你知道,就别给自己压力,别强迫自己忘记他,这个是你的,还给你。”雾看着他手上的绳于,“留着它,记着他,也没什么不好。”她抬起头,轻轻双手合十在胸前,“我希望你从心里快乐,爱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有什么关系呢?”她眨了眨眼睛,“我不会忘记川穹,但是我相信,我会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雾……”藏血怔怔地看着她,“你不觉得,心里有两个人是犯罪吗?”

雾摇头,“你说过了,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人,大多数都是疯子。”她轻轻地笑,“难道你想做疯子?”

“不是。”藏血摇头,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那样是不公平的。”

雾奇异地看着他,看得藏血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你看什么?”

“你已经爱上别人了。”雾奇异地道,“我真傻,我居然到现在才发觉,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已经爱上别人了。”

藏血微微一震,“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忘记名檀?你要忘记名檀真的是因为他结婚了?可是你明明知道名檀不是一个人能永远拥有的,他就算结婚也是暂时的,没有人能拥有他一生一世。你想忘记他是因为你爱上了别人,因为你下意识地觉得‘心里有两个人’是犯罪,你觉得这样对他不公平,所以你才下意识强迫自己忘记他。不是因为名檀结婚了,你都能放手让他走,要痛苦怎么会等到现在才痛苦?你真的一点也不觉得,你已经爱上了别人吗?”雾奇异地看着藏血,喃喃自语:“而且你为‘她’考虑得很多,居然要强迫自己忘记名檀,可见她在你心中,分量很重。”

我已经爱上了别人?藏血心中一片茫然,我爱上了谁?居然想要为她忘记名檀?可是,真的如她所说,名檀结婚,我并不伤痛,我只是觉得解脱。痛苦只是因为,我不想带着污点去爱人,我想给她一颗完整的心,真的是这样吗?“我——爱上了——谁?”他喃喃自语,只觉得他的世界一片紊乱,居然给他一种无力的感觉。

雾看着他完全失神的样子,居然有些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柔声安慰:“我不该说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这绳子,真的不该这个时候送给你,只是我真的不想看见你假笑。”

“这个——谢谢你。”藏血收起那条绳子,语调不可抑制地傲微有些走音。你搅乱了我的心情,但我却不怨恨你,我很清楚你说的并不仅仅给我听,你也希望可以说服自己,可以去爱上那个第二个人。

雾不安地咬了咬嘴唇,“对不起。”

“傻女孩,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藏血笑了,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雾低头去咬他的手指,就像那一次,他拿白玫瑰挑起她的下颔的样子,狡黠而又妖魅,“我说中了你的心事。”

“你也说中了你自己的心事。”藏血甩了甩头,“我不吃亏的。”

雾轻笑,趁他分心的时候,轻轻咬住了他的手指,抬起眼看他。

“坏习惯!”藏血吃痛,敲了她一个响头,“小野猫似的。”

“你不觉得,你爱上的那个人,有可能是我吗?”雾看着藏血,咬着嘴唇。

“这算是你在向我告白吗?”藏血开玩笑。

雾歪了歪头,“你说呢?”

“我说——我们要赶快走了,骷髅兵要回来了。”藏血听到了少许动静,一把抱住雾,一个翻滚,躲到了骷髅王的那些“收藏”中的一堆木头底下,那些木头原来是口棺材。

“咯啦”一阵骨骼奔跑的声音,零散的几只骷髅踉踉跄跄地奔来,没跑几步就倒地碎成一堆白骨。

“头发。”藏血低声说,“那些骷髅是被头发勒断的,看来玛玛这一仗打赢了。”

“骷髅王在那里。”雾悄声说。

一具巨大的骷髅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身上挂了不少头发,但是它看起来丝毫无损,只是有些累了。他站在“花园”的边缘,怪声怪气地说:“玛玛,你再不让你那些兔子走,小女孩就死。”

“他居然还不知道你已经不在笼子里了。”藏血在雾耳边说。

“他反应很慢,玛玛应该会比他厉害很多,这场仗为什么会打好几百年那么久?”雾悄悄地说。

“你看刚才碎掉的骷髅,”藏血压低声音,“爬起来了,他们会复生,总是死不了。”

说话之间,长发长耳的玛玛临空飘来:“骷髅王,你的女孩已经不见了,你还没有看到吗?”

“她还在,她还在这里……”骷髅王瓮声瓮气地说,大脑袋一摇一晃,往藏血和雾藏身的地方来,“人类的气味。”

雾和藏血悚然而惊,这个骷髅居然能闻到人类的味道,它不但能说能看,还能闻。果然是骷髅王!怎么办?根本无处躲藏,骷髅王的大脑袋带着一阵腐肉的气息,伸到了雾面前,“还有一个,玛玛,你不撤兵,我就把这两个人类化为白骨。”

玛玛在远处缓缓地道:“我族是不会停止攻击的,无论你把谁化为白骨都一样。”

“嘿嘿……我把这两个人类化为骷髅兵,再向你进攻。”骷髅王啧啧地笑,对着雾缓缓张开大口。

“哧”的一声,骷髅王的嘴里突然冒出一股浓烟,泛出白色的泡沫,这可不是骷髅王在耍魔法,却是藏血把强酸瓶子丢进了骷髅王嘴里,强烈的酸,腐蚀了骷髅王的白骨,他登时凄厉地吼叫起来。

“快逃!”藏血拉起雾,往玛玛那边跑去。玛玛长发席地卷来,把他们远远地拉开了去。随着骷髅王凄厉的惨叫,强烈的魔力四射,“花园”里的白骨沙石四下激飞。

玛玛皱起眉头,冷笑了一声,“你们倒帮了我一个大忙。”话说完,他带着藏血和雾隐去,留下发狂的骷髅王。

——***——

“玛玛,谢谢你。”雾凝视着玛玛,他参加了很多战役,瘦了,身上还有许多伤痕,“以前……”她叹了口气,“讨厌过你,但是现在不讨厌了,谢谢你放过雾。梅耶城堡。我以前常常骗你……”望着伤痕累累的玛玛,曾有过许多的歉疚泛上心头,却知怎样都弥补不了。

“我知道。”玛玛打断她的话,冷冷地道,“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雾呆了一呆,什么叫做那又怎么样?“我以后不会再……”我以后不会再骗你,因为我,是骗你不起的,我无法补偿你。

“你留在我身边,你不在我身边太危险了。”玛玛第二次打断她的话,蓦然转身,“走。”

“等一等。”藏血拦住他,“你要带雾走?”

“是。”玛玛冷冷地说。

“可是我……”雾睁大眼睛,和藏血面面相觑,然后她看向玛玛。怎么会变成这样?逃离了变成白骨的命运,却要被玛玛带走?可是我……我都没想清楚,是不是一定会倒向最强的那一个。

“我不在乎你骗不骗我。”玛玛冷冷地说,看了雾一样,“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我喜欢。”随后他又看了藏血一眼,森然说,“你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你要救她,现在救完了,你可以走了。”

不能——保护她吗?藏血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手稍微抬了起来,顿了一顿,顺手塞进了口袋。把手塞进口袋里,是一种防卫的姿态,那是真秀说的,伊贺颜大学的智囊伊贺颜真秀的习惯。藏血明白这个手势的含义,当不能让心灵脱缰而出的时候,惟有这温暖而又单薄的口袋能带给人一丝可以自控的力量。

不能保护,是一种耻辱吧。微微舒了一口气,“你跟他走吧。”藏血叹了口气,“就算你想和我走,也是走不了的。”

雾的眼神顿了一下,嫣然一笑,“你真了解我。”

“怎么能不了解?”藏血摇摇头,推了推眼镜,“你这见风使舵的女妖,去吧,要保重自己。”

“我不会亏待自己的。”雾挥了挥手,“有机会再见。”

藏血哈哈一笑,转眼看向玛玛,“她留给你照顾了,还不送我回去?”

玛玛看着这轻轻松松说再见的两个人,眉头皱得很深,雾居然推了他一把,“玛玛大人,把他送回人界去。”

玛玛终于衣袖一圈,让藏血从魔界消失。雾嫣然扑了过来,“玛玛大人你好了不起哦。”

不知道为什么,玛玛第一次觉得,雾这张天真纯洁的笑脸,看起来有些刺眼,因为他知道,雾和藏血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

“日之少爷、日之少爷,你怎么在楼梯上睡着了?”

藏血睁开眼睛的时候,雾。梅耶城堡的仆人们围成一圈在他四周,七嘴八舌地说,他去了洗手间,半天不出来,大家以为他出事了,进去一看,没人,更加害怕,结果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楼梯上,吓死人了。

在楼梯上?该死的玛玛,要让他回来,好歹也要让他“降落”到一个像样的地点,在楼梯上像什么样子?公报私仇!藏血站起来摇摇头,甩甩手,“没事,昨天晚上没睡好,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日之。”梅耶先生缓缓地说,“我想什么时候和老日之先生见一面,你回家去问一下你爸爸,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他喝下午茶。”

“是,我一定记得。”藏血斯文地微笑。

“你也很累了,回家去休息吧,雾的事情,警察会来处理,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梅耶先生缓缓地说。

“是,我先走了,有雾的消息,通知我。”藏血整了整衣裳准备离开。

“这是你的东西,拿回去。”梅耶先生把一个东西丢了过来。

藏血接住,是那片水晶花瓣,抬头看着梅耶先生的脸,却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一脸的深沉隐抑。

——***——

她会永远留在魔界吗?

玛玛其实很温柔,只不过他用凌厉的方式来表达,雾这小妖女,见到什么人,就换什么脸。对川穹绝对高贵,对玛玛俏皮顺从,对自己……藏血拿着水晶花瓣开车回家,一路默默地想,她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她很依赖自己。

还有……她只在自己面前哭。

她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就会像她被关在象骨里的模样,静静地想心事,静静地红了眼眶,而没有人安慰。

是在想川穹吗?想那个高而瘦的,强风一般的男人,那么冷酷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只是揉揉她的头,她就满意了?陡然间惊觉,那天虽然眼睛一直看着名檀,但什么时候,把她的一举一动也全部留心,不知不觉之间,居然在记忆中如此清晰。

“你已经——爱上别人了。”

“你真的一点也不觉得,你已经爱上别人了吗?”

“我说中了你的心事。”

“你不觉得,你爱上的那个人,有可能是我吗?”

“吱”的一声猛踩刹车,藏血趴在方向盘上苦笑,有可能?除了你,我还可能会爱上谁?难道我还会爱上真秀、爱上司狐?

只有你的身上,才有那么一点让我心动的东西,也许是同病相怜的怜悯,也许,我们根本就是同类。

启动车辆,藏血从口袋里摸出那条绳子,那绳子还在,宛然她的声音还在:“你知道,就别给自己压力,别强迫自己忘记他,这个是你的,还给你。留着它,记着他,也没什么不好。我希望你从心里快乐,爱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会忘记川穹,但是我相信,我会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雾,你是这样希望的,我大概也这样希望,但是说与做不同,爱一个人,想一个人,还能做到快乐、豁达,并不容易。

你也是一样的,说会记住苍穹,然后快乐地去爱第二个人。藏血嘴角微微一挑,做得到吗?

谁都很迷惘,然后在迷惘中相互舔伤,我莫名地迷恋上你的温柔,迷恋上那种同病相怜的慰藉,雾,我这样的感情,算是——爱你吗?

——***——

魔界。

长发兔与骷髅灵一场战乱之后。

雾望着玛玛,他正在换衣服,把战袍换下来,穿长长的元老服。满身都是伤。

“呜呜……玛玛大人太英勇、太伟大了,只是因为有了玛玛大人,我们长发兔一族才能繁衍下去,鄙视兔子的人太多了,他们经常拿红萝卜诋毁我们。”卡露椰望着玛玛的背伤哭,呜呜咽咽的像只小老鼠。

“别吵。”玛玛换好元老服,不耐烦地挥手,卡露椰登时住嘴,委屈地看着玛玛。

“你痛不痛?要不要我给你涂药?”雾问。

“不要。”玛玛回答,推开门出去,“我去召集师长们开会,你和卡露椰呆在房间里,不许出去。”

“是。”卡露椰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这大概就是玛玛和藏血的不同。藏血总是顾及别人的感受,总是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笑脸,就算有天大的心事,也只是困惑在心里,顶着一张笑脸,就打算蒙混得天下无事。如果藏血换成玛玛,他就不会打断卡露椰的话,就不会拒绝涂药,就不会说“不许”,因为藏血是体贴的人,真的非常非常体贴。

“雾姐姐,你会永远留下来吗?”卡露椰飘过来问。

“不会。”雾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卡露椰的头。

“那个有漂亮头发的哥哥呢?”卡露椰又问。

“他回家去了。”雾的手指在卡露椰头上慢慢地移动,把它的长毛打成一个蝴蝶结。

“你会想他吗?”卡露椰浑然不觉自己的头发正发生问题。

雾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我……”

“我会想他的,哥哥说要给我漂亮的长头发,他还没有给我。”卡露椰顶着满头蝴蝶结,在雾面前走来走去,得意洋洋。

它还记得啊?雾拍拍它的头,点点它的鼻子,“下次姐姐看到他的时候,一定叫他赔给你。”

第7章

月轮天

雾被玛玛带走已经十天了,雾。梅耶城堡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沉重;警局曾经接到雾失踪那晚的报警电话,但是除了一些奇异的怪笑,电话录音里什么也没有,无法追查雾消失的真正原因。

藏血知道梅耶先生怀疑是他把雾藏起来,因为是他第一个发现雾失踪,居然远在日之家就知道雾失踪,而且他也在城堡里失踪了一阵子。但是他无法向梅耶先生解释雾去了哪里,所以只好故作不知。今天梅耶先生邀请父亲去城堡喝下午茶,藏血猜到一点他们要说什么。

——***——

伊贺颜大学。

真秀的办公室。

“梅耶先生请了日之先生喝茶?”穿着柔软质地的衣料,背后拖个帽子的真秀十指交叉地坐在椅子上,“我印象中,似乎梅耶先生和日之先生的交情并没有好到这个分上。”

“我猜,说两件事。第一,试探雾是不是被我藏起来了;第二,”藏血耸耸肩,“他怀疑我和雾。”

“他怀疑你试图拐走他女儿。”真秀说得咬文嚼字,之后补了一句,“你本人是没什么大事,看履历的话,很少人有你那么工整的。上好的家世,上好的学历,上好的能力,上好的相貌。”真秀似笑非笑地喝了一口茶,“主要是名檀那档子事不要让他查了出来,那可就大大地降低你的分数。”

“你在说什么?说得我好像很希望被人家挑中做人家女婿。”藏血斯文擦着一个新的茶杯,“他查我什么我都不在乎。”

不在乎?真秀挑眉笑,转开话题,“这可是你第一次进我这里居然还会擦茶杯,我这茶杯是新的,我不信你在家里也这么勤快。”

藏血举起那个茶杯,茶杯晶晶亮,看了一阵他自己哑然失笑,“看来我回家也要勤快一下才可以,做儿子做了那么多年,居然没擦过家里的茶杯。”

“你在担心。”真秀给自己倒茶,没给藏血倒茶,反正他也没心喝。

“我在担心什么?”藏血笑笑。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做挑拨人心的刺猬。”真秀一只手插进口袋,“下午没课,和仲海约了打球,你去不去?”

