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司狐祭系列《无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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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如果天使使用了禁忌的力量,那么那天使就会被驱逐出天堂,并烙上永生不能消褪的印记——无色血!

无色血液,非人非神的标志,是一个不被天堂也不被人间承认的形体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必须背负的代价。

 

 

 


一 叹息之地·悼念

 

 

 


世界分为天堂、人间和魔界。三界互不干扰,在天堂善恶使者的管理和调停下,循环着它固定的轨迹,神、人、魔都遵循着“天”所安排的命运,万花筒一样转着。

对于世界与宇宙而言,神、人、魔都是零零点点,无法干预这世界齿轮运转的弱者。

一切命运的安排者唯有天。

天之下是天堂,天堂分五界:月轮天界、罪化天界、星庭上界、星庭下界和白天使界。

许多妖魔都出身天堂五界,但当然五界所出的大部分是品行端庄的大天使。

 

 

 


天堂。

星庭上界。

星庭上界即天堂之“刑庭”,因为在惩罚天使的殿堂上空刻画了五星而得名。

星庭上界的主管天使本名叫做什么据说在他死掉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所以给自己起名“星庭”。

这里是一片砂砾之地,钉满了长长短短,精致或者粗糙的十字架,有些上面挂着名字,有些没有,有些用最上等的材料做成,有些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更多的是无名无姓的两根木桩,从这里一直到天边,全部都是。

砂砾地上开着一些无名小花,映衬着许许多多无声无息的十字架,那些是天使的墓碑,这里是叹息之地,死者之家。

无名的小花,多是淡淡的白色或者紫色。

风微微的吹,花微微的颤抖,一些紫色白色的花瓣微微的飘散。

轻轻的笛声。

萦着长长丝弦般在这漫无边际的十字架之间绕,伴着那些点点飘散的花瓣,如果有听者会感觉到那纤细的笛声仿佛一点点从心里拉去了一些什么,莫名的……惘然了。

最高处的十字架。

那十字架有两三个人那么高,用的是最好最华贵的木材,雕着最精细的纹路,甚至用金子写出了名字,但没有人看得懂那上面的文字,太古老了。

十字架下坐着一个人。

吹着笛子、背靠着十字架,一头褐色的长发用一条淡紫色的带子扎着,只余下微略的发丝在眼前飘。一双精细白皙的手指按在长笛上,长笛和手腕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流动着不知名光彩的眼睛,看不出是怀念或者悲哀,能见的只是他一双眼睛看着这片广阔的墓地,吹着长笛,精微的光彩在他眼里闪烁着、闪烁着。

竖琴之声加入了长笛。

高大十字架遥远的对面,缓缓浮现出一具恢宏的竖琴,流水曲线,光亮的木色光辉。竖琴之下是一位红褐色长袍的男子,没有吹笛人极端的精致,却充满了古典的优雅。闭着眼睛,他十指拨着琴弦,微低脉动的竖琴之声加入了长笛,推动那无感情的笛声变成了怀旧。

竖琴之声加入后不久,空旷的十字架区上空缓缓出现了一位淡紫衣服的女子。

笛声与竖琴推动着怀旧的情绪,那女子抬手转腰,足若临风,跳的是无声的天使之舞……那是悼念的舞姿,蹁跹在无边际的十字架上,如长笛那般纤细,如竖琴那般舒缓,也如那曲调……一般忧伤。

提琴声。

在长笛与竖琴两人成一直线的另一边,缓缓出现另一个灰色衣服的男子,持着中提琴推入了依然是低沉的曲调。他眼下一点坠泪痣,犹如余泪一般残艳,端坐在无可凭借的空中,只缓缓睁目看了一眼地上的小花,就微闭了眼睛。

空中的舞者似乎从来就不曾睁眼,或许这哀伤的聚会并不需要睁眼去看清眼前的一切。她只需要——全心全意投入去哀伤就可以。

唯一睁着眼的是那长笛的吹奏者,叹息之地的风微微吹着,那些花微微的颤抖,无论空中萦绕着多么忧伤的曲调,死者不可能知晓。

哀伤的曲调持续了好一会儿,竖琴的弹奏者、空中的舞者、提琴的演奏者如出现时一般按次序缓缓消失,只余下吹笛人面对着寂静的热闹过后更加寂静的死地。

笛声多持续了一会儿,缓缓结束在吹笛人的唇边。

缓缓拿下笛子,“终、曲。”吹笛人的声音轻轻的,有些过分的阴柔而近乎甜,那种微略有些“嗲”的甜味压抑在无感情的阴柔中,并不显得难听,倒是一种极特别的韵味。


月圆十五,星庭上界叹息之地的悼念,每一年都会有一次。

 

 

 


“听说魔界出了一件大事。”星庭正殿,红褐色长袍弹奏竖琴的男子拿着一块抹布慢慢的在擦殿内的柱子,“人间那个自我破坏命运的人自我转化变成了妖,闯入魔界夺走了该隐的荆棘。”该隐的荆棘,象征魔界王权的信物,谁拿到了荆棘便是魔界的魔王。

“与我何干呢?”眼下一滴坠泪痣的残艳男子坐在位置上静静的喝茶,“嘉门,你的茶越煮越好了。”

弹奏竖琴的男子嘉门依然细心的擦着殿内的柱子,“你还是对任何事都不关心呢。”

“与我何干呢?”残艳男子依然静静的回答这一句。

“今天是叹息之地的悼念会,你来的最晚,演奏得也最低调,如果不是为了星庭,你是不会来的吧?”嘉门停下了手,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是么?”

残艳男子端正的喝了一口茶,“不,为了那些亡灵……曾经是朋友的。”

嘉门转过头去,原本要继续擦柱子的手停了一下,“凤目。”

“嗯?”残艳男子顿了一下,反问。

“你也会有这种感情?”嘉门微笑,“我真的想知道,对于星庭来说,朋友……又意味着什么呢?我们追随着他,数百年了,当他处死一个又一个违反规则的天使的时候,究竟是觉得正义呢?还是觉得悲伤呢?”他悠悠抬起头看头顶雕刻的那些五星,“他又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去为那些被他亲手处死的亡灵吹奏悼念曲的?我真的很想知道。”

“悲伤的感觉吧?”凤目静静的端坐着,“悲伤这个词用在星庭身上,当真不适合呢。”

“嗯,太阴险的家伙了,呵呵。”

“阿诺……嘉门、君?”身后一句幽幽的语调传来,那无缘无故的停顿和轻柔偏甜的声音,“在说什么?”

“擦柱子。”嘉门微笑如旧,习惯了星庭无缘无故出现在最不合适的地方。

“为什么擦柱子?”星庭没看他,轻轻的从他背后走过去,轻轻的开口。

“洁癖。”嘉门继续微笑。

“原来是这样。”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从星庭正殿走过,消失在另外一个门里。

凤目安详的坐在椅子里喝茶,“他来这里干什么?”

嘉门继续擦柱子,“路过吧。”

“真巧啊。”

“他每次都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嘉门拿着抹布微笑。

“嘉门大人,界庭开了,罪化天送下来一名天使,说是犯了重罪,星庭大人请你们过去。”

“好,这就去。”嘉门的脾气很好。

“重罪……与我何干呢?”凤目静静的说了一句感慨,端正的站起来,“开庭。”

“开庭。”嘉门与他并肩一笑,往刚才星庭消失的那个门走去。


星庭之刑庭。

五星之下,刑庭正中的星与圆重叠的纹路上,跪着一个一头长发的天使,全身是伤,伤口却没有流出鲜血,反而流着眼泪一样透明的清水。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披头散发,狼狈之极。

嘉门走到星庭的左侧,凤目走到星庭右侧,星庭凭空坐着,就如吊着秋千一般。

“禁忌的力量?”入目是那种满身伤口沁出的清水,嘉门和凤目都是脸色微微一变,刑庭开庭千年来,据说只审理过三次使用了禁忌的力量的天使,天使若是使用了禁忌的力量去完成不被允许的事,下场——是不可想象的。使用了禁忌的力量,体内的鲜血就会化为无色,那是解脱不去烙印。

她是罪化天的天使,等级还比他们这些星庭上界的天使高,一旦爆发了禁忌的力量,有谁能把她控制住?星庭吗?嘉门脸带微笑。

凤目想的却是:为什么规定我要站在这里陪审?与我何干呢?是为了让我保护星庭吗?我为什么要保护星庭?又与我何干呢?

“阿诺……”星庭对眼前这个蕴含了无限破坏力的东西视若未见,轻轻开口,“名字?”

“往生。”

“往生。”星庭毫无意义的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往生逐渐抬起头来,他念名字的时候拿着一种奇异的腔调,听起来让人觉得娇嫩,毫无道理的娇嫩和柔弱,为什么掌管刑庭的大天使居然是个娇弱的人?“为什么明明可以幸福的人‘天’却要给予悲剧的结局?这世上无论是人是魔都逃脱不了‘天’的束缚,为什么不能依据自己而活?为什么要接受‘天’安排的命运?我只是……想不通而已。”往生双手撑地,“我只是想不通而已。”

是温柔的人。嘉门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可怜的温柔的、善良的人,无法接受被别人安排命运的结局,为了不合理的悲剧而哭,为了不能获得幸福的人而伤心,是为了所谓天定的那些不幸的事而不平吧?

凤目静静的看着她。是为了这世上太多的不幸而迁怒于“天”,运用了最极端的方法来反抗吧?愚蠢的人,那些不幸与你何干呢?再痛苦都是别人的痛苦,不是吗?

“哪,”星庭发出了一声柔软的语气词,“为什么使用禁忌的力量?我需要纪录。”他摊开一本档案,持着鹅毛笔,仿佛往生刚才说的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

“有一对恋人,分开了很多年。”往生幽幽的说,“分开很多年因为有一方出了事故,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自己的爱人,与别人结婚生子,过得幸福快乐。很多年里,记得的另外一方一直在他身边,从来不曾离开过,也不曾告诉他真相,在困难的时候安慰他,在结婚的时候去送礼,为他唱歌流了眼泪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过了很多很多年,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了一切,但那个时候,他已经老了,那个陪伴他一生的女人也已经死了。”

嘉门微笑了,凄美的故事啊。

凤目不为所动,糟糕的肥皂剧。

“我不想他们的人生是这样的,明明有许多次只差一点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就必须接受相互错过的结局?他们明明那么相爱,曾经那么相爱那么相爱,人生只有一次,错过的话就再也没有办法挽回,那会遗憾的!死的时候会好遗憾好遗憾的!我不甘心!我想要给他们幸福,所以……”往生的话声停了,目光落在她自己满身的无色血液上,没再说下去。

星庭的笔在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记录完毕,“阿诺……什么叫做幸福、哪?”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往生呆了一呆。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使用禁忌的力量,天堂十大重罪之一,剥夺你的天使等级,本地服刑三个月,三个月后执行死刑。”星庭合上档案,“闭庭。”

“既然要判她死刑,为什么要还她服刑三个月?”凤目静静的提出抗议,“这样会拖长结案的时间,降低刑庭的办事效率。”

“快要过年了,星庭上界需要大扫除。”嘉门弯目一笑。

“阿诺……你该先找件衣服穿起来。”星庭正事做完之后,对着往生开口。

奇怪的人。他的声音那么软,轻轻的,甜甜的,习惯在一句话中毫无道理的停顿和轻轻细细的拖调,尾音略略上飘。这种声音应该属于有些嗲的,尤其说话人的声音比较中性,声线很清,一个字一个字轻轻脱唇,甜甜软软的。听起来毫无威严恐怖的感觉,即使被他判了死刑也不觉得害怕,“你真的是星庭的天使长吗?”往生喃喃自语。

“哪?”星庭的语调却也似乎不太确定一般,最后还是鼻音“嗯……”了一声。

非常、非常娇嫩的人啊!往生惊异的看着他,仿佛很容易就可以伤害到他。

嘉门弯起来的眼睛眯成了漂亮的弧线,似乎有好戏可以看,她似乎没有看出那个家伙为什么能成为星庭天使长的理由。

凤目静静的想:她被那个阴险的家伙骗了。

“嘉门、君?”星庭没看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轻轻的开口,“你在想什么?”

“我刚才的柱子只擦了一半,还有一半必须擦完。”嘉门回答。

“凤目君?”星庭轻轻的问。

“我的茶应该已经凉了。”凤目静静的回答。

“现在你们、应该把往生带去狱庭,忘记了吗?”星庭轻轻的说,“嘉门、凤目疏忽职守,你们把她带走之后和她一起大扫除。”

“……”嘉门看着凤目。

“……”凤目看着嘉门。

嘉门的微笑有些抽搐,凤目也有些不冷静,阴险的人啊!

往生怔了一怔,这就是天堂视以为禁地的星庭上界吗?怎么他们都……那么奇怪的?娇嫩的主管,挂念清洁和喝茶的陪审,仿佛在这里一年一度的大扫除比任何事都严重一般。她当然不知道,因为星庭上界由那位她以为很“娇嫩柔弱”的主管开始——懒嘛。

 

 

 


闭庭。

嘉门和凤目把往生移交狱庭之后。

“那个往生,是个单纯的天使。”嘉门看着星庭,“三个月的大扫除,是想给她机会吗?”

“哪?”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什么?”

“我说……往生她很单纯,好像什么也不懂似的。高等级的天使,却像个婴儿。”嘉门从怀里拿出一块和他衣服同色的褐红色的布,开始擦刑庭的柱子。对于有结癖的嘉门来说,擦东西是一项重要的事情——当然,他只擦小东西,像刑庭的牢房这种污秽又庞大的东西他是绝、对、不、擦、的。

“哪?你今天的话特别多。”星庭说话很少看人,轻轻地说,“为什么?”

“……”嘉门被他轻轻一句话堵死接下来的所有问题,甚至他开头说的两句也没有得到答案,小小的叹了一口气,和这个人斗法好几百年了,到现在摸不清他的想法。

“嘉门,认真和星庭说话,你会气死的。”凤目先走了,端正的飘下一句话,消失在刑庭之中。

“呀啊、呀!”嘉门擦好了那柱子,古典的微笑,“是哦,忘记了呢。”

“忘记了什么?”星庭轻轻的问。

“还有半支柱子没有擦。”嘉门竖起一根手指,“先走了。”说着,他也消失在刑庭之中。

刑庭空了,只余下地上五星和圆重叠的纹线,那纹线不知曾经溅过多少天使的血,在那上面倒下过多少尸体,这刑庭不知承载了多少天使的诅咒和怨恨。

过了一阵子。

“嗯~~啊努索泪娃~~呀努泪啊~~莫达哪啊~~萨努哪~~”

轻轻的歌声。

星庭坐在他那恢弘的案台后,仰望着庭顶那些灼灼的五星。

“伊诺去哪库娃泪哪里泪~~萨诶哪伊~~索泪娃努纳雷娃~~里努~~”

奇怪的歌,也许没人能听懂星庭在唱些什么,也许星庭不希望有人能够听懂,那歌更像一种念咒,只是这样唱者、唱着……

唱着、这刑庭就逐渐显出一份恢弘的平静,仿佛它原来就是如此圣洁般。

不知道刑庭沉寂过多少次,也不知道星庭曾经多少次在这里一个人独处,更不知道这歌唱过多少次,反正目前,这歌就这样唱着……

恢弘的平静。

 

 

 


“你们的星庭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往生住进了狱庭的牢房。

“星庭大人?”把她关进牢房的白天使微笑,“伟大的人吧。”

“伟大?”往生看着眼前温柔的白天使,“专职……杀人的人……”

“嗯!”白天使微笑,“这世界上,能狠心杀人的人又能有几人呢?”这一身白衣的天使不分男女,但笑容很温柔,“一直杀下去终有一天也是会怀疑的吧?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惩罚?被杀死的人有多少人真的有错?如果怀疑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义,终有一天会再也杀不下去,如此的话,星庭大人就会崩溃了。”

“一直杀下去……”

“嗯!”白天使柔声说,“但是星庭大人工作了六百多年了,之前很多届刑庭天使长都疯狂毁灭,只有星庭大人做到了现在。”


“疯狂?”

“杀人是需要理由的。”白天使温柔的抚摸她的头顶,“要多么坚强的心,才能面对自己手下成千上万的亡灵?星庭大人是伟大的,至少……我这么想。”

“但是没有错误的人,他也杀吗?”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没有错误,你认为自己有错误吗?”白天使微笑,“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种正义,究竟谁的道理才是最正确的?这个问题问谁都是不能回答的吧?”

“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正义?”

“嗯!我原本也以为自己想的一定是对的,”白天使弯目一笑,“跟随星庭大人久了,听到了各种各样背叛‘天’的道理,如今我反而不知道什么叫做对的什么叫做错的了。也许只要大家都认真的为自己的理想而挣扎,那样就是最正义的吧?”回头一笑,“同样的,面对那些为自己的命运认真挣扎的人,星庭大人只有用同样的认真赐予它们严厉的惩罚,才是对他们的一种相同程度的尊敬。我是这么想的。”

“严厉的惩罚是因为相同程度的尊敬?”往生低笑,“我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尊敬。”

“被送进刑庭的都是那些极端凄厉挣扎的背叛的天使,对于那些不服从天的骄傲天使们来说,同情和怜悯都是侮辱。”白天使微笑,“你不同,你是小女孩子,什么也不懂。”

“不,我懂的。如果星庭大人赦免我,我会更加怨恨这种天理。”往生低声说,“那等于被看轻了我背叛的价值,我不会高兴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白天使笑得很愉快,“所以我觉得星庭大人是个伟大的人。”

“但是……他不悲伤吗?星庭大人看起来很年轻很小,仿佛……很容易受伤害的样子。”

“星庭大人经常很迷糊。”白天使笑得更愉快,“你要在这里住三个月,慢慢你就会知道了。”

“可是,星庭上界只有这几个天使吗?为什么四处都静悄悄的?”

“这里是天使的墓地,有几个天使想来呢?”白天使转过头去,“我要去做别的事了,这里人手太少,虽然努力整理却还是到处都是灰尘,真是伤脑筋。”

真是奇怪的星庭上界,每个人……都好像和她原来见的不同,每个人都很奇怪和其他地方的天使不同。

天使的墓地,叹息之地。

但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这里哀伤的气氛,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死亡的气息,星庭上界的空气里似乎充满花香、和风的味道。

 

 

 

星庭之刑庭。

五星之下,刑庭正中的星与圆重叠的纹路上,跪着一个一头长发的天使,全身是伤,伤口却没有流出鲜血,反而流着眼泪一样透明的清水。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披头散发,狼狈之极。

嘉门走到星庭的左侧,凤目走到星庭右侧,星庭凭空坐着,就如吊着秋千一般。

“禁忌的力量?”入目是那种满身伤口沁出的清水,嘉门和凤目都是脸色微微一变,刑庭开庭千年来,据说只审理过三次使用了禁忌的力量的天使,天使若是使用了禁忌的力量去完成不被允许的事,下场——是不可想象的。使用了禁忌的力量,体内的鲜血就会化为无色,那是解脱不去烙印。

她是罪化天的天使,等级还比他们这些星庭上界的天使高,一旦爆发了禁忌的力量,有谁能把她控制住?星庭吗?嘉门脸带微笑。

凤目想的却是:为什么规定我要站在这里陪审?与我何干呢?是为了让我保护星庭吗?我为什么要保护星庭?又与我何干呢?

“阿诺……”星庭对眼前这个蕴含了无限破坏力的东西视若未见,轻轻开口,“名字?”

“往生。”

“往生。”星庭毫无意义的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往生逐渐抬起头来,他念名字的时候拿着一种奇异的腔调,听起来让人觉得娇嫩,毫无道理的娇嫩和柔弱,为什么掌管刑庭的大天使居然是个娇弱的人?“为什么明明可以幸福的人‘天’却要给予悲剧的结局?这世上无论是人是魔都逃脱不了‘天’的束缚,为什么不能依据自己而活?为什么要接受‘天’安排的命运?我只是……想不通而已。”往生双手撑地,“我只是想不通而已。”

是温柔的人。嘉门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可怜的温柔的、善良的人,无法接受被别人安排命运的结局,为了不合理的悲剧而哭,为了不能获得幸福的人而伤心,是为了所谓天定的那些不幸的事而不平吧?



凤目静静的看着她。是为了这世上太多的不幸而迁怒于“天”,运用了最极端的方法来反抗吧?愚蠢的人,那些不幸与你何干呢?再痛苦都是别人的痛苦,不是吗?

“哪,”星庭发出了一声柔软的语气词,“为什么使用禁忌的力量?我需要纪录。”他摊开一本档案,持着鹅毛笔,仿佛往生刚才说的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

“有一对恋人,分开了很多年。”往生幽幽的说,“分开很多年因为有一方出了事故,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自己的爱人,与别人结婚生子,过得幸福快乐。很多年里,记得的另外一方一直在他身边,从来不曾离开过,也不曾告诉他真相,在困难的时候安慰他,在结婚的时候去送礼,为他唱歌流了眼泪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过了很多很多年,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了一切,但那个时候,他已经老了,那个陪伴他一生的女人也已经死了。”

嘉门微笑了,凄美的故事啊。

凤目不为所动,糟糕的肥皂剧。

“我不想他们的人生是这样的,明明有许多次只差一点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就必须接受相互错过的结局?他们明明那么相爱,曾经那么相爱那么相爱,人生只有一次,错过的话就再也没有办法挽回,那会遗憾的!死的时候会好遗憾好遗憾的!我不甘心!我想要给他们幸福,所以……”往生的话声停了,目光落在她自己满身的无色血液上,没再说下去。

星庭的笔在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记录完毕,“阿诺……什么叫做幸福、哪?”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往生呆了一呆。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使用禁忌的力量,天堂十大重罪之一,剥夺你的天使等级,本地服刑三个月,三个月后执行死刑。”星庭合上档案,“闭庭。”

“既然要判她死刑,为什么要还她服刑三个月?”凤目静静的提出抗议,“这样会拖长结案的时间,降低刑庭的办事效率。”

“快要过年了,星庭上界需要大扫除。”嘉门弯目一笑。

“阿诺……你该先找件衣服穿起来。”星庭正事做完之后,对着往生开口。

奇怪的人。他的声音那么软,轻轻的,甜甜的,习惯在一句话中毫无道理的停顿和轻轻细细的拖调,尾音略略上飘。这种声音应该属于有些嗲的,尤其说话人的声音比较中性,声线很清,一个字一个字轻轻脱唇,甜甜软软的。听起来毫无威严恐怖的感觉,即使被他判了死刑也不觉得害怕,“你真的是星庭的天使长吗?”往生喃喃自语。

“哪?”星庭的语调却也似乎不太确定一般,最后还是鼻音“嗯……”了一声。

非常、非常娇嫩的人啊!往生惊异的看着他,仿佛很容易就可以伤害到他。

嘉门弯起来的眼睛眯成了漂亮的弧线,似乎有好戏可以看,她似乎没有看出那个家伙为什么能成为星庭天使长的理由。

凤目静静的想:她被那个阴险的家伙骗了。

“嘉门、君?”星庭没看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轻轻的开口,“你在想什么?”

“我刚才的柱子只擦了一半,还有一半必须擦完。”嘉门回答。

“凤目君?”星庭轻轻的问。

“我的茶应该已经凉了。”凤目静静的回答。

“现在你们、应该把往生带去狱庭,忘记了吗?”星庭轻轻的说,“嘉门、凤目疏忽职守,你们把她带走之后和她一起大扫除。”

“……”嘉门看着凤目。

“……”凤目看着嘉门。

嘉门的微笑有些抽搐,凤目也有些不冷静,阴险的人啊!

往生怔了一怔,这就是天堂视以为禁地的星庭上界吗?怎么他们都……那么奇怪的?娇嫩的主管,挂念清洁和喝茶的陪审,仿佛在这里一年一度的大扫除比任何事都严重一般。她当然不知道,因为星庭上界由那位她以为很“娇嫩柔弱”的主管开始——懒嘛。

 

 

 


闭庭。

嘉门和凤目把往生移交狱庭之后。

“那个往生,是个单纯的天使。”嘉门看着星庭,“三个月的大扫除,是想给她机会吗?”

“哪?”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什么?”

“我说……往生她很单纯,好像什么也不懂似的。高等级的天使,却像个婴儿。”嘉门从怀里拿出一块和他衣服同色的褐红色的布,开始擦刑庭的柱子。对于有结癖的嘉门来说,擦东西是一项重要的事情——当然,他只擦小东西,像刑庭的牢房这种污秽又庞大的东西他是绝、对、不、擦、的。



“哪?你今天的话特别多。”星庭说话很少看人,轻轻地说,“为什么?”

“……”嘉门被他轻轻一句话堵死接下来的所有问题,甚至他开头说的两句也没有得到答案,小小的叹了一口气,和这个人斗法好几百年了,到现在摸不清他的想法。

“嘉门,认真和星庭说话,你会气死的。”凤目先走了,端正的飘下一句话,消失在刑庭之中。

“呀啊、呀!”嘉门擦好了那柱子,古典的微笑,“是哦,忘记了呢。”

“忘记了什么?”星庭轻轻的问。

“还有半支柱子没有擦。”嘉门竖起一根手指,“先走了。”说着,他也消失在刑庭之中。

刑庭空了,只余下地上五星和圆重叠的纹线,那纹线不知曾经溅过多少天使的血,在那上面倒下过多少尸体,这刑庭不知承载了多少天使的诅咒和怨恨。

过了一阵子。

“嗯~~啊努索泪娃~~呀努泪啊~~莫达哪啊~~萨努哪~~”

轻轻的歌声。

星庭坐在他那恢弘的案台后,仰望着庭顶那些灼灼的五星。

“伊诺去哪库娃泪哪里泪~~萨诶哪伊~~索泪娃努纳雷娃~~里努~~”

奇怪的歌,也许没人能听懂星庭在唱些什么,也许星庭不希望有人能够听懂,那歌更像一种念咒,只是这样唱者、唱着……

唱着、这刑庭就逐渐显出一份恢弘的平静,仿佛它原来就是如此圣洁般。

不知道刑庭沉寂过多少次,也不知道星庭曾经多少次在这里一个人独处,更不知道这歌唱过多少次,反正目前,这歌就这样唱着……

恢弘的平静。

 

 

 


“你们的星庭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往生住进了狱庭的牢房。

“星庭大人?”把她关进牢房的白天使微笑,“伟大的人吧。”

“伟大?”往生看着眼前温柔的白天使,“专职……杀人的人……”

“嗯!”白天使微笑,“这世界上,能狠心杀人的人又能有几人呢?”这一身白衣的天使不分男女,但笑容很温柔,“一直杀下去终有一天也是会怀疑的吧?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惩罚?被杀死的人有多少人真的有错?如果怀疑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义,终有一天会再也杀不下去,如此的话,星庭大人就会崩溃了。”

“一直杀下去……”

“嗯!”白天使柔声说,“但是星庭大人工作了六百多年了,之前很多届刑庭天使长都疯狂毁灭,只有星庭大人做到了现在。”

“疯狂?”