“我?”藏血又是那样笑笑,“我想回家。”

“那你就回家。”真秀瞧了他两眼,淡淡地笑,也不多说什么。

藏血走了,他很少这么安静,安静得近乎寂静。

藏血的心很乱,连最经常的斯文的微笑都做不出来,来找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吧,但是他最终只是擦了一阵茶杯,什么也没说。藏血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女孩吧,不仅如此,他知道那个女孩去了哪里。真秀拿起藏血擦的那个茶杯,耸耸肩,往里头倒了茶继续喝。

藏血知道那个女孩在哪里,但是他不能说。

他担心梅耶先生。

他更担心他自己。真秀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是似乎藏血对自己这分崭新的爱,没有什么信心,对雾没有什么信心,对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

藏血不坚持,他是一个不强势的人,不喜欢勉强。而且他体贴,不喜欢别人不愉快,换句话说,他不自私。但是,真秀叹了口气,爱是自私的吧,为什么藏血留不住名檀?因为藏血在他所爱的那个人选择离开的时候,他不会挽留,他会放手。那样的话,如果有人与他抢夺,他怎么能不输呢?他让名檀离开的时候,仲海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他只是推了推眼镜微笑,“我不喜欢勉强。”

嫁给了藏血,是会很幸福的。但人们都喜欢那种强势的、疯狂的爱恋,那种一霎眼冰棱破裂的心动,藏血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有一个女孩,能够理解他的爱人的方式,那该是疯狂的爱恋之外的另一种幸福了。

雾。梅耶,那个妖异的女孩,她能吗?真秀持保留意见。

——***——

风吹来,衣发俱飘。

藏血仰天吸了一口空气,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没开车来上学,学校距离日之府很近,散步就能够到达。

日之府地域广阔,道路上铺着青砖,路边生着短短的青草,草上开着白白的小花,长着紫黑色的浆果。很温和的天气,所谓春天。

藏血的辫子在风中微微地摇晃,绕过脖子辫稍落入口袋里,辫子上青色绳子的绳带轻轻撞击着他的手背。

一个人走路,总是觉得缺点什么。藏血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手心是那片水晶花瓣,在白天的光线下,水晶光滑透明,像一汪真正的水。她在魔界永远不回来了吗?玛玛说得没错,雾不留在玛玛身边的话,他保护不了她。

他保护不了她……

“日之。”有人淡淡地呼唤。

藏血抬起头,有些意外,站在不远处树下的是名檀,他身边居然没有人陪着,一头长发随着风飘,映着他那种多年冰封,近乎是被封印的脸和他的眼睛。“名檀?你不是去了芬兰?”

“我回来拿东西。”名檀眼也不眨,冷冷地说。

“哦。”藏血应了一声,辫梢在口袋里,他带着一阵风从名檀身边走过,“好久不见了。”

名檀站着不动,藏血从他身边走过了,他才说:“对不起。”

藏血意外,站住、回头,笑了,“你居然会道歉?”

“嗯。”名檀淡淡地应了一声。

藏血耸耸肩,“不客气。”他回过身,继续往前走,走得很轻松,仿佛他从来没有在这条路上遇到名檀。

名檀没有回头,“你从来没有要求我留下。”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藏血皱眉,又停了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如果开口说挽留的话,谁都会为你留下的。”名檀淡淡地道,“只是你从来不说。”

藏血推了椎他发光的眼镜,也淡淡地道:“我从不喜欢勉强,从不喜欢‘要求’别人为我做什么事。”

两个男子相互背立,相隔十米站着,谁也不回头。

“你一辈子,就等着一个人为你留下吗?”名檀开始往前走,缓缓地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日之,你是一个好人,但不是一个好情人。”

藏血没动,一直到名檀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还站在那里没动。

“你一辈子,就等着一个人为你留下吗?”

是我的错?

藏血缓缓抬起头,如果那天我说,雾,你和我一起走,就算我保护不了你。雾,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你如果开口说挽留的话,谁都会为你留下的。”

不,名檀,你不明白的。我保护不了她,所以……

——***——

“哥哥,回来了?”屋里日之嫒像个漂亮的大洋娃娃,和藏血有八分像,只是日之嫒矮一点,藏血高一点,日之嫒更像她的妈妈。

藏血笑了笑,“回来了。”

日之媛毫无心机地笑,“犀泽哥哥来过,和梅耶伯伯还有爸爸一起喝下午茶,他说回来拿东西。”

藏血站住,名檀……“他回来拿什么东西?”

“缎带啊,就是你房间里那一盒缎带,我不知道那盒子什么时候在你房间里的。”日之嫒指指藏血的身后,“我也不是很清楚犀泽为什么要拿走,梅耶伯伯一直和他在一起,你问梅耶伯伯。”

藏血苦笑,回过身,“梅耶先生。”

梅耶先生依旧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回来了?”

藏血只能轻咳一声,“回来了。”

“我想问你几句话。”梅耶先生慢慢在椅子上坐下。

“日之媛,过来。”日之先生在房间里呼唤。

“来了。”日之媛站了起来,从房间里离开。

真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担心。”

“我在担心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藏血居然觉得紧张,和梅耶先生独处在一个房间里,他居然很紧张。自然不是因为梅耶先生曾经是一只大蜘蛛,藏血在心里苦笑,自从梅耶先生要和爸爸喝茶,他就觉得不安,对真秀说不在乎,现在却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耶先生居然来这里请爸爸喝茶。”藏血勉强笑着说,“我以为梅耶伯伯不喜欢出庄园。”

梅耶先生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一丝笑意,慢慢地说:“你不欢迎我?”

“我……”藏血不是不擅言语的人,此刻却哑口无言。

“你一向叫我先生,不叫伯伯的。”梅耶先生慢慢地说,“你很紧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他双手安详地放在椅子扶手上,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却让人无法回避。

藏血皱起眉头,“我不是……”

梅耶先生打断他的话,“你以前不会的,我记得。”

藏血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以前是以前。”

梅耶先生微笑,“是害怕?”

藏血苦笑,“有一点。”

“害怕我知道名檀的事?”梅耶先生淡淡地问。

藏血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不是。”

“还是害怕,我会因为这件事排斥你?”梅耶先生淡淡一笑。

藏血摇头,“我害怕你会怪雾。”

梅耶先生有些意外,“怪雾?”

“怪她招惹了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藏血自嘲地笑了笑,“我听说川穹的事,先生并不赞成,我似乎也并不比川穹好多少。”他耸了耸肩,“我怕你怪她,也怕让她烦恼。”

梅耶先生笑了,“你和川穹不同。”他上下认真看了藏血一阵,“你以为我会看不起你吗?不会,我不看重你过去的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只看重你值不值得雾爱。”他慢慢地说,“雾是个任性的孩子,她古怪,不端正,不听话,而且喜欢掩饰自己。不要以为她很放荡、腼腆、很少说真心话,她是那种要人逼,逼到绝境才会原形毕露的女孩。”

“我知道。”藏血也慢慢地说,“她其实很简单,只是她怕太容易给人看穿,所以她喜欢掩饰自己。说假话的时候,她总是笑得特别灿烂。”

“喜欢她吗?”梅耶先生微笑着问。

藏血笑而不答。

“雾是个单纯的孩子,你相信吗?”梅耶先生叹了口气,“可能因为我和她妈妈分开得太早,雾从小就很少有人能认真地关心她,她变得古古怪怪,喜欢捉弄人,但是你要相信,她不是坏孩子。”

藏血轻咳了一声,“无论她是不是坏孩子,总之我不想看见她伤心。”他换了个姿势坐,“我爱过名檀,先生不在乎?”

梅耶先生微笑,“名檀说,你是个体贴的人。”

藏血哈哈一笑,“我不否认。”

梅耶先生也哈哈一笑,“所以我说你和川穹不同,你是会给人幸福的人。”

藏血眨眨眼睛,笑了,“难道川穹只会带给人痛苦?”

“有些人的感情,是非常凄厉的。”梅耶先生含蓄地说,“我不反对疯狂的爱恋,但是不希望自己女儿也卷进去,雾是个脆弱的孩子。”他微笑着说,“名檀说你不擅长向别人要求什么,雾可是要人逼的孩子,你明白我意思吗?”

“名檀了解我,但不彻底。”藏血呼了一口气,双手枕在头颈下,“雾了解我,了解得让我有些害怕。”他转过头,望着梅耶先生,“她第一个告诉我,我从名檀那里毕业了,我已经爱上了别人。那个时候,我自己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她了解我,比我自己还了解。”

梅耶先生有些意外。

藏血笑了笑,“同样的我了解她,也许比她自己还了解,她不知道我爱上的人是她。”

“你可以告诉她。”梅耶先生微笑,“如果错过了你,她会后悔的。”

“先生,她不会相信的,或者说她拒绝相信。”藏血笑得有些黯淡,“她害怕我们之间的感情变质,她只能接受暧昧,不能接受那是爱,挑明了我爱她,我们之间就不会这么自然了。”他坐起来双手支撑在膝盖上,“爱川穹,已经让她害怕爱情,雾是个脆弱的孩子,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梅耶先生深沉地看着他,“日之,你比我预想的要成熟,如果雾能接受你,我很放心。”

藏血笑笑,“我是不是要说谢谢你?”

梅耶先生哈哈一笑,“该是我说谢谢,谢谢你选中了我的女儿。”他站起来,“我该走了,你知道雾在哪里是不是?她和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藏血的眼中闪过黯然,“先生慢走。”

梅耶先生走了。

放心?她并不是和我在一起,我无法保护她,我也没有留下她。

藏血手里握着那个水晶花瓣,第一次觉得玛玛的存在,是如此令他痛苦。

——***——

月亮很圆。

雾在玛玛的大本营发呆,今天是十五月圆吧,玛玛会进入休眠,不知道长发兔族会受到多少影响?如果今天是十五,那么她留在这个魔幻的世界,也已经十五天了。

为了安全留下来,其实如果那天藏血开口要求她和他一起走,她也许不一定会倒向玛玛这边,虽然她讨厌骷髅,不想死,但是留在藏血身边,要远远比留在玛玛身边要……怎么说呢?幸福,幸福许多。

“姐姐,我不想辫辫子。”手下的东西可怜兮兮地说。

雾拿开手,才知道不知不觉又把卡露椰的长毛拿来辫辫子,这几乎已经成了她十五天的恶习。“啊,姐姐不是故意的。”雾水湿的眼睛闪烁着流光,哀怨地蹙起眉头。

卡露椰缩了缩头,“我……我不是在生气。”

“你就是在生气。”雾泫然欲泣。

“我不生气、不生气。”卡露椰两个耳朵塌下来,雾乘机在它耳朵毛上多辫了条辫子,“姐姐在想长辫子哥哥。”

这个小笨蛋居然也有聪明的一天?雾诧异地看了它一眼,“我在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他。”

“姐姐想看见他?很容易啊,你看这里。”卡露椰指指墙上的镜子,“我很厉害吧。”

墙上的镜子映出藏血,他一个人坐在房间的角落,把玩着手里的水晶花瓣。

“好漂亮的头发哦。”卡露椰痴迷地看着藏血的头发——藏血大概刚刚洗过头,没有扎辫子,一头的黑发飘散,映得藏血手指间的水晶更加澄澈透亮。

雾只想敲死这个只会对着头发流口水的小妖,对卡露椰来说,只要头发漂亮就是最漂亮,相貌是完全不能和头发相提并论的。藏血的确是个花瓣似的美人,但是她很少意识到这一点,他最重要的,是他总给人一种被纵容被关怀的感觉,和藏血在一起,你会觉得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在想她吗?原来这个东西他还没丢,还在的。雾目不转睛地看着藏血,这是人界什么时间?他在做什么?

“我很厉害吧?雾姐姐,我可以让你看我更厉害的。”卡露椰得意洋洋,“你听。”

“你一辈子,就等着一个人为你留下吗?日之,你是一个好人,但不是一个好情人。”

雾吃了一惊,这是名檀的声音,“从镜子里还能听到声音?”那岂不是和电视差不多?

陡然间镜子里什么也没有了,卡露椰垂着耳朵大口大口地喘气,“累死我了,我只能做到这样,如果是玛玛大人,你可以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居然还可以听见声音。”雾自言自语。

“那不是声音,是心声,是那个哥哥,在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心里想的,不是他说的,镜子照不出声音。”卡露椰累极了,“啪”的一声,倒在桌子上,呼呼地睡着了。

心声?雾慢慢回想起刚才听见的声音——“你一辈子,就等着一个人为你留下吗?日之,你是一个好人,但不是一个好情人。”

名檀的声音,磁性、动听,没有感情。

是对藏血说的吗?藏血到现在,即使手里握着水晶,心里想的依然是名檀吗?雾看着镜子里自己不愉快的眼睛,最终笑了一下,是自嘲的、是苦涩的。劝他不要逼自己忘记名檀,劝他遵从自己的心,劝他去爱第二个人,可是听到他心里想的是别人,她却有一点高兴不起来。

藏血不是好情人吗?不是的,名檀,你居然不了解藏血,他是最好的情人,不勉强你做任何事情,你要走的时候,就让你走。只是你适合强势的爱,而藏血不会强人所难。你为什么只能在被迫的时候才能留下,是你自己从不考虑为任何人留下,所以才会责怪他不曾打算留下你。

为了藏血留下。

也许藏血一辈子,真的在等候一个人为了他而留下。他真的不是会追逐会要求别人什么的人,不肯为了别人改变自己,所以纵然他认识过交往过那么多人,却谁也留不住就是因为他不会留你。

无缘无故居然有点想哭。她突然很想回家,去安慰那个对每个人都好,但每个人都成为他人生过客的——总是微笑的他。

“咯啦”一声,门开了,玛玛走了进来。

一股清清的水气,玛玛的脚印,每一步都是水印,整个人似乎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怎么了?掉进水里了?”雾嫣然一笑。

玛玛森然看了她一眼,慢慢坐在了椅子上,“今天我要休眠。”

雾巧笑情兮,“今天是月圆,我记得。”

“今天我不能保护你。”玛玛慢慢抬起头看她,“你害怕吗?”

雾嫣然一笑,“不要紧,你不能保护我,我保护你。”

玛玛凝视了她一阵,冷笑了一声,“花言巧语的小女孩。”他闭上眼睛,躺到床上去休眠,不再理睬她。

玛玛从不曾相信她。雾悠悠地舒了口气,花言巧语的小女孩,如果可以的话,玛玛也许不会选择她,他可能是被她那样清纯一朵白花般的外表欺骗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玛玛不会喜欢她,也许会讨厌她。

“玛玛大人。卡露椰醒了过来,本能地扑向玛玛。

雾拦住它,“让他休息,他已经打了很多天的仗,很累了。”她纤细的双手为玛玛盖上被子,玛玛进入休眠,对外界毫无感觉。

“雾姐姐,玛玛大人好像很不高兴。”卡露椰闷闷地。

“打仗了,有谁会是高兴的?”雾摸了摸卡露椰的长毛,轻轻拍了拍它的头。

“如果可以不打仗,那有多好?”卡露椰闷闷地。

“你们和骷髅灵是怎么打起来的?”雾问。

“魔界有一个月轮天的传说。”卡露椰登时高兴了起来,洋洋得意给雾解释,“月圆的时候,该隐拿着—束荆棘在月轮天做献祭,如果你能够拿到该隐献祭的那束荆棘,你就能成为魔界仅次于该隐的魔王。月轮天的地址在我们长发兔的范围内,但是我们长发兔是没有野心的种族,只是看管月轮天的入口,从来没有进去,也从来没有去拿荆棘。骷髅灵想要霸占那个入口,所以就打死了我们很多兔子。”它的耳朵又垂了下来,沮丧地,“我们打不过骷髅灵,所以召回了正在转变期的玛玛大人。玛玛大人正在转变,他会从兔子变成精灵,但是打仗打断了他的转变,他可能永远都不能变成精灵了。”

雾轻轻叹了口气,“该隐的荆棘……”

“如果拿到了该隐的荆棘,魔界除了该隐,人人都要听话。”卡露椰认真地说,“但是月轮天据说很危险,即使是我们长发兔,也被警告不能靠近那里,靠近那里将会遇到不幸。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谁也不知道月轮天里面是不是有该隐的荆棘。”

“如果拿到了荆棘,除了成为魔王,就没有其他用途了?”雾问。

“嗯,说可以向荆棘许愿,荆棘会满足你一个愿望。”卡露椰努力地想,“但是该隐会惩罚你,你偷走了他的东西,他会惩罚你。”

“这样——啊。”雾拖长声音,应了一声。

——***——

白萧伟昂咖啡馆。

第一次遇到司狐,就是在这个咖啡馆的深处。白萧伟昂咖啡馆依山而建,咖啡馆深入山腹,咖啡馆的最深处,与司狐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藏血握着水晶花瓣走进咖啡馆,馆里的调酒师认得藏血,笑着说:“日之少爷,真秀少爷和一个有点像外国人的朋友刚走,你现在才来?”

藏血的长外套微微有些飘荡,有点像外国人的朋友?是中国水吧。法医的中国水,这学期刚从英国转学过来。“我定了x57的座位。”

“空着呢,这个点,店里没人。那里光线不好,墙上刻着那些字看起来也有点吓人,一直都空着。”调酒师呵呵地,“要喝什么?”

“皇家咖啡吧。”藏血斯文地笑,长外套带起一阵微风,走向咖啡馆的深处。

咖啡馆深入山腹的最深处,墙壁上的刻字让人将信将疑,但是藏血知道司狐就在这堵墙壁的后面,荒谬诡异的刻字之后,就是更加诡异的司狐的房间!

传说中贮藏亡灵的人,停灵士司狐。

妖异与邪魅的化身,忽隐忽现的幽冷的诡谲的笑……

“日之少爷,咖啡。”

“谢谢。”藏血凝视着皇家咖啡上横架着的咖啡匙上白兰地方糖燃烧的蓝色火焰,等调酒师走远了,竖起两只手指,轻轻敲了敲刻字的墙壁。

“人偶在很短的时间内腐朽,金刚是森林的野兽,结发走进困惑的城堡,伶女在酒红的烟花里哭泣,希腊神流下眼泪……当预言应验的时候,我的命运之匙,就会开启。”那一边,隐隐约约传来非男非女的声音,诡谲幽异地唱,一会儿飘远,一会儿飘近。

藏血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看着我们困惑,你好像很高兴。”

他身边的咖啡座上隐隐约约有一个身上披着一件黑袍的人,他在笑,露出尖锐的牙齿,牙齿尖是透明的,闪烁着咖啡店的灯光,是人间没有的钻石色彩。如果藏血是一个花瓣般的男人,这黑袍人就是一朵妖异的杀人花!浸满鲜血的杀人花,甚至充满了深湛邪恶的妩媚。

他当然就是司狐,贮藏亡灵的人。

“我要怎么样才能保护她?”藏血看着皇家咖啡上的火焰燃尽,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很多天不见了,我很担心她。”

司狐的黑袍无风自飘,他分明在藏血身边,他的声音却远远近近,“魔界有月轮天的传说,月圆的时候,该隐带着荆棘在月轮天里献祭,得到那束荆棘的人,是魔界的魔王,并且荆棘能实现愿望。”

藏血笑了,“我的问题是,我是人,不是妖魔。你告诉我魔界的传说,我进不了魔界,也是没有用的。”

司狐的手轻轻抬起,黑色的长袍从手臂上滑落,露出他骨骼均匀的纤细的手臂。那手臂上一道遭密集的烙痕,像被燃烧的枝条印上的咒语。“如果你向荆棘许愿,你就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我也曾经是人。”

藏血骤然抬头,“什么?”

司狐低低地笑,“我也曾经是人,要你向荆棘许愿,并且如果能够抵御该隐的惩罚,就能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这其妖如鬼的司狐,也曾经是人?藏血震惊地看着司狐。

“记住,一束荆棘,只能满足你一个愿望。”司狐的手指点向皇家咖啡,溶入白兰地的咖啡上再度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当火焰燃起的时候,司狐就突然消失了,一点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等一下。”藏血忘形地伸手过去要拦住他,司狐也曾经是人,还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更令人震惊?如果司狐也曾经是人,那荆棘就不是传说,并且能够把人化为这种非妖非魔非神非鬼的东西,如果荆棘是真的,他也许可以用荆棘换回雾!他可以许愿——希望她不必被困在虚幻的地方,可以许愿让她安全,甚至可以许愿让她不再为了川穹痛苦。念头还没有转完,手穿过了虚空的地方,司狐坐过的咖啡座居然是空洞的,藏血猛地站起来穿过那个空洞,登时站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三点五十五分,调酒师奇怪地看向藏血坐的位置,日之少爷走了?但是他还没有付账呢,他什么时候走的?

第8章

该隐的荆棘

眼前是一片黑色的草地,草的尖梢都带着晶莹的露水,映着明亮的月色,闪烁着明月的光辉,映得那草越发漆黑。

黑色的草,魔界?藏血手里还拿着起火的皇家咖啡,咖啡杯口起着蓝色的火焰,咖啡中的白兰地在燃烧,照出了一片空间。

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石碑,藏血举起咖啡的火焰照了过去,那里有一个人伏在石碑前面,不知道在做什么。

“叮叮”的声响,这不知是哪种妖魔的东西,拿着工具在敲击那块石碑。

“谁?”敲石碑的东西转过身来,看到了火焰的光,可能太刺眼了,它一下子遮住眼睛,“这里是长发兔的领地,你是什么东西?”

雾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里?藏血慢慢地放下咖啡杯,她……很维护玛玛。

是应该的吧,玛玛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

心里有些东西在动,压迫着他的呼吸。他一贯是个很强的人,不喜欢认输,但是和玛玛相比,无论如何他都是输的那一方,输得连雾都不得不微笑着要求对方保护。再那样笑下去会很辛苦的,玛玛当真是一个痛苦的词。藏血舒了口气,脸上现出了笑意。

雾的声音变得哀怨,“是玛玛大人吗?你别怪卡露椰,是我自己好奇心太重,想来看着是不是真的有‘该隐的荆棘’……”她说了一半,突然听见人笑,而且那人还笑得很愉快,正是那个拿着火焰,站得笔直的人——藏血?

“见风使舵的小妖女。”藏血的笑脸在火焰背后出现,他走了过来,蹲了下来,单膝跪地,“你在这里做什么?”

“玛玛没有让你回去吗?”雾陡然紧张了起来,“他居然让你留在这个鬼地方。”

“他没骗你,别着急。”藏血把燃烧的咖啡杯放在地上,轻轻托起她的脸,握了握她的手,“我回去了,但是又回来了。”

他干什么握住她的手不放?雾突然有些紧张,“你回来干什么?”她咬着嘴唇说。

“别动,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藏血柔声说。

“你这么温柔干什么?”雾骤然红了脸,“我留在这里很好,玛玛对我很好,虽然外面妖魔兵打得激烈,但是我一个也没看见,没有被吓到,也没有被饿到,当然更不会给人欺负。”

“你说的这么详细干什么?”藏血放开她的手,“我又不是在问你。”

“你……”雾瞪了他一眼,火焰下看得出藏血眼里有回避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软,反驳争辩的话没说,说出口的是,“我……以为你会担心。”

藏血凝视着她微红的脸,“我如果不但心,你会失望吗?”

雾紧紧地皱起眉头,握起拳头,“你……”她换了一口气,嫣然一笑,“你这样说,我会以为你要追求我呢,别追求我。”

“因为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藏血一笑,接下去,“开玩笑的,别当真。”

雾转过身指着那块大石碑,“这里是月轮天,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差点以为一辈子见不到你了。”

“我是被司狐送来的。”藏血推推眼镜,眼镜上一片晶光。

“我是偷着来的,玛玛不许人到这里来,今天他休眠,我才能偷偷到这里来。”雾指着石碑底下,“这下面一定有文章,声音是空的。”

“我来瞧瞧,听诊我最在行。”藏血开玩笑,拿过雾手上的一把小锤子,在地上轻轻地敲。

他趴在地上,全心全意地听着石碑下面的情况,雾蹲在他身边。

“雾,你也是为荆棘来的?”藏血边听边问。

“嗯,你呢?”雾微笑。

“我也算吧。”藏血敲了一下,凝神地听,把锤子移向另一个地方。

“你也想许愿?”雾帮他拨开地上的沙石,两个人像趴在石碑前的小狗。

“嗯。”藏血的注意力集中在石碑下的一个地方,漫不经心地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雾用手指在地上划了个圈,慢慢地说:“希望魔界不要打仗,玛玛为了他的族群,失去了变化成精灵的机会,如果可以的话,”她轻轻地笑了笑,“我希望他能够变成精灵。”因为,我欠玛玛很多情、很多情,却没有机会能还给他。

为了玛玛吗?藏血手中的锤子停在了一个位置,玛玛一直都喜欢她,他甚至喜欢被雾骗,明知她总是在欺骗他,还是对她容忍。她说相信能够找到比川穹更好的人,玛玛……算是一个吗?

“你的心愿是什么?”雾反问。

藏血想了想,斯文地笑笑,“人家说,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他在石碑下一个部位一敲,“叮”的一声,石碑上月轮天的刻字流过光线,随即空中裂开了一个缺口,里面射出了幽亮的光芒,如月光一般清凉舒适。

“这就是所谓‘月轮天’了吧?”藏血眯起眼睛,看着空中的缺口,“也不是很难打开,为什么这么多年,居然只有一个人打开过?”他拉起趴在地上的雾,“走吧。”

“居然曾经有人进来过这里?”雾和藏血一起跨过缺口,眼前是一块纯圆的山顶,分裂的巨岩在脚下,圆形的平面山头,就是浑圆的月亮,离得很近很近。山顶的中间,是一个石质的平台,台上一束荆棘,在月光下映出一束长长的影子。

那荆棘的模样,和司狐手臂上的烙痕一模一样,那就是所谓该隐的惩罚吗?藏血一步一步向荆棘走去,雾猛然拉住他,“等一等!”