“杀人是需要理由的。”白天使温柔的抚摸她的头顶,“要多么坚强的心,才能面对自己手下成千上万的亡灵?星庭大人是伟大的,至少……我这么想。”

“但是没有错误的人,他也杀吗?”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没有错误,你认为自己有错误吗?”白天使微笑,“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种正义,究竟谁的道理才是最正确的?这个问题问谁都是不能回答的吧?”

“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正义?”

“嗯!我原本也以为自己想的一定是对的,”白天使弯目一笑,“跟随星庭大人久了,听到了各种各样背叛‘天’的道理,如今我反而不知道什么叫做对的什么叫做错的了。也许只要大家都认真的为自己的理想而挣扎,那样就是最正义的吧?”回头一笑,“同样的,面对那些为自己的命运认真挣扎的人,星庭大人只有用同样的认真赐予它们严厉的惩罚,才是对他们的一种相同程度的尊敬。我是这么想的。”

“严厉的惩罚是因为相同程度的尊敬?”往生低笑,“我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尊敬。”

“被送进刑庭的都是那些极端凄厉挣扎的背叛的天使,对于那些不服从天的骄傲天使们来说,同情和怜悯都是侮辱。”白天使微笑,“你不同,你是小女孩子,什么也不懂。”

“不,我懂的。如果星庭大人赦免我,我会更加怨恨这种天理。”往生低声说,“那等于被看轻了我背叛的价值,我不会高兴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白天使笑得很愉快,“所以我觉得星庭大人是个伟大的人。”

“但是……他不悲伤吗?星庭大人看起来很年轻很小,仿佛……很容易受伤害的样子。”

“星庭大人经常很迷糊。”白天使笑得更愉快,“你要在这里住三个月,慢慢你就会知道了。”


“可是,星庭上界只有这几个天使吗?为什么四处都静悄悄的?”

“这里是天使的墓地,有几个天使想来呢?”白天使转过头去,“我要去做别的事了,这里人手太少,虽然努力整理却还是到处都是灰尘,真是伤脑筋。”

真是奇怪的星庭上界,每个人……都好像和她原来见的不同,每个人都很奇怪和其他地方的天使不同。

天使的墓地,叹息之地。

但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这里哀伤的气氛,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死亡的气息,星庭上界的空气里似乎充满花香、和风的味道。

 

 

 

 

 

星庭之刑庭。

五星之下,刑庭正中的星与圆重叠的纹路上,跪着一个一头长发的天使,全身是伤,伤口却没有流出鲜血,反而流着眼泪一样透明的清水。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披头散发,狼狈之极。

嘉门走到星庭的左侧,凤目走到星庭右侧,星庭凭空坐着,就如吊着秋千一般。

“禁忌的力量?”入目是那种满身伤口沁出的清水,嘉门和凤目都是脸色微微一变,刑庭开庭千年来,据说只审理过三次使用了禁忌的力量的天使,天使若是使用了禁忌的力量去完成不被允许的事,下场——是不可想象的。使用了禁忌的力量,体内的鲜血就会化为无色,那是解脱不去烙印。

她是罪化天的天使,等级还比他们这些星庭上界的天使高,一旦爆发了禁忌的力量,有谁能把她控制住?星庭吗?嘉门脸带微笑。

凤目想的却是:为什么规定我要站在这里陪审?与我何干呢?是为了让我保护星庭吗?我为什么要保护星庭?又与我何干呢?

“阿诺……”星庭对眼前这个蕴含了无限破坏力的东西视若未见,轻轻开口,“名字?”

“往生。”

“往生。”星庭毫无意义的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往生逐渐抬起头来,他念名字的时候拿着一种奇异的腔调,听起来让人觉得娇嫩,毫无道理的娇嫩和柔弱,为什么掌管刑庭的大天使居然是个娇弱的人?“为什么明明可以幸福的人‘天’却要给予悲剧的结局?这世上无论是人是魔都逃脱不了‘天’的束缚,为什么不能依据自己而活?为什么要接受‘天’安排的命运?我只是……想不通而已。”往生双手撑地,“我只是想不通而已。”

是温柔的人。嘉门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可怜的温柔的、善良的人,无法接受被别人安排命运的结局,为了不合理的悲剧而哭,为了不能获得幸福的人而伤心,是为了所谓天定的那些不幸的事而不平吧?

凤目静静的看着她。是为了这世上太多的不幸而迁怒于“天”,运用了最极端的方法来反抗吧?愚蠢的人,那些不幸与你何干呢?再痛苦都是别人的痛苦,不是吗?

“哪,”星庭发出了一声柔软的语气词,“为什么使用禁忌的力量?我需要纪录。”他摊开一本档案,持着鹅毛笔,仿佛往生刚才说的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

“有一对恋人,分开了很多年。”往生幽幽的说,“分开很多年因为有一方出了事故,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自己的爱人,与别人结婚生子,过得幸福快乐。很多年里,记得的另外一方一直在他身边,从来不曾离开过,也不曾告诉他真相,在困难的时候安慰他,在结婚的时候去送礼,为他唱歌流了眼泪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过了很多很多年,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了一切,但那个时候,他已经老了,那个陪伴他一生的女人也已经死了。”

嘉门微笑了,凄美的故事啊。

凤目不为所动,糟糕的肥皂剧。

“我不想他们的人生是这样的,明明有许多次只差一点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就必须接受相互错过的结局?他们明明那么相爱,曾经那么相爱那么相爱,人生只有一次,错过的话就再也没有办法挽回,那会遗憾的!死的时候会好遗憾好遗憾的!我不甘心!我想要给他们幸福,所以……”往生的话声停了,目光落在她自己满身的无色血液上,没再说下去。

星庭的笔在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记录完毕,“阿诺……什么叫做幸福、哪?”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往生呆了一呆。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使用禁忌的力量,天堂十大重罪之一,剥夺你的天使等级,本地服刑三个月,三个月后执行死刑。”星庭合上档案,“闭庭。”


“既然要判她死刑,为什么要还她服刑三个月?”凤目静静的提出抗议,“这样会拖长结案的时间,降低刑庭的办事效率。”

“快要过年了,星庭上界需要大扫除。”嘉门弯目一笑。

“阿诺……你该先找件衣服穿起来。”星庭正事做完之后,对着往生开口。

奇怪的人。他的声音那么软,轻轻的,甜甜的,习惯在一句话中毫无道理的停顿和轻轻细细的拖调,尾音略略上飘。这种声音应该属于有些嗲的,尤其说话人的声音比较中性,声线很清,一个字一个字轻轻脱唇,甜甜软软的。听起来毫无威严恐怖的感觉,即使被他判了死刑也不觉得害怕,“你真的是星庭的天使长吗?”往生喃喃自语。

“哪?”星庭的语调却也似乎不太确定一般,最后还是鼻音“嗯……”了一声。

非常、非常娇嫩的人啊!往生惊异的看着他,仿佛很容易就可以伤害到他。

嘉门弯起来的眼睛眯成了漂亮的弧线,似乎有好戏可以看,她似乎没有看出那个家伙为什么能成为星庭天使长的理由。

凤目静静的想:她被那个阴险的家伙骗了。

“嘉门、君?”星庭没看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轻轻的开口,“你在想什么?”

“我刚才的柱子只擦了一半,还有一半必须擦完。”嘉门回答。

“凤目君?”星庭轻轻的问。

“我的茶应该已经凉了。”凤目静静的回答。

“现在你们、应该把往生带去狱庭,忘记了吗?”星庭轻轻的说,“嘉门、凤目疏忽职守,你们把她带走之后和她一起大扫除。”

“……”嘉门看着凤目。

“……”凤目看着嘉门。

嘉门的微笑有些抽搐,凤目也有些不冷静,阴险的人啊!

往生怔了一怔,这就是天堂视以为禁地的星庭上界吗?怎么他们都……那么奇怪的?娇嫩的主管,挂念清洁和喝茶的陪审,仿佛在这里一年一度的大扫除比任何事都严重一般。她当然不知道,因为星庭上界由那位她以为很“娇嫩柔弱”的主管开始——懒嘛。

 

 

 


闭庭。

嘉门和凤目把往生移交狱庭之后。

“那个往生,是个单纯的天使。”嘉门看着星庭,“三个月的大扫除,是想给她机会吗?”

“哪?”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什么?”

“我说……往生她很单纯,好像什么也不懂似的。高等级的天使,却像个婴儿。”嘉门从怀里拿出一块和他衣服同色的褐红色的布,开始擦刑庭的柱子。对于有结癖的嘉门来说,擦东西是一项重要的事情——当然,他只擦小东西,像刑庭的牢房这种污秽又庞大的东西他是绝、对、不、擦、的。

“哪?你今天的话特别多。”星庭说话很少看人,轻轻地说,“为什么?”

“……”嘉门被他轻轻一句话堵死接下来的所有问题,甚至他开头说的两句也没有得到答案,小小的叹了一口气,和这个人斗法好几百年了,到现在摸不清他的想法。

“嘉门,认真和星庭说话,你会气死的。”凤目先走了,端正的飘下一句话,消失在刑庭之中。

“呀啊、呀!”嘉门擦好了那柱子,古典的微笑,“是哦,忘记了呢。”

“忘记了什么?”星庭轻轻的问。

“还有半支柱子没有擦。”嘉门竖起一根手指,“先走了。”说着,他也消失在刑庭之中。

刑庭空了,只余下地上五星和圆重叠的纹线,那纹线不知曾经溅过多少天使的血,在那上面倒下过多少尸体,这刑庭不知承载了多少天使的诅咒和怨恨。

过了一阵子。

“嗯~~啊努索泪娃~~呀努泪啊~~莫达哪啊~~萨努哪~~”

轻轻的歌声。

星庭坐在他那恢弘的案台后,仰望着庭顶那些灼灼的五星。

“伊诺去哪库娃泪哪里泪~~萨诶哪伊~~索泪娃努纳雷娃~~里努~~”

奇怪的歌,也许没人能听懂星庭在唱些什么,也许星庭不希望有人能够听懂,那歌更像一种念咒,只是这样唱者、唱着……

唱着、这刑庭就逐渐显出一份恢弘的平静,仿佛它原来就是如此圣洁般。

不知道刑庭沉寂过多少次,也不知道星庭曾经多少次在这里一个人独处,更不知道这歌唱过多少次,反正目前,这歌就这样唱着……

恢弘的平静。

 

 

 


“你们的星庭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往生住进了狱庭的牢房。

“星庭大人?”把她关进牢房的白天使微笑,“伟大的人吧。”

“伟大?”往生看着眼前温柔的白天使,“专职……杀人的人……”

“嗯!”白天使微笑,“这世界上,能狠心杀人的人又能有几人呢?”这一身白衣的天使不分男女,但笑容很温柔,“一直杀下去终有一天也是会怀疑的吧?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惩罚?被杀死的人有多少人真的有错?如果怀疑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义,终有一天会再也杀不下去,如此的话,星庭大人就会崩溃了。”

“一直杀下去……”

“嗯!”白天使柔声说,“但是星庭大人工作了六百多年了,之前很多届刑庭天使长都疯狂毁灭,只有星庭大人做到了现在。”

“疯狂?”

“杀人是需要理由的。”白天使温柔的抚摸她的头顶,“要多么坚强的心,才能面对自己手下成千上万的亡灵?星庭大人是伟大的,至少……我这么想。”

“但是没有错误的人,他也杀吗?”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没有错误,你认为自己有错误吗?”白天使微笑,“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种正义,究竟谁的道理才是最正确的?这个问题问谁都是不能回答的吧?”

“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正义?”

“嗯!我原本也以为自己想的一定是对的,”白天使弯目一笑,“跟随星庭大人久了,听到了各种各样背叛‘天’的道理,如今我反而不知道什么叫做对的什么叫做错的了。也许只要大家都认真的为自己的理想而挣扎,那样就是最正义的吧?”回头一笑,“同样的,面对那些为自己的命运认真挣扎的人,星庭大人只有用同样的认真赐予它们严厉的惩罚,才是对他们的一种相同程度的尊敬。我是这么想的。”

“严厉的惩罚是因为相同程度的尊敬?”往生低笑,“我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尊敬。”

“被送进刑庭的都是那些极端凄厉挣扎的背叛的天使,对于那些不服从天的骄傲天使们来说,同情和怜悯都是侮辱。”白天使微笑,“你不同,你是小女孩子,什么也不懂。”

“不,我懂的。如果星庭大人赦免我,我会更加怨恨这种天理。”往生低声说,“那等于被看轻了我背叛的价值,我不会高兴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白天使笑得很愉快,“所以我觉得星庭大人是个伟大的人。”

“但是……他不悲伤吗?星庭大人看起来很年轻很小,仿佛……很容易受伤害的样子。”

“星庭大人经常很迷糊。”白天使笑得更愉快,“你要在这里住三个月,慢慢你就会知道了。”

“可是,星庭上界只有这几个天使吗?为什么四处都静悄悄的?”

“这里是天使的墓地,有几个天使想来呢?”白天使转过头去,“我要去做别的事了,这里人手太少,虽然努力整理却还是到处都是灰尘,真是伤脑筋。”

真是奇怪的星庭上界,每个人……都好像和她原来见的不同,每个人都很奇怪和其他地方的天使不同。

天使的墓地,叹息之地。

但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这里哀伤的气氛,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死亡的气息,星庭上界的空气里似乎充满花香、和风的味道。


二 星庭上界·大扫除

 

 

 


“再过三个月就是新年,大家努力工作!工作的最多的人就可以得到奖赏!”怀里抱着一捧鲜花,远远的站在一边的嘉门用他古典优美的声调为努力的工作的人加油。

往生已经知道那温柔的白天使叫做“花宴”,不分性别,是个初级天使,不同于许多天使是由死去的高尚人类转化而来,它是天生的天使,需要经过数百年的考验和修行才会逐渐形成性别。“嘉门大人,您你自己不动手?”只听花宴一边擦洗刑庭的地面一边问。

“我也在工作。”嘉门拿出他袖子里那块随身携带的布,优雅的擦着身边的柱子,怀里的鲜花掉了一地,蹁跹下许多花瓣。

“凤目大人呢?”往生几天以来已经和星庭上界仅有的几个天使都比较熟了,“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出了什么事吗?”

“他?”嘉门细心的擦着柱子,“他在思考。”

“思考?”往生疑惑的问。

“思考要怎么样才能不用参加大扫除,这是个深奥而且伤脑筋的问题。啊,花瓣都掉了,让我慢慢的捡起来。”嘉门优雅的蹲下来,一片一片的拾起一地散落的花瓣,一片一片放入自己怀里。

那样捡要捡到什么时候?往生看着一身红褐色长袍仿佛非常古典优雅的嘉门,他是故意的吧?真是……星庭上界的天使长们都这么孩子气吗?

“嘉门大人!您在耍赖呢!这样可不好。”花宴已经笑着开口拆穿了他。

“娇嫩的花瓣,总是需要人疼惜的。”嘉门双指夹着一片花瓣放在耳边,微微一晃,“哪?就是这样。”

“哪?”花宴和往生都笑了,“星庭大人呢?他不应该带头大扫除的吗?”

“大概也在思考吧……”嘉门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句话声幽幽的飘了过来,“思考什么?”

“思考凤目为什么不在。”嘉门面不改色,微笑着。

往生看看一脸温柔微笑怀抱鲜花的嘉门,再看看突然出现在嘉门背后的星庭,“花宴……”她突然觉得有些昏,“嘉门大人在骗人。”

花宴笑靥如花,“嗯!他们总是这样的。”

“感觉——很开心呢!”往生手里握着一块抹布,突然抬起头来灿烂一笑,“虽然三个月以后就要被星庭大人处死,但是还是很庆幸能有这三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开心呢!”

“嗯!我也是。”花宴趴在地上用力的擦洗地上精细的纹路,“看着他们四位大人,虽然做着残忍的工作,却不可思议的让人觉得很开心,所以我就留下来了。”

“四位大人?还有一位是?”

“一位女天使,叫做宿时。”花宴给手里的抹布过水,“很会跳舞的天使,很美的。”

“那她人呢?”

“消失了。”花宴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

“消失了?死……死了?”往生错愕之极,“可是……可是……”

“星庭大人下的手,是她的心愿。”花宴努力的擦着地上的一丝血迹,“跳完上一次叹息之地的悼念会就消失了,她爱上了一个人类,结果那个男人不要她了。”

“她是天使不是吗?为什么要这么轻易为了一个男人消失呢?星庭大人应该阻止她的!”往生忘形的扑在地上对着花宴说。

“扑通”一声,花宴旁边的水桶被她扑倒了,往生吓了一跳,“对……对不起。”

“为什么……”一句幽幽的话音飘了过来,一只手扶起那个水桶。

往生不知所措而且骇然的看着无端出现在身边离得很近的星庭。花宴也被星庭吓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嘉门“嗯”的准备看戏。

只听星庭扶起那个水桶之后,侧过头看了往生一眼,轻轻的说,“呀,你弄倒了水桶。”

啊?在场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呆了好一会儿。

“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星庭放好水桶,眼里分明谁也没看,却这样轻轻的问。

“……”嘉门再一次想起凤目所说的“认真和星庭说话,你会被他气死”,那真是至理名言,这世上有人会上一句煽情的轻轻接了一句“为什么……”下一句就变成了“呀,你弄倒了水桶。”完全不知道星庭怎么能把这两句完全不相干的话扯在一起,用相同的语调说了出来,嘉门想着,优雅的微笑越发愉快。


“我马上去重新打水!”往生看着他用困扰的目光看着撒了一地的水,那样娇嫩的人,她很觉得自己犯了大错,提起水桶往外就奔。

“真单纯。”嘉门看着她飞奔出去的身影,叹了口气,拾起了地上一片花瓣。

“哪,花宴。”星庭依然没有看人,轻轻从花宴面前走过去,“不是孩子应该听的故事,不要说,哪?”

“嗯!我不会再说了。”花宴点头,幽幽的星庭,语调轻轻柔柔的星庭,其实是个可怕的人啊!

星庭的脚步从地上的水迹上踩过去,淡紫色的衣袍从水上拖过,一点水痕也染不上,他走过去渐渐消失在十步之外的空间里。

“唉!虽然说……”花宴努力的擦洗地面,“我很崇拜星庭大人,但是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会让人很困扰。”

“花宴,你不如直接说——他很阴险。”嘉门若有所思的笑笑,怀抱着鲜花,“跟随他六百多年了吧,这个人我始终不懂,真的很想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嗯!我也想知道。”花宴好不容易洗完了地上那个重叠的纹路,“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花宴,你是天堂衍化的纯天使,陪伴我们留在星庭上界应该有什么理由的吧?”嘉门拈着花瓣回头一笑,“和决定性别的修行有关吧?”

“嗯!留在这里我很开心。”花宴笑靥如花,“有时候开心并不是修行就能够带来的,我只不过留在我想留的地方,遵从自己的心而已。”

“那个罪化天界的小女孩不会让你感到困扰吗?”嘉门笑得有些狡黠,“你是为了谁而留下来的?”

嗯?花宴突然指着嘉门身后的柱子,“啊!有蜘蛛!”

“蜘蛛?”嘉门吓了一大跳陡然在刑庭里消失,他自认优雅,最怕蜘蛛。

“呵呵,探扰别人的私事是不好的。”花宴伸了个懒腰,拿起另一块抹布继续努力的擦洗地板。

过了一会儿,嘉门逐渐的显现回来,“蜘蛛在哪里?”

“我看错了。”花宴语调轻松的回答。

“你大部分时候温柔的像一朵花,有些时候可恶得和蜘蛛有得比。”嘉门叹了口气,“和某个我到如今都看不透的人真像。”

“嘉门、君?你在说谁?”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幽幽的飘了出来。

花宴低着头擦地板,努力得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我在说蜘蛛。”嘉门微笑,上帝也没有他这么镇定。

“花宴,和我来一下,有事。”星庭轻轻的从花宴眼前走过,依然谁也不在他眼里。

“嗨!”花宴放下手里的抹布,嘉门也有些诧异,星庭居然还会找人——找花宴——有事?

 

 

 


“往生……”星庭轻轻的开口。

“嗯,是个极单纯的女孩。”花宴很明白星庭想知道什么,“天真善良,不清楚为什么是罪化天的天使。”

“阿诺……你会唱歌吗?”星庭说话从来不看人的眼睛。

“嗯?唱歌?”花宴温和的微笑,“不会啊。”

“嗯~~啊努索泪娃~~呀努泪啊~~莫达哪啊~~萨努哪~~伊诺去哪库娃泪哪里泪~~萨诶哪伊~~索泪娃努纳雷娃~~里努~~”星庭没再说什么,对着天空轻轻唱了起来。

“嗯~~阿努索泪娃~~阿努泪~~”花宴温顺的跟着他唱了起来,星庭做事从来不开口说道理,只能让人去猜他的意思。花宴并不了解星庭,也许了解星庭的只有星庭自己吧?花宴唯一能做的只是相信他。

“呀努泪啊,不是阿努泪。”星庭停了一下。

“呀努泪啊。”花宴跟着他重复。

“呀努泪啊~~莫达哪啊~~”星庭轻轻的唱,花宴温顺的学。

歌声如落叶被风吹上天那样,缠绕着不知名的情绪,气氛如此温柔,只是教与学的人都很平静,那平静压住了温柔让气氛其实变得有些沉重。

“嗯,星庭,这是镇魂曲吧?”花宴跟着星庭唱完了最后一遍,抬头一笑。

“哪?”星庭教完以后依然不看花宴的眼睛,“当你唱这首歌的时候,想必会成为……星庭的支柱吧?”他轻轻的说,轻轻的从花宴眼前走过,消失在十步之外。

星庭的……支柱么?花宴轻轻舒了一口气,不祥的预感、不祥的预感、不祥的……预感。

“花宴!我把水打过来了。”远远的往生在呼唤。

嘉门看着走回来的花宴,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你如果确定是个女孩的话多好,或者——你如果确定是个男孩的话,也多好。”

“嗯?你想说什么呢?”花宴帮往生提起水,“下一步,我们去正殿。”

“正殿所有的柱子我都擦过了。”嘉门提高声音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两个人同时回答。

“真是良好的气氛啊。”嘉门自言自语。

“嘉门、君,你在笑什么?”一句语声又自颈后幽幽的传来,“笑得好奇怪啊。”

“我在奇怪为什么每次大扫除你都不用参加都去做一些比大扫除更加奇怪的事情?”嘉门把手里擦脏的布按到星庭手上,“有时候人生不一定要想得那么多那么远表情那么虚无才会过得愉快,我希望什么时候看见你笑一下。”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很好啊。”星庭幽幽的说了一句不知所谓的回答,把那块布又放回嘉门手里,指了一下墙角,“那里还有一块血迹。”

“喂!你又打算什么也不做……”嘉门还没说完,星庭已经消失了,“什么嘛,就是特地叫人擦地板的?”

三 亡灵之动·镇魂曲

 

 

 


整整清洁了一个月,才大致把星庭上界的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原因许许多多,当然有某些人只装模作样的擦柱子,某些人关在房间里思考重要的问题,某些人只会突然在别人背后出现而且只会在已经清洗告一段落的时候出现,某些人只会打翻东西,结果是只剩下花宴一个人做的清洁,自然慢了许多。

“只剩下叹息之地的墓碑,看来清洁的工作也不是很困难。”花宴握着一个月来几乎没有离过手的抹布,站到了叹息之地的前面。

“花宴姐,你好厉害啊!”背后提着水桶的往生追了上来,边跑边笑。

花宴姐?花宴回头一笑,这丫头一会儿叫花宴哥,一会儿叫花宴姐,其实……

“轰隆”一阵轻微的震动。往生一手按在地下,“地下有东西在动!”

“亡灵之动!”花宴弯目一笑,“十字架镇压亡灵,但有时候也会镇压不住如此强大的怨气。死的天使越多,叹息之地的怨气越强烈,必须天使经常给予安慰和净化才能稳定。”

往生触摸着地面,“可是震动得很厉害,真的不要紧吗?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地面撑出来。”

“事情不大,交给我吧。”花宴拿着抹布跪下来给十字架擦灰尘,“不能实现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事,被迫埋葬在这里,谁都不会甘心的。想要出来、想要报复、想要怨恨,都是应该的吧。”

“花宴……”往生呆呆的看着花宴,“你真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嗯?”花宴温和的微笑,“嘉门大人才是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不,嘉门大人的温柔是假的,他总是找机会捉弄人。”

“呃呵呵,他捉弄你了吗?”

微风轻轻的吹,叹息之地的小花微微的颤抖,两个人边说边擦着寂静的十字架,静静的话声风里萦绕,给原本死寂的地方平添了一股生气。

“这个地方的花居然开得这么美。”往生惊奇的看着墓碑之旁生长的淡紫色浅白色的小花,“我在天堂的其他地方从来没有见过。”

“嗯?呵。”花宴努力的擦着那块最大的十字架,“嘉门大人种的。”

“种的?不是天然长的?”往生擦完了一块相当豪华的十字架,退开看了两眼,“嘉门大人是这么喜欢鲜花。”

“嗯!嘉门大人特别喜欢精致华丽的东西。”花宴擦完了十字架的一边,吐出一口气,突然脚下的地面簌簌发抖,一块地面裂开,一只无形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花宴的脚踝。

那只手是无形的,往生并没有看见,“花宴,你擦的那个十字架是谁的?”