怎么?她难道不想为玛玛……

藏血顿了一下,脚步没停依然往荆棘走去。

“我有话和你说。”雾拉住他,闭眼说。

她说话的语气很坚定,像有什么事一定要说。藏血心头猛地一震,不想听,他不想听。

眼见他转过头去,雾闭眼说:“不要走,人家都说,靠近荆棘会发生不幸的事。”

只是要说这个吗?藏血笑了,“怕不幸的话,你也不会来了。为了玛玛,你能放弃吗?”

“不能放弃。”雾低声说,而后她抬起头来,“因为我对不起他。”

什么?藏血跳动的心还没有反应过来,雾接下去说:“因为我对不起他,他为了我做了他不喜欢做得很多事,但是我没办法喜欢上他。”她攥紧藏血的手,“所以应该我去,你留下。”

“你在说什么?”藏血有些怒了,“你去?我留下?你当我是什么?事到如今你……”

“去的话也许会死的。”雾突然大叫一声,“日之,你是善良的人,你体贴、你温柔,你比谁都对人好。可是懂得你好的人那么少,连名檀都不懂你,你那么爱他,可是连他都不要你。”她猛然抓住藏血,“如果你就这样死掉了,遇到什么不幸,我怎么能甘心?你不觉得你一辈子都不值得吗?这样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呢?”

什么?藏血看着她愤怒的样子,她攥拳怒目,像说着什么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事,他温文尔雅地微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名檀是名檀,他的事我从来不管,到现在也更加不需要我管。”

“你就是这样,这样会让爱你的人觉得你不重视他,你为什么从来不留人?难道你在意的人离开还是留下,你真的毫不在乎吗?就像那一天如果你要我和你一起走……”雾说到激动,突然愣住了。

垂下头来,让阴影遮住眼睛,要继续说下去吗?雾紧紧地握住拳头,闭嘴。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从来不留人,他们对你来说全都不重要,你能不能……能不能考虑一下觉得你好重要的人的心情?即使你不会留人,至少也不要在她面前死。”她愤然转过头,像是觉得说了这些让她愤愤不平。

藏血的微笑依然优雅,微略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他居然不回答。

他居然不回答。雾恨恨地瞪着他,“所以我去,你留下!”

她大步向荆棘走去,藏血一把抓住她的手。

“干什么?”妖魅的小女生恶狠狠地说。

“无论有什么理由,有风度的绅士总是不会让女孩子去冒险的。”藏血拉过她,走了两步,距离荆棘已经触手可及,他的背影在雾眼中,辫梢轻轻地摇晃,他怎能如此平静、漠不在乎?她已经——已经几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了,他却还是这样。

“我为了玛玛,你这么冒险又是为了什么?”雾狠狠地瞪着他。

“为了资格啊。”藏血斯文地微笑,“为了公平的资格。”作为情敌的资格,可以保护她的资格。

雾挫败地看着他,“你从来不和人说真心话吗?”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藏血耸耸肩。

“混蛋日之!”雾怒目而视。

“真的,我从不骗人。”藏血优雅地微笑,“你要走,我绝不留你,但如果你要来,我冒着大雨也会去接你。”

这就是真正的藏血吗?雾突然笑了一下,“如果你真的这么无情,为什么你要这么介意不能保护我这件事呢?”她一语惊人,炯炯的眼神盯着藏血,“日之,我说得对不对?”

藏血震动,她那种看穿人心的本事又来了。“我没有。”他回答了最蠢的一句话。

“你介意玛玛的存在,你在乎你没有能够与妖魔抗衡的力量!”雾大声说。

“不能保护自己女伴的男人不能算男人。”藏血轻声说,“不算男人的人自然没有开口说爱的资格,雾,我说得对不对?”

“日之……”雾凝望着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轻轻走近了一步,握住了他另一只手,“你可以认真听我说话吗?”

“我一直都不认真吗?”藏血轻笑。

抬头凝视着这个男人,一直都不认真,是的。这个男人,自从一开始遇见的时候就不认真,不认真地说话,不认真却故作温柔地微笑,他的心在哪里?或者偶然会感受到他的踟蹰,但大多数时间她无法接近他的真实心情。能接近的只有那些绅士的温柔和无缘无故的体贴吧。日之他是体贴的人,所以即使得到了体贴也不能证明有什么东西存在。呆呆地看着他斯文微笑的跟眸,那透明眼镜下的眼睛里,究竟有多少情绪是真实的?多少情绪是虚幻的?

“日之。”雾低下头,她的衣袂在风里飘,凉风吹得她灼热的肌肤微凉,心也微凉,“你是喜欢我的吧?”她低声说。

藏血搭在镜框上的手指微微停了一下,似顿住了,“你知道?”他的语气也似在风里会飘。

“我知道。”雾突然有想哭的冲动,长长吸了一口气,“从那天说你爱上了别人的时候就知道。”

“是,我爱上的人是你。”藏血微微一笑,“那又如何呢?”

“什么叫做‘那又如何呢’呢?”雾低声说,“日之,你是喜欢我的,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呢?”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藏血,抬头时刻她的眼神肌肤圣洁得如有光,“为什么呢?你爱上我,不对我说,却总是逃避?”

“逃避?”藏血笑了一下,“也许因为爱上你是件不情愿的事,所以——”他没把“所以”之后的话继续,听语气那“所以”就在“所以”之后便已经干净利落的结束。

“爱上我让你为难?”雾自嘲,“也对,我不是个好女孩子。我当然也远远不如名檀。”

“你让我不设防,我爱得没有戒备也没有警醒,那样对我来说太危险。”藏血侧过头去,镜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我不习惯这样的感情,我也不习惯做弱者。”顿了一顿,他轻飘飘地说:“对不起。”

“弱者?”雾骤然大声问,“什么弱者?”

“玛玛。”藏血淡淡的两个字封住了她的嘴,“你敢说,他在你心里什么也不是?至少你还欠他成千上万的情,你害他、你骗他、你利用他,不要说你当真和脸上扮的一样毫不在乎,你尝试过去爱他的,只是你做不到。”他的目光缓缓移到荆棘上,“他其实是很重要的人。”

雾呆呆地连退两步,“即使他是很重要的人又怎么样呢?”

“我不习惯连情人都需要委托别人保护。”藏血转头,话说到这分上已经无须再解释,藏血的心情昭然若揭。

“大……大傻瓜!”雾抢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不让他接触荆棘,呆呆地看着他。骄傲的男人啊,不习惯认输,不习惯做弱者,却不得不屈服在玛玛不可比较的魔法之下,他原可以撒手不管道遥的去做他人间的强者,为什么要冒险来到魔界?为什么要问呢?其实原本一切都无需要问,一切早巳清楚,藏血在乎的是他无法容忍玛玛对她的重要,无法容忍他自己保护不了她。“日之日之,是你男人的尊严,是不是?”她上前一步抱住他,那一阵灼热突然袭上他的胸口,只听她说:“如果我只会责怪你不该介意,那么你不会为了我站在这里。虽然我不能理解,但是男人都是有领域感的吧,没有相应的自尊和自负就不可以平等,当然就更不可以竞争。”她凝视着藏血的眼睛,“是因为这样,所以即使爱我也选择不要我?”

月光下的男人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她感觉到他的发梢轻轻地飘,飘到了她的手臂边,是轻微浮动碰撞的感觉。

等侯许久,他却没有回答。

“日之?”雾抬头。藏血却只是那样斯文地微笑,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如果你坚持不放手的话,这个荆棘就我们两个一起来拿,你满意了吧?”

“哦……嗯。”雾黯然,他还是逃开了,这个花瓣般的男人,是真是假,是虚是幻,他的心总是不给人知道,即使锤子砸到了门口,他也依然侧过头去然后说今天天气不错。混蛋!她狠狠地握了拳,藏血却已经一手拿起了那束荆棘。

“呼”的一声,一簇火焰突然自荆棘上燃起一瞬间绵延了两个人,雾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灼热,只觉藏血身上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一阵清凉如水蔓延,身上的火刹那熄灭,“嗒”的一声,一个东西掉在地上。

水晶花瓣?雾此刻却对这个东西触目惊心。耳听藏血轻轻地“嘿”了一声。

到这个地步仍然摆脱不了玛玛的庇护吗?难道他每走—步都必须在那只兔子的阴影下,无论是站在这个地方,在这里呼吸,或者是拥抱这个女子,都摆脱不了那个冷冷的影子吗?藏血拾起那个水晶花瓣,看着它在掌心化为清水顺指缝而下,最终掉进地表的尘土中消失不见。它不见了,但是那阴影依然在的,他保护不了这个女子,要仰赖那个情敌才能够一次一次地化险为夷,他会放弃的。他会为了这个放弃这个女子,日之藏血,从不喜欢勉强。

抬起头来,“你看。”藏血凝视着遥远的天空,那些荆棘消散的黑烟点点聚集的人影,“那是什么?”

雾抬头,空中的人形已经侵到了两个人面前,多余的黑烟散去,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衣里的男人,从头到脚都看不见。“该隐?”雾问。

黑衣人发出了一声诡异的笑声,笑声像在空中波动的碎琉璃,—层一层流荡开去。

这个声音是——藏血眉头大皱,“司狐?”

“刷”的一声,黑衣人揭开宽大的黑衣,里面的人妖异如旧,怎么不是司狐!诡笑里露出尖锐的透明的牙齿,每每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两颗透明的牙尖里绽放。

“司狐?”雾诧异地看着这个其妖如鬼的黑衣男子,“这不是该隐的荆棘吗?该隐在哪里?”

司狐从空中缓缓地降下,伸出手,抓住了藏血手里的荆棘的另一端。雾清楚地看到他有着长长的尖锐透明的指甲,怎么看也不像人,只听他说:“夜之末,日之交,该隐安眠的时间。藏血,你的运气很好,不过……”他手上骤然用力,“啪”的一声夺走藏血的荆棘,“荆棘给我。”

藏血反应敏捷,荆棘出手之后再一次一把抓住了它,和司狐各执荆棘的两端,“司狐,你不是已经得到过荆棘,为什么……”我不再想得到它能够得到可以获得这个女子的能力,我选择放弃,但是荆棘上有玛玛的希望,他不能放手。

司狐眼瞳深处闪烁着血色,尖锐的指甲也闪烁着血色,他诡谲地笑,“是我让你走进魔界,你以为月轮天是为谁而开?我让你看见了你想见的人,你不应该放手吗?”

藏血一震,“你……”司狐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夺取荆棘才送他到这里来的?

雾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是为了这束荆棘?”

司狐大笑了起来,露出他纤长的犬齿,“该隐在日夜之交安眠,否则他不会饶了你们,拿走荆棘的人将受惩罚,你们承担得起那个惩罚吗?善良的亡灵们,做事全然为了别人。”他的手指慢慢收紧,“该隐的荆棘,献祭给邪恶的灵魂,如果你们带着自私狂妄的愿望,荆棘将用地狱之火,焚净你们的灵魂。可惜我很清楚。”他一寸一寸地从藏血手中将荆棘拔去,“藏血,你是个安全的人。”他说了句令人迷惑的话,拿走了荆棘,潜入黑暗中,潜入之前,看了雾一眼,诡笑,“地狱之火烧不尽洁净的灵魂。”

藏血和雾宛若僵石一般,看着司狐带着荆棘离开,过了良久,雾牵动了一下嘴角,“日之。”

藏血反手握住她的手,“别怕。”

“他就是司狐?他不能接触荆棘地狱之火的威力,所以才骗了你来拿。”雾咬牙切齿,“他才是最想得到荆棘,最想成为魔王的一个。”

藏血轻轻牵动一下嘴角,“他只是利用了我们而已。”顿了一顿,他接下去说,“他从来没说他是个好人。”

“被利用得干净利落这么彻底啊。”雾笑得有些苦,毕竟她很少尝到被彻底利用的滋味,“唉,玛玛、玛玛……”她低下了头没说下去,玛玛的希望就此破灭,他再也不能变化成精灵,也许都是她的错,她居然不曾为玛玛的修行拼命过。

“雾,以后别再欺骗他。”藏血的手落在她头上,“你还不起。”

他的声音严肃了起来,是说着一件正经的事而不是开玩笑。

雾从没有这样的柔顺,低下头,“我知道,我骗不起他。”我什么也给不了他,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你,你不肯要我,我也再爱不上别人。“

他的情人总是带着悲哀或者怨恨离开,这一次这个小女孩还没有真正与他相爱,就要落得怨恨离开,他当真是越来越不适合恋爱了啊!藏血叹了口气,“走吧,这里真是个不吉利的地方。”

——***——

黑暗中,黑色的司狐带着干枯的荆棘掠过黑暗,所过之处,魔界众魂惊动,呼啸之声四起。

“魔王——降生了——”骷髅王震动。

“魔王降生!”卡露椰惊醒,趴在桌子上发抖。

“魔王……”各色精灵异兽惊跳,沼泽里的枯骨僵尸缓缓蠕动,“魔王降世……”

月之中,天之顶,安眠的人慢慢睁开眼睛。

但是魔界众魂,都只是看到一个黑衣迅捷远去的人影,深湛的漆黑中闪烁着血红,陡然他回头一笑,牙齿叼住了那束荆棘,形状妖异邪魅之极。“咯啦”一声,司狐的牙齿陷入荆棘的枝干之中,随即掉头而去,无影无踪。

众魂都是一震,相互睁大了眼睛,“魔王离开了魔界。”

怎么可能?魔界的新魔王,居然离开了魔界?这自魔界诞生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拿到了荆棘可以在魔界呼风唤雨,他就这样叼着荆棘走了?

“停灵士……”整个魔界都听到了该隐的声音,低沉得像撕裂野兽、般残酷的声音,“司狐——”

卡露椰毛骨悚然,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发抖,“该隐大人生气了。”

“卡露椰。”桌子边缓缓走过一个人,是玛玛,“别怕。”

“玛玛大人……”卡露椰快要哭出来了,“月轮天破了,魔王降生,该隐大人生气了。好恐怖、好恐怖……”

玛玛从卡露椰的后颈把它抓了起来,放在怀里摸了摸它柔顺的长毛,“该隐大人生气了,但是,我们的战争结束了。卡露椰,你该高兴才是。”荆棘消失了,骷髅灵与长发兔战争的原因消失了,对于长发兔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玛玛大人……”卡露椰抬起它的小头,玛玛冷酷的眼睛闪烁着—些异样的情绪,没有注意卡露椰的注视。

其实玛玛大人也很温柔,雾姐姐,也许长头发的人都很漂亮,但是像玛玛大人这么温柔的兔子,其实已经很少很少了。卡露椰这样想,在玛玛身上翻了个身,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准备开始睡觉。

为什么雾姐姐没有跟玛玛大人一起回来呢?她不是每次都会跟玛玛大人回来的吗?她找到了长辫子哥哥,那个哥哥,很……卡露椰没想完,就呼呼地睡着了。

——***——

“该隐的声音,司狐成了新的魔王,惹恼了该隐。”藏血和雾也听到了震动魔界的声音。

雾抬起手臂枕在脑后,做了个惬意的姿势,不让藏血看出她心情的黯淡,“他带走荆棘,该隐不会善罢甘休。”

藏血对天甩了甩长发,摇了摇头,“他这回惨了。”

“这种声音,我觉得该隐的人比一座山还大,”雾比划着,“如果司狐不引走所谓‘该隐的惩罚’,我想我们可能被该隐一根手指就压死了。”

“是吗?”藏血优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种魔界妖魔之间的事,只有妖魔自己才清楚。”他一揽雾的腰,“司狐不是救世主,他只做他想做的事。”

“看来你不怎么感激嘛。”雾嫣然一笑,“拿不到荆棘,至少长发兔和骷髅灵的战争结束,也是一件好事。走吧。”

“去哪里?”藏血笑。

“我明明记得你是从那里……”雾一指月轮天的入口,刚想说“从那里出来的”,却骤然发现,在月轮天的入口,一个人似乎被秋千引着一般,坐在半空中,他的身下没有秋千,但他就像被无形的秋千吊着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日之。”雾被吓了一跳,藏血一把把她搂入怀里,“别怕,我在这里。”

吊在月轮天入口的,是一个白衣人。

长长的衣摆在空中飘荡,那个人低着头,双手抱着单膝,寂静无声地坐在那里,他的膝盖,大约到藏血的鼻子那么高。

此时此刻,空气中陡然弥漫着一种忧伤的气氛,像一个原本硝烟散尽的战场,来了一个忧愁的唱诗人,弹着竖琴唱着一首悲伤的歌。

日之在我身边。雾陡然有了天大的勇气,“你是谁?”

藏血却缓缓地推起眼镜,这个人有着比司狐更广阔更遥远的气质,坐在那里,像他就是天与地的连接体。“你是谁?”

白衣人没有抬头,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藏血拥着雾,慢慢地从这个白衣人身边走了过去,他依然一动也没有动过一下,像个石像,直到藏血和雾走远了,他还坐在那里,如被天网与地网网住的一只蝴蝶。

“他是谁?”雾莫名其妙地问,悄声,“他坐在那里干什么?”

“他是个怪怪的妖魔。”藏血回答。

雾差点被他一口气呛到,“咳咳,你就不能说些新鲜的?不要回答了和役回答一样。”

藏血耸耸肩,“我觉得说不知道似乎很无能,哇——”他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藏血警觉地前跨一步,他是学校里的运动健将,反应迅速。但是只是这一刹那,地面的裂痕裂开得异常迅速,一下子把藏血和雾分在了深不见底的裂缝两边。

“雾——”藏血跳了一步,回过身来,脸色大变。这是什么东西?

“日之——”雾的声音从裂缝的另一边传来,已经因为遥远而模糊,她说:“小心不要掉下去了,小心啊,不要看着我,不要看着我,你快要掉下去了。”

“雾——别叫了别叫了,你抓紧旁边的土,你自己才不要掉下去,笨蛋!”

“疯子!你自己才要掉下去了,快看你脚下,你如果掉下去掉成残废,我立刻不要你了。”雾在另一边拼命地叫,裂缝在刹那间又扩大,她的身影变得遥远,连声音也听不清了。

藏血从裂缝旁边退开几步,裂缝底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有深红的光影在闪烁,一阵一阵地闪烁,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她如果掉进这鬼地方,不知道要受什么折磨。藏血从簌簌掉土的边缘离开一小步,急促地呼吸,脑子里疯狂地旋转,魔界很少有这样惊人的变动,妖魔各管各的领域,除非是魔王,魔中之魔,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陡然想起,“该隐!你给我出来。”藏血抬起头对着天空大叫:“是你!”

“愚蠢的人类。”空中轰然的声音,落下地来像惊雷,“走入魔界就是违反规则,盗窃荆棘,更是不可原谅的罪行。”

“是的,盗窃荆棘,是不合规则的行为。”藏血十指交叉把一头散发编织成辫子,没有束发的绳子,直接把辫梢塞进口袋,他的长外套在风里飘,“我不会用荆棘最终不是我盗走的作辩解,是的,我想盗窃荆棘,我不否认。”

“你认罪?”该隐的声音震天响。

“认罪。”藏血哈哈一笑。

“为什么要盗窃荆棘?”该隐问。

藏血不答,过了好久才淡淡地说:“出于私人的理由。”出于私人的理由,就是他不回答。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日之藏血不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但是仍然知道,这荆棘是魔界的祸根。有荆棘在一天,魔界就不安宁一天,如果我能盗走荆棘实现愿望,并且消除魔界的祸根,何乐而不为?”

该隐似乎笑了,低笑,“看来按照你的话,我应该感激停灵士司狐带走我魔界的祸根?”

“是的。”藏血坦然回答。

“他是个游离在妖魔与人之间的怪物,他得到了荆棘,也许会铸造出创世纪以来最可怕的妖魔,你明白吗?”该隐森然说,“他本拿不到荆棘,但是他利用你的手,消除了荆棘上的地狱之火,日之藏血、雾。梅耶,你们是司狐的帮凶。”

“那么,你把我和雾一起消灭就是了。”藏血平静地回答。

“嘿嘿,”该隐冷笑,“你不求她独活?”

“我求不求是没有用的。她能不能独活,第一,要她愿意独活;第二,要你放她独活。对不对?”藏血这样回答,也许是和真秀一起久了,颇有侃侃而谈言行自若的镇定。

“她是你的情人吧?你这样,情人们会觉得你很无情,”该隐居然这样诡异地冷笑,“你居然不要求她逃生,难道,你不希望她活下来?”

“我只是希望她快乐,不伤心。”藏血微笑,“人都是要死的,活下来,并不一定是最快乐的事。”

“那你就是希望她和你一起死。”该隐冷笑,“自私的人类。”

“不,我只希望她快乐,不伤心。”藏血仍然那样微笑,“如果她选择离开我,我会直接放手让她走。”

雾在裂缝的另一边听着,苦涩的微笑逐渐扩大,无情的情人啊。“我不要和你一起死!”她喃喃自语。

该隐轰然笑,“日之藏血,你的小丫头不愿和你一起死。”

藏血露出嘲讽的微笑,“愿意和我一起死的才是傻瓜,只是你会放过她?”他突然指指那个巨大的裂缝,“你放过她,我自己跳下去,如何?”

“你们两个有一个人跳下去,我就放过另外一个,看你们谁先跳下去吧。”该隐阴沉地笑。

该隐这句话一出口,那边的裂缝急速落下一个人影,藏血大吃一惊,“雾!”他连想也未想,直接向裂缝扑了过去。

一瞬间,两个人都消失在裂缝里。

该隐的笑声在继续,“两个人都下去吧。”

庞然、撕裂野兽般残酷的声音缓缓散去,魔界众魂缓缓从战栗中苏醒,地上巨大的裂缝迅速合拢,一瞬间,已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月,消失了。

月交托天与日。

天亮了。

月轮天的明月换成了晨曦。

淡淡的晨曦笼罩魔界。

这里是妖魔的府第,是鬼怪的王国。

坐在月轮天入口的白衣人缓缓抬起头来,面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人间没有这样舒白的衣袖。

天界没有这样深邃的眼睛。

地狱没有这样残忍的忧伤。

这天与地共同网住的白蝴蝶,天与地交汇凝结的男人——

“该隐,你犯了一个错误。”白衣人的肩头沾着一只白蝴蝶,翅膀翩翩地动。

白衣人只是看了太阳一眼,缓缓地低下头去,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低头双手揽住膝盖坐在半空,“哦?”他的声音不大,清晰而悦耳。

白蝴蝶翩翩地飞走,“你不该放走他们,他们是司狐的亡灵。”

“哦。”该隐低着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司狐是人界的妖,如果他成为魔界的魔王,他就可以跨越人魔两界,统治三分之二个世界……”白蝴蝶在该隐面前不远处翩翩地飞。

太阳——升起来了!

一刹那千万道金光照耀大地。

该隐再一次缓缓地抬起头来,这一次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魔界整个黑暗下来,太阳虽在高空,却不能有丝毫光线进入魔界,阳光似乎都被该隐的黑暗夺去了生命。

当整个魔界重新没入黑暗的时候,该隐用他不大却很动听的声音,轻轻地说:“白,你错了。”

当该隐说到“你错了”的时候,骤然间霹雳一声,一道闪电,该隐的白衣变为黑衣,白蝴蝶宛然变成了黑蝙蝠,天地为之失色震动,太阳暗淡,魔界狂风骤来,千万妖魔同声哀歌,一层层的黑色尘土掠过地表。

“这世界不配被统治,不配被我统治,也不配被司狐……”该隐抬起手指,指着天空,“统治者……”

第9章

趺落的世界

在空中无限地下坠,强大的离心力,几乎要把心肺都从嘴里压了出来,就在雾觉得她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一个人撞了过来,“砰”的一声,在下坠的雾耳中简直像整个世界都爆炸了,她被一股力量推向旁边,这力量居然还很轻柔,在高速下坠的时候能做到“力量轻柔”是非常困难的事,飞机若在飞行中撞上一只鸟,说不定鸟体会撞穿机体,一切原因都是因为速度太快了。

什么东西推了她一把?除非是和她用相同的速度下坠的东西,而且方向相同。

日之吗?是日之吗?雾听不见也看不见,满耳都是风声,耳膜快要破了。

要下坠到什么时候?她快要疯掉了!

后悔在他跳下去之前先跳下去吗?

不后悔,真的不后悔,不是他要求她陪他,只是她不能容忍他到最后依然一个人也留不住。日之,不是的,我知道你爱人的同时也给人自由,但是如果你愿意给予一点点限制,你愿意要求别人为你做点什么,你会表现出有一点点在乎别人离开,你的情人们不会觉得失落,只会感觉到幸福。

我不打算离开你,可是,如果在跳下来之前,你愿意开口说希望我留下来陪你,我会跳得更高兴,会痛苦得更幸福。为在乎的人牺牲,而且只有我能为你牺牲,会给在乎你的我,很大很大的满足。可惜你……从来……

耳边陡然是一连串撕裂的声音,不断地撕裂,不断地撕裂。好痛!雾痛苦地皱眉,但是为什么,真的痛苦得很幸福,我和他在一起。

“咚”的一声,她终于落到了实地上,强烈的撞击,让她一下子昏了过去。

——***——

天空……湛蓝……

一些鹅毛飘上去打个旋又静静地落下来。

阳光普照。

这里是伊贺颜大学发送学生枕头、棉被的广场,千万张棉被被挑开晒太阳,经过充足的日晒,请同学们挑选自己喜欢的图案,然后领回宿舍。伊贺颜大学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各有不同的宗教信仰和习惯,所以真秀管理学校管理得很具体,也不允许有劣质的商品流入学校影响声誉。

九点钟开始认领整套床具。

雾在八点三十七分坠落在广场,损失共计有:棉被七件、枕头两个,外加挑起的各色蚊帐和被套四件。

鹅毛盘旋了之后静静地落在地上。

阳光静静地普照。

落下来的,只有雾、鹅毛和阳光。

——***——

这里是哪里?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雾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笑颜,令人想起流水曲桥上的茶室,白云秋色,叶子静静落下的感觉。

“你是……谁?”雾微弱地开口。

“藏血的同学,雾小姐,我是伊贺颜真秀。”笑颜的主人弯着腰看她,双手插在口袋里,穿着一件背后拖着帽子的休闲衣,很学生气,不像藏血,藏血像个成熟的美貌贵族。

“日……之……呢?”雾没看到藏血,“他……受伤了……吗?”

真秀的眉毛挑得很高,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答非所问:“你知道你自己失踪了多少天吗?”

雾蹙眉,“我爸爸……他很担心吧。”

“不,”真秀斜倚过身去靠在病床边的墙壁上,“他以为你和藏血在一起,很放心,最近为庄园引进了白萧伟昂葡萄,可能过几年打算酿造新品种的葡萄酒。”

“我失踪了多少天?”雾的目光四下搜索,这里是个单人病房,除了真秀,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日之……日之人呢?”

“你失踪了十五天。”真秀微略低下头,眼睛没入头发的阴影,“可以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吗?”

雾的眼睛开始闪烁可怜的泪光,真秀迅速打断她,“不要说谎,说谎的是坏孩子。”

雾有点笑了,“我可以信任你吗?”

真秀侧了侧头,微微一笑,“可以。”

和藏血不同的微笑,真秀笑得很自然,他是个自然的人;日之,是个安全的人。雾慢慢地,把从城堡里出现玛玛开始的故事说给真秀听,说到和藏血相遇,说到海边的婚礼,说到川穹和名檀,说到藏血不要她,说到最后她比藏血先跳了下去,最后说完了,她闭嘴。

真秀一双乌黑深湛的眼睛澄澄地看她。

对着真秀说话,感觉很舒服,想说什么都能很自然地说出口,他是个优秀的听众,但是听完了之后,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阵子,真秀才说:“你不怀疑,藏血他没有跳下来吗?”