“前任星庭长的。”花宴回头一笑,却看见叹息之地四处地面都有裂缝,无数亡灵的手伸了出来,在往生的周围伸缩着,却没有抓住她。花宴笑起来的眼睛微微一睁,一股犀利锐气掠过眼眸,随即弯目一笑,“哪?”

哪?往生忍不住笑了,这里的人全都学了星庭那个奇怪的语气词,“你们都非常喜欢星庭大人呢。”

另一只手伸了出来,花宴站着不动,那只手抓住了同一只脚,慢慢的把花宴往地下拖。“嗯!”花宴依然笑靥如花,“我很崇拜星庭大人。”

“花宴,你的脚……”往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花宴仿佛快要被什么人拉进十字架下的泥土中去了,那里的地面纷纷裂开,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样子。亡灵……她尖叫一声,“花宴!”

“嗯?”花宴依然在努力的擦那些雕刻精美的花纹,“呵呵。”

“你怎么还笑?亡灵要把你拉进坟墓里去了!”往生丢下抹布跑了过来。

在她跑过来的时候,沿路的地面裂开了无数缝隙,更多的手伸了出来,而拉住自己的手仿佛增强了力量。花宴微闭起眼睛又陡然睁开,再一道精光掠过眼眸,“往生,你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花宴这句话说得低沉,隐隐似有力量要爆发,往生呆了一呆,温柔的花宴……居然能够爆发出如此强烈的侵略感……好强烈的灵气,那是纯正天使的灵气,与他们这些死后转化的天使完全不同。如果花宴能够顺利完成转化和修炼的话,就是最接近天的天使——成为仅仅在天之下的神祉。

“嗯~~啊努索泪娃~~呀努泪啊~~”遥遥的,有轻轻的歌传来,唱歌的声音幽幽而带着他那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往生抬头一看,远处一个身影慢慢向这边走来,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双手缓缓举了起来,当歌声的最后一个音从唇边消散的时候,长笛凑上了唇,接下去吹奏纤细寂静的曲调。

“好好听的调子,好奇怪的感觉……”往生怔怔的听着,突然晃了一晃,“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花、宴。”星庭的曲子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带她来这个地方,哪?”他转过身,又准备消失离去。

“星庭!”花宴蕴含待发的气势并没有消散,背对着星庭,“我知道你把她留下来的——理由了。”

“哪?”星庭轻轻的反问。

“嗯!”花宴回头微笑,“呃呵呵。”

星庭的目光缓缓移到了花宴的眼里,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人,“你知道了、什么?”

“嗯、呵呵。”花宴只是那样弯目笑着,“星庭大人是个伟大的人,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星庭精致而无感情的眼眸终于掠过了少许不安定的神色,“你、知道了?”

花宴温和的微笑,就如这叹息之地的花一样。

“花宴。”星庭很少看人,这一次却看了花宴很久,“教你的歌、记得吗?”

“记得。”

“那很好。”星庭慢慢的转过身去,往远处走去,正当花宴以为他要消失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幽幽的说,“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哪?”花宴侧头一笑。

“花宴,成为支柱的人不会获得依靠,你需要更加坚强一些。不要把心情挂在别的事情上,你会脆弱的。”

花宴脸色黯淡了一下,随即展颜,“嗯!”

“对……不起。”星庭幽幽的说,随着话声消散,他也消失在叹息之地。

星庭……花宴握紧了手里的抹布,其实你是知道的,对不对?知道我……留在这里的理由。

被寄予成为下一任星庭的期望,但是星庭你明明知道,那不是我的愿望……从来也不曾是过,只因为是你期望,所以我就顺从了。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花宴,成为支柱的人不会获得依靠,你需要更加坚强一些。”

我其实……已经很坚强了。花宴默默拧着抹布,听着水滴一滴一滴掉进水桶的声音。

“花宴!我怎么了?怎么突然睡着了?”往生迷惑的从地上爬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的,一切都很好。”花宴弯目一笑,“我已经把这个擦完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今天嘉门大人和凤目大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们来帮忙?”

“啊,嘉门大人说要精研一门新的茶艺,凤目大人还在思考中,叫任何人不要去打扰……”

“他们怎么能这么懒呢?所有的事都是花宴你一个人做的。”

“呃呵呵,在你没来以前,就已经一直是这样了。”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凤目的房间,嘉门泡着新茶。

“我也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凤目静静的喝茶,静静的说。

“从那个小丫头被留下来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嘉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从那个……”

“你不要再重复我的话了。”

凤目端坐在椅子上,几乎很少看见他站起来,他非常配合人间一位故人所说的“只要能坐就绝不站起来”的准则,同样的,只要有人肯泡茶他绝对不会碰任何茶具,他只管喝茶。“从往生被留下来开始,我感觉到星庭在玩一桩阴谋。”

“这个阴谋无庸置疑和宿时消失的事情有关。”嘉门竖起一根手指。

“无庸置疑留下往生的道理不太善良。”凤目静静的把茶杯放回桌子上。

“无庸置疑星庭在策划的事非常危险。”嘉门拿出他那块红褐色的布开始擦桌子。

“无庸置疑花宴是星庭阴谋中很重要的角色。”凤目开口,“不要擦破我的红木桌子。”

“无庸置疑我们两个被排除在阴谋之外。”嘉门细心的擦着凤目桌子上的花纹,“像我怎么温柔优雅的人,不会擦破人家的红木桌子的。”

“无庸置疑星庭不信任我们。”凤目的目光注视着嘉门的动作,“倒茶。”

“无庸置疑……”嘉门突然抬头,“什么?你把所有的茶都喝光了?我的呢?”

凤目静静的端坐闭目,好像他什么事都没有做过。


而嘉门集中精力泡的茶已经全部都不见了。

“凤目、君?”嘉门轻柔的语调学着星庭柔软的声音,阴森森的说,“我想我们需要一次决斗。”

“乐意奉陪。”凤目睁开眼睛。

“轰隆”一声闷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准备要决斗的两个天使都稍微怔了一下,“亡灵之动?”

“很多年没有这样强烈的爆动了,一定有什么诱因。”凤目静静的说。

“星庭的笛声。”嘉门凝神静听。

“镇压下来了吗?”凤目的双手之间缓缓浮现一具中提琴。

“镇压下来了,似乎诱因消失了。”嘉门眼中光彩一闪,“今天花宴和往生说要去叹息之地清洁。”

“那么,我想我明白星庭把往生留下来的理由是什么了。”凤目手中的中提琴缓缓消失,“她就是那个诱因。”

“完全负面的禁忌的力量,她所带的强烈的负面力量能够诱发叹息之地所有亡灵的暴动,将会导致整个星庭上界的崩溃,进而——导致整个天堂五界的混乱和崩溃。”嘉门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掌握了往生,就等于掌握了一把随时让整个叹息之地的亡灵暴动的钥匙,可以……毁灭天堂的。”

“星庭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凤目喃喃自语,“想要……和什么人交易吗?”

“也许……只是想问一个问题吧?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嘉门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也许想问天一个问题。”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天。”凤目静静的说。

“一样……”

想问天一个问题,那一个让我们双手染满鲜血,杀死那么多朋友和先辈去维护的“秩序”,是否是真的值得大家付出那么多代价?守卫天堂的秩序,违反规则的人就要受罚,为此星庭杀人如麻,手下血流成河也不曾迟疑过。没有秩序就没有世界,虽然大家都希望着自由,但如果没有秩序世界只能是依靠力量和强权弱肉强食的自然世界,那样是更加残忍的。因为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星庭上界无论背负多少诅咒和怨恨都一直毫无感情的站在天这一边,即使曾经为那些背叛者的热血触动过也不曾加以怜悯,但……即使是星庭,心中这个疑问也一样存在着。如果那个疑问不能够得到回答,如果星庭开始怀疑起自己所代表的意义,那么他手上六百多年来不计其数的血就足够让他崩溃,上一届、上上届……每一届的星庭长都是这样崩溃死去的,星庭坚持了六百多年已经是最坚强的一位,到如今……坚持不下去了吗?在杀死宿时以后?

“是整体的正义、还是个体的正义值得维护?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嘉门喃喃自语,“我开始有一点理解星庭了,留下往生也因为在杀死宿时之后他已经无法下手再次杀死天使了吧?如果得不到解答的话,我们就要开始给星庭做十字架了。”

“那花宴呢?”凤目静静的发问。

“花宴……星庭大约是希望花宴能成为下一任的天使长吧。”嘉门叹了口气,“但是花宴……是为了星庭才六百多年一直留在这里的,星庭这个要求对花宴来说未免太残忍。星庭又不是笨蛋,花宴是为了什么在这里做了六百多年的白工,也许星庭比我们都清楚得多。”

“但是星庭就是这样的变态吧。”凤目静静的说,“花宴的能力比我们两个都强,如果六百多年都参加天使等级排名的话,一定排上了月轮天界。而且花宴对于很多事都看得比我们两个轻松,那种个性合适做下一任星庭的。”

“确定下一任星庭的人选,等于说这一次利用往生问天的事如果不成功,星庭他就准备死。”嘉门长长的叹气,“告诉花宴这样的事真是残忍,为星庭付出了那么几百年的心意,结局居然不是星庭的真心,而是要成为星庭上界的支柱。”

“成为支柱的话,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就像现在的星庭一样。”

“苛求。”嘉门简单的两个字,“星庭他在苛求花宴。”

“同感,但花宴为了星庭无论如何也会做到的,”凤目静静的说,“花宴是个太温柔的人,拒绝不了星庭的要求。”

“悲剧。”嘉门按在桌子上的手又开始擦桌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有不好的感觉。”

“同感,不过……与我何干呢?”凤目望着房间遥远的另外一边,“无论星庭长究竟是谁,我们还是要一样在这里看下去,无论有多少悲剧都一样。”

“什么悲剧?凤目、君?”突然一句幽幽的语声从嘉门和凤目背后传来,“扑”的一声,凤目刚刚喝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嘉门暗自惨叫一声,说什么都被这个家伙听到,脸上却勉强挂着优雅的微笑,“星……星庭……”

“叹息之地你们两个去清洁,往生不能接近那个地方,花宴已经太忙了。”星庭幽幽的说,“是男人的话,就不能游手好闲。”

“是啊是啊,是男人的话就不能游手好闲。”嘉门勉强的笑,心里暗自发恨,只会说别人自己从来不干活。

“我也会去。”星庭幽幽的接下去。

“啊?”凤目和星庭面面相觑,这个从来不动手的家伙!

“现在……是准备过年的时间,想太多的话,会痛苦的。”星庭的话就说到这里,奇异的那种柔软的嗓音幽幽说起来份来的阴,听入耳中不知为何就泛起一股冰凉的感觉。

嘉门温柔优雅的微笑,“嗨!”

“嗯。”凤目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曾动过。

 

 

 


星庭……

星庭上界的天和人间一样有日夜、有星星,花宴拿着扫帚扫地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眼那些满天的星星,布满星星的庭宇,那就是天。命运、正义、秩序、规则……都是些冷冰冰的东西,像沾满干涸血迹的齿轮,要推动那些东西是很痛苦的吧?无论是星庭、还是掌管命运丝弦的善恶天使,当他们寂静下来望着这些星星的时候,细数着手里经历过的悲剧,是什么样的感觉?悲伤吗?麻木吗?迷惘吗?

第一次见到星庭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仿佛非常娇嫩的人,说起话来也幽幽柔柔,没有一点神采,也似整颗心都随着那些语气散出去了。第一次他站在刑庭正中,嘉门和凤目也都怀疑他怎么能胜任刽子手这个角色?

结果……

“月轮天天使遗珈,推动时间逆转,违反规则第一千三百九十六条,死刑。”那幽幽仿佛没有一点集中力的声音传来,“啪”的一声鲜血四溅,跪在刑庭中心级别最高的“月轮天”天使遗珈已经被星庭一记劈成了两半,两边的尸体各自撞上了左右两边的墙壁,正中的墙壁上“啪”的披上一道血痕,遗珈甚至连一句反驳都还来不及说。

“好……好强……”陪审的嘉门和凤目都震慑得愣在了当场。

相同的血线溅上了星庭的衣服,半身一片血痕,他背对着地上的尸体,衣袖垂着,眼睛看着地面,仿佛他刚才什么都不曾做过。

好残忍……满身鲜血、满手鲜血的是如此精致漂亮的人,站在满地鲜血的刑场之上,强烈渗透着一种恢弘的平静。杀戮过后居然是平静,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无论地上有多少尸体多少血都将会是平静的,这就是他为什么被选拔为星庭长的原因吧?

比上一任更狠更利落更不迟疑——更残忍!嘉门和凤目静静的看着那个瞬间溅血的男人,过了一会儿,星庭慢慢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幽幽的说,“死、刑。”

“陪审员凤目,记录天使遗珈死刑。”

“陪审员嘉门,确认天使遗珈死刑。”

那已经是六百多年前的事了,花宴沙沙扫着地上的落叶,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花宴姐,你很忙吗?”往生悄悄的溜了过来,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

“不算很忙,有事吗?往生。”

“我想问一个问题,不过不知道花宴姐会不会生气?”往生吞吞吐吐的说。

最近大家想问的问题还真多啊。花宴弯目一笑,“你想知道什么?”

“我听说,花宴姐是留在这里修行的?”

“嗯!”

“花宴姐,不,花宴最后是决定成为花宴姐,还是花宴哥?”往生尴尬的低下头,“我知道这样问一个纯天使很不礼貌,但是……”

“嗯嗯……让我想想,我的目标呢……”

往生期待的看着花宴。

“如果成为男人的话,就要成为一个好男人;如果成为女人的话,既要成为一个好女人。”花宴举起一根手指,仿佛很认真的说。

“……”往生脸上的期待不免变成了几条黑线,说了等于没说,“我想知道……因为……”

“因为你喜欢星庭大人,对不对?”花宴轻轻的整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手指很温暖,也很温柔。

往生的脸一整个红了,“花宴姐!”

“不奇怪啊,我也是。”花宴侧头弯目一笑,“我也喜欢星庭大人。”

“可是花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要把星庭大人据为己有的样子,甚至……你好像也没有开始决定要确定为女人。”往生小小声的说。

“……嗯?”花宴只是对着往生弯起了眉毛,笑得甚至有些狡猾,“打听别人的私事是不好的。”

“对不起,花宴姐。”往生整个脸涨红了,“对不起对不起!”偷偷抬起头来,花宴还是那一脸眉眼弯弯的笑颜,她感觉更加羞愧,居然问了别人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呵呵,捉弄往生真的很有趣呢。”头顶传来笑声,往生抬头,“花宴姐!你怎么可以捉弄人?”

“因为往生真的很可爱啊。”花宴此时温和的笑颜往生此后一生都不会忘记,只听花宴温和的说,“真的想知道吗?我在等,如果星庭大人希望花宴是一个好朋友,我就会是一个好朋友;如果星庭大人希望花宴是一个好女人,花宴就会是一个好女人。哪?”

往生震惊的看着握着扫帚的花宴,全部都……交托给星庭吗?“可是……那不是纯天使最重要的事情吗?如果发生意外修行不成的话,将会是很危险的!花宴姐!你怎么能自己完全不拿主意,全部都凭借星庭大人的意愿?如果不是你自己希望的,转变之后就无可挽回了啊!”

花宴弯目一笑,“没事的,我相信他。”

“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全部都为了他?星庭大人、星庭大人可是很无情的啊!”往生失声叫了起来。

“呵呵,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无情的男人啊。”

花宴居然还笑得那么愉快,往生呆呆的看着花宴,原本她只以为星庭上界还有花宴是正常的,如今她也觉得花宴也是一整个不正常的人。

居然……什么都托付给星庭,这样就只是所谓“很喜欢”而已吗?与花宴的交付相比,我的“喜欢”又算是什么呢?往生看着花宴笑得如此幸福的容颜,居然悄悄的兴起了一股怨恨的感觉。

就在往生兴起一丝怨恨的时候,叹息之地巨大的十字架下的岩石“格拉”崩裂了一块,一只黑色的手伸了出来,不像先前无色的手臂,这只手臂是腐败的。

又过了一会儿,在十字架对面遥远的地方也轻轻“格”了一声,仿佛那里也有什么东西崩裂了。

就像小鸡出壳一样。

四 亡灵再动·返魂者

 

 

 


心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动,往生夜里睡不着,遥远的夜空仿佛有什么东西远远的召唤着她,召唤着她心里一点萌动的东西。一种奇怪的脉动,一种节奏在呼唤她,不知不觉她爬起身,双手握着牢房的铁栏杆,两眼茫然看着远方。

“咯咯”的轻响,铁栏杆地下的石板裂开了缝隙,一只腐败的手伸了出来抓住往生的脚。

“啊——”往生一声尖叫还在喉咙里,一个人影已经完全从地下的缝隙中爬了出来,瞬息之间,往生整个人消失在人影的胸口,在牢房里无影无踪。

“桀桀……禁忌……禁忌……”人影舔着嘴唇,“强大的力量,脆弱的心灵,真是一顿美餐。”他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似人似鬼的脸。“星庭、星庭、偿还我六百年的不甘心……”

“嗯?”正在房间里插花的嘉门动作停了一下。

“诶?”已经早早躺上床准备睡觉的凤目睁开了眼睛。

扫地到深夜的花宴抬起头,“腐败的味道……这是……”

“返魂者。”一个人在花宴背后幽幽的说。

“啪啦”一声,花宴的扫帚掉在地上,被突然冒出来的星庭吓到的,“返魂者?这下——糟了。”

返魂者,被处以死刑的天使尸体在强大的怨气支持下可能永远不会销毁,如果潜伏在地下的尸体得到了强大的外来能力,就会成为返魂者,那是一种超脱在命运和规则之外的魔物,按照任何世界的规则它都是不应该存在的,但它就是凭借那种憎恨硬生生的复活了。

“往生……”星庭站在花宴身后,“成为返魂者的饵食了。”

花宴护着星庭退了一步,“如果出现了返魂者,这是必然的。”

“你让开。”星庭幽幽的说,“我来。”

花宴白色的长袍略略的飘,“小心。”只要是星庭说的话,花宴从不反驳,从来都温顺。

“星庭!”庭院之中黑影之中缓缓步出了一个庞大的身影,形状犹如腐烂的巨兽,尖牙利齿,完全看不出生前的形状。“偿还我六百年的不甘心……杀死……杀死……”

花宴一贯温和微笑的眼睛眉目之间的褶皱慢慢舒展,渐渐露出犀利的锐气。返魂者!在天堂修炼近千年,对于这种东西也只是耳闻,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看起来真像复活的尸体。

“狱侍、君?”星庭轻轻的开口,带一点柔软的拖腔。

返魂者咆哮了一声,“唬——”

没有用的,对于死而复活的返魂者而言,生前的一切完全没有意义。死而复生的亲人是恶鬼,这是一条遇见返魂者的铁律,谁也不知道这种魔物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种未曾被毁灭的人无法理解的怪物。

狱侍?花宴目中光彩闪烁,前任星庭?前任星庭是个俊秀古雅的男子,和这形状恐怖的魔物毫无相似之处……

“你为什么——爬出来了?可以告诉我吗?狱侍、君?”星庭视若未见返魂者狱侍的逼近,在衣袂被强烈的劲流震得两面飞飘的时候,依然幽幽的问。

“杀死……杀死……”返魂者仿佛听不懂人话,狂吼一声,一掌向星庭抓了过来。

“噼啪”一声,返魂者突然被劈出去撞在了庭院的围墙上,身上开了一个巨大的十字血口,浓稠的液体缓缓滴落,却并不是血。

“星庭……十字……”花宴喃喃自语,就是这举手一挥,夺走了多少天使的梦想,扼杀了多少幸福,维护了多少铁律。狱侍生前也受过这“星庭十字”的剧痛吧?幽幽的星庭,却有着惊人的力量和令人恐惧的残忍,那残忍并非来源于本性和恶念,却是来自于理智。

“啊呜——”返魂者身上的伤口缓缓愈合,看来它并不在乎受伤,甚至也许它也不在乎死亡,张开森森白牙,第二次冲了过来。

“噼啪”一声,星庭衣袖上溅上了一排血痕,返魂者再一次被他在胸前开了一个十字口,倒飞出去撞在了墙壁上。但这一次“轰隆”一声,墙壁被撞穿了一个大洞,证明星庭这一次出手比上一次强劲,但返魂者却用比上次更快速的速度爬了起来,“啊——呜——”它第三次冲了过来,一次比一比反应敏捷,看来它已经逐渐习惯了“复活”这件事。

再一次“噼啪”一声,星庭依然是那一下“星庭十字”,一举手在返魂者身上开了一个巨大的十字。但这一次返魂者却没有给打飞出去,它阴森森的站在星庭面前,星庭的右手还插在它胸前,但它毫不在乎,一爪子对准星庭的脑袋拍了下来。

“哇!”花宴的左右两边同时出现了嘉门和凤目,“返魂者?”

“嗯!”花宴笑靥如花,看着星庭和返魂者的打斗,“星庭大人好强啊!”

“嗯?”

“诶?”

嘉门和凤目面面相觑,同时叹了口气,“原来不要我救啊。”

返魂者的爪子拍了下来,星庭插入它胸口的手微微一紧,仿佛握住了什么东西,这一握让返魂者凄厉的哀号起来,“啊啊啊啊!”

“心脏!”嘉门一边观战,“阴险的人。”显然星庭这三次“星庭十字”的目的都是划开返魂者的腐烂兽尸,从而让他抓住藏在腐朽深处的“死者的心”。

“狱侍君,你为什么——爬出来了?可以对我说吗?”星庭对头顶颤抖的巨爪视而不见,幽幽的对面前狰狞可怖的返魂者说,“告诉我,你为什么、爬出来了?”

返魂者仇恨疯狂的眼睛盯着星庭,“你……杀死了我们……所有的……梦想……”

“哦,梦想是吗?你不该有梦想的,狱侍君。”星庭慢慢抬起头,幽幽的看着返魂者,“你是上一届星庭,忘记了吗?手抬起来……往下流的鲜血还是……温热的……想起来了吗?那个你带来杀戮的理由?当你杀死第一个天使的时候,就不该有梦想的,忘记了吗?”

“流血的……感觉……”返魂者庞大的身躯在颤抖,“温热的血、血、血!”

“是的。”星庭的另一只手抚摸上了它的头顶,“这个世界也许不需要英雄,却需要秩序。没有秩序的世界是要毁灭的,生存的规则不能朝令夕改,否则没有人能够遵守。这个规则并不完美,但存在秩序总平静过崩溃的世界,为了这个我们自愿成为‘天’手中的杀人之刀,因为世界没有第二个统治者,我们无从选择。”他幽幽的说,“背叛不利于自己的规则是一种快意,但是作为星庭无法同情那些个体的幸福,那种个体的幸福会导致整体秩序的崩溃,到最后没有人能够获得幸福。这就是星庭的杀戮和宿命,忘记了吗?狱侍君。”

返魂者陡然挣开了星庭的手,抬头咆哮一声,“梦想……”

“没有梦想。”星庭幽幽的打断他,手上一紧,“感觉到疼痛吗?杀人之刀……除了杀人,不会有任何梦想。”

“杀死……我要杀死你……杀死所有……”

“杀死所有人,和杀死你自己的结果是一样的。”星庭的眼中缓缓弥漫过一层杀气。

返魂者似乎被他说得呆了一下,只低低的咆哮。

星庭没再说话,空着的一只手垂了下来,他看着地上。

“反抗……幸福……”返魂者突然暴动起来,巨爪牢牢抓住了星庭的肩头,“我也要幸福……”

“哪?那就是……你的悲剧了,狱侍君。”星庭慢慢抬起头,“你太善良了,你的心……太脆弱,会同情死者的痛苦,所以会让死者的怨灵集中在身上,代替他们化成了返魂者。”他幽幽的说,“想起来了吗?你所要的幸福,究竟是你的、还是它们的?”

“嘶——嘶——”返魂者震动咆哮了起来。

“狱侍、君?”星庭再一次抚摸了它的头顶,“和我一样的男人,哪?”他轻轻地说,“你只是太善良了。”

返魂者闭起了眼睛,仿佛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痛苦的挣扎。

星庭没有再说什么,缓缓把额头与它相对,慢慢拥抱了那满身腐败的怪物。

花宴弯目微笑。

嘉门闪在凤目身后,他很受不了这么污秽的怪物。

凤目静静的看着,眼下的坠泪痣仿佛在此刻特别闪烁。

突然一阵混浊的恶臭弥散,从中透露出花与风的味道,星庭怀抱里的返魂者逐渐化为一个俊俏古雅的男子,胸口被开了巨大的十字伤口,星庭的手还是抓住了他的心脏。

“星……星庭……”狱侍微弱的说。

星庭的手陡然一起,“啪”的拉出了狱侍的心脏。

“谢……谢谢你……”狱侍却微笑了,“这颗心……连累了我好久……我终于可以真正解脱了。”

“哪。”星庭只是轻轻发了一个语气词,不见得高兴或者悲哀。

“星庭……你比我——坚强得多!你……能……”狱侍没有说完,在安慰的微笑中,缓缓化作了几百年的枯骨。

而星庭手上的那颗心缓缓变做昏迷的往生,倒在了地上。

“星庭大人留下往生就是要解决潜伏在十字架下的狱侍大人吧?”花宴温和的微笑,“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快。”

“不是想要问天一个问题吗?”嘉门优雅的笑,“看来我们都猜错了。”

“至于你们说的那个问题,”花宴笑得眉眼弯弯,“星庭大人从一开始就已经有答案了吧?”

“看来最了解星庭的,始终都是花宴。”凤目看完了一切之后不做评论,只是这么静静的说。

“你们、在说什么?”幽幽的一句话突然从凤目背后传来,不可思议之前星庭还一直在凤目的眼前。

“今天的夜色真美啊!”

“星星真多啊。”

“天气真好啊。”

“发生了什么事?”往生从地上坐了起来,两眼迷茫,“我睡着了?”

“嗯!”