雾奇怪地看着真秀,“你是他朋友吗?”

真秀微微一笑,“是。”他和藏血的交情,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那么你不该这样问。”雾柔声说,眼睛里浮起丝丝妖魅的神色,只有她想要防备的时候,她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真秀笑了,“你很了解藏血。”

“他是个安全的人。”雾慢慢地说,“他不会离弃我。”

“藏血是个好人,你懂他的心吗?”真秀凝视着雾,“他其实是很不懂得处理感情的,他也很害怕受伤,所以不敢对情人有所要求,他害怕和他在一起的人不快乐。”

“我懂的。”雾轻声说,“真的。”

真秀又凝视了她一阵,“你懂,并且坚信不移,对不对?”

“是的。”雾慢慢撑起身,与真秀对视,“现在,你想要说什么,可以说了吧?日之……他死了?摔成了白痴?他不要我了?你说。”

好一个妖魁的女孩。真秀慢慢地说:“藏血没有和你在一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雾睁大了眼睛。

“如果他跳了下来的话,有两种可能。”真秀举起两根手指,“第一,他落在了别的地方;第二,他在半空中消失了。你明白吗?藏血没有和你一起落到地上,他不见了。”

雾的脸色一刹那变得苍白。

“还有——”真秀慢慢地说,“你故事里的另一个人,要找你。你想见他吗?”

“谁?”

真秀背后的门缓缓推开,一个很高的男人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了,门开了,静止了,他才大步走了进来。

“川穹……”雾呆呆地看着进来的人,来人五官冷酷,一进来便是一阵狂风,甚至他衣服的下摆打到了雾的脸上。

真秀退开,他走出去带上了门。

川穹用近乎恶毒的眼光看着她,如果不是她已经跌断了腿虚弱地躺在床上,他大约会一把把她从床上拧起来,“他在哪里?”

雾挫败地用手捋掉脸前乱七八糟的头发,“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我比谁都想知道他在哪里,我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很危险是不是很孤单,我很想陪他。”

川穹奇异地看着她,“你以为我说的是谁?日之藏血把名檀弄到哪里去了?说!”

雾陡然抬起头来,愤怒地瞪着川穹,“日之把名檀藏起来?你疯了吗?莫名其妙!他是你的人,你问你自己,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问我?问日之?他又不是你家保姆,管得到名檀去哪里了?神经病!”

川穹被雾骂得呆了一呆,这女孩自从认识他到分手,永远都是一幅高贵而妩媚的样子,连分手她也没有说过一句什么。她现在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居然就这么一连串地骂了出来,就是因为他侮辱了她现在的那个男人吗?“你不要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名檀说回来拿东西,到了日之家之后就失踪了,不是被日之藏血藏起来了,难道他还会凭空消失了?”

“你不要发疯好不好?藏血一直和我在一起,他什么时候把名檀藏起来了?”雾双手抱着头,“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他早就从名檀那里毕业了。”

川穹恶狠狠地瞪着她,“他没有忘记名檀。”

雾呆了一呆,“是的,是我不要他忘记名檀,那样他会很痛苦,我不要他痛苦。”

“名檀失踪了。”川穹终于一个跨步,紧紧地抓住了雾,“你告诉我,藏血呢?”

雾双手抱着头,她在发抖,“你不要逼我,你爱人会爱到发疯,我不要发疯……”

“你告诉我,日之藏血,他现在在哪里?”川穹手上用力,“啪”的一声拗断了雾的手骨。

“啊——”雾痛极地抬起头来,“日之不见了,可是他不会这样不要我的,他即使不爱我也不会遗弃我。”她没哭,大声叫了起来,“他永远不会突然遗弃我!永远不会!”

“砰”的一声,真秀推门进来,“川穹,你在干什么?”他没想到川穹会这样疯狂,“榛子!”

外面一个女孩的声音答应了一声,闪了进来。雾几乎没看见她怎么动作,她已经把川穹从床边拉开了,一把拉到门外去,干净利落地反扣上了门。

真秀迅速按铃叫医生上来,“雾小姐,怎么样?”

雾播了摇头,浑然不觉手臂的痛,过了一会儿,她问:“他不会这样不要我的,是不是?”她拉着真秀的衣袖,像乞怜的狗儿一样,“他就算不肯爱我,也不会这样不要我的对不对?他说过要保护我的,不能保护我很伤他的自尊,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真秀叹了口气,她在自言自语。

又过了一阵子,一颗眼泪,两颗眼泪,三颗眼泪……掉在床单上,雾轻轻地说:“他……不可以不要我……我已经……已经不爱川穹了。”

——***——

这里是什么地方?

藏血记得自己在半空推了雾一把,让她对着伊贺颜大学的被褥广场掉了下去,他以为自己也会跟着摔进真秀的校园让他大吃一惊。却突然之间,他迅速下坠的身体停了下来,停在了半空中,白云之间,蓝天之间,就如同踏云的神仙。

天啊!他有恐高症啁。藏血坐在白云上面,毛骨悚然地东张西望,怎么会这样?这里是哪里?不是人间吗?

一个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背影笔挺,站得像冰川永不融化的棱角,一头长发,被高空的风拉得飘飞得很厉害。但是他的人没动,一动不动。

“名檀。”藏血倒抽一口凉气,他和妖魔真是越来越有缘了,难道他在做梦?难道连名檀也是妖魔?

名檀背对着他拍起手,空中飞来一群鸽子,有一只停在名檀的手背上。“是我。”

“认识你也好多年了,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藏血伸手要去摸眼镜,但眼镜在落下来的半空就不见了,他只能摸着眉毛苦笑。

“天堂有善恶使者,我是名檀犀泽。善。”名檀放开那只鸽子,“你可以叫我善,也可以叫我名檀。”

“天使?”藏血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语,“妖也遇到了,魔也遇到了,居然连天使都认识,我真是越来越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善?名檀看起来并不善良,但也许是他完全不了解名檀,他现在谁也不了解,也许下一秒钟,真秀变成了玉皇大帝,仲海是二郎神。他想到好笑的地方,就笑了起来。

名檀似乎并不觉得什么变化,淡淡地说:“你这样跌下去会死的。”

哦,他就是因为“这样跌下去会死的”,所以接了他一把?藏血笑了,“现在我不会摔死了,可以让我下去吗?我恐高,坐在这里,说实话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可以。”名檀冰封的脸没有什么表情。

藏血开始东张西望,“和我一起跌来的女孩呢?她在哪里?”

“她跌下去了。”名檀冷冷地说。

藏血猛地一怔,抬起头看名檀,“你没有接住她?”

“没有。”名檀回答完了,闭嘴。

雾不是名檀想留住的人,所以他就让她掉下去了。藏血皱起了眉头,整理着心里乱七八糟的感觉,过了一会儿,说:“名檀……”

名檀打断他的话:“下去之后,替我说对不起。”

什么?藏血看着这个号称“善”的男人,这个天使……他喃喃自语:“对——川穹说吗?你们不是结婚了吗?”

名檀嘴边似乎泛起了一点笑,冷冷地说:“他说要婚礼,我给了他婚礼。”

名檀啊,藏血苦笑,这样的人,这世上,本没有人能够留住。“名檀,你是天使……”他喃喃自语,“对不起,名檀,我现在很不安,没有心情听你的事,如果她出事了,我会恨你的。对不起,我不想恨你,可是我好像做不到。”他双手拢住了头发,“我的心乱得很。”

他拢住头发,唇色和脸色都很苍白,目光望着云下的世界,掉下去的话,是会死的吧。“你这样跌下去会死的。”刚才名檀这样说,而她就这样掉下去了。“我会恨你的。”藏血怔怔地看着云下的世界,低声说:“我会恨你的。”

当初名檀离开的时候,藏血还会微笑,藏血他从来没有为谁的离开而恨过谁,看不出名檀有什么感觉,他淡淡地说:“她没死。”

“是吗?”藏血喃喃地说,陡然惊醒,“她没死,她现在在哪里?”

“和川穹在一起。”名檀回答。

“川穹?”藏血苦笑,喃喃自语,“为什么大家都爱他?他有什么好?”

名檀唇边泛起一抹奇异的笑,居然笑得有些残酷,“他是个直接的野兽,从不会保留他的想法,他想要的会直接牢牢抓住。”他终于转过身来,藏血看着他的长发披拂过半身,看着他说:“如果你仍然不会把人留住,你永远都要输给他。”

“输给川穹吗?”藏血闭上眼睛,“她不会跟他走的,她已经陪我跳下来了,不是吗?”

“只要你开口要求她留下,她就会为你留下的。”名檀冷冷地说,“只是你不肯,不是你不能。”

藏血微微一震,低声说:“名檀……”

“我要走了,他在召唤我休班。”名檀打断他的话,“这一年的轮值到期,下一年,是恶使者管辖的世界,”他往前走,逐渐消失在白云深处,最后一句语音淡淡地说:“你们要小心了。”

“名檀!以后别玩了,人类比你想象的要脆弱,以后别再玩了,你终有一天要玩火自焚的!”藏血看着他的背影大叫一声,名檀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云间隐约传来一声冷笑,就再也没有声音。

片刻之后,藏血已经不知不觉降到了地上,满目翠绿的大树,发了半天呆,他才认出那是榛树,这里是伊贺颜大学。

雾在哪里?她应该也是掉进了这里。

——***——

“怎么样?”在雾的病房里,真秀看着医生给雾的手上石膏,问。

“休息两个月就会好。”医生摇着头,这拗人手的人也太野蛮了。但是他不敢说,那人就坐在角落里,一米九几的个头,一张脸阴沉得像人人都欠了他五百万。

“还没有日之的稍息吗?”雾轻声问。

真秀摇头,“如果有个人像你一样从天上掉下来,那一定是很轰动的消息,但至少目前还没有这样的消息。”

“那名檀呢?”川穹问。

真秀轻咳了一声,“目前还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资料,连他的过去都没有,我只知道他是从五年前冬天开始出现的,和藏血有过交往,居然没有住址也没有职业。”他转过身来,“川穹,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要准备什么?”川穹冷笑,“难道你要告诉我,名檀死了?”

“不,”真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要有心理准备,名檀,他本来就是个失踪的人。”

真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川穹狠狠咬了自己一下,“你是说……”

“不错,我说,也许他本来就是个不存在的人。”真秀说。

——***——

藏血在校园里走,如果雾从天上掉下来了,并且没死。这是个惊人的消息,真秀会第一个得到消息,并且封锁消息,第一时间处理雾。

按道理来说,雾现在应该在伊贺颜大学校内医院的特殊病房里。

藏血眯起眼睛看着大约五百米外的校内医院,第十五楼的一个窗口。

突然,他看到了川穹的背影。

川穹和雾在一起。藏血的心起了些微的波澜,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你掉进火葬场了?”身边一个声音嘲笑,“玫瑰花般的藏血,居然弄成这种模样,还是今年特别流行这种又是灰又是土、破破烂烂的打扮?”

“银冢。”藏血回头,身边是那个红衣的占卜师,还未走近,一阵香风扑鼻,那大概是世界上最贵的香水,叫做“火”。

银冢鲜红的指甲印着鲜艳的图案,指甲点在她自己樱红的嘴唇上,“是我是我,别惊讶,你今天需要帮助。”她笑着抖开一件银色的斗蓬,“这是魔术师的斗蓬,进来了可以躲避一些不吉利的事情,你想试试看吗?”

藏血上下看了她一眼,“你究竟是占卜师,还是魔术师?”

银冢笑得花枝乱颤,“我是占卜魔术师。”

“原谅我。”藏血漂亮地一手插进焦黑的口袋里,“我临时有事,不能陪你玩了。”他指了指校内医院的楼上,“有人在等我。”

“今天的等待会有不寻常的结果,银冢姐姐奉劝你,别去。”银冢亮出手指间一张黑牌,“月亮消失了,今天有生命在这里消失。”

“不是我不信你,”藏血笑了,“只是,她在等我,我就不会离弃她。”

他走了。

银冢鲜红印彩的指甲握着黑色的纸牌,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不听话的孩子啊。”她双指夹着黑牌,一翻,纸牌消失在她的手指和衣袖间,“后悔了,可千万不要哭啊。”

——***——

真秀撩开窗帘,看见了地面上擦肩而过的两个人,红色的银冢,和一身焦黑的藏血。他设立即说藏血回来了,而是凝神在银冢的手势和口形上。

她说:“月亮消失了,今天有生命在这里消失。”

银冢是久负盛名的占卜师,她不会轻易胡说的,难道今天……在场的,有谁会死去吗?她为什么要特地拦住藏血?真秀挂起了窗帘,让日光照射进来。

雾睁大着眼睛,疲倦地靠在病床的墙壁上。她受了不少伤,已经很疲倦了。

川穹眼睛看着窗外枝头跳来跳去的大山雀,那淡淡的阳光照在山雀身上,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真秀站直了身体,走过去开门。

“咿呀”一声轻响,门开了,一个人一身破破烂烂,却带着一脸微笑走进病房来。

“日之。”雾坐起来,怔怔看着他,伸出手分开手指,像要笼罩住眼前这个虚幻的影子,也似如此伸手占有的空间更多一些,接触他的面积更多一些,她这么对着藏血遥遥伸出手,眼里全是迷幻不信的神色。

眼见她软软分开的手指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似的举在半空,满眼自欺欺人的迷幻,藏血的微笑慢慢地消失。真秀轻咳了一声看了川穹一眼,先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傻瓜。”藏血低声说。

“傻瓜?”雾抓住了他的衣服,藏血的体温从衣服上传递到她的手指间,这一刻开始她才对藏血回来了这件事产生了少许真实感。这个虚幻的男人,闪烁不定的真心,也许当真要她头破血流哭掉所有的眼泪才能抓住他的衣角,可是她无可救药地迷恋着他那些无缘无故的体贴,迷恋着他的温柔,他不留人的无情,还有他永远留不住情人的空幻,让她怜惜,让她心痛,从而不自量力地想要去安慰,想要去慰藉,结果却是连自己的心一起跌碎。

“愿意和我一起死的都是傻瓜。”藏血五指与她对合,交握,微微苦笑了一下,“真是败给你这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的。”他侧过头不说下去,只是那样苦笑,无奈也无力。

“什么都不懂?”雾慢慢伸出手抓住她自己的头发,“也许真的我什么都不懂,我以前只以为爱情像川穹和名檀那样,只要相遇了,默认了,无论他是男是女,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想要在一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并且两个人就好像一个人,不是说,有‘两心如一’,有‘心心相映’,可是为什么,我说爱你,你说爱我,我们既然是相爱的,我……”她挫败地放开藏血的手,“你不肯要我的,不说了。”

“傻女孩。”藏血无可奈何地叹息,“别哭。”他双手顺着雾的脸滑下,“是我的错,别哭,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情’,也不知道,真的和正确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川穹和名檀之间也许是另一种爱,你说名檀为什么会离开我,因为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想要的那个样子,就好像,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川穹所爱的那种模样。你喜欢川穹,你向往那种激烈得会起火燃烧的感情,可是我不是的。”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摊开手,“我是一潭死水,如果你期望说过相爱就可以天荒地老、地久天长,就会有很多的满足,很多快乐,那么你爱我,就是爱错了,你明白吗?”他凝视着雾,“我说爱,就是我做承诺,我会保护你的人、你的心,让你快乐,除非你决定要离开我,否则我绝不会离弃你。”他慢慢地说,“你懂了吗?我不愿意说爱,因为我不确定我能不能保护你,我是一个要强的人,如果我不能保护你,宁愿——”他转过头去,“放你走。”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我不会留你,我从不主动开口要求什么,即使说爱,即使是要求一份同样回报的感情,也是一样。

雾呆呆地看着他,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负责任,他想得深沉,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爱”很沉重,不是那一种年轻莽撞、嬉皮笑脸的所谓爱情。“日之……对不起。”她慢慢摇头,“我好幼稚,你不必……不必这么认真地对待我,你让我害怕,我觉得我不值得你这样。”

藏血只是笑笑,“你知道吗?”他想了想,“即使对名檀,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他。”他一笑,“你爸爸说,你需要人逼,却不知道你逗人的能耐。”

雾破涕为笑,“是你逼我,你好不耐烦好冷漠,让我心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爱我。”她自己擦掉眼泪,嫣然一笑,“我有什么好?”

“你没有什么好。”藏血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笑,“也许,就因为一句话。”

“什么?”雾诧异。

“去参加川穹与名檀的婚礼的那天,”藏血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重新见到名檀的时候,我真的很不舒服。你说……”

“别——让我看不起你。”雾低声说。

“是的,‘别让我看不起你’。”藏血凝视着雾,“从那时候我开始觉得,你是个温柔的女孩。”

温柔?雾呆呆地看着他,“我不温柔的。”

藏血只是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所以说你是傻瓜。”

雾无端脸红了一下,“我真的很傻?”她低声问。

“你太单纯,不懂得人世间许多复杂的事情。”藏血凝视着她,“你只谈过一次恋爱,对不对?”

“嗯。”

“我交往过的人不计其数,名檀只是……也许只是我付出过真心的一个。”藏血的手轻轻放在她头上,“他们都带着怨恨或者悲哀离开,都责怪我是个无情的男人,我从来不留人,你却拼命地留了下来,不是你傻,是什么?”他微笑,“我并不是个好情人。”

“你说得那些我不懂,”雾低声说,她或者真的太大真了,从来没有想过要知道这个男人的过去,本能地以为他必和自己一样活得简单,“我只知道你不该只有一个人,名檀不该不要你,我想要陪你。”

藏血放在她头顶的手托到了她的后颈,托起她的头轻轻落下——个吻,“败给你这么简单的心,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的眼神微笑,“如果你要走,我不会留你;如果你要来,我冒着大雨也会去接你。”

雾困惑懵懂地看着他,“日之?”

“我接你来了。”藏血斯文地微笑,“至于玛玛——”他吁出——口大气,“就算不得不仰赖他的庇护,我想我丢不开你这个丫头,人总不该和妖魔比。”

“日之!”雾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

“我爱的人是你,忘记了吗?”藏血低笑。

“日之!”雾笑靥如花,他终于肯要她了,终于肯要她了。

“满身都是伤,要不要紧?”他抱着她,她满身是伤,幸好都不太重,一时间,感动的情绪从心头蔓延到指尖,雾的温暖,也如潮水般,扑满了全身。

不能失去的东西啊。嘴里虽然不说,但是急剧的心跳,虽然他不说,但是扑在他怀里的雾怎么会听不见。她抬起头嫣然一笑,“我没事,我很好很好。”

“你跑到哪里去了?”雾紧紧抓住藏血的手,“从那么高跌下来,你没受伤吗?”

“没有,别怕。”藏血拍拍她的头,微笑。

“他在哪里?”一边的川穹阴沉地开口。

藏血一边哄着雾,顺便看了川穹一眼。这个男人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吧?饱尝了这么多天突然失去他的痛苦,何况他是那种充满侵略性的野兽?川穹已经要疯了,藏血判断。

“我知道你遇到了他。”藏血一时没有回答,川穹冷冷地说,“我闻得到他的味道,你不必欺骗我。”

味道?藏血习惯地要去推眼镜,没有眼镜就顺便点了点眉角,这人越来越像野兽,狗一般的嗅觉。

雾轻轻地推开藏血,低声问:“日之,你真的和名檀在一起吗?”她也闻到了藏血身上一股淡淡的味道,并不是香,闻着却很舒服,这个味道在名檀身上很明显,而且她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闻到过。

藏血点头,“我遇到了他。”

“他为什么不回来?”川穹冷酷得接近凄厉,“他为什么要找你?”

藏血在一刹那觉得川穹的眼睛在发绿光,像一头背负着狂风的狼,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他说——”

“他说什么?”川穹打断他,缓缓从那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向藏血走来。

“他说,对不起。”藏血回答。

川穹陡然发出一声冷笑,“他什么时候也学会道歉了?对不起?他对不起什么?他凭什么要你替他告诉我对不起?”

因为我是他半路捡到的工具,藏血苦笑,这句话却不能说,怎么能告诉川穹,你爱上一个天使,而天使不玩了,他要回去休假了?“川穹,名檀他……”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他?”川穹冷冷地说,“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把他……”

“不,川穹,他不是我藏起来的。”藏血深吸一口气,反而走过去,搭住川穹的肩,“你其实很明白,名檀从不打算留在任何人身边,清醒一点,饶过自己吧。”他正视川穹的眼睛,“他留给你一句话,留给我一句话,你要听吗?”

川穹凶狠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他说,你要婚礼,他给你婚礼。”藏血慢慢地说,“你懂吗?他给你的只是婚礼,不是永远。”

川穹脸色变得苍白。

“他又说,如果我学不会把人留住,我永远都要输给你。”藏血抬头看着身高一米九几的川穹,“不要怀疑我把他藏起来,名檀不会为任何人留下,他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川穹犹如困兽。

“他不要你了,这样说你明白吗?”藏血笑了笑,笑得有点苦,“就像当初他不要我一样,他不要你了。”

川穹脸色苍白地看着藏血,似乎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雾有点不忍,轻轻地从藏血的身后抱住藏血,被自己爱的人遗弃,在寻觅了这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早已被遗弃,就如遗弃一块破布,连一点眷恋都不曾留下,这是多么大的打击。何况,川穹是那么骄傲的人。藏血不得不打碎他那分骄傲,不让他清醒,川穹永远无法面对失去名檀的日子。

藏血反手抱住雾,看着呆若木鸡的川穹,越发感觉到手下雾的温暖,她不会离开他,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突然之间,觉得她是如此值得珍惜,如果她不曾选择和他在一起,不曾和他一起跳下来,那么被遗弃的人就是他自己,因为他……不会留人。

川穹看了藏血很久,慢慢地退回椅子坐下,双手抱住了头。

他也许在想,以后他该怎么办。

看着这样的川穹,藏血突然明白,原来以前他都是一直这样的被人遗弃着,交往过一次,最后终是别人离开他,再交往过一次,依然是被舍下。只是他麻木了。不曾像川穹这样付出真心,他麻木地被遗弃着,一直到成为了习惯,知道身边的人无论多么美丽都是过客,直到不会为别人痛苦而感动,直到遇见了名檀,说分手之后也不曾很伤心。

身边的人如流水灯那样转换,不同的美丽的面容,都是过客。他用同样美丽优雅的唇微笑着,身边的美丽都是虚幻,或许连他自己也是……

如果没有这个奇怪的女孩来揭他的疮疤,来了解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心,或许他的悲哀和川穹一样重,而他居然丝毫不曾明白。

“雾。”在病房里一片寂静的时候,川穹抱着头,真秀站在门边,斜倚着门,寂静无声地看这一切,藏血开口:“谢谢你。”

雾缓缓抬起头来,也许是为了川穹的悲哀,她眼里泪珠莹然,低声说:“你不会留人,不要紧,我会为你留下来。你没有了名檀也好,其他人也好,总是有我,会陪着你,永远不会让你找不到我。”她竟然知道他的感受,那一时间,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如果我没有了你,我将和他一样。

藏血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幸好,这一次终于有人不曾离开他。如果你要走,我不会留你;如果你要来,再大的风雪,我去迎接你;如果你永远都不走,我……倾尽一生的心,珍惜着爱你。

“他不会再回来了,是吗?”川穹哑声问,他似乎想通了一些什么,平静了下来。

“他也许会再回来,但也许是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藏血心情复杂地看着川穹,名檀不该这样对他,可是如果不会说走就走,那就不是名檀,川穹也就不会爱他。

“他曾经说过,有一天,如果我找不到他,那么请我从这里跳下去。”川穹淡淡地说,眼光看着窗口,这是第十五楼的窗口,“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正在阿尔卑斯山顶滑雪……那个山顶看下去,有几千米那么高。”

雾倒抽一口冷气,“川穹,你想干什么?”她大声说,“你忘记了吗?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在智利海边,你冲浪,你是海上的风!我曾经那么疯狂地追过你,你忘记了吗?你爬山,漂流信天翁从你头顶掠过去,那情景像一幅画,是一幅画,孤傲流亡者的画!你不该这样想,你该甩了他,去找第二个你想要的人!”

川穹似乎不屑地笑了笑,“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雾张开双手,“你是风,是海风!”

“我是疯子。”川穹说,他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

藏血和真秀对望了一眼,都有些不详的预感,他难道当真想从这里跳下去?

藏血掠开了额前的散发,慢慢地走到川穹身后,“放手吧。”

川穹摇头,冷笑,“我在想,如果我们两个一起死了,他会不会为我们掉一滴眼泪?”

“你?”藏血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偏激,刹那之间,川穹一把把他大半个人推出了窗口,藏血人不矮,高过窗口大半个人,川穹这一推,真的几乎把他整个人推出了窗口。接着川穹迅速跳出了窗口,踩在十四楼的挡雨板上。

真秀大吃一惊,纵然他聪明绝顶,也完全猜不出川穹会来这么一下。人人都以为他要跳楼,人人都防着他跳楼,他竟然一把把藏血拉下水,川穹果真是个疯子!

川穹的头在窗口,他已经把藏血从窗口推了半个人出来又整个拉了出来,他身强力壮,藏血错愕之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身在半空,脚下是十四层的高楼。

“川穹,把手递给我,你要找名檀,我整个世界地给你找,你千万别松手,把另一只手递给我,你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名檀,是不是?”真秀几乎是事件发生的同时就到了窗户边,伸出手,却又不敢碰触摇摇晃晃站在十四楼窗户顶上的川穹,他一只手抓住藏血的衣领,藏血双手都攀在十四层的窗沿上,否则两个人都跌下去了。

“日之!”雾叮叮当当拖着满身吊针和石膏,扑到了另一个窗口,“日之,别松手,千万别松手,你如果掉下去了,我一定陪你,你记住了,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她颤巍巍地半个人扑出了窗口,拼命挥手,“你看我在这里,千万别松手,千万别松手!”

“你叫十四楼的人打开窗户。”藏血扬声说。只要十四楼的人打开窗户,他就可以顺势翻进去了。

“该死!”真秀猛一跺脚,十四楼是空调房,窗户根本就不能开,“我去!”他去砸窗,“雾,稳住,如果连你也跳下去,你想会有多少人又从这里跳下去?”

“日之,千万别松手,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会想办法,你别怕,我会想办法!”雾大叫,一个东西甩到了藏血脸前,是雾的点滴管,上面还有雾的血迹,“拉住它,有也比没有好,我把它绑在钩子上了。”

“没用的,别傻了,站在那里别动,再探出来你也会掉下来的!”藏血看着颤巍巍趴在窗口的雾,委实惊心动魄,她满身都是伤,“我不会松手,这点高度我不怕的,别担心。”他甚至笑了,“那么高我们都摔了下来,这点高度不算什么,别怕。”

雾看着藏血攀在窗沿的十指一点一点地磨出了血痕,她如果不是腿骨折了,一早也跳了下去,现在只能趴在窗口看着,惊心动魄地看着他的手一点点地从窗沿上脱开。“不要……日之……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

“当”的一声大响,是真秀砸开了十四楼的窗户,不过挡风玻璃坚固异常,只这一下,是不能完全打破的。

川穹冷笑,奇异地看了雾一眼,“他死了,你会哭吗?”

雾被一个人拉开了,在她要掉下去的一刹那,那个人并不比雾高多少,却轻捷有力,拉开雾之后,窗口露出一张小女生苍白清秀的脸,幽幽异异,她出手极快,一把抓住了川穹的衣领。

“我死了,他连一滴眼泪都不会给我。”川穹说,突然大喝一声:“放手!”