 

 

 

 

一个有些悲伤也有些愉快的晚上。花宴认识狱侍,那是一个认真的人,表情经常很冷淡让人以为他为人冷酷,但其实狱侍的内心非常温柔,温柔得经常让他迷惘。狱侍和星庭是完全相反的人,狱侍的崩溃就是因为他太温柔太善良,而星庭的心是否也有他表面上那么坚强?

“啊诺……在想什么?”

花宴回过头来,星庭就站在背后,一张秀丽的脸,微微带着有些迷糊困惑的眼神,幽幽的一个人。

“没什么。”花宴微微一笑,“在想以前和狱侍大人认识的事。”

“哦?”星庭轻轻的接了一句。

花宴没再接话,星庭也奇迹般的没有离开,两个人并肩站了一会儿。

庭院里依然充满花与风的味道,满苍穹的星星闪烁着仿佛神祉都不能接近的光辉,除了落叶在地上翻滚的轻微响声之外一切安静。

“花宴。”

“哪?”

“我……不会改变的。”星庭幽幽的说,“除非……有人能够反逆全部的天理。”

“我明白,没事的。”花宴温柔的声音响在星庭的耳边。也许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不能了解,但是没事的,不要为自己做的事感到歉疚或者难过,至少……我了解。所以没事的,不需要解释,你是秩序的守护者,在有人能用新的道理证明新的秩序更能给予人们幸福之前,尽自己的能力维护那也许是粗暴的稳定,就是星庭的正义。也许你也在等……等着那一个可以颠覆一切并打败你的人,但在那之前无论多残酷,你绝不会改变。

星庭没再说什么,花宴听得到他的心跳,恢弘的平静。

“星庭大人,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哪?”

“关于往生说的那个故事,那一对恋人,是她在人间的父母。”

“哦?”星庭幽幽的说。

正是因为往生是那个得不到幸福的女人的私生女,因为母亲博大的爱情,所以在十六岁因病死去的往生才能成为罪化天的天使,她是个不幸的孩子。

“所以……她会想要让时间倒转让父母相认,利用了禁忌的力量是可以理解的吧?”花宴温和的说。

“被送入星庭上界的天使都是重犯,如果能够被原谅的话在星庭下界就已经结案。”星庭幽幽的说,“你知道被改编的故事的结局吗?”

“嗯?”

“那一对恋人相认之后,男子很快变心,爱上了其他的女人,结果那个女子怀着被遗弃的伤心带着孩子一起跳河了。”星庭幽幽的说,“这就是往生所希望的‘幸福’吗?天安排的命运……自然也会有天的道理。”

“是吗?”花宴随即温和的一笑,“那么几个月之后你还是会杀了她。”

“嗨!”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

往生的任性,其实不止影响了那几个人的人生,甚至影响了她自己,在勉强父母相认的瞬间开始,她就从天真任性死去的善良天使,化为了带着怨恨和失望被迫和母亲一起跳河的怨鬼。那种恨……会觉醒的,虽然她目前自己还不知道,但这也是为什么她带有如此大的负面力量的原因了。她是一个自天使转化的怨鬼,非常危险的角色。

“啊,想起来我为什么走过来了。”星庭突然想起了什么,幽幽的说,“明天嘉门要在凤目那里开茶会,你、也去吧。”他轻轻的说完,幽幽转身,开始往前走去。

“嗨!”花宴笑靥如花。

 

 

 


“鲜花……配美人,哪,花宴这是你的。”嘉门优雅的鞠躬递给花宴一枝新鲜白花外加一杯奶茶,“还有……鲜花配美人,往生这是你的。”他递给往生一枝红花。

“为什么花宴姐是白的?我也喜欢白的。”往生不满。

“因为你只配这只小红花,哪?”嘉门拧住她的鼻子,斯文的笑。

“嘉门大人!”往生按着桌子站起来,“你欺负人……”

“哪有哪有?往生你客气了。”嘉门微笑着说,“坐吧。”

一张凤目最喜欢的红木大桌,铺上洁白的桌巾,星庭坐在正座,左右两边是嘉门和凤目,对面是花宴和往生。星庭上界的所有人在星期天进行聚会,开——茶会。

“所有的东西我都洗过了,奶茶和差点都是我做的,请大家放心。”嘉门摊开双手。

“所有的桌巾都是我铺的。”凤目惬意的坐在椅子上,静静的说。

“那个……桌巾不是只有一条吗?”往生干笑着指着桌上那一条白色桌巾。

“嗨!”凤目毫无愧色的点头,静静的吃掉了一块小甜点。

“阿诺……凤目你太懒了。”星庭幽幽的说。

凤目摇摇头,他正在吃东西所以不开口,但有人替他解释,“他不是最懒的。”

“呵……呵呵呵……”往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谁是最懒的,但最勤奋的是花宴姐。我们给花宴姐干杯!”她先举起了奶茶杯。

“花宴……姐?”嘉门和凤目面面相觑,“花宴像女的吗?”

凤目摇摇头,“不像。”

“我看起来挺像的,像女人一样漂亮、女人一样辛勤家务、女人一样温柔。”嘉门举起三根手指,眼角往星庭那里飘。

“不像。”凤目静静的,却不忘反驳。

“喂喂喂,你不能说不像就是不像,理由呢?这世上要找像花宴这样的女人真是太少了。”嘉门飘了星庭一眼,星庭却还是那幽幽忽忽的眼神,无论那张脸多秀丽都显得精力涣散,毫无神采。

“花宴比女人好多了。”凤目简单的解释。

“往生!快用你禁忌的力量打他一顿,他看不起你们女人!”嘉门用手指戳了戳往生的后颈。

“花宴是朋友、是兄弟。”凤目难得继续解释了一次。

“呃?呵呵。”花宴只是坐着听,温和的看着每个人的表情。

花宴……和女人?星庭幽幽的眼神不知何时从餐巾的正中转了过来,向花宴看去,“你选择成为女人吗?”

“格拉”一声,在场其他人心里都响了一声。

“星庭是笨蛋!”嘉门暗自骂了一声。

“星庭是大笨蛋。”凤目静静的想。

“星庭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往生代替花宴紧张起来。

倒是当事人并不介意,温和的微笑,“这个……星庭大人觉得?”

“教你的歌,还记得吗?”星庭幽幽的答非所问。

“记得。”花宴深深呼吸了一下,“当你唱这首歌的时候,想必会成为……星庭的支柱吧?”星庭那个时候的声音花宴还记得,那个声调和现在一模一样。

“那很好。”星庭轻轻的低下头,喝了一口奶茶。

那到底是说什么?星庭到底是希望花宴成为男人还是成为女人?花宴似乎听懂了,但旁观的三个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星庭,你很会破坏气氛知道吗?”嘉门叹了口气,“这么愉快的茶会,你也许保持沉默我们会更加愉快一点。”

“原来是这样。”星庭轻轻的闭嘴。

嘉门一手盖住脸,“我是开玩笑的。”

“原来是这样。”星庭依然幽幽的说。

“……”嘉门无语望苍天。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星庭大人说话?”往生“彭”的一声拍在桌面上,“不是一直都很尊敬星庭大人……”

“今天是星期天!”

往生第一次看见嘉门和凤目两个异口同声的说话,“花宴姐!”她一溜烟躲到花宴背后。

“呀呀!”花宴一手揉住她的头,“今天是星期天,放假了,所以不用遵守工作上的上下级分别。今天他不是星庭大人。”弯眉一笑,花宴温和的说,“今天嘉门和凤目看来打定主意要大干一场。”

“咦?他们要……大扫除?”往生眨眨眼睛。

“嗯嗯。”花宴摇头,举起一根手指,“欺、负、人。”

“啊?欺负星庭大人?”往生还没有搞清楚,“这怎么可能……”话音未落,只听“乓啷”一声,一直静静的懒得动弹的凤目手指一弹,喝空的杯子径直向星庭飞去。嘉门抄起搭在桌上的花边衬布往星庭头上蒙去,“今天非要打到你一拳!否则不能消我一个星期受你惊吓的气!”

“同意。”凤目手指连弹,茶匙、方糖、鲜花、杯、碗、碟一一向星庭飞去,“突然在别人身后出现是一种坏习惯。”

“铮铮铮铮”星庭喝了一口茶,左手茶匙上下格挡,一眼也不看就把凤目弹过来的东西一一挡了下来。

“弓!”凤目手指一引,一把提琴弓凭空出现,空气中仿佛无数闪烁水晶随着弓的旋律旋转分袭星庭,隐约一阵悠扬的提琴声传来,一瞬间星庭就罩在了水晶碎屑之中。

“好……好快……”往生虽然是个罪化天的天使,却没有学会如何使用能力,看着凤目者这一下“弓”,几乎已经吓呆了。

“缠!”嘉门“啪”的一声接住凤目凭空引导的“弓”,回身一拉,那些引在“弓”之下的竖琴弦陡然回旋崩直,两个人两边一拉,眼看弓与弦拉成的天罗地网就要把星庭整个网在里面。

“你们、在想什么?”星庭慢慢抬起手,轻轻的问。

“想——揍你一拳!”嘉门右手五指一紧,带起无数丝线,“你很……欠揍!”

“我和他不同,只是觉得六百年来一直打不到你一拳非常不好。”凤目“格拉”一声绊倒桌子,“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那和“你很欠揍”有什么区别?往生一手盖在脸上,平时……怎么能想象到这两个人是这样的?

“不可能的。”星庭幽幽的说,“啪”的一声断弦声,丝弦与弓落地,满天晶莹的丝弦断裂如蜘蛛网般散去,凤目与嘉门一个翻滚各自落在星庭两侧。

“星庭十字。”花宴微微一笑,“果然还是无可阻挡的一招。”

“必杀绝技!”往生笑着跳,“厉害厉害!”

这丫头一点也没有把星庭这一挥和她自己的生死联系在一起。花宴笑得有些尴尬,“嗯,但是……不算必杀绝技,哪?”

“呵呵,哈哈,我也来!”往生大叫一声“倒转的星辰!”她手里几条白光暴闪,强大的力量把餐桌瞬间化为虚无,地面震裂,旁边预备的咖啡壶完全破裂洒了一地却在落地的瞬间就化为烈火。

“嗯?”嘉门和凤目瞬间回头。

“彭”的轻微一声,那攻击完全击在星庭身上。

“无效?”嘉门和凤目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怎么可能?往生,你再打他一次!”

“啊?”往生被那两个人逼到墙角,连连摇手,“刚才……刚才的威力那是凑巧……”

“啪”的一声轻响。

“咦?”三个人同时回头,只见花宴伸手轻轻的在星庭肩上拍了一下,见他们回头花宴也侧头一笑,举起手挥了挥,“打到了。”

“啊?花宴你这狡猾的家伙!”

“星庭你为什么不反抗?”

“啊——花宴姐……”

“嗯?呵呵。”花宴笑靥如花,“因为我说‘有一块灰尘。’”

“花宴你真是太狡猾太可恶了!”

“嗨!”花宴笑颜灿烂的应了一声。

嗯?看着对面人灿烂的笑颜,还有一帮人喳喳怪叫的声音,星庭的目光慢慢移到花宴身上,轻轻的、笑了一下。

“刚才……星庭是不是笑了?”嘉门不可置信的望着星庭的脸。

“是的。”凤目静静的说。

“星庭大人笑了。”往生怔怔的往花宴看去,却见花宴举起手来摇了摇,还是笑靥如花,“我没看见。”

星庭的目光慢慢的收回去了,幽幽忽忽。但他素来很少看人,也许自今为止他只认真看过人两次,第一次是花宴、第二次、还是花宴。

竖琴声悠悠的响起,轻柔的曲调充满调情的味道,提琴声仿若幽灵在单纯的竖琴声上空盘旋,调情的乐曲渐渐充满了无限深情。

嘉门大人和凤目大人真是太会制造气氛了,往生崇拜的看着嘉门。

“阿诺……你们相爱了?”星庭微微有些困惑的看着嘉门和凤目,“为什么、要弹奏爱之曲?哪?”

“星……星庭……”嘉门和凤目嘴角抽筋,勉强保持着不败的笑容,“倏”的离开对方远远的,对对方怒目而视,“不要把我和他联系在一起!”

“啊,哈哈,呵呵。”忍不住笑起来的只有花宴一个,“呵呵呵……”

“花宴!”嘉门和凤目同时回头,“弓”与“缠”迸发,同时向那个笑得太开心的人爆射过去。

“哈哈哈……”

“星庭,快用星庭十字把这个家伙劈成四块!”

“花宴,第三次交手后我要用‘弓’把你断成四块。”

“花宴姐,快跑啊!他们真的气疯了!”

“嗯……”星庭一个人端着唯一一杯没有破碎的咖啡喝了一口,看着眼前的闹剧,幽幽的眼神渐渐散去那层高深莫测的迷蒙,变得明亮起来,微微一敛弯成了秀丽的弧形。

六 星庭巨变·无色血

 

 

 

 

 


十字架。

叹息之地。

“差不多……是极限了。”星庭蹲下来轻轻抚摸叹息之地的泥土,“崩裂之前,这是最后一次。”手掌下的泥土簌簌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怨恨。

“索泪娃~~~拉你娃泪纳娃~~所蜜啦库泪娃~~~”幽幽的歌声传荡在空旷遥远的叹息之地,在林林种种的十字架上空盘旋。星庭一个人坐在狱侍十字架的顶端,遥望着死者的世界,唱着镇魂的歌曲,双手缓缓举起长笛,在歌曲结束的时候凑上唇边,慢慢的吹奏纤细悠扬的悼亡曲。

地表簌簌的颤抖停住了,但盛开的白花与紫花已经大半凋零,风吹起,满天花瓣,不少落上了星庭的发稍肩头。

“索泪娃~~~拉你娃泪纳娃~~所蜜啦库泪娃~~~”另一个人远远的看着,心里默默的跟着唱着那镇魂曲,也许就是站在尸骨之间吹笛的你,让我无法拒绝、也怎么样都放不下。

“花宴。”长笛吹完了一首曲子就停了,星庭没有回头,“把往生带到这里来。”

花宴慢慢转过头去,慢慢的离开。

没有先应一声,平常的话都会很愉快的笑着应一声“嗯!”星庭整齐的按住手里的长笛的笛孔,一个一个放开,再按住,再一个一个放开……

“你能救赎他们什么?”轮镜坐在不远处的土丘顶上,“这里迟早要崩溃,你特地留下那个女孩把崩溃的目标引向自己,是想让人觉得你伟大吗?虚伪的星庭大人。”

“伟大?”星庭眼里没有轮镜,幽幽的说,“嗨,虚伪的名词。”

“无论如何,我要带走花宴,你要在这里发疯,恕我不奉陪。”轮镜头上的发带猎猎飞飘,今天的风似乎分外的强。

“花宴……”星庭轻轻的接着他的话,“是我的。”

“是你的佣人……”

“不是佣人。”星庭幽幽的打断他的话,“是……支柱来着。”他幽幽抬头看着湛蓝微略扫着几丝云的天空,“一直都是……支柱来着。”

支柱……来着?

“星……”两个人背后有人轻轻开口说了一个字,想必听见了这句话。

星庭幽幽的回头。

眼前是把往生连人带被一起抱来的花宴,看见星庭回头,花宴弯目浅笑,“星庭大人。”

“嗨。”星庭幽幽的应了一声。

“往生还在休息。”

“阿诺……是你把她打昏了,哪?”星庭对花宴笑靥如花说的谎言充耳不闻。

“嗯!”花宴的浅笑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星庭慢慢抬起头看了花宴一眼,花宴在那一刻带着笑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各自此时此刻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开始吧,把她给我。”

花宴把昏迷的往生交给星庭,星庭把往生绑在狱侍的十字架上,手和脚都用地上纤细的花藤绑住。看他打结的样子谁都会觉得他有一双巧手,除了花宴看见他几次打了结之后又松掉然后幽幽的继续努力之外,轮镜一点没看出星庭绑得有什么不对。

“星庭大人,他们……被您叫到哪里去了?”花宴等着星庭打上最后一个结才柔声问。

虽然没说是谁,但星庭很清楚花宴问的是嘉门和凤目,“嘉门、君?在狱庭十三号牢房。”

“凤目大人呢?”花宴心中有数,依然柔声问。

“十四号大牢。”星庭幽幽的说,“他们太吵了。”

“吵也是为了星庭大人着想吧?”花宴温和的浅笑,“哪?”

“嗨。”星庭轻轻应了一声,“现在没有人吵了,我们就开始吧。”

“嗯!”花宴笑靥如花,与星庭并肩而立。

“花宴……谢谢你。”星庭幽幽的说,“还有……对不起。”

“嗯,呵呵。没事的,那首歌……我记得。”

“那就好。”星庭的手搭在往生额头,“我们,开始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旁人插不入口,他们自说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生与死的交替。

支柱?歌?谢谢?对不起?轮镜一头雾水,坐在十字架顶上继续旁观。要救赎这地下的死魂,怎么可能?星庭啊星庭,你以为你能补偿他们什么?

星庭的手下渐渐焕发出白色的光晕,即使在白天也很清晰,往生逐渐张开眼睛,那一双眼睛里没有神采只有迷茫的火焰,渐渐的她整个人都焕发出白色光晕,自狱侍的十字架为核心骤然向整个叹息之地暴射出来。

“天之名檀犀泽·善、使者;魔之该隐;人之司狐,我星庭上界大天使星庭,与汝等定下契约。”星庭幽幽的说,神态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或者悲哀,说到“天之名檀犀泽·善、使者”的时候叹息之地上空缓缓出现两个人影,一位长发长衣,冰封似的冷漠,一位白衣长羽,指尖上顶着一个银币正在旋转。这两位就是主管命运丝弦的“善恶大天使”:善天使名檀犀泽、恶天使使者。说到“魔之该隐”的时候,西方天空仿佛垂下秋千,一个也是白衣的男子静静悬坐在空中,仿佛天网与地网交接网住的白蝴蝶,在他的肩上也正有一只白蝴蝶翩翩的动着翅膀。说到“人之司狐”的时候,被绑住的往生对面远处浮现一个被黑袍盖住全身的东西,风微微的吹,掀起黑袍的一角,只见袍里人纤细均匀的肩,骨感与妖异并在的肌肤。那就是人间唯一一个自行转化的妖,司狐!

这些都是三界除天之外第一流的角色,星庭以星庭大天使长的名义召唤这些人,所图谋的事情,想必并非只是“救赎”这么简单。轮镜一边坐着,他不属于三界中任何一界,但看到这许多重要的角色显身,那种恢弘博大的气势已经让他簌簌发抖。

“我以星庭之名平息诸魂之怒,”星庭召唤了这些掌管人鬼妖神命运的人物,眼睛只看着眼前的往生,甚至只是往生的额头,“汝等以三界之名与我承诺:此后送入星庭上界之罪天使,除杀戮之外,新增一条规则名为‘救赎’……”

花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说话的眼神,那眼睛里没有感情,只是凭着不知名的理智那样说着,所以语调就幽幽的没有起伏,大约是因为只是明知“应做”而不是他“想做”的。星庭……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嘉门、凤目、我……或许都只隐约抓住了其中一部分,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最清楚吧?即使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在杀人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你总是这样……

“此后无论杀戮、仇恨、爱恋、空虚、死亡、梦想、正义、嫉妒,诸此种种,由下任星庭判断救赎或死亡。我以现任星庭之血,赐予下任星庭如此权力,汝等三界为我作证,与我承诺,汝等三界遵守此法,自天以下,鬼魅以上。”星庭幽幽说着,那白光自往生身上蔓延开,渐渐的波及星庭,不久之后星庭全身也焕发出白色光晕,此时叹息之地地表龟裂,死魂的呼啸哭泣逐渐透过裂缝传了出来,一阵阵黑气散发。

花宴闭上了眼睛,依然脸上带笑,不能哭啊!目前正在进行的、是星庭最重要的事,是他觉得最重要和最应该做的事……所以我应该……支持他……可是心怎么这么痛,我应该是……很坚强的。我是很坚强的,无论什么样的漠视和伤害都可以笑得出来,可是现在、我想反悔。星庭的支柱啊,无论开始或者结束都要承担那么多的悲哀,不可以依靠任何人,可是我坚强的理由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如果……

“花宴,成为支柱的人不会获得依靠,你需要更加坚强一些。不要把心情挂在别的事情上,你会脆弱的。”

一个月前星庭说的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必早已经想到了很多。花宴睁开眼睛,看着身边被白色光晕包围的两个人,看着脚下崩裂,无数手臂挣扎出来的地面。死者和殉道者,那是惨烈的画面,星庭赐予花宴“救赎”的权力已经超越天理允许的范围,那就是说——星庭也使用了“禁忌的力量”,和往生一样能够激发死魂成为返魂者。为了修正经过考验觉得不合理的规则吧,等不到可以逆反一切天理的叛逆者,再也无法等下去的时候,星庭选择将自己作为献祭的供品,而让后来者的路更加平坦一些。

“花宴,你会唱歌吗?”

“花宴,你选择成为女人?”

“花宴,你选择成为男人?”

“我觉得你更适合……我忘了。”

“阿诺……你们在说什么?哪?”

“哦,梦想是吗?你不该有梦想的,狱侍君。你是上一届星庭,忘记了吗?手抬起来……往下流的鲜血还是……温热的……想起来了吗?那个你带来杀戮的理由?当你杀死第一个天使的时候,就不该有梦想的,忘记了吗?”

“花宴……是我的。”

“不是佣人。是……支柱来着。一直都是……支柱来着。”

“格拉”一声巨响,叹息之地终于崩溃,无数丑陋诡异的物体爆发出来,毫无人形,几乎刹那之间,往生和星庭就被地下上来的魔物包围,一阵阵恶臭飘散,丑陋的怪物挤在狱侍巨大的十字架下,映着十字架上洁白的往生和星庭分外圣洁。

三界的巨头看着地上的变化。名檀冷冷的闭嘴,使者叹了口气。该隐依然坐着,仿佛正吊在静谧安详的花园里,那只蝴蝶却说了一句话:“其实天堂崩溃也不错,何必为了……”

“白,你太多嘴了。”该隐打断它,声音轻而微,是一种细腻的清秀,如冰雪瓷器一般。

人间之妖司狐仍然包在那黑袍之中,什么也没有说。

很快返魂者就会顺着十字架蔓延上来,看那样子大约是要吃掉星庭,花宴带着笑一边站着,一动也不动,就这么站着看着。

“彭”的一声,遥远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随即眼前一亮,两个人影分别落在花宴左右,一红一灰,正是嘉门和凤目。眼见眼前已经无可挽回的局势,嘉门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花宴,“为什么不阻止他?你明明知道、你一早就知道他打算弄成这样,你为什么不阻止他?花宴你这个混蛋!”他“啪”的给了花宴一记耳光。

花宴被他打得侧过脸去,凤目已经对着地上那堆返魂者扑了过去“站住!”花宴低声喝,“格拉”一声,凤目面前凝出一面水晶屏障,挡住他的去路。凤目难得脸有怒色,“花宴!你疯了吗?”

“那是……星庭最重要的事,请你们——成全他。”花宴回过头来,居然还是弯目浅笑,“请你们成全他!”

“你不是很爱他吗?他很快就要被那些不知道什么东西吃得尸骨无存,你站在旁边看?什么叫做最重要的事?让他被返魂者吃掉就是最重要的事?你以为——星庭天生就是他们的饵食吗?”嘉门怒目相向,“你明明有能力救他……”

“我……我很崇拜星庭大人。”花宴轻声说,“所以我不能救他。”

“如果我们都用禁忌的力量,来抵销往生和星庭的引导,也许叹息之地还可以稳定一阵。”凤目突然说。

“绝对不可以!”花宴立刻打断他,“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花宴明明想哭了却勉强装出一张笑脸,“难道真的不知道等待救赎的……究竟是什么吗?哪?”

“你不要这样笑,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嘉门无法承受花宴那张笑脸,“你这个……变态!”他撇过头去,真的不知道吗?不是的!他知道,只是不想承认、不想看着星庭这样的结局,不想和这个他一直看不透的人说再见,简单快乐的六百多年啊,星庭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血腥,他和凤目自从星庭来了之后再也没有杀过一个天使……

“等待救赎的不仅是返魂者,还有星庭的……心。”凤目静静的说。

一阵沉默之后,花宴轻轻的应了一声,“嗨。”

不错,等待救赎的,不仅仅是不计其数的返魂者,还有星庭淹没在血池里的心,六百多年来的血造就的血池,被压抑在最深处的同情、怜悯、愧疚和罪恶感。星庭和返魂者,双方都等待着得到救赎的一刻,所以那种投食竟成为一种快意的期待,所以——谁也不能阻止!

“喂,你不是很爱他吗?”旁观的轮镜问花宴,“为什么站在那里笑?”

是的。别人或者怜悯、或者伤痛,只有花宴始终那样笑着,花一样温柔。

“嗯,因为我要成为——星庭的支柱。”花宴轻声回答,展颜一笑。

支柱么?暴风雨雪都不能撼动的支柱,为了这个,要把心浇铸成什么样子,才算是足够的?

这个时候已经有一只返魂者爬上了十字架,往生身上的光逐渐黯淡,她身上的力量已经用完,星庭把她提了起来,“花宴,教你的歌、还记得吗?”

“记得。”

“那很好。”星庭幽幽的说,往生瞬息之间已经移到了花宴手里,“星庭的支柱……”他吐出一口气,幽幽的接下去,“……哪?”

“嗨!”花宴抬起头来微笑。

星庭“哪”了一声,花宴“嗨”了一声,仿佛什么也没说清楚,但看见的听见的人都清楚,星庭把星庭上界的职责和权力移交给了花宴。这个时候第一个爬上来的返魂者一口咬住了星庭的手臂,谁都听到清清楚楚的“喀喇”一声,那只蜥蜴一般的返魂者咬走了星庭一块血肉,吞了下去。

嘉门和凤目都不可抑制的微微一震,鲜明的痛苦!血淋淋的救赎!连轮镜都全身一震,杀人者……终将被吃掉?这就是轮回么?那只吃下星庭一块血肉的“蜥蜴”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阵清风散去,大约是化解了仇恨,返魂者的心得到了满足。

无数丑陋的返魂者一拥而上,仿佛嗜尸的动物在围攻一具尸体。嘉门和凤目都侧过头去不忍再看,但那撕咬血肉的滋滋声依然清晰,星庭倚着十字架不动,不知有多少返魂者在他身上啮咬,又有许多得到血肉的返魂者化为了清风消散在他发际耳边。

天空中的三界依然看着。名檀直视着那惨绝人寰的场面,眼睛眨也不眨。使者转过头去不看。白蝴蝶停在该隐的指尖,该隐也看着那“投食”的场面,嘴角微微上翘。

从黑袍里伸出一只线条纤细均匀的手臂,揭开了遮头蔽眼的黑布,人间之妖终于露出了脸。一张妩媚妖异的脸,艳如染血之杀人花!司狐揭开了盖头的黑布,看着啮尸的场面。他素来喜欢诡笑,此时一言不发。

轮镜头上的发带在风里猎猎的飘,那风里充满血腥味,却看不见血。

星庭的血是无色的!自从他赐予花宴“救赎”的权力之后血液就化为无色,所以虽然人人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眼里却不见血色,那种不见鲜红的血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因为想象是远比眼见更加让人脆弱的东西。

“嘉门……”凤目背过身刚刚开口,嘉门从背后抱住他紧紧握住他的手,凤目甚至听到他骨骼握紧的声音。嘉门根本就不是要抱住他,他只不过太痛苦了需要个东西发泄,凤目僵立着让嘉门用可以勒断一头大象的力量“抱着”,肩头格格作响,但他也需要一件随便什么事来分散对那些“吧嗒”啮咬的声音的注意力。

救、赎……啊。轮镜居然有欲呕的冲动,不是英雄式的死去吗?或者这样的痛苦真的可以唤回一些什么、救赎一些什么……

“索泪娃~~~拉你娃泪纳娃~~所蜜啦库泪娃~~~”正在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那令人战栗的“吧嗒”声时,花宴一直抬头看着十字架上的星庭,温柔如花的浅笑,开始唱那首仿佛无意义也无感情的歌。

这首歌没有高低起伏的调子,有的只是一种平静,恢弘的平静。就像走进教堂的心声,像自然万物发出的呼唤,是天空云海的声音。

“索泪娃~~~拉你娃泪纳娃~~所蜜啦库泪娃~~~”十字架上的星庭也许完整的部分只是剩下头和颈,他慢慢转过头来,花宴带着笑迎向他的目光,四目相交,星庭秀丽的眼眸之间的褶皱微微舒展,弯成了漂亮的弧形,星庭笑了。花宴的目光温柔得让人心痛,星庭的笑也秀丽得让人心痛,两个人一同低声轻唱。

恢弘的歌曲持续了一阵,缓缓加入了低缓的竖琴声,只见嘉门听了一阵那个曲调之后,一具庞大的竖琴出现在他身旁,他指尖拨弦,默默跟着镇魂曲弹奏起来。

提琴声,明亮润滑的中提琴加入。竖琴、提琴本都是单薄的弦乐,气势本来不大,但是星庭和花宴的低唱却很低沉,相加交叠,镇魂曲回荡在叹息之地,追悼着死去的故人。

“很好听呢。”使者支着下巴转过头来。

名檀不答。

“索泪娃~~~拉你娃泪纳娃~~所蜜啦库泪娃~~~”该隐抬起手指让蝴蝶飞起,跟着轻轻唱了起来。

“所蜜啦库泪娃~~~”司狐也跟着开口。

“嗯~~啊努索泪娃~~呀努泪啊~~莫达哪啊~~萨努哪~~伊诺去哪库娃泪哪里泪~~萨诶哪伊~~索泪娃努纳雷娃~~里努~~”不久之后,天空地下的天使与非天使们同声轻唱,那些尸体一般、野兽一般聚集在星庭身上的返魂者在那些无色的血液中、在恢弘的歌曲中渐渐化为无形,渐渐消散,五个小时以后,十字架上留下了星庭惨不忍睹的残骸、和一颗完整的头。

返魂者都得到救赎了吗?不得而知,至少一场灾祸消除了,而星庭……

“星……星庭。”花宴此时没有再叫“星庭大人”,脸上的浅笑已经快要挂不住,快点什么人说些什么都好,否则我……要哭了!我不能哭!作为支柱是不能哭的!

“星庭!”嘉门和凤目立刻冲了上去,那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躯体,就是曾经精致秀丽得往生要说他“娇嫩”的那个星庭吗?

他居然还没死!只要禁忌的力量未完结,他就算只剩下一颗头颅都不会死,会活生生的感觉那些痛苦!“花、宴。”星庭幽幽的呼唤。

“嗨……嗨!”花宴颤声应了一声,升到那十字架星庭面前,“嗨!”

“对不起……”星庭的眼里仿佛燃烧的余烬,只剩下纯粹的温柔,“对不起……”

“我没事的!没事的!不要道歉、不要道歉、不要道歉……”花宴颤声说,说到第十九个字已经忍耐不住,在如花笑靥中掉下眼泪,“我会没事的。”

“花宴还是……这么温柔。”星庭幽幽开口,“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这么温柔。”

“我……”花宴的笑眼里泪光莹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应了一声,“……嗨!”

“对不起。”星庭秀丽的眼眸一直微弯说明他始终微微带笑,“我总是……让你做那么多……那么多事……”

“嗨。”花宴轻声说,“你总算知道自己不对了?”

“嗯。”星庭也轻轻应了一声,四目相对,展颜浅笑,六百多年的跟随,一期如昙花开放,产生了最甜美芬馨的一瞬间,却也、只有一瞬间。

“我很崇拜星庭大人。”

“是喜欢吧?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花宴顿了一下,笑颜灿烂的承认,“嗯!从来都骗不过你。”

“阿诺……”星庭发出他柔软的语气词,“我房间的门补好了吗?”

“补好了。”

“快要新年了……”星庭幽幽的看着花宴背后的天空,那种湛蓝,“我很喜欢过年。”

“我知道,星庭喜欢热闹。”

“嗨。”星庭幽幽的承认,“大家都是喜欢热闹的人啊。”他的目光自身边的嘉门凤目看过去,甚至看了一眼轮镜,“新年少了人,幸好是最无聊的一个。”他喃喃自语,“从来不做事的一个。”

“是啊,少了你,我们一样还是会很快乐的。”嘉门转过头去说。不,怎么可能?所有的游戏都是冲着你来的,我们玩欺负你的游戏,相互比赛,堤防你突然在背后出现,如果没有你,那会很寂寞的。但是这个时候又能说什么呢?

“没了你,我们还是一样。”凤目静静的说。

他们一左一右展在花宴身边,星庭自然明白这是一种承诺,微微一笑,“花宴。”

“嗨。”

“可以……吻我吗?”星庭轻轻软软的说,那偏柔极清的声线让人无法拒绝。

“……嗨。”花宴面对着一具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躯体,对着仅有的一个头颅,轻轻地吻了下去,星庭的唇和声线一般轻柔娇软,往生说“娇嫩”一点也没有错……突然!花宴惊愕的抬头,“你!!!?”

怎么?嘉门和凤目都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惊人的事?花宴脸上从来没有这样又惊又怒的神色,何况是对着星庭!

“你居然消去我的记忆!”花宴温和的声音一整个变了调子,“你居然……”没有说完花宴全身无力的倒下,被凤目一手接住。

“星庭!你消去花宴的记忆?为什么?花宴那么爱你,你居然……”嘉门说到这里已经知道原因,却仍然忍不住为这个人的狠心震撼,“你居然下手毁掉花宴最珍视的东西!”

“这是我能为花宴做的,唯一一件事。”星庭幽幽的说,“哪?”

嘉门为之语塞,的确,星庭即将死去,花宴即将担当星庭的重任,如果忘却不了星庭的死,忘却不了六百多年的爱恋,花宴不可能真正坚强起来,更不可能说胜任得很愉快。

“你真是个……变态!”嘉门一拳打在狱侍的十字架上,恨恨的说,“你是爱花宴的吧?为什么你能这样狠心!”

“可以吻我吗?”星庭幽幽的对着嘉门说。

嘉门呆了一呆,大叫起来,“你以为我是什么?只有爱你的人才会上你的当!你休想消去我的记忆!休想!”

星庭对着凤目,“可以……”

“不可以!”凤目青铁着一张脸。

“嗯哼。”星庭却微微的浅笑,“只有……爱我的人,才会、吻我吗?”他幽幽的低语,眼眸之间的褶皱慢慢变宽,最后闭上了眼睛,“阿诺……她还是合适做女人……”

嘉门和凤目呆了一呆,星庭的气息此时完全消失,一具残骸消失在十字架上。

死去了吗?嘉门和凤目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原本还血肉模糊的十字架,星庭真的永远消失了?

一个东西掉了下来,嘉门一手接住。

一张照片。

照片是西装笔挺的星庭走在人间的某一条街道上。

“这是?”嘉门逐渐了解这张照片的含义。

“这是说明星庭在天堂消失,‘天’却把他移转到人间去生活,等于取消天使资格,却没有让他消失!”凤目失声说,“界外的恩惠!星庭的牺牲天也是看得见的!这就是补偿吧?”

“消除花宴的记忆,然后在人间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吗?”嘉门有些苦涩,“等于甩了我们自己去逍遥,那未免太过分了!”

“未必。”凤目静静的说,“未必。”

嘉门在凤目的眼中看到了狡黠的光彩,突然间理解他的意思,温柔的微笑,“原来你也是很恶毒的人啊。”

“不客气。”

天空的三界在看到星庭消失之后即离开,只有轮镜一边看着,迷惑着天使、返魂者与非天使的种种,种种与种种。

七 温柔的情人

 

 

 


“天啊!这个人的血没有颜色!他是妖怪!救命啊——”

“外来人吗?我一早说了长得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人……”

“打死他!”

“你看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啊。”

“快回来!这人说不定是哪个片场跑出来的发了疯的演员,哪里……哪里有人能长成这个样子!”

“彭!”

“警察来了!”

“你不要紧吧?”

最后的声音是个语调听起来很舒服的年轻人,所有的人都被他吓跑,只有这个人留了下来。

抬起头来,那个年轻人长得不算俊美,一身球衣背后拖个帽子,质地和款式看起来都很柔软舒适,正半蹲下身对着他微笑。

“嗨。”他幽幽的应了一声。

“发生了什么事?”年轻人微笑着问。

“没。”他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惊惶的人群砸乱的衣服。

“他们打了你?”年轻人淡淡叹了一声,“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是当作魔鬼。”眼前的男子秀丽得出奇,像一身特别精致纤细的和服,有一身的花,和一身的娇柔芳香一般,声音极度柔软,幽幽的语调,仿佛眼前发生什么事他都缺乏集中力去注意。

“嗨。”眼前的男子还是那样幽幽的应了一声,仿佛除了“嗨”之外,他也没心说什么其它的。

“我是伊贺颜真秀……”年轻人刚刚说到这一句,远远的另外一个年轻人跑了过来,“真秀学长!你怎么转到这里来,不要半路把别人丢下自己走掉,学生会都等着你决定今年文化节的主题……哇!”追过来的男生愕然指着那秀丽的男子,“你是谁?”

“星庭。”秀丽的男子轻轻的开口,幽幽的闭嘴。

“不是!你受伤了,为什么——没有血?被砸破了头居然不流血……好恶心!”

“思齐!”真秀截口。

但是话说出去了就是说出去了,星庭轻轻接了一句,“恶心、哪?”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对不起。”

星庭摇头,慢慢回过身看了真秀一眼,“他没有错,你不必道歉的。”

好深湛平静而又光亮秀丽的眼神,真秀微微垂下目光,让额前的发丝阴影遮住眼睛,“不,道歉只是因为我想问个不该问的问题。”

星庭微微一顿,轻轻的应了一声,“嗨……是的,你很聪明。”他继续向前走,走出了十五步,他回过身幽幽的再看了真秀一眼。

真秀听了他的回答正在沉思,突然被他再看了一眼,“星庭先生……”

“你笑起来像我的一个朋友。”星庭不知是否在自言自语,转过头去,他继续走他的路。

“好奇怪的人。”思齐呆呆的看着星庭离开,“伤口裸露不流血,阴阳怪气又长得这么漂亮,他真的是个普通人吗?”

真秀抬起手,手指之间夹着一片白色羽毛,“异端的美貌、白色羽翼、无色血、异乎寻常的人……果然他也是。”松开手指让那片羽毛自行离开指尖,他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还是不说的好,只是不知道被放逐的天使在人间是否也有独立生存的资格,我很好奇。”

“真秀学长,你在说什么?学校文化节的主题究竟是什么?你带了学生会一群男人难道是出来纯逛街的?走路很累耶……”思齐边走边喊。

“啊,就算是纯逛街又有什么不好?”

“真秀学长!”

这样的身躯,出奇的美貌,异样的发色,没有任何求生的技能,自从被移转到人间之后他的所有能力都已消失,一个人在这寂寂的世界里要如何以“人”的身份活下去?星庭仰望着深远的夜空,那遥远的星辰,在那里,忘记他的天使是不是能像六百年来一样温柔如花?犹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刚刚担任星庭上界的职位,刚刚杀死月轮天界的遗珈,遍身鲜血,连脸上都沾满了飞溅出来的血液,那样子应该是很恐怖的吧?星庭眼眸之间的褶皱微微舒展了一下。那时候他没有换掉那件杀人的血衣,嘉门和凤目之前似乎没有见过把天使分尸的杀人法,好像惊呆了,所以他就抱着那尸体去埋葬。

叹息之地开满白花紫花,花香与微风并行,犹如圣殿般恢弘寂静,他遍身血迹抱着恐怖的尸体走进那个世界,那时候他看见有人在那里。

一个白衣的初级天使,跪在那里对着花朵,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明明看见的是鲜血淋漓的魔鬼,那天使却笑得花一般温柔。

然后他就问了,“阿诺……你是?”

“花宴。”花宴的笑颜自一开始就是那么灿烂温柔,“星庭大人,我很崇拜星庭大人,让我在这里留下来吧。”

他那时候似乎看了花宴一眼,如果不曾看过如今的记忆也不会如此清晰,花宴的笑颜的确从一开始就是那样,也是从一开始就说“我很崇拜星庭大人”。那种崇拜——叫做“爱慕”,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他从来不理它。没有理睬花宴的“爱慕”,不知道为什么。星庭坐在夜晚僻静的城市街道的墙脚仰望着星空,不理睬那种“爱慕”,却很自然的接受花宴种种的温顺,每每在嘉门的茶会上,幸福感如花绽放,花一般的温柔、花一般的幸福、花一般的芳香,那就是嘉门茶会的味道,他从那时候开始喜欢热闹。花宴扫地、花宴整理家务、花宴打杂……什么都是花宴,从来没有抱怨过,看着花宴做事的身影,看着他拿着一块抹布东擦西擦,心里即使觉得好笑,也从来不曾笑出来。

如今花宴不在了,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星庭的眼眸映着城市夜景的璀璨,花宴最后又惊又怒的表情渐渐的浮了上来,他利用了花宴的“爱慕”吗?星庭幽幽的自己问自己,也许吧。如果花宴能知道自己被消去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想必是会恨他的吧?可是忘记了就是忘记了,连“如果能知道”的可能都没有。

嘉门和凤目经常生气,指责他对花宴不好,其实……星庭幽幽的看着小街道口飞驰来去的汽车,那种呼啸的声音和死寂的车灯,其实……他一动不动的倚着墙壁坐着,即使是对朋友也应该更好一些的吧,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对花宴太好。

“喂!小子,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不知不觉中,几个流氓混混围了过来。

“啧啧,美人啊!大哥,我们捡到宝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问你话没听见是不是?欠揍!起来!”

“彭”的一声,是一脚踢在人身上的声音。

“等一等。”人群中的老大终于开口了,一手把倚着墙壁眼里没他的美人拎了起来,手托着他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被迫抬起头的人恍若失魂的人偶,全然没有反应,精致秀丽的脸也只向着街道外面,眼眸里也只闪烁夜景的灯光。像一具活着的尸体,托起他的脸的人鲜明的有这种感觉,这家伙虽然有呼吸有心跳,感觉却像个死人一样,一点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老大的声音放柔和了。

星庭不答。

老大逐渐放开了手,“我没有恶意,你受了伤,走到这里的人都是我们的同伴,谁叫这里是城市的贫民窟垃圾堆?只有倒霉的人才会来这里。你不要害怕,不会伤害你的。”

星庭依然不答。

“你这人不识好歹!”老大背后的跟班忍不住开始骂,老大伸手阻止他,对星庭说,“你受了伤需要治疗,否则伤口会恶化的。”

“阿诺……”星庭终于幽幽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警察。”

那群流氓混混一呆,在星庭轻柔微甜的嗓音中隐约有治安警察摩托车的声音。老大狠狠一跺脚,“我们走!”


“老大,这个人……”

“他和我们不是一路的,走!”

流氓群走了,留下星庭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城市贫民窟的角落里,和刚才一样、没有任何人陪伴。

无色的血液从额头滑落,犹如清水,也如别人的眼泪,星庭幽幽的转身从这个街道离开,走向另一个街道的墙脚。

“喂,你在这个地方等女人吗?这里只有酒鬼才会来,要等有钱的女人到外面去等。”睡在马路上的乞丐咕哝了一声,“真是!年轻人这么点年纪只会做这个,丢人!”

星庭听在耳里,幽幽的朝远处走去,渐渐人影消失在黑夜深处,到人间已经十天,因为异样的美貌和无色之血,他注定非人非魔,没有任何同伴。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允许在人间存在的吧?人类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抱着恐惧的态度,随之而来的是谩骂和殴打,进而远远逃开,深深的怨恨和恐惧自己接触了魔鬼。

“花……”不知不觉的幽幽开口呼唤了一个字,星庭顿了一下,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沉默了一阵,“花宴……”柔软的尾音逐渐消失在含糊的鼻音里,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请问,伊贺颜大学往哪里走?”背后一个温柔的嗓音问,文雅而有教养。

星庭蓦然回头,那一刹那在星光都停止呼吸,眼前的人温柔如花,笑颜灿烂,一个城市的夜景都比不上的笑颜——怎么可能?为什么花宴会在这里?穿着一身好学生气的柔软衣服,触摸起来会很舒服吧?

“这位先生?”花宴温柔微笑,“哪?”渐渐的他吃惊起来,“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星庭的眼里有莹莹的东西在闪,他转过头去,轻轻的开口,“阿诺……对不起,突然很想哭。”

幽幽的语调,即使想哭也依然平静得仿佛玩笑,如果他眼里没有眼泪的话,谁也听不出他会真的落泪。花宴吃惊的看着眼前陌生的路人,“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难过。”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星庭幽幽喃喃地说,“伊贺颜大学,你从这条街道往前走,转过第二个转角往右,然后一直向前……”他柔软的声音说到最后有些颤抖,原本就过分软的声音颤抖起来仿佛楚楚含泪,他及时停了下来倚在街道的栏杆上用双手抱住自己。

一双温柔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了他,那个人的体温里带着花香与风的气息,被拥抱入怀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只有那拥抱的温柔存在着,“别哭。”花宴的声音在耳边,“让眼泪掉下来的话,是男人会很没面子的,哪?”

“哭过吗?”星庭幽幽的问。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哭过的感觉我还记得。”

“眼泪……是什么滋味?”

“不好的滋味。”花宴展颜一笑,“像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男人只有在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的时候才会流泪吧?无论是金钱、事业或者爱人。”

“你失去了什么?”

“很喜欢的人吧,只是我忘记了‘喜欢’的感觉,他消去了我的记忆,想必分手的时候不希望我难过。”花宴笑靥如花,“想必是个很坚强的人。”

很坚强……的人?星庭轻声问,“为什么抱着我?”

“没有人拥抱你是不行的,刚才你给我这种感觉。”

花宴的温暖在耳边发际,心都似融在这种温暖里,没有这种温暖是不行的,如果花宴现在放手的话,他一定会崩溃。“阿诺……觉得没有拥抱就不行,难道你……遇见了流浪汉都可以上前去拥抱?”

“嗯,不,我虽然不太懂人间的规则,但是拥抱着你的感觉真好。”花宴轻轻的说,“你是不能哭的,我不会让你哭。”

“花宴……”星庭的手指慢慢抓住了花宴的手指,五指交握,“花、宴。”

花宴反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我果然没有感觉错,你是认识我的,对不对?”

过了一阵子,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嗨。”

“我喜欢的人——是你吗?”花宴轻声问。

“……嗨。”星庭闭上眼睛,有些颤抖的幽幽应了一声。

“那真是太好了。”花宴轻声说,“幸好你丢下我没有几天。”

什么都不记得……凭着莫须有的感觉也能找到他吗?星庭在花宴的怀抱里转身,托起那张如花的笑颜吻了花宴,“你不该来的……幸好你来了……”

“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我听见的。”花宴极轻的说,“这座城市我只知道有伊贺颜大学,所以我就过来搭讪,幸好你理睬我。”

“幸好你搭讪了。”

“嗯,幸好。”

又过了一阵,星庭幽幽的问,“星庭上界怎么办?”

“我回会去的。”花宴轻轻的说,“每天都回去。”

“也每天都要下来?”星庭也轻轻的问。

“嗯,我要成为……星庭的支柱嘛!”花宴笑靥如花,“虽然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这句话每天都在耳边,是你的声音。”

“……嗨。”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成为星庭的支柱,成为两个星庭的支柱。

“阿诺……”花宴温柔的微笑,“你以前……喜欢我吗?”

你以前喜欢我吗?星庭微微一震。

“不喜欢吗?”花宴并没有惊怒,只是低声问。

“……花宴是支柱来着,一直都是……支柱来着。”星庭幽幽的说,“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他幽幽的说,“想要你这样拥抱我,却不想对你太好。”

“呃?呵呵。”花宴温和的笑了,“霸道——又小气的人啊!”

“嗯。”星庭幽幽应了一声。

“可是我喜欢这样拥抱你。”

十天的炼狱终于结束,此后要以人类的身份,去爱这个温柔的天使,学习如何握住天使的手、不让它飞走。

“为什么我们除了要做星庭上界的天使,还要到人间来开店?”穿着褐红色衣服胸口挂着一个大大的“花”字的嘉门用抹布擦着“伊鹿雅花店”的门面,优雅的诅咒着。

“因为店是花宴和星庭开的。”凤目坐在店里柜台唯一的椅子上,静静的说。

“不要告诉我废话!”嘉门“优雅”的擦掉门上最后一粒灰尘,“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拿伊鹿雅的名字来做花店的名字,看起来像洗发水广告,没有人告诉他们这名字很难听?”

“因为决定开店的那天伊鹿雅天使送了一盒蛋糕过来。”凤目静静的往嘴里放了一块蛋糕,“伊鹿雅是花宴的朋友。”

“伊鹿雅天使是男天使还是女天使?”嘉门本能地问。

“不知道。”凤目回答。

“……”嘉门“优雅”的叹了口气,“又是一个惹人犯罪的纯天使……”

“阿诺……你在说什么?”背后幽幽的声音传来。

“说伊鹿雅。”嘉门继续“优雅”的回答,“星庭,走到人家背后要发出一点声音才是好习惯。”

“嗨。”星庭幽幽的应了一声。

“身上的伤好了吗?”凤目静静的问。

“嗨。”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很欠揍?”嘉门握起拳头到星庭面前,“再答一个‘嗨’试试看?”

“嗨。”星庭的嗓音柔而带一点点鼻音,清里酥柔。

嘉门笑骂,“你这小子故意的!变态!”笑着他已经一拳打了下去,“我不信这次打不到你!”

星庭微微向后一闪,凤目踢过一个竹花篮绊倒他,嘉门一拳正中星庭的胸口,凤目不知道什么时候移了过来,安静的一拳打在星庭额头上,“宾果!”

星庭跌在地上,嘉门和凤目两个人拳脚交加,把这个想揍了六百多年一直未遂的惹人讨厌的人揍了个够,但拳头打出去接触到星庭的时候轻轻落下,一点也没有打伤了他。

愉快的殴打,花宴站在后面房间的门口看着,星庭依然幽幽,但他眼眸之间的褶皱弯起——那是笑的眼神。他笑了,花宴跟着浅笑,只要你懂得笑,不流泪,能和你在一起,无论你懂不懂得爱我,我都不在乎的,至少我知道你并不讨厌我。当你想哭的时候我能拥抱你,能让你不流泪,就已经很足够了。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事……不能对我说,但是没事的,真的没事的,我很坚强,不怕被伤害,我不怕被你伤害。

“这里有黑色的菊花吗?”一个声音响起,伴着若隐若现的诡笑。

店里闹成一团的人同时回头,伊鹿雅花店的第一位客人光临了。这第一位客人黑色西装,戴黑色礼帽白色手套,犹如一位魔术师。黑色礼帽遮住他的容颜,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但那诡笑的气质显而易见不是常人。

“司狐?”星庭慢慢站了起来,幽幽的问。

第一位客人揭下黑色礼帽,露出妖艳妩媚的脸,学着星庭柔软的腔调,“嗨——”

“请问您需要什么?”花宴推着花架出来,“本店有波斯菊、玫瑰、铃兰、天堂鸟、满天星、勿忘我、蝴蝶兰……”

“我想要一朵黑色的菊花。”司狐非男非女的声音在花宴耳边诡笑,“就像这一朵……”他带着白手套的手指一错,“啪”的一声手指间多了一枝黑如干涸血迹的菊花,缓缓移到星庭面前用菊花轻轻托起星庭的下巴,“欢迎光临——人间,不,欢迎回到地狱里。”

嘉门凤目和花宴骤然同时看向星庭,难道星庭在化为天使之前,在身为人类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惊人的事吗?为什么人间之妖会这样说?