一声衣服撕裂的声音,女孩虽然抓住了他,却只留下川穹的一块衣服。

川穹落下,藏血也被他一把拖了下去,就在这时,一阵玻璃落地声,十四楼的玻璃彻底被砸开了。真秀完全来不及让他们翻进十四楼,情急之下,他反应快极,顺着砸玻璃的势,一把推了出去。

川穹和藏血刚刚落下来的身体,速度还不是很快,被真秀通过十四楼的窗户一把推向背后齐楼高的树枝,“快抓住!”真秀大叫。

藏血一把抓住了距离地面十多层楼高的树枝,树枝断裂,他再抓,一下子树枝连连断裂,直到约莫十楼的高度,他才停了下来,一手抓住了一条比较结实的树枝,另一只手,却抓住了川穹,川穹一头撞到了树权,昏了过去,被藏血一手抓住在半空中,静静的不知是死是活。

十四楼的真秀转身往下奔走。

十五楼有人悠悠地叹了口气,是那个脸色苍白眼睛很黑的女孩,“藏血,雾被我打昏了,你别介意。”

藏血一只手承担两个人的体重,几分钟之内就要支持不住了,到时候他从十楼的高度掉下去,不成肉饼才奇怪,除非又有名檀来接他,闻言只能苦笑。

“她被我打昏之前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女孩幽异地说,“她说,请你为了她留下来。”

请我——为了她留下来——

藏血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是否要为一个人留下来,只是注意着,身边又有谁离他而去,他谁也留不住,但如果一个人终究是要为了另一个人留下来的,他会为一个人留下来吗?他要为一个人留下来吗?他喜欢为了一个人留下来吗?

从来没有人这样要求过他,人人只是说,藏血,你应该留下我,藏血,你应该学会留住人。可是从来没有人说,藏血,请为了我留下来。

从来不向人提任何要求,从不勉强任何人,以为纯然自由的生活,才是不会拘束的快乐。可是原来,被一个人要求为了自己而留下来,居然是这样幸福的感觉。

对雾来说,我是最重要的。藏血闭上眼睛,终于明白,为什么情人们总是哭着说他无情,为什么他们都带着怨恨或者悲哀离开。原来我始终不曾觉得,他们是最重要的,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被要求留下,对情人来说,是这样幸福的感觉,是这样重要的事情。

我……喜欢被人这样要求。

不知不觉之间,藏血浑然不觉手指的负重,他呆呆地在树上多挂了十分钟,一直到真秀迅速找来的消防员的云梯升到了藏血身边,用防护索绑他的腰他才清醒,原来他已经留下来了,谁也不会死。

——***——

银冢洗着牌,从中间抽出了一张。

和早晨一模一样的抽法。

本该抽出那张全黑的代表死亡的牌。

但在银冢鲜红的指甲之间的,是一张星星升起的图案。

“咦?命运的丝弦重来了。”银冢若有所思,拿着纸牌对着太阳照着,像照着钞票一般,看看它是否是真的,“真的重来了。”

第10章

善恶使者和司狐

“藏血,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斯文人。”仲海的大脚翘在雾的病床上,屁股坐在病床外的一张椅子上,播得椅子吱吱地响,令人怀疑它随时都要散架。

藏血的双手都涂了一些药,都是磨伤和擦伤,最严重的是拉伤,他的双手用了太大的力。“我一向都很斯文。”藏血斯文地推了推他的新眼镜,似笑非笑地看着仲海。

雾的伤还没全好,虚弱地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过一会儿就要看藏血一下,以确定他不会不见了。

“这丫头,从小妖女变成了牛皮糖。”仲海看着她,嘿嘿地笑,“你居然可以一手把自己和比我还大块头的那家伙挂在树上,我真看不出你还有练举重或是吊环的天分,真不配你这张漂亮的玫瑰脸。”

玫瑰脸?这是什么词?藏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在想要不要去整容。”

“整容?”仲海错愕地看着藏血,“你要整什么容?”这家伙已经貌美到妖魔鬼怪都要和他亲近的地步,整容?

“我在想是不是要整成一张又酷又帅的脸,”藏血若有所思,“然后到加州海滩去冲浪,去阿尔卑斯爬山,捉一只漂流信天翁在头上飞。”他捏捏自己的脸,“仲海,你说我这样酷不酷?”

仲海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转过头去,“你还是算了吧,认命。”他安慰地拍拍藏血的肩,“横竖你就这张玫瑰脸,认命吧。我很同情你,但是是不可以用相貌判断人的嘛,妈妈都是这样说的,对不对?”

雾闭着眼睛,细若游丝的声音,“日之,你在吃醋吗?”

藏血叹了口气,“你说呢?”

雾细细地说:“我要买香水。”

“你想要什么香水?”藏血诧异,这丫头喜欢扮清纯,从来不用香水的。

“我听说最近法国出了一款新的香水,叫做‘天使’。”她依旧细细地说,“味道和名檀的味道很像,我要买那个香水。”说完了,她嘴边是丝丝狡猾的笑。

“你在嫉妒吗?”藏血只能叹气,为什么这两个人的嗅觉都这么好,嗅得到他身上什么名檀的味道?

“为什么我就没有闻到?”

雾翻了个身,依旧没睁眼,抱住藏血一只手臂,细细地说:“这种味道,只有情敌才会闻到,我不要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我怎么觉得我很冤枉?”藏血捏雾的脸,“我就没闻到你身上有川穹的什么味道,难道又是我不够在乎你?”

“我已经不爱川穹了,可是你不会忘记名檀。”雾控诉,细细的。

“小姐,不要翻旧账好不好?”藏血苦笑,是谁说不逼他忘记名檀的?

“我不要你忘记他,但是,”雾咬了藏血的手臂一口,“你要对我好一点。”

“哇!”藏血吃痛缩手,“坏习惯!”

雾睁开眼睛笑,她刚才根本就在胡闹,什么名檀的味道?她又不是狗,过了那么多天,谁还闻得出来?连那什么香水都是她信口胡扯的。

“这么肉麻的话可不可以等到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时候再说?”仲海的大脚在雾病床上晃来晃去,

“我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你们不知道这样有碍观瞻啊?”

“笃笃”两声。

“进来。”雾胡闹够了,笑着开口。

“黑面煞星来了。”进来的是真秀,手里拿着一叠东西,进来之后把那叠东西往手里敲了敲,在仲海和藏血头上各敲一下,“日之藏血同学,你的期末论文什么时候交?实验缺考,医用化学、医用生物学都没去上课,你是打算被我开除是不是?”说完了藏血,真秀转向仲海,“还有你……”

仲海投降,“我认罪,我认罪,我自己念。”他一句话就说完了,“我很多课都没去上。”

“很多课?”真秀似笑非笑,“你自己知道是什么课吗?”

仲海干笑,“这个嘛……”他怎么知道他到底有哪些课要上?他根本就从来不去上,连教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那还在这里坐?还不快给我去上课——”真秀笑骂,“再不上课,我期末休了你。”

“休了我?”仲海闪出门去,遥遥地说,“忘恩负义的小人,上次谁帮你摆平一件大事?你居然要在期末休了我?……”

雾忍不住躲在藏血背后偷偷地笑,他们真的很好玩。

“川穹怎么样了?”藏血笑过了不再开玩笑,问。

真秀微微一笑,双手插进口袋,背后靠上墙壁,

“醒了。”

雾看着真秀微微低头,让眼睛隐入阴影的姿势,“你还有话要说,是不是?”

真秀抬起头,“还有——他说,他在跳下去的时候,看见名檀了。”

藏血开口,想说什么。

真秀一笑,抢在他前面,“他说要去做牧师。”

雾叹了口气,“他以前……以前是什么也不信的。”

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名檀并不存在这个人间。藏血凝视着真秀,真秀依然那样舒眉舒眼地一笑,什么也没说。

“过半个月我和榛子要去远屯岛烧烤,有没人要去?”真秀打量了病房一眼,“到时候你们的伤也应该好了。”

“我不去。”藏血抢着开口。

“不去?”真秀奇怪地看着他。

“我要做论文,要补考,没空。”藏血是好学生,和仲海那混混不同就是不同。

“那雾呢?”真秀转向雾,“不是说要和榛子学空手道?”

雾想了想,嫣然一笑,对藏血说:“你说我去不去?”

藏血斯文地推了推眼镜,“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好。”雾细细地说,蜷缩在藏血身后,像一只妩媚的小猫。

真秀耸耸肩,从墙壁上站起来,“那还是我和榛子两个人。”

藏血只是笑。

雾抬起头对着真秀嫣然,“出去玩,还是两个人最好,不是吗?”

真秀莞尔,“看来我以后休想拉藏血出去约会了。”

“留下来陪我。”藏血终于懂得开口,用这样平淡自然的语气,说出他本永不会说的话,藏血是好人,但不是好情人,他从不挽留任何人。

不是的,雾了解,他只不过是个很怕被伤害,不会处理感情的——逃避者。

让彼此为了彼此留下来,不要轻言离开,许多伤心的梦,都因为彼此,没有寻找到足够为彼此留下的理由,因而饬了心,流了泪。

她为了他留下来,因为她爱他;他为了她留下来,因为,他爱她。

——***——

天空。

千万道白色的丝弦汇成的翅膀,一个全身白颜色的人从更遥远的天顶降落下来。

长发的名檀向他走过去,风衣,长发。

带翅膀的人狡黠地笑,“善,好久不见了。”

名檀的眼睛像万年化就的冰川,冷冷地说:“去年你上哪里去了?”恶使者的名字就叫做“使者”,去年—整年都踪影全无。

使者无所谓地耸耸肩,“去年是你管的世界嘛,我去玩了玩。”他降了下来,围着名檀转了一圈,“你身上有人类的味道。”

名檀闭嘴。

“你也跑下去玩了玩,是不是?”使者狡黠地笑,“游戏虽然好玩,但是你要小心啊,一旦栽了下去,神也救不了你。我就不玩这种危险的游戏。”

名檀冷笑,“你回去过去的时间,触碰了一千多年前那件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身上的衣服渐渐颜色淡去,化出翅膀,如丝弦般圣洁耀眼的翅膀亮出天空的纯白,“管好你自己的事,触犯规则的事,还是不要做得好。”

“没心没肺的善。”使者没趣地渐渐往下降去,“去年,世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名檀扬起翅膀,往天之顶升去,冷冷地说:“停灵士司狐盗走该隐的荆棘,魔界的战乱停止,魔王司狐带着荆棘闯入人间,也许该隐为了夺回荆棘,会入侵人间。”

“天啊,你居然可以让这种事发生?你就不会管一管吗?”使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云层间。

名檀的身影也已渐渐消失在天空最高处,“司狐和该隐的恩怨,也应该了结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我为什么要管?”他冷冷地说。

天空拉开距离,善恶使者交替了职责,人世间的命运,悄悄地重新开始。

——***——

白萧伟昂咖啡馆。

“我要一份意大利提拉米苏。”雾和藏血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

过了一会儿,咖啡点的灯光忽明忽暗,电力不足的信号响起来。

嗯?

身边雾悄悄地拉了拉藏血的衣袖,低声说:“司狐。”

果然,黑斗蓬里妖如鬼的司狐从咖啡馆的门口进来,一下子掠过雾和藏血面前,穿入了那片刻字的墙壁。

灯立刻就亮了,刚才那一刹那的事,除了雾和藏血,谁也没有看见。

“他在里面?”雾低声问。

藏血点头,“里面是他的房间。”

“里面是什么样子的?”雾好奇。

“许多罐子、坛子、满地的塔罗牌、水晶碎屑、水晶球、羊皮卷、发黄的纸张、奇奇怪怪的法器,到处都是灰尘,就像那种……死人的书房……”藏血悄悄地说。

雾吐了吐舌头,死人的书房?真是好词,亏藏血想得出来。

突然之间,非男非女的声音回响,司狐的诡笑宛若在面前,幽异的忽远忽近的声音环绕在藏血和雾的耳边。

“人偶在很短的时间内腐朽,孕育美丽的果实;金刚是森林的野兽,森林有蝴蝶的翅膀;结发走进困惑的城堡,左边与右边完全相同;伶女在酒红的烟花里哭泣,品尝二分之一的毒药;希腊神流下眼泪……当预言应验的时候,我的命运之匙,就会开启。”

“他在说什么?”雾眨眨眼睛,咬了一口刚送来的提拉米苏。

“鬼话。”藏血只看手里的菜单,他还没有要饮料。

——***——

司狐的房间。

该隐的荆棘被丢在地上,和地上乱七八槽的塔罗牌、水晶碎屑混在一起,粘满了灰尘。

房间里司狐的声音诡笑回荡,但并没有司狐的人影。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光源的光在不停地流转,照映出地上水晶碎屑的异样光芒。

藏血说这是死人的书房。

司狐到底想说什么?在做什么?想得到什么?

除了他自己,即使是使者或者名檀,都是不知道的吧。

——*全书完*——

尾声

十五司狐祭应该是个相当魔幻和诡异的故事。

司狐的故事我最终会写,甚至考虑通过善恶两位使者沟通九功舞的世界和十五司狐祭的世界。伊贺颜大学会逐渐从这个系列里淡出,毕竟我想写的主要是魔幻的故事,例如该隐、司狐、使者和名檀,他们的形象也许比这故事里的人类要吸引人也吸引我自己,所以或许以后会写吧。

十五司狐祭。人偶是个比较现实的故事。

十五司狐祭。结发是个有点幼稚相当魔幻,介于童话和漫画之间的故事。

九功舞已经承载了我许多的古雅,所以也许尝试一下其他的风格,会有所进步。武侠言情是一种永远不能忘记的梦,那个江湖在我心里,依然有一天,我还是会写它的。

十五司狐祭里有许多谜,许多小故事,将来会在其他的故事里,慢慢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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