“地狱……”星庭幽幽的说,“阿诺……我离开过吗?”他居然看了司狐一眼,用他那种微微迷糊困惑近乎“天真”的眼神。

“你——企图离开,而我不允许。”司狐松手,那枝黑菊花带着一种死亡的姿势跌落在地上,跌落在星庭鞋子面前,“漂亮的黑菊花,死亡之菊。”

星庭转过头去,那是花宴嘉门凤目第一次看见星庭和人说话居然转过头去,“怕一个人在地狱里觉得自己可怜需要同伴吗?”这也是第一次花宴听星庭的词锋如此犀利,只听他幽幽的说,“阿诺……你软弱了。”

司狐一定是被激怒了,妖异的黑色眼瞳深处血色一闪,“软弱?哼!”他诡笑,“不是软弱,是嫉妒。”他深黑中闪烁着血色的眼眸看向花宴,“我嫉妒任何企图离开地狱的人,所有的人都要陪我,你不要忘了这是你们欠我的!”

被司狐那双比妖魔还妖异了好几倍的眼睛盯着,会让人毛骨悚然,但花宴眼睛眨也不眨的回视,仿佛正和一只蜥蜴斗眼,一点也不显得心寒,“司狐先生可以把话说清楚吗?”

“不可以。”司狐诡笑,“哗”的回身抖开黑色的外套,往店外走去,“那是——杀人者才有的秘密。”

他走了。

花店里三个人都看着星庭。

星庭默然。

“那个……我要去西村定花,时间到了我要出门了。”嘉门很快的笑了一下。

“我和他一起。”凤目静静的说,好像忘记了他从来不和嘉门一路。

“是啊是啊,我们两个要去拿货……”嘉门随声附和,“快走快走,要迟到了。”

那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花店里。

花宴走上一步,正对在星庭面前。

星庭就像刚才面对着司狐一样,转过头去。

花宴再走一步,强迫星庭正对着自己,“需要我抱你吗?”花宴没说什么,温柔的伸手捧住星庭的面颊,深海般深邃温柔的眼神。

“嗨。”星庭轻轻应了一声。

于是花宴就拥抱住他,带着一身花香与风的气息,还有温暖。

“阿诺……花宴,我是不是……是不是很奇怪的人?”星庭幽幽的问。

“嗯?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盲目。”花宴轻轻的说,“也许……我也是很奇怪的人……”

“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对我好,我没想过要对别人好。”

“我知道。”花宴轻声说。

“你为什么可以一直对另一个人这么好?这么温柔?”

“嗯?我一直很温柔?”

“像今天一样温柔,从六百年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无论你记得还是不记得,都一样温柔……”

“不知道。”花宴的拥抱慢慢变成了依偎,“别问我这种事,让人困扰。”

“我……”星庭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把花宴揽在怀里,看着花宴深海般深邃温柔的眼睛,“我其实……只是觉得,如果我不理你的话,你会对我更好,所以……”这一句话缠绕在心里已经很久了,终于、终于他说出了口,“所以我不理你。”

花宴有些吃惊,以前的事已经不记得了,但眼前这个男子的骄傲和稚气幽幽的缠绕在一起,那么秀丽的唇,让人无端涌起深深的怜惜,“是吗?你真象个孩子。”

星庭咬住了下唇,转过头去,显得有些轻微的腼腆和局促不安。他是个手下沾染无数鲜血的人,冷静、无情、残忍、果断被那种幽幽的气氛氤氲在一起,就成了大家认识的星庭。但刚刚接触到“感情”的星庭却有这样孩子一样的简单任性,这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吧?花宴抬头看着他,温柔的微笑,“其实……我很感动。这样的你只肯给我一个人看,你要哭的时候,也只肯给我一个人拥抱。”花宴柔声说,“如果……你肯给第二个人拥抱,我会杀了她的。”花宴双手托着星庭的面颊,“我有很强的独占欲,不管什么天理和正义,如果你让第二个人看见你现在的表情,我一定杀了她!”

“星庭的庭长……怎么可以这样任性?”星庭轻轻的开口。

“我不管!”花宴微闭上眼睛。

“阿诺……原来你也很奇怪。”星庭轻轻拨开花宴额前的长发,露出花宴温柔如花的脸,“不只是只有温柔的花宴。”

“嗨。”花宴轻轻应了一声,“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不,‘如果你让第二个人看见你现在的表情,我一定杀了她!’”星庭幽幽的重复,“我听起来却很高兴。”

“是吗?星庭。”花宴闭上眼睛,只要你和我有一点相同的感觉,那就足够了。今天我很放纵,因为你刚才显得那么脆弱,我好想触摸你的心,突然之间很冲动。对不起我知道今天不太像平时的我,我好任性。

“嗨。”星庭幽幽的说,“我觉得……不是只有温柔的花宴比较好,”他直视着花宴的眼睛,“真的。”

花宴回视星庭,嘴角渐渐上扬。

什么叫做“幸福的微笑”,星庭就在眼前这个人的脸上看见了,只是这样一句话这个人就笑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所有的幸福。他俯下身封住那微笑的唇,不是说相爱的人会要求天长地久吗?为什么只是这样就已经满足了呢?

轻轻的一吻,纯粹是带着疑惑和想要给予什么的心情,但花宴的眼睛温柔如星,突然之间,星庭开口说,“以前……”

“格拉”一声,花宴知道自己终于拨开了这个人心底的锁,脸上微笑如旧,要用一百二十分的心去倾听这个人原本永远不会说的故事。

“以前……我还活着的时候,我是一种被创造出来的……毒药。”星庭幽幽的说,“黑色的——杀人之菊,死亡之菊曾经是我的代号,就好像司狐以前叫做‘血姬’。”他微微闭上眼睛,“我们是一种毒药。”

“是暗杀者?”花宴轻声问。

“嗨……是奇怪的暗杀者。”星庭用手指轻沾了一下唇,“就像有些人喜欢养有毒的宠物,我们是一群毒物,一群为主人杀人的毒物。”

“用吻……杀人?”花宴缓缓眨了眨眼睛。

“嗯,我们的唾液就如毒蛇一般,可以在几秒钟内致命,那是从小被饲养的成果。”星庭幽幽的说,“用美貌接近指定的男人或女人,在送吻的同时杀人致命,我以前……就是这么活着的。”他轻轻地说,不自然的转过头去。

所以异样的美貌、轻柔的声调、面对死亡的平静、还有投食于返魂者的时候那种快意,都是这样被培养出来的?在杀死成千上万的天使之前,他已经杀死过许多男人和女人,心底沉淀着多少干涸的血迹?黑色的……被干涸的血液眨沾染的……代表死亡的菊花……“用吻杀人……是什么感觉?”花宴轻声问。

星庭沉默了一下,幽幽的说,“别问我这种事。”

“不会比分尸更痛吧?”花宴轻声说,“都是瞬间的死亡,不给人留下痛苦的时间。”

“我们有七个人,分别蛊惑男人或者女人,我们有才智型的学者、有优雅的美少年、有热血青春的学生、有稳健老练的中年男子、当然……也有特别娇怯的类型。”星庭幽幽的说,“还有男女莫辨特别妖艳的血姬。世上最有魅力的类型组织里都有,杀起人来无往不利,没有人能逃得过死神之吻,我们一共七个人,是真正的杀人工具。”

“如果我那个时候认识你就好了。”花宴轻轻的说。

“后来……自然宠物都是要造反的,但是造反不成功,除了血姬,我们都没有逃出来。”星庭幽幽的说,“他是不同的。”

“但是后来他并没有走?”花宴顺从的问。

“嗨。我那个时候……真的不知道他会救人,应该说大家其实都不在乎重新回到杀人者的地位,早就什么都已经麻木了。可是血姬逃走了,他又回来了。”星庭一手盖在脸上,“然后不可收拾的事就发生了。血姬原来并不是司狐现在这个样子,他是艳烈的,特别妖艳,却又特别刚烈,绝不是你现在看到的非人非兽的样子……他回来和主人交换条件,只要主人放了我们,他就充当主人的实验品。”

“他回来了,因为你们是朋友,他抛弃不了你们。我相信司狐他心里也不愿意回来,但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回来。”

“嗨!”星庭幽幽的说,“后来……他就变成了司狐,手指上长着野兽的指甲,拥有尖细透明的长长的犬齿,非男非女的声音,我不知道主人在他身上做了什么,但那一定是非常痛苦不可原谅的事。”深吸一口气顿住,“而大家——自然没有被放走,在血姬天真的答应充当实验品的时候,大家全部被杀,尸体交叠在主人实验室下的地窖里。之后血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惨绝人寰的‘实验’,当他发现我们早已经被杀的时候,他变成了司狐,然后深深怨恨我们。”

“恨你们?”

“恨我们居然没有活下去,恨我们丢下他一个人,恨那种被活生生抛弃的欺骗,还有迁怒他经历过的所有痛苦。”星庭幽幽的说,“他在地狱里面待了十年,主人骗了他十年,花宴你知道吗?比死还痛苦的十年,最终造就了人间唯一一个妖,那是被逼出来的,不能死、不能活……凌虐、绝望、痛苦、怨恨……造就了司狐,这一条路,走得比任何人都辛苦。”

“你们的主人是谁?”

“当然不是人类,”星庭放开压在脸上的手,“玩弄人类、以凌虐为乐、以杀人为游戏,除了该隐,有谁能这样肆无忌弹?”他低声说,“这就是该隐和司狐之间的纠葛,几百年来纠缠不清,司狐一步一步的蜕化进步,终有一天……他会夺走该隐的一切,要该隐十倍偿还他经历过的痛苦。”星庭的语气没有一点起伏,“当然……没有活着离开也没有陪他下地狱的我们他也一样怨恨,尤其是我。”

“你?”花宴抬起头。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逃走。”星庭避开花宴的视线,轻轻地说,“我没有参加那次逃走的计划。”

“因为你从开始就知道行不通?”花宴温和的问。

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星庭幽幽应了一声,“不,我不知道是不是能成功……但是我没有救他,也没有救大家,如果那天我和他一起带大家走,也许结果就不是那样。所以司狐恨我,大家……都怨恨我,我背叛了他们。”

“没有背叛,背叛是不存在的。”花宴轻轻的说,“他们不了解你。”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星庭说,“因为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花宴微微一震,猛然抬起头来,“为什么?”

星庭侧过头去,有些轻微的腼腆,“我救了一只鸽子。”

杀人无数的人,却会为救一只鸽子而死……所以他成为天使。花宴笑了,“你真象个孩子。”

为了救一只鸽子,被毒蛇咬伤了手指而死,真讽刺,他本是毒蛇一般的男子,有这毒蛇一般秀丽令人迷惑的外表,却死于简单蛇毒。所以在大家决定背叛的那天他没有回来,所以……大家都怨恨他、责怪他、迁怒他,以为他是背叛者。

一双温柔的手捧住星庭的面颊,花宴的眼神深邃温柔如海,“只是一场误会,没事的。”

“不,也许司狐都明白是一场误会,但是在这混淆的三界里,每个人都要寻找自己坚持活下来的理由,无论是真是假,都必须让自己能坚持下去。”星庭轻轻的开口,“司狐怎么能不明白那是一场误会?只是他需要这种怨恨,我必须让他恨,该隐……也必须让他恨。”

生存着……为了什么?宇宙般深远的问题,没有人可以直接回答。花宴展颜一笑,“大家都依据信念坚强的生存,无论是什么样的信念,我都会觉得很美。”

凝视着花宴的笑颜,星庭轻轻的说,“你……像花一样……”

“哪?”花宴笑靥如花。

“像花一样……美。”星庭的最后一个字说得极轻,那酥柔的语音散发出去,韵味久久不散。

“呃?呵呵。”

眼前花宴温顺的笑颜比什么都美。为什么牢牢抓着这个人不放,为什么坚持这个人要成为自己的支柱?没想过这个人是男还是女,没想过要求这个人会说出什么特别动听或者承诺的言语,没想过任何将来,只是现在要牢牢的把这个人留在身边,绝不放手。星庭突然明白花宴刚才说“如果你让第二个人看见你现在的表情,我一定杀了她!”的感受,的确不想让第二个人感受到花宴这种温柔……这种感觉——就叫做“独占欲”吧!活了二十年,死去六百多年,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独占欲!“阿诺……”

“彭”的一声大门被踢开,嘉门和凤目扛着大捧鲜花回来了,看见他们两个仍然依偎在一起,有些傻眼,干笑,“那个……我们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继续……”

“呀!”花宴突然放开星庭走到嘉门和凤目身后去,“你们把鲜花当作……扫帚?”

“嗯?”嘉门和凤目各自看向对方肩头的鲜花,只见那一束束的花卉因为在路上风吹日晒,加上他们两个惊人的速度,花瓣已经凋零了一半。

“嗯……费用。”花宴向嘉门伸出手,“一共一万八千块,二十二种花。”

嘉门有些冷汗的“优雅”的点了点额头,“为什么要我付?”

“凤目大人从来不存钱,我知道的。”花宴笑靥如花,“嘉门大人喜欢收藏奢侈品,嗯……我要一套嘉门大人收藏的日本幕府时期将军夫人的和服。”

“我没有。”嘉门心虚,这笑得像一朵花的家伙,什么时候知道他这么多底细?

“哪哪哪,”花宴举起一根手指,“抵赖是不优雅的,在嘉门大人房间左边第一个柜子第三抽屉,里面有三套和服,一套是青花山水,一套是落樱图,一套是杜鹃啼血……”

“好了好了,为什么你会知道?”嘉门再次确定这个人万万惹不得,“我不记得请你参观过。”

“啊?”花宴笑颜灿烂,“去年夏天柜子里一只蜘蛛,嘉门大人哇哇叫的叫我翻箱倒柜把它抓住来……”

嘉门一手盖在脸上,“失败——”

“给。”凤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椅子上,踢了嘉门一脚。

“东西又不是你的。”嘉门小小声嘀咕,“你起哄什么?”

“我想看花宴穿和服的样子。”凤目静静的回答。

“嗯嗯,”花宴摇头,“为了惩罚你们两个让本店损失这么多资金,嘉门大人,你付出落樱图那套和服,然后——”花宴的笑颜越发灿烂,“让凤目大人穿上!”

“啊?”嘉门和凤目同时叫了起来,“太过分了!”

“做错事一定要受惩罚的,我以星庭长的名义……”花宴举起一根手指,“不听话就是违反规则哦。”

“星庭……”嘉门好哀怨的看着星庭,“你怎么把星庭托付给这种人?阻止他啦,说句话啦。”

“不要。”星庭直接说。

凤目头上的青筋小小的抽动,“星庭……”

“因为我想看。”星庭不理嘉门和凤目杀人的目光,幽幽的说。

嘉门和凤目面面相觑,僵硬的回过头,眼前有一个笑得更加灿烂的人在挥手,“哪!从明天开始,凤目大人穿和服成为本店形象大使,嘉门大人看店,就这么说定了。”

“等一下!这个家伙怎么可能乖乖穿女人的衣服?花宴!”嘉门指着凤目,“就算我拿了和服来,他不穿怎么办?”

“哦哦,要凤目大人怎么穿上典雅美丽的落樱图,那就要看嘉门大人的本事了,哪?”花宴的笑在嘉门眼中化为蜘蛛的狞笑,比巫婆还要可怕。

“嘉门。”凤目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稳定,“你如果敢拿那种东西出来——”他眼下的坠泪痣仿佛特别明艳,大约是气的缘故,“一定杀了你。”

“花……”嘉门看向花宴,花宴却努力在回想,“我好像记得……嘉门大人的床柱是中国皇帝使用过的紫金雕龙盘云柱,对了,抽屉里的香水是十九世纪神圣罗马帝国教会皇帝使用的……”

“花宴!”嘉门堵住耳朵,“我答应你。”

凤目的眼里登时冒出万丈火焰……

“阿诺……”星庭的声音插了进来,幽幽的说,“你们需要一场决斗。”

“正是!”嘉门和凤目异口同声的说,互瞪的眼睛各自精光一闪,接着瞬间消失在花店里。

挑拨离间的始作俑者笑得越发愉快,回头看进行心里暗示煽风点火的帮凶,“我觉得明天生意一定会很好的。”

“嗨。”星庭倚着墙壁轻轻的说,“不管是嘉门还是凤目,穿上和服一定都很漂亮。”

花宴的目光在星庭身上打量。

星庭没有看着花宴,轻轻地说,“别打我的主意。”

“被看穿了。”花宴笑靥如花,伸了一个懒腰,“好多天——没有这么开心了!”

“嗯。”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

落樱图……如果穿在你身上,想必会非常、非常美丽吧?温柔如花的人,九十九分的温顺,还有一分的任性和狡猾,造就如甜点般诱人的你……让人想要衔在口中,绝不能让任何人夺走!

星庭。花宴微微拂开额前飘散的长发,经历过那么多血腥的人,像鬼火一样幽幽的存在着,我爱上了那种微弱却坚信信念的坚持,那种极度自私又极度宽容的脾气,甚至是那种沾染血腥的美……我不怕被你伤害。花宴抬起头用温柔的眼眸看着星庭,可是我怕……有一天你真的完完全全爱上我、相信我……我骗你的事实,就会被发现……即使消去了六百多年来我如何爱你的记忆,但是我骗了你的那件重要的事却不在这些记忆之内,因为它并不是爱。花宴用手帕打了一个结绑在头上开始扫地,温顺的笑着。你知道吗?我好希望你有一天真的爱上我,也……好害怕你会真的爱我……

欺骗的烙印永远都在,我不怕被你伤害,只怕我……伤害了你。

花宴把手帕绑在头上的样子还真——可笑,星庭幽幽看着,嘴角渐渐扬了起来。

八 和服的爱·司狐的诅咒

 

 

 


樱花和服果然如想象般缤纷秀丽,穿着的人也确实古典优雅——但是伊鹿雅花店里三个人在笑,一个喝着茶勉强自己不要笑出来,假扮镇定手臂却一直在颤抖;一个眼眸之间的褶皱弯得异常整齐,还有一个捂着胸口闷笑,差不多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当、当、当、当!请想象贝多芬“命运”交响之前奏——穿和服的人在胸口贴了一张条子“凤目”……当然,穿着它的人是脸色青铁的嘉门。

“嘉门大人……我只是想给店里增加一些美色,并不想制造搞笑的气氛。”抱着胸捂着嘴快要闷笑而死的人终于勉强平静下来开口,“咳咳,我只想问——为什么你会输给凤目大人……”他们两个不是平时都不相上下?

“因为尊严。”凤目静静的说,“不能让步。”

“阿诺……嘉门你太差劲了。”星庭幽幽的说,“吃了太多茶点了?”

嘉门狠狠的瞪着凤目,“茶点他吃得比我多得多,从来不动手只会铺餐巾的人!”

“哪?”星庭继续轻轻的说,“连吃茶点都比不过?嘉门、君?”他抬起头来幽幽看了嘉门一眼,“你要努力了。”

咦——该死的星庭!嘉门牢牢记着凤目说过“和星庭说话会被他气死”的真理,喷火的目光扫视着眼前这两个人,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

“啪”的一声,有人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眼前一张无害温柔的笑脸,认真的说,“优雅、优雅。”

咦——该死的花宴!嘉门用可以杀人的目光“优雅”的瞪着眼前三个人,那三个人却很有默契的端起茶盘,嘉门阴森森的说,“那些茶——都是我泡来减肥的……”

“扑”的一声,三个人又很有默契的把茶全部喷了出来。

“请问,开店了吗?”有个怯怯的声音插进来。

“欢迎光临。”嘉门的喷火眼立即变成了温柔的笑眼,“本店已经开店了,请问小姐需要什么?”

旁边早餐桌上坐着的三个人继续闲闲的聊天。“好职业的笑容。”花宴把嘉门的减肥茶收走换了一些清淡的中国茶,“你们猜嘉门做天使以前是做什么的?”

“服务生?”凤目静静开口。

“我记得他也死了六七百年了,那时候有服务生吗?”花宴皱着眉头思考,“店小二?”

“牛郎?”星庭幽幽的吐出惊人的词语。

“那时候应该也没有这种非法职业。”凤目反驳,如果嘉门有认真听一定会感激他的。

“……古代的牛郎?”星庭幽幽的说。

“嗯……”大家有默契的点头,“有道理。”

旁边“卖笑”的嘉门“优雅”的微笑不停的小小抽搐,好不容易送走了今天第一位满怀憧憬的小女生,立刻跳起来,“我以前是北欧丹麦的王子!你们这群变态!随便乱猜别人的生前!”

“丹麦王子?”星庭幽幽的喝茶,“原来是童话啊。”

“不是童话!”嘉门已经快要气疯了,“我是王子!王子!”

“优雅、优雅。”花宴笑靥如花,举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王子也有分青蛙王子和……”

“花宴!”嘉门阴森森的说,“我很讨厌长舌妇,尤其讨厌长舌人妖。”

凤目喝茶突然呛了一口,“咳咳。”

“嘉门、君?”星庭幽幽的说,“阿诺……人妖?”他没看嘉门,指了指嘉门旁边的玻璃橱窗。

嘉门随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只见玻璃窗上清清楚楚的映着一个古典优雅的大“美人”,落樱般缤纷迷蒙。

“呵……呵呵呵……”花宴捂着胸口笑,埋着头趴在桌上。

“你们全部都是蜘蛛!寡妇蜘蛛!漏斗蜘蛛!”嘉门咬牙切齿阴森森的诅咒,“黑森林蜘蛛、妖魔眼蜘蛛、吸血蜘蛛、变态蜘蛛……”

旁边的三个人继续闲话,仿佛旁边咆哮的是一只苍蝇,“你知道王子为什么会死吗?”

“被公主抛弃,寂寞而死?”花宴淡淡的浅笑。

“与骑士决斗,失败而死。”凤目安静的猜测。

“阿诺……被毒死的吧?”星庭幽幽的说。

嘉门的咆哮突然间停止,静了一阵,怔怔的看着星庭,那表情仿佛很疑惑。

花宴轻咳了一声,“不会是真的吧?”

凤目放下茶杯,茶杯和茶盘接触的时候有些轻微的响声。

“被毒死的。非常温柔——而又温暖的红唇,如夜色般柔媚的秀发……”星庭幽幽的说,“被吻的一刻,以为自己遇见了天使,而下一刻跌入了地狱。”

嘉门不答,转过头去,低下了头。

“你……还认得他吗?吻你的那个人,让你死去的那个人。”星庭秀丽的眼眸看着嘉门,仿佛直接看穿他的心底,“还恨他吗?”

一阵安静。

“不,”嘉门抬起头来,“不恨。”

“即使不恨,也不悲伤吗?”花宴低声问。

“不悲伤。”嘉门微笑了,笑得温柔而又充满男子的俊俏,“即使就那样死去了,我也忘不了他吻我的样子,如夜色般柔媚的秀发,妖异美艳的眼神,像要食人血,却又充满悲伤。”轻轻整理了两下和服的腰带,他继续说,“在我死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他了,从来没有恨过他。”

人生,仿佛死寂湖潭顶上滴落一滴水,荡漾起寂寞里的寂寞,悲伤里的悲伤。坚强的人啊,就在那一层层一圈圈的悲伤中寻找生存的意义,即使是微如鬼火的理由,也能让人带着微笑等待会发生在将来的……开心的事。花宴弯目一笑,“嘉门大人,好强!”

“呵呵。”嘉门跟着弯目一笑,“你今天才知道?”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那就好了。”星庭幽幽的说,顿了一下,他又说,“可惜嘉门只有一个。”

“你不说句话吗?”花宴转向凤目,凤目虽然懒,却不是闷声不吭的。

“与我何干呢?”凤目静静的说,静静的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啪”的一声,嘉门一手肘压在凤目肩上,“喂!你不是软弱到连你怎么死的都不敢说出来吧?”

嘉门这一压让凤目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撞在桌角撞碎了,凤目额角有小小的青筋抽动,“嘉门!”

嘉门弯下腰来看他,“你是怎么死的?”

“饿死的。”凤目闭上眼睛,若无其事的说。

“啊?”嘉门愕然,接着他捂住嘴,“哈……哈哈哈!”他指着凤目,“我被人吻死已经很丢脸了,你居然是饿死的?咳咳,你活着的时候难道是做乞丐的?哈哈哈……”

“很好笑吗?”凤目平静的问。

“……咳咳。”嘉门被他的语气吓到,呛了一口气。

“活着的时候我是寺院里讲经的大师,”凤目静静的说,“二十六岁那年正逢大旱,人们没有东西吃,家破人亡。许多孩子失去父母,被抱进寺院里来。可是寺院里也没有食物……”他的手指安稳的把打碎的瓷片一片一片拾回桌上,“所以我就饿死了。”

“你把粮食让给了别人?”嘉门看着这个又懒又静的家伙,从来没有想过他生前竟然是这样的人。

“嗯。”凤目若无其事的从嘉门身上抽出那条红褐色的布擦干净手指。

“你真是一点也不像那么好心的人。”嘉门边看边摇头。

“你也不像是会被人用美色迷惑然后被吻死的蠢才。”凤目不动声色。

“凤目!”嘉门拍案而起。

“阿诺……你原来是个和尚。”星庭若有所思的对凤目说。

呃?嘉门和凤目僵硬的回头,这人听了半天结论只有一句“你原来是个和尚”?

“你们为什么看着我?”星庭仿佛带了微微的困惑,迷糊的看了瞪着他的两个人一眼。

“……”嘉门笑骂,“你小子!真不容易被感动!看来要骗你两滴眼泪是不可能的。”

“没心没肺。”凤目静静的批评。

花宴在三个男人谈话的时候收走了打碎的瓷片,换上了新鲜的奶茶和三明治,清洗干净地上的残渣,此时正摆上一瓶插花,“哪!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过去的当然已经过去了,只有不讲自己过去的人,才是和过去纠缠不清的那一种。”嘉门望着花宴的插花眼睛里冒着心心,“好漂亮的插花!是你自己插的吗?好厉害!”

“呵呵,我也不过是按照嘉门大人经常插的样子学习而已。”花宴弯目的笑颜灿烂如风中的花瓣,那样不停掠过眉目的温柔之美,只是其中未免带了不祥。

“嗯,怪不得我看着觉得特别有品位。”嘉门笑咪咪。

“喂,吻你的那个人是谁?”凤目轻轻的问。

“嗯?干什么问我这种问题?你也很有兴趣?犯色戒的哦。”

“是血姬吧?”星庭幽幽的说。

“……嗯。”嘉门应了一声,“夜色一样柔媚的大美人。”

星庭不再说话,即使当年夺去生命的那一吻没有忘记,那个吻过你的人……还认得出来吗?当年比女人还妖艳妩媚的血姬,如今非人非兽非鬼非魔的司狐。

怎么可能忘记呢?嘉门的心微闭着,而又轻轻敞开,即使声音变了、容貌变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的眼睛……还是和那晚的舞会一样,妖异欲食人血,而又充满悲伤。只是我再不是你眼中的猎物,你的目光再也不会投向我,而我——自然也不会再投向你。一吻换一生,就让它结束在几百年前吧。嘉门举起茶杯,轻轻向空中敬了敬,优雅的轻轻喝了一口茶,闭起眼睛,“味道很好。”

原来还是记得的吗?星庭眼里没有嘉门,只有嘉门映在玻璃橱窗上的影子,这就是所谓的“感情”吗?即使他毒死了他,即使他从不曾记住他,甚至从不曾被问过姓名,不曾交谈过言语,但也依然……记得那晚舞会上,那个人柔媚如夜的红唇。我……对花宴,也会这样吗?星庭心里缓缓泛上一个疑问,会吗?记得一个人的味道,不在乎是荒唐还是愚蠢,没有任何理性,记住了一刹那的味道——就永远的、逃避不了?他慢慢的伸手按住了嘴唇,吻……花宴的吻、花宴的拥抱、花宴的笑颜、花宴的温柔……我早已经记住了。

“欢迎光临!”旁边的“人妖”嘉门又开始对第二位上门的客人“卖笑”。

只有不讲自己过去的人,才是和过去纠缠不清的那一种。花宴微微一笑,是啊,这些经历过各种痛苦却依然会笑的男人,即使经历过杀戮、悲恋和灾荒,心地也依然如水纯清,不像他……微微伸手挽了头发,不像这个笑得最温柔的人……骗了自己最喜欢的人,却只打算继续骗下去。

“欢迎光临……地狱。”在司狐位于山洞深处的房间里,水晶的光彩在无光源的光线下被一一折射到房间布满灰尘的墙壁上,照出空中清晰的灰尘。司狐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却不见人影,“欢迎回到地狱的世界……”随着话声,书桌的桌面缓缓翻开,一个人仰头坐了起来,长长的指甲轻轻接触着妖艳的嘴唇,非男非女的声音低低的诡笑,“死亡之菊,永远离不开地狱,因为……你早已经在地狱里面……你放下心去爱的那个人……会是谁呢?敢那样瞪着我,真实的愤怒,因为我挑拨你喜欢的人心里的秘密……还有我会看穿你的秘密……”司狐长长的指甲轻微戳破了自己的嘴唇,沁出了一滴鲜血,“纯天使花宴,哼!”

这世上没有我看不穿的秘密,没有我不知道的隐私,因为这世上所有的痛苦,我都曾经亲自经历过……品尝过……也亲手制造过……看过。

“死亡之菊,不,星庭。你不可能离开地狱的,无论死过多少次你的手永远都沾满鲜血,不要奢望能从地狱里逃脱,得到救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司狐妖异的伸出舌头舔掉唇上的那一滴血,“要开始杀人之前,必须先杀了自己。在猎物还没有下地狱之前,我们就已经先下地狱很久了。”他舔去唇上的鲜血,慢慢举起一片碧绿的叶片,轻轻吻了它一下,吹了起来。

吹叶的声音犹如短笛,尖锐而欢悦,妖异欢悦的吹叶声透过阴森黑暗的洞穴,传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欢迎光临伊鹿雅花店。”

“我想要一种比较温柔的花,不过不想要玫瑰。”一个很腼腆的女生提着书包站在伊鹿雅花店门口,说话的声音很小,仿佛走到这里已经花掉了大部分的勇气。

“啊?温柔的花?”看店的店员转过身来,“大部分的花都很温柔,除了特别奇怪危险的花。本店不经营危险的花卉。”

啊!好温柔的人!女生对着回过身来的人发了好一阵呆,“对不起,我想要、想要一种特别温柔的花……”

“嗯哼。”穿着白衣的店员浅笑,“送给喜欢的人吧?这个。”他递给她一朵淡黄色的稚菊,“虽然很娇嫩,但是非常温柔。”

“谢谢。”女生握着那朵稚菊,有些紧张,“多少钱?”

“嗯?”白衣店员弯目微笑,“不要钱,送给你吧。”

“可是你们是做生意的店铺啊!”女生失声说。

“我也有喜欢的人。”店员举起一根手指,很认真的说,“有时候,”他展颜一笑,“也很想送东西给他。”

好温柔的眼神,做这个人的“喜欢的人”想必会非常幸福的。女生紧张的心情微微放松了,“那个,你为什么不送花?”

“送花?”白衣店员很明显怔了一下,目光移到店里的花卉上,“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看起来并不需要什么新的东西。”

“不需要也是可以送的啊。”女生笑了,“也许那个人正等着你送呢。”

“正等着我送?”店员喃喃自语。

“谢谢你,我走了,你这里有这么多花,一定可以找到一种送给你最喜欢的人。”

“送花?”花宴五指柔软的插入右侧的头发,微微侧头,“真的送花的话,会不会太傻了?”花宴自言自语,目光从店内一排花卉上扫过,手指落到其中一种上,“这个……啊——”

“花宴?”正在门口洒水的嘉门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双膝跪地扶着墙壁的花宴脸色苍白的回过头来微笑,“没事……”

“花宴?”嘉门奔过来接住花宴,“你怎么了?太累了?”

“快要穿帮了……”花宴喃喃自语,“我果然是……太奢求。”手指松开,指尖一枝花跌了下来,嘉门却没注意,只是摇晃着花宴,“修行的时间快要到了吗?转化发生问题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花宴笑靥如花,但嘉门从他眼睛里看见了那种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濒临绝境的悲哀的神色,“放开我,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天使是不可能生病的!如果你的修行出现问题,那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花宴不必我说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自己当心一点!”

“嗨、嗨。”花宴笑起来,“我没事了,跌到了而已。”

嘉门不置可否,不知道他是不是接受了这个理由,“那就好。”拍拍花宴的肩他重新去洒水。

“做了六百多年的梦,还是快要结束了。”花宴在嘉门离开之后低下头极轻的自语,“天,你在看着、也觉得我很可笑吧?居然妄想一直这样骗下去。”抬起头来,花宴望着伊鹿雅花店的天花板,轻轻地说,“可是这样我很开心,一点也不想失去这种感觉,怎么办?”

“我们回来了。”门口星庭和凤目走了进来,“今天多了一百五十盆盆栽,有十五个品种。”

“花宴?”星庭放下手里的一盆花卉,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花宴。

“什么事?”花宴坐在地上一手撑着额头,脸色苍白满头冷汗,语气依然温顺。

星庭蹲下身,托起花宴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

“花宴!”凤目这才发现花宴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嘉门耸耸肩,语气轻松的说,“不知道。”

“不知道?”凤目冷冷的反问。

“他不信任我。”嘉门更冷的回应过去,“他不信任我!我有什么办法?”

凤目撇过头去,不信任?是的,凤目此时此刻才发现,大家信任花宴,依赖花宴,甚至疼爱花宴,但是在花宴来说,似乎真的——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一个人。花宴爱着大家,纵容着大家,总是花一样芳香温柔,但花宴的心事从来不曾托付给任何人,即使是星庭、也是一样的!花宴爱着大家,却不信任大家!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凤目看着花宴痛苦的样子,心里微微一惊,居然有些发寒的感觉——花宴……也许并不完全是他们认识的花宴。

“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你究竟是……”星庭凝视着花宴的眼睛,幽幽的问。

“不要这样问我!”花宴猛地转过头去,“我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你!”

花宴从来不曾这样野蛮过!嘉门和凤目震惊的看着猛然转过头去的花宴,好决裂的转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这就是一贯温柔如海的花宴?他明明隐瞒了什么事情,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肯说就是不肯说!


星庭静了一阵,放开花宴的脸,“好,我等你。”他幽幽的说,仿佛也没有被花宴激怒,顿了一顿,他又补了一句,“等我想听的时候,你再告诉我。”

花宴慢慢转回头,看了星庭一眼,那眼光有疑虑有惊悸,还有残余的桀骜不顺。

“我现在不想听。”星庭幽幽的看着花宴,接着说,“今天不想,明天也不想。”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花宴抵受不了他的目光,再次转过头去。

一阵安静,“嗨。”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我可能知道。”

什么叫做可能知道?花宴的眼睛里突然充满泪水,那是狼狈的泪水,他大概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

“阿诺……”星庭轻轻托起花宴的脸,“别哭,是男人的话,好没面子的。”

那个他还记得。花宴破涕为笑,低声说,“我还不一定是男人。”

星庭的脸俯了下来吻了花宴,“我不管。”轻轻的三个字,无限霸气,也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有一天……也许不用太久,我就会告诉你的。”花宴含泪而笑,双手环绕住星庭的颈项,微闭起眼睛,“我只是希望能幸福得久一些,不要想任何将来。”转过头花宴看着嘉门凤目,低声说,“我的确隐瞒了一些事,但是我发誓,这六百年来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过……”

“花宴!”嘉门打断,“你不信任我,但是我信任你。”

“是的,不用多说了,我们都信任你。”凤目静静的说,“你是星庭的花宴,不管你从前怎么样,我们认识的只是六百年我们眼前的花宴,其他的不用再说了。”

“嗯……”花宴展颜而笑,“谢谢你们。”

你只是希望能幸福得久一点,不要想任何将来。星庭凝视着展颜微笑的花宴,你的幸福底下,究竟隐瞒了什么样绝望的基石?为什么笑起来的眼睛充满悲哀,为什么要快乐得那么痛苦?不信任……我吗?星庭幽幽的问自己,是的,花宴不信任任何人。心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沮丧、挫败、甚至有隐约的愤怒漫过,他已经对花宴敞开了心,而花宴却没有!

花宴轻轻的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安,星庭幽幽的眼神变得奇怪,仿佛此后即使拥抱和吻也不能接触到他的真正灵魂。星庭心底的锁刚刚为了花宴打开,而如今又封印住,可能再也不会对他敞开。比起其它,这个认知更让花宴恐惧,但是没有办法,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多待得久一点,即使不能奢求相爱,看着你也好。花宴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靥如花,“对不起。”

“……嗨。”星庭不看花宴,幽幽的说,“以后不要这样了。”

花宴的笑颜黯淡了一下,“嗯……”星庭的语调有些冷,花宴笑得更加灿烂,“嗨!”

嘉门抱胸托着下巴看着花宴,花宴隐瞒了什么事?照此看来一定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相处了六百多年,到底有什么事值得花宴用星庭的爱去交换,不惜牺牲那一点点好不容易得到的爱,也要隐瞒下去?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在说谎,你却还是要继续说下去,那岂不是很痛苦?

果然!凤目静静的站在一边,花宴一定有什么事欺骗了大家,而且是非常可怕的事!只是……这些与他何干呢?花宴的欺骗,最痛苦的只有星庭而已,谁叫他……凤目向星庭看去,谁叫他真的爱上花宴,再也离不开?六百多年的跟随,早就已经像毒瘾一样不能从骨子里分离,星庭啊星庭,你和花宴一样逃避真相,也许只因为你根本就知道真相,只是你自欺欺人不要知道!

那一天就这样过去,后来大家都表现得很正常,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花宴在微笑的时候也避开大家的目光,象是躲入了自己的另一个世界,完全不与他人交流。

 

 

 


司狐的房间。

碧绿的叶片慢慢离开司狐的唇,那双妖异而隐约带着血色的眼睛闪烁着近乎快乐的笑,“星庭……你听见地狱的声音吗?”他学着星庭柔软偏甜的声调,陡然大笑一声,“只有和我一样叛逆了一切舍弃了一切的‘东西’才能听见的地狱的声音啊!”

森森的诡笑带着几许疯狂,又或者是蕴含了绝望的悲哀?天赐与的司狐的命运,是否原本就是这样一条充满疯狂和绝望的轮回之路?

我……也想得到救赎,但是在我得到救赎之前,我不许你得到幸福!是你背叛了我们!是你不守约!是你不守约定死在我们之前!死得那么毫无意义!为了可笑的鸽子死,却让我堕入地狱那么久、到现在都不能离开!当时的同伴都转生成人、为什么你却成为天使把我们都抛弃?我自然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该隐的七个玩具:人偶、结发、金刚、伶女、迷泪、死亡之菊、茹血之姬,别人可以得到幸福,只有你我绝、对、不、允、许!司狐妖异的看了一眼房间里布满灰尘的镜子,镜中人非人非兽利爪犬齿,对着镜面缓缓伸出带着尖锐指甲的食指,“格拉”一声裂痕如蜘蛛网般自指尖散开。

每天晚上都听见司狐的吹叶声,不是乐器的乐器、发出来的冷笑的旁观的幸灾乐祸的欢快的吹叶声!花宴夜里三点钟仍然拿着花洒站在花店的埔园里,系着围裙,头上绑着遮挡灰尘的手帕,可爱的装扮无法掩盖花宴此刻像鬼一样的事实。“啪啦”一声花洒跌落在地,花宴木然看着花洒里的水流了一地,花宴从未有过如此阴森的眼神,这眼神看起来竟像泥偶!是一种泥偶的邪恶,极度混浊的邪恶。

“阿诺……你在这里干什么?”背后有人幽幽的问。

花宴微微一震,陡然转头,在转头的一瞬间那种阴森混浊的邪恶换成了笑靥如花,“哪?”

星庭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了,“在想什么?”

“嗯……”花宴避开他的目光,“没,夜里睡不着,明天我打算回星庭上界,所以来看看这些花。”

“原来是这样。”星庭幽幽的说,他扶在门框上的手缓缓往下滑,滑到完全放了下来,慢慢转身背对着花宴,“原来……是这样。”

你看见了是不是?你看见了我的另一面,另一个令人恐惧的混浊的邪恶的我!花宴紧紧的握起拳头,你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什么叫做“原来是这样”?难道我在你心里……就“原来是这样”吗?“星庭!”

“还有什么事吗?”星庭已经走出去了两步。

“我……我……”花宴闭上眼睛,“你没有什么要问我?”

“我不听故事,今天不想、明天也不想。”星庭幽幽的说,“你……要的是什么,你比我清楚得多。花宴,”他没有回头,轻轻地说,“你是……星庭的支柱,不要把心情挂在别的事情上,会脆弱的。”

“星庭……”花宴怔怔的看着星庭的背影,看着他快要走到转交消失不见,“星庭!”

星庭闭目转过转角,在转过的一刹那他还是自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花宴推门而出眼泪夺眶而出的样子,花宴追了过来。

“大半夜的天使也要睡觉,你们吵什么?”睡眼朦胧的嘉门起来开门,一探头,正好看见花宴泪水盈盈的眼神,欲追还惊的表情,仿佛正怕前面有什么东西丢了永远找不回来,“啊?”嘉门随着花宴的目光转头,另外一边的星庭已经走远连人影也不见了,“你在找什么?”

花宴呆呆的站在花圃到房间的过道上,看着过道另一边的黑暗,他走了,连头也不回。

“花宴?”

“对……对不起。”花宴低下头轻声说,过了一阵,抬起头来笑颜灿烂,“我在追老鼠。”

花宴变脸的功夫还真是好啊!嘉门心里赞叹了一声,明明眼里还都是眼泪,说笑就笑,还笑得那么完美,“你慢慢追,老鼠的房间门锁了,你可以从窗户进去。”他指了指过道尽头星庭的房间,打了个哈欠,“我继续睡觉。”

“嗨。”花宴轻轻应了一声,放缓了脚步,向星庭的房间走去。

门果然锁着。

花宴背着门坐下,单手抱膝,“我们这样会吵到嘉门和凤目。”花宴轻轻的说,“对不起我瞒了大家一些事情,可是不瞒的话我根本就不能和大家坐在一起,原谅我……始终还是不能说。”抬起头靠在门板上,花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轻地说,“我……不信任你,我有些事是骗你的,可是我……我……始终是星庭的花宴,不管我隐瞒了你们什么,永远都不会变。”

屋里沉默。

“要做星庭的支柱,我答应过你,不管多么困难我都会努力去做,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花宴静静的停了一会儿,补了一句,“不管我究竟是什么。”

“阿诺……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幽幽的声音从走廊另一边传来,花宴惊异的抬起头,只见星庭拿了一杯水站在面前,带着微微的困惑和迷糊看着花宴。

“你不在房里?”花宴一呆,自嘲的用五指捋了头发。

“我去倒了一杯水。”星庭蹲了下来把水杯放在一边,轻轻托起花宴的脸,凝视着花宴,“你是我的,不管你是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依然过软近乎“酥柔”而没有强烈的气势,但那种简单的霸气透过他轻甜的嗓音只有越发妖异,极透明的八个字“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让花宴心头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格拉”碎裂。“我没有像你们想的那么好。”花宴低声说。

“谁也没有像别人想的那么好,我也一样。”星庭凝视着花宴,“为什么坐在门口?”

“我来道歉,因为……你刚才好像生气了。”

“我是生气。”星庭幽幽的说,“我信任你,你不信任我。”

“对不起……”

“没有规定我信任你你就一定要信任我,虽然我很生气,但是你没错。”星庭幽幽的打断花宴,“不必为了没有错的事道歉。”

花宴呆了一呆,果然是执法的星庭,连生气起来都这么理智,无端的想笑,“星庭大人……”

星庭眼眸之间的褶皱微微一弯,那弧线精致得令人惊叹,“嗨。”他幽幽应了一声。

也许……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变,即使是他欺骗了他,他也能原谅他,因为他是花宴,是他相信的花宴!花宴眼里泪光莹莹,无限的包容,因为是六百多年的伙伴,好想融入这种爱,真的不再想将来了。抬起头来展颜微笑,“星庭大人,花宴再也不会像今天晚上这样,我发誓,花宴就是花宴,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不再想了。”

温柔的花宴又变回来了。星庭慢慢俯下头轻吻了花宴一下,轻轻的应了一声,“嗨。”

“我喜欢星庭大人。”怀里的花宴笑靥如花。

但是你始终没有说,你欺骗了我们的、究竟是一件什么样重要的事让你痛苦?当然……是我不让你说,我直觉那很不祥,不祥到令我稍微想到就有些害怕。花宴,星庭拥抱着花宴,感觉着温暖,其实我远远没有表面上坚强,甚至不如你坚强,我其实很害怕,只是……不能说。我很怕失去你,对不起,懦弱的是我,我不但自己逃避,还要求你跟我一起逃避现实。

“索泪娃~~~拉你娃泪纳娃~~所蜜啦库泪娃~~~”星庭轻轻的唱着。

“啊努索泪娃~~呀努泪啊~~莫达哪啊~~萨努哪~~伊诺去哪库娃泪哪里泪~~萨诶哪伊~~索泪娃努纳雷娃~~里努~~”花宴跟着轻轻的唱。

夜里的感觉真好,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永远不会天亮一样,也没将来也没有现实,只有我和你。什么时候我变得懦弱?只为了不想失去现在所拥有的,我把过去和将来都舍弃了。花宴微笑着唱着镇魂的歌曲,我到底在镇谁的魂呢?

我到底……在镇谁的魂呢?星庭幽幽的想,不想放开花宴的手。

“格拉”一声巨响,叹息之地终于崩溃,无数丑陋诡异的物体爆发出来,毫无人形,几乎刹那之间,往生和星庭就被地下上来的魔物包围,一阵阵恶臭飘散,丑陋的怪物挤在狱侍巨大的十字架下,映着十字架上洁白的往生和星庭分外圣洁。

三界的巨头看着地上的变化。名檀冷冷的闭嘴,使者叹了口气。该隐依然坐着,仿佛正吊在静谧安详的花园里,那只蝴蝶却说了一句话:“其实天堂崩溃也不错,何必为了……”

“白,你太多嘴了。”该隐打断它,声音轻而微,是一种细腻的清秀,如冰雪瓷器一般。

人间之妖司狐仍然包在那黑袍之中,什么也没有说。

很快返魂者就会顺着十字架蔓延上来,看那样子大约是要吃掉星庭,花宴带着笑一边站着,一动也不动,就这么站着看着。

“彭”的一声,遥远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随即眼前一亮,两个人影分别落在花宴左右,一红一灰,正是嘉门和凤目。眼见眼前已经无可挽回的局势,嘉门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花宴,“为什么不阻止他?你明明知道、你一早就知道他打算弄成这样,你为什么不阻止他?花宴你这个混蛋!”他“啪”的给了花宴一记耳光。

花宴被他打得侧过脸去,凤目已经对着地上那堆返魂者扑了过去“站住!”花宴低声喝,“格拉”一声,凤目面前凝出一面水晶屏障,挡住他的去路。凤目难得脸有怒色,“花宴!你疯了吗?”

“那是……星庭最重要的事,请你们——成全他。”花宴回过头来,居然还是弯目浅笑,“请你们成全他!”

“你不是很爱他吗?他很快就要被那些不知道什么东西吃得尸骨无存,你站在旁边看?什么叫做最重要的事?让他被返魂者吃掉就是最重要的事?你以为——星庭天生就是他们的饵食吗?”嘉门怒目相向,“你明明有能力救他……”

“我……我很崇拜星庭大人。”花宴轻声说,“所以我不能救他。”

“如果我们都用禁忌的力量,来抵销往生和星庭的引导,也许叹息之地还可以稳定一阵。”凤目突然说。

“绝对不可以!”花宴立刻打断他,“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花宴明明想哭了却勉强装出一张笑脸,“难道真的不知道等待救赎的……究竟是什么吗?哪?”

“你不要这样笑,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嘉门无法承受花宴那张笑脸,“你这个……变态!”他撇过头去,真的不知道吗?不是的!他知道,只是不想承认、不想看着星庭这样的结局,不想和这个他一直看不透的人说再见,简单快乐的六百多年啊,星庭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血腥,他和凤目自从星庭来了之后再也没有杀过一个天使……

“等待救赎的不仅是返魂者,还有星庭的……心。”凤目静静的说。

一阵沉默之后,花宴轻轻的应了一声,“嗨。”

不错,等待救赎的,不仅仅是不计其数的返魂者,还有星庭淹没在血池里的心,六百多年来的血造就的血池,被压抑在最深处的同情、怜悯、愧疚和罪恶感。星庭和返魂者,双方都等待着得到救赎的一刻,所以那种投食竟成为一种快意的期待,所以——谁也不能阻止!

“喂,你不是很爱他吗?”旁观的轮镜问花宴,“为什么站在那里笑?”

是的。别人或者怜悯、或者伤痛,只有花宴始终那样笑着,花一样温柔。

“嗯,因为我要成为——星庭的支柱。”花宴轻声回答,展颜一笑。

支柱么?暴风雨雪都不能撼动的支柱,为了这个,要把心浇铸成什么样子,才算是足够的?

这个时候已经有一只返魂者爬上了十字架,往生身上的光逐渐黯淡,她身上的力量已经用完,星庭把她提了起来,“花宴,教你的歌、还记得吗?”

“记得。”

“那很好。”星庭幽幽的说,往生瞬息之间已经移到了花宴手里,“星庭的支柱……”他吐出一口气,幽幽的接下去,“……哪?”

“嗨!”花宴抬起头来微笑。

星庭“哪”了一声,花宴“嗨”了一声,仿佛什么也没说清楚,但看见的听见的人都清楚,星庭把星庭上界的职责和权力移交给了花宴。这个时候第一个爬上来的返魂者一口咬住了星庭的手臂,谁都听到清清楚楚的“喀喇”一声,那只蜥蜴一般的返魂者咬走了星庭一块血肉,吞了下去。



嘉门和凤目都不可抑制的微微一震,鲜明的痛苦!血淋淋的救赎!连轮镜都全身一震,杀人者……终将被吃掉?这就是轮回么?那只吃下星庭一块血肉的“蜥蜴”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阵清风散去,大约是化解了仇恨,返魂者的心得到了满足。

无数丑陋的返魂者一拥而上,仿佛嗜尸的动物在围攻一具尸体。嘉门和凤目都侧过头去不忍再看,但那撕咬血肉的滋滋声依然清晰,星庭倚着十字架不动,不知有多少返魂者在他身上啮咬,又有许多得到血肉的返魂者化为了清风消散在他发际耳边。

天空中的三界依然看着。名檀直视着那惨绝人寰的场面,眼睛眨也不眨。使者转过头去不看。白蝴蝶停在该隐的指尖,该隐也看着那“投食”的场面,嘴角微微上翘。

从黑袍里伸出一只线条纤细均匀的手臂,揭开了遮头蔽眼的黑布,人间之妖终于露出了脸。一张妩媚妖异的脸,艳如染血之杀人花!司狐揭开了盖头的黑布,看着啮尸的场面。他素来喜欢诡笑,此时一言不发。

轮镜头上的发带在风里猎猎的飘,那风里充满血腥味,却看不见血。

星庭的血是无色的!自从他赐予花宴“救赎”的权力之后血液就化为无色,所以虽然人人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眼里却不见血色,那种不见鲜红的血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因为想象是远比眼见更加让人脆弱的东西。

“嘉门……”凤目背过身刚刚开口,嘉门从背后抱住他紧紧握住他的手,凤目甚至听到他骨骼握紧的声音。嘉门根本就不是要抱住他,他只不过太痛苦了需要个东西发泄,凤目僵立着让嘉门用可以勒断一头大象的力量“抱着”,肩头格格作响,但他也需要一件随便什么事来分散对那些“吧嗒”啮咬的声音的注意力。

救、赎……啊。轮镜居然有欲呕的冲动,不是英雄式的死去吗?或者这样的痛苦真的可以唤回一些什么、救赎一些什么……

“索泪娃~~~拉你娃泪纳娃~~所蜜啦库泪娃~~~”正在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那令人战栗的“吧嗒”声时,花宴一直抬头看着十字架上的星庭,温柔如花的浅笑,开始唱那首仿佛无意义也无感情的歌。

这首歌没有高低起伏的调子,有的只是一种平静,恢弘的平静。就像走进教堂的心声,像自然万物发出的呼唤,是天空云海的声音。

“索泪娃~~~拉你娃泪纳娃~~所蜜啦库泪娃~~~”十字架上的星庭也许完整的部分只是剩下头和颈,他慢慢转过头来,花宴带着笑迎向他的目光,四目相交,星庭秀丽的眼眸之间的褶皱微微舒展,弯成了漂亮的弧形,星庭笑了。花宴的目光温柔得让人心痛,星庭的笑也秀丽得让人心痛,两个人一同低声轻唱。

恢弘的歌曲持续了一阵,缓缓加入了低缓的竖琴声,只见嘉门听了一阵那个曲调之后,一具庞大的竖琴出现在他身旁,他指尖拨弦,默默跟着镇魂曲弹奏起来。

提琴声,明亮润滑的中提琴加入。竖琴、提琴本都是单薄的弦乐,气势本来不大,但是星庭和花宴的低唱却很低沉,相加交叠,镇魂曲回荡在叹息之地,追悼着死去的故人。

“很好听呢。”使者支着下巴转过头来。

名檀不答。

“索泪娃~~~拉你娃泪纳娃~~所蜜啦库泪娃~~~”该隐抬起手指让蝴蝶飞起,跟着轻轻唱了起来。

“所蜜啦库泪娃~~~”司狐也跟着开口。

“嗯~~啊努索泪娃~~呀努泪啊~~莫达哪啊~~萨努哪~~伊诺去哪库娃泪哪里泪~~萨诶哪伊~~索泪娃努纳雷娃~~里努~~”不久之后,天空地下的天使与非天使们同声轻唱,那些尸体一般、野兽一般聚集在星庭身上的返魂者在那些无色的血液中、在恢弘的歌曲中渐渐化为无形,渐渐消散,五个小时以后,十字架上留下了星庭惨不忍睹的残骸、和一颗完整的头。

返魂者都得到救赎了吗?不得而知,至少一场灾祸消除了,而星庭……

“星……星庭。”花宴此时没有再叫“星庭大人”,脸上的浅笑已经快要挂不住,快点什么人说些什么都好,否则我……要哭了!我不能哭!作为支柱是不能哭的!

“星庭!”嘉门和凤目立刻冲了上去,那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躯体,就是曾经精致秀丽得往生要说他“娇嫩”的那个星庭吗?



他居然还没死!只要禁忌的力量未完结,他就算只剩下一颗头颅都不会死,会活生生的感觉那些痛苦!“花、宴。”星庭幽幽的呼唤。

“嗨……嗨!”花宴颤声应了一声,升到那十字架星庭面前,“嗨!”

“对不起……”星庭的眼里仿佛燃烧的余烬,只剩下纯粹的温柔,“对不起……”

“我没事的!没事的!不要道歉、不要道歉、不要道歉……”花宴颤声说,说到第十九个字已经忍耐不住,在如花笑靥中掉下眼泪,“我会没事的。”

“花宴还是……这么温柔。”星庭幽幽开口,“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这么温柔。”

“我……”花宴的笑眼里泪光莹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应了一声,“……嗨!”

“对不起。”星庭秀丽的眼眸一直微弯说明他始终微微带笑,“我总是……让你做那么多……那么多事……”

“嗨。”花宴轻声说,“你总算知道自己不对了?”

“嗯。”星庭也轻轻应了一声,四目相对,展颜浅笑,六百多年的跟随,一期如昙花开放,产生了最甜美芬馨的一瞬间,却也、只有一瞬间。

“我很崇拜星庭大人。”

“是喜欢吧?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花宴顿了一下,笑颜灿烂的承认,“嗯!从来都骗不过你。”

“阿诺……”星庭发出他柔软的语气词,“我房间的门补好了吗?”

“补好了。”

“快要新年了……”星庭幽幽的看着花宴背后的天空,那种湛蓝,“我很喜欢过年。”

“我知道,星庭喜欢热闹。”

“嗨。”星庭幽幽的承认,“大家都是喜欢热闹的人啊。”他的目光自身边的嘉门凤目看过去,甚至看了一眼轮镜,“新年少了人,幸好是最无聊的一个。”他喃喃自语,“从来不做事的一个。”

“是啊,少了你,我们一样还是会很快乐的。”嘉门转过头去说。不,怎么可能?所有的游戏都是冲着你来的,我们玩欺负你的游戏,相互比赛,堤防你突然在背后出现,如果没有你,那会很寂寞的。但是这个时候又能说什么呢?

“没了你,我们还是一样。”凤目静静的说。

他们一左一右展在花宴身边,星庭自然明白这是一种承诺,微微一笑,“花宴。”

“嗨。”

“可以……吻我吗?”星庭轻轻软软的说,那偏柔极清的声线让人无法拒绝。

“……嗨。”花宴面对着一具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躯体,对着仅有的一个头颅,轻轻地吻了下去,星庭的唇和声线一般轻柔娇软,往生说“娇嫩”一点也没有错……突然!花宴惊愕的抬头,“你!!!?”

怎么?嘉门和凤目都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惊人的事?花宴脸上从来没有这样又惊又怒的神色,何况是对着星庭!

“你居然消去我的记忆!”花宴温和的声音一整个变了调子,“你居然……”没有说完花宴全身无力的倒下,被凤目一手接住。

“星庭!你消去花宴的记忆?为什么?花宴那么爱你,你居然……”嘉门说到这里已经知道原因,却仍然忍不住为这个人的狠心震撼,“你居然下手毁掉花宴最珍视的东西!”

“这是我能为花宴做的,唯一一件事。”星庭幽幽的说,“哪?”

嘉门为之语塞,的确,星庭即将死去,花宴即将担当星庭的重任,如果忘却不了星庭的死,忘却不了六百多年的爱恋,花宴不可能真正坚强起来,更不可能说胜任得很愉快。

“你真是个……变态!”嘉门一拳打在狱侍的十字架上,恨恨的说,“你是爱花宴的吧?为什么你能这样狠心!”

“可以吻我吗?”星庭幽幽的对着嘉门说。

嘉门呆了一呆,大叫起来,“你以为我是什么?只有爱你的人才会上你的当!你休想消去我的记忆!休想!”

星庭对着凤目,“可以……”

“不可以!”凤目青铁着一张脸。

“嗯哼。”星庭却微微的浅笑,“只有……爱我的人,才会、吻我吗?”他幽幽的低语,眼眸之间的褶皱慢慢变宽,最后闭上了眼睛,“阿诺……她还是合适做女人……”

嘉门和凤目呆了一呆,星庭的气息此时完全消失,一具残骸消失在十字架上。

死去了吗?嘉门和凤目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原本还血肉模糊的十字架,星庭真的永远消失了?

一个东西掉了下来,嘉门一手接住。

一张照片。

照片是西装笔挺的星庭走在人间的某一条街道上。

“这是?”嘉门逐渐了解这张照片的含义。

“这是说明星庭在天堂消失,‘天’却把他移转到人间去生活,等于取消天使资格,却没有让他消失!”凤目失声说,“界外的恩惠!星庭的牺牲天也是看得见的!这就是补偿吧?”

“消除花宴的记忆,然后在人间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吗?”嘉门有些苦涩,“等于甩了我们自己去逍遥,那未免太过分了!”

“未必。”凤目静静的说,“未必。”

嘉门在凤目的眼中看到了狡黠的光彩,突然间理解他的意思,温柔的微笑,“原来你也是很恶毒的人啊。”

“不客气。”

天空的三界在看到星庭消失之后即离开,只有轮镜一边看着,迷惑着天使、返魂者与非天使的种种,种种与种种。


九 地狱的吹叶声

 

 

 


第二天一早,花宴、嘉门和凤目都回星庭上界做他们该做的事情。剩下星庭一个人看店。

早上七点钟开店,一个人守着芬芳的花店,看着寥寥无人的街道。

渐渐的有脚步声,一群人走了过来,踢了路边一个什么东西一脚,从花店门口经过。

星庭穿着围裙正在给花喷水,那群人的领头突然“咦”了一声,“是你?”

“他怎么会在这里开花店?那天不是坐在地上快死了吗?”议论的是一群流氓,正是那天晚上星庭在贫民窟遇到的那些。

“真的是他?我还以为他会在那些巷子里被狗咬死。”

老大惊奇的看了“伊鹿雅花店”两眼,“我们走吧。”他挥挥手,带着头走掉了,“各人的运气都不同啊,这小子看起来比我们好运多了。”

那群流氓走过,路边被踢了一脚的那团东西坐了起来,却是一个老乞丐,等流氓走了,吹了声口哨,三只小小的流浪狗从远远的街边躲藏的地方直奔乞丐怀里。淡淡晨曦的早晨,隐约的笑声和狗叫声透过薄雾,传到了星庭耳里。

各人的人生都不同啊,但只要有着微小的快乐的理由,人人都坚持着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在不幸和悲哀中寻找快乐。

“索泪娃~~~拉你娃泪纳娃~~所蜜啦库泪娃~~~”

街边的老乞丐听着透过薄雾传来的歌声,不知道唱的是什么,也没有起伏和感情,只有那低沉的恢宏和平静像神赐予的保证一样,令人感到如沐浴圣光的安心、和安慰。

“今天天气真不错。”他自言自语,摸了摸一只小狗的头,“今天被主人丢掉的小狗不知道会有多少,明天就开始打狗了吧?如果能全部都养得起就好了……”

“汪!汪!”有只小狗抬起头动了动鼻翼,嗅到了什么味道,一溜烟往前跑。

“喂!小花!”老乞丐不得不站起来追了过去。

是花香,带着一点淡淡的可可的味道,怪不得这小畜生跑得比什么都快,老乞丐慢吞吞的走到花店对面,手上拿着昨天讨来的两块钱对着店门拱了拱手,不给钱就不打算走。

店里的人却不在店门口,一个人坐在店里边的早餐桌边,举着一杯可可正在喝,见到有人走到门口才转过头来。

老乞丐突然呆了一下,这个人不就是前几天晚上站在红灯街旁边的那个漂亮男人?原来他不是做那种职业的啊,看走眼了,以为那么漂亮的男人应该会很不安分才对,尤其这种娇娇嫩嫩幽幽静静的男人根本就是用来诱人犯罪的,原来是个开花店的。

在他一呆的时候那只小狗已经一溜烟奔到了星庭脚下,谄媚的对他拼命摇尾巴,还站了起来,“汪!汪!”要他杯子里的可可。

“小花……”老乞丐看着端坐在早餐桌旁边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直觉这个男人毫无同情心,正要开口把狗叫回来。

三只小狗都围到了星庭脚下,毛茸茸的挤成一团,晶晶亮的狗眼里充满了希望。老乞丐叹了口气,第一次捡到小花的时候喂了它捡回来的热可可,从此它对热可可念念不忘。

那个男人终于移过目光看了挤在脚边的小狗一眼,正当老乞丐暗自惨叫一声以为他要把小花一脚踢开的时候,却见他眼眸之间的褶皱微微一弯,似乎是在很温柔的微笑,接着“格”的一声他把手里的可可杯放到了地上。

三只小狗“哈哈”的围着那杯可可打架,你一口我一口,挤来挤去,很快就把那杯可可舔完了。

“呵呵。”那男人仿佛轻笑了一声,也没有施于更多的怜悯,舔完了就舔完了,他坐在桌边目光穿过花店的玻璃橱窗依稀在等待着什么,那“格”的一声可可杯轻轻落在小狗面前只不过是他在等待的时候偶尔的一点温柔而已。那说明他等待的心情很温柔,所以这个看起来仿佛不懂得怜悯的男人才会有这样不合适的举动。老乞丐看人多了,不可能在一次看走眼,这男人像个诱人犯罪或者带来灾难的奢侈品,也是个很难融入人群之中的孤独者。

“嘘——”老乞丐做了一声口哨,三只心满意足的小狗又一溜烟奔了出来,一人三狗继续往前走。这花店、包括花店里的男子都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人和狗从店门口走过,星庭幽幽的想,这就是所谓人生的际遇吧,人与人在某一个点无意相遇,而又在另一个点无意离开,各自踏上各自的旅途,追求各自追求的东西,各自悲伤和快乐着。花宴……如果我不会这样在乎你,也许我也能像他们一样从这店门口走开,当作你不属于我的世界,可惜我已经淹没在你的味道里六百多年了,红唇的味道记住了就忘不了……我们不能像过客那样匆匆路过,我已经不能失去你……五分温柔、两分迷茫和三分害怕的心情……就是我在恋爱吗?阿诺……花宴啊……星庭轻轻抵额趴在桌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阵奇异的声音,仿佛很欢悦却又扩张着野兽的利齿,是一种怀着凄厉心情的魔性的欢悦,撕裂了空气而来。星庭在朦胧中心底一惊,这是——地狱吹叶声?心里虽然警醒,但神志已经朦胧,以他人类的身体无法抵抗司狐的吹叶声,唯一能做的是拼尽全力一手推掉早餐桌上的插花,“啪啦”一声连盆带花砸落在地上,接着星庭的意识不清,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自伏着的桌子上滑落,星庭的身体被一只带着尖利指甲的手接住,有人诡笑,“你想不想亲眼看见你爱的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星庭,不懂得体谅人类感情的你,也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害怕吗?我期待你梦想破灭的眼神……那一定比烟花还寥落,比死亡更美……”说话的人远远近近的诡笑着,抖起巨大的黑袍,两个人一起消失在那片黑暗中。

星庭上界。

离开仅仅几天,回来却感到无限冷清寂寞。

花宴轻抚着叹息之地的焦土,传说……自己很温柔的追随了星庭六百多年,虽然不记得曾经用怎么样的心情对待,但自己似乎可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留了下来。太寂寞了,这里是天界的死地,了无生迹,要坚守在这里面对千千万万死于自己手下的尸体,那样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情?想陪伴在他身边,想看透这个人的想法,想让他知道“至少还有我陪着你”,温柔……不自不觉从心底指尖流露出来,一切就变成那样了。

我想陪在你身边。花宴凝视着十字架七零八落的一片焦土,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而已,也许从一开始并非真的这样想,但是我很清楚我现在的心情,真的只是想陪在你身边而已,为什么……终究还是不可以的呢?我赌上了我的过去和将来,却终还是——输了。

“花宴,你在那里干什么?快要开庭了!”

“嗯!”花宴站了起来回头一笑,“我来了。”

“你在那里看什么?都成焦土了,没有新的住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住进去?优雅、优雅,嘉门大人你用的是什么词?”

“难道不是吗?那块地方很快还是要被天使的尸体填满。”

“嗯……我觉得,星庭托付给我的职责并不是杀人。”花宴走入刑庭,“是救赎吧,谁有权力判断谁是该活下去谁不该活下去呢?这可是令人伤脑筋的问题。”

“也许吧。”

“啊——”花宴站在刑庭中心伸了一个懒腰,“这里非常干净,哪?”

“月轮天天使夙砂,一共杀害九百九十名人类和一千四百五十六妖魔。”凤目带上带着铐链的夙砂。

“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人?”花宴伸了懒腰转过身来笑靥如花,对着夙砂的眼睛举起一根手指,“一定有你的理由吧,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哦。”

嘉门和凤目各自翻白眼,这也和星庭的风格差太远了吧?

“我喜欢。”夙砂淡淡的回答。

“我在人间的时候,听到了一首歌,要不要我唱给你听?”花宴笑颜灿烂,想了想,自己给自己打着拍子,“我是天使,一个孤单浪漫的天使,喜欢绕着地球飞,却为找不到甜密爱情而心灰。你是海豚,海是座没有围墙的城,仰望有彩虹的天空,你心里有失去爱情的伤痕。当天使懂得海豚的伤悲,当海豚疼惜天使的心碎,我们的相逢变得好可贵,我们在风中留下了喜悦的眼泪。天使好想去学会了游泳,海豚在梦里飞到了半空中,这样的恋爱或许不轻松,可是只有你让我深深心动。天使好想给海豚一个吻,可是情海那么神秘那么深,海豚想给天使一个拥抱,可是天使的家住得那么高……”

“你难道是个疯子?”夙砂侧过头去冷冷的问。

“你是海豚,海是座没有围墙的城,仰望有彩虹的天空,你心里有失去爱情的伤痕……”花宴轻轻的唱,眉目之间宛然也有了莫名的忧伤,“天使好想给海豚一个吻,可是情海那么神秘那么深,海豚想给天使一个拥抱,可是天使的家住得那么高……”

“够了不要唱了!”夙砂陡然大叫一声,“大名鼎鼎的星庭长难道不会杀人只会唱歌吗?”

一双温柔的手托起夙砂的脸,花宴的眼睛在他眼前温柔深邃如海,“你是海豚、还是天使?”

“莫名其妙的……”夙砂一掌向花宴头顶劈了过去,“疯子!”

“啪”的一声,夙砂的手掌被花宴握在手里,花宴深湛的温柔映入了夙砂眼里,这个抓住他的手的天使拥有超越他的实力,却有着比实力更加深湛的眼神,“因为是天使所以不能与半人半魔的女子结合,心爱的人被杀害,遭到人类和妖魔的共同追杀,受到极度的伤害所以才憎恨他们。所以即使明明很残酷,也是可以原谅的吧。”花宴温暖的手指点在夙砂的眉心,“我不是说你犯下的罪孽可以原谅,只是这种心情是可以原谅的吧。”看着夙砂愕然的眼神,花宴侧头微笑,“我有时候也会有的。”

“你……”夙砂被花宴温暖的抱在怀里,花宴哄婴孩一般温柔的拍了他几下,“哭吧,很想哭的吧,想哭到要杀人、到想要看见别人的鲜血不可自拔,这样的心情——很痛苦吧?”

耳边是温柔的言语,触目是温柔的眼神,夙砂僵硬在花宴怀里,为什么……为什么在他没有杀死第一个无辜的人之前没有遇见这样的人呢?为什么是到了这里,不可能再回头的时候才听到第一声温柔的声音?为什么从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很痛苦?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很想哭?无言的眼泪自面颊滑落,夙沙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染过那么多鲜血仿佛这一刻都鲜明起来,他突然抱住头,“啊——”的一声惨叫,此刻鲜明的感受到了死于他手下那么多灵魂的怨恨和痛苦,与他一样的怨恨和痛苦。

“哭吧。”花宴温柔明亮的眼睛透过那些幽灵的影子看着他。

泪如泉涌,夙砂惊恐的捧着自己的脸无声的流泪,哭了起来就不可遏制。

花宴轻轻拍着他,嘉门和凤目一边看着。

这就是所谓“救赎”……花宴的救赎,与星庭的杀戮完全不同的温柔,令人惊骇的是冷静杀人的星庭为什么知道花宴能这样救人?为什么他能安排这样的继任者?果然……花宴是最适合的星庭长,溅血的后果只有返魂者的怨恨,只有温柔的心才是犯罪者最大的救赎。

星庭的传承、星庭的领悟、星庭的托付……才能有夙砂的眼泪,嘉门和凤目都知道花宴的心从来都不在“星庭长”上,能做得这么好,花宴的温柔和爱,不是来自对正义的追求和对犯罪者的怜悯,而只是来自星庭。只为了星庭,花宴就能做到这么好,只是为了星庭而已,在此时花宴和星庭的私爱与博爱纠缠在一起,究竟这份博远的温柔从何而来,谁也分辨不清,也许就是花宴和星庭结合的大爱吧。

在夙砂无声的流泪中,花宴温和的宣读判决:“月轮天天使夙砂,杀害九百九十名人类和一千四百五十六妖魔,剥夺天使资格,在星庭上界囚禁一百九十九年,囚禁期满后拯救于你杀害的人数相同的人类或者妖魔,此后由五界天使长会议决定是否恢复你天使资格。”

夙砂猛地抬头,“为什么你不杀我?”

花宴“嗯”的弯目一笑,“因为你哭了。”

“什么……”夙砂狼狈的捶地,“可恶!”

“因为……有一个人……不希望我杀人,”花宴弯腰看着夙砂,温柔如花的浅笑,“因为他希望的是‘救赎’而不是‘死亡’,我很崇拜他。”

“陪审员嘉门记录判决结果完毕。”嘉门开口。

“陪审员凤目确认闭庭。”

下午。

伊鹿雅花店。

“星庭?”刚刚自星庭上界回来的三个人脸色大变,星庭不见了!

桌上的插花跌碎在地上,证明了稍微有过挣扎的痕迹,嘉门按了按地上枯萎的鲜花,“是昨天早上的事。”

“太大意了。”凤目微微闭目。

花宴站在房间中间,抬起头掩住耳朵,仿佛听见了什么。

“花宴你听见了什么?”嘉门警觉。

“地狱的……吹叶声……”花宴喃喃自语,“毁弃者的……哭声……”

“什么?”凤目警醒的看了嘉门一眼,“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嘉门慎重的摇头。

“毁弃者的……”花宴的目光往门口望去,“我知道星庭在哪里,你们在这里等……”花宴回头一笑,“等我把他带回来。”

“等等,花宴你究竟听到了什么?”嘉门和凤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种“压力”,灰暗的压力,透过门窗而来的强大的压力!不祥的感觉随之而来,强烈的感觉花宴此去必定是非常危险的。

“地狱的……召唤啊,”花宴一笑而去,“不是魔界那个众鬼的地狱,是这里的。”手指点了点心口,花宴背过身去走出了门口,“每个人心里都有地狱,地狱的吹叶声……是毁弃者的歌,毁弃者的哭声。听不见才好,哪?”

“花宴!”嘉门追了一步被凤目一把拉住,凤目微闭的眼睛睁开,静静的说,“我们等吧。”

嘉门低头,从口袋里摸出那块红褐色的布,一言不发的擦早餐桌上打翻插花的污痕。凤目蹲下身,看了一眼地上遗留的可可杯,“狗……”他喃喃自语,拾起那个可可杯站起来丢进垃圾堆,发出响亮的“咚”的一声。

 

 

 


星庭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吹叶声在耳边清晰可闻,等他完全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的画面的时候,知道自己在一个光线黯淡的房间里。

眼前有一个人,全身黑袍,举着一片碧绿的叶片在唇间吹着,尖锐透明的犬齿在叶片之下若隐若现,映着屋内晦暗的光线,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司狐。”星庭幽幽的说。

吹叶之声未听,眼前人不怀好意的吹着,眼神妖艳而魅惑,但话声却远远近近的响,“嗨,星庭大人。”

“阿诺……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星庭坐了起来,他也没有被绑着,轻轻的说话,声音一如既往的酥柔轻软。

“请你看一场很有趣的戏剧,戳穿一个很可怕的谎言。”司狐咬文嚼字的诡笑,“非常非常有趣,看了我会笑,你可能会哭。”他纤长锐利的指甲轻轻往星庭脸上划去,“该隐的七个玩具里最动人怜惜的死亡之菊,貌似纤弱娇嫩的人,也是最不懂得感情的人,你的眼泪……会是什么样子?我好期待啊……”

星庭微微向后挪,躲开司狐的一划,“你软弱了。”

司狐的指甲骤然在星庭眼睛前面停了下来,他妩媚妖艳的脸上笑意依然,“你说什么?”

“想哭的人、究竟是谁呢?”星庭眼里没他,幽幽的说,“血姬从来不需要任何人陪伴,为什么你无论如何就不能放过我,就坚持……我一定要在地狱里陪你?”他轻轻地说,“阿诺……你软弱了。”

要求……同伴?司狐的指甲自星庭眼睛前面慢慢收了回来,你还是一点都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血姬不需要陪伴,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六个同伴……而司狐……却什么都没有!是的,我软弱了,我害怕孤单、我要求同伴、我要你在地狱里陪我!为什么我软弱了?都是因为你不守约定死在大家前面——所以我要你比我更痛苦,我绝不原谅你!

司狐的眼瞳里血色一阵一阵的闪过,星庭却只看地板,看地上那些凌乱的羊皮纸,零散的塔罗牌和布满灰尘破碎的水晶球,司狐的书房仿佛死人的房间,除了霉味和晦暗,没有一点生人的味道。可是……他还是活着的,他不是神也不是魔,更不是人,是走到哪里都没有同伴的妖,半人半兽的妖,他也……还没有死啊!待在这仿佛埋葬了几百年死人的房间里,怀着不能断绝的怨恨。星庭的手指动了一下,抬了起来,把一个东西递到司狐面前,“阿诺……给你。”

星庭的指间是一朵娇嫩鹅黄的小花,花茎纤长,楚楚可怜托着半开的花瓣,未全开但已经憔悴,大约是在衣服里被压坏了。司狐的手指缓缓伸了过来,指尖一合,似乎要接住那朵花,但长长的指甲先一步接触到了小花,一合之下花茎从中断裂,花掉在了地上,余留在星庭指间的是被截的断茎,司狐指尖什么都没有接触到,也什么都没有。

“稚菊花。”星庭仿佛没看见那花已经掉在地上,轻轻地说,“花宴特别喜欢,说它很温柔。”

司狐发出一声凉凉的诡笑,“我讨厌鲜花。”

“是吗?”星庭幽幽的说,“原来是这样。”此后他就没再说话,也不说为什么要递给司狐稚菊花,也不说什么其他别的,更加不知道那朵花是从哪里来的。

司狐的吹叶声一直不曾停止过,魔性的欢娱,跳跃如精灵的音乐引诱着将一切都舍弃的犯罪者……

“格拉”一声,房间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人踏进房间一步,反手把房间的门“格”的一声扣上,背靠在门上。

“比我想象的要快嘛,星庭喜欢的‘东西’果然不是一般的厉害。”司狐诡笑,手一伸,指甲指到星庭脸颊上,“纯天使花宴,很高兴认识除了我以外的另外一个‘毁弃者’。”

“嗯。”背门低头的花宴应了一声。

“你的真面目也该让星庭看看了吧,我想看他的眼泪。”

“……嗨。”

“真的很听话的人是不可能成为毁弃者的。”司狐唇间的犬齿闪烁着钻石般瑰丽的光,“像你这么温柔的人居然也是毁弃者,实在让我有点吃惊。”

花宴缓缓抬起头来,温柔深邃的目光投向星庭。

星庭不看花宴,只看地板。

“你今天……想要听故事吗?”花宴低声问。

“……嗨。”星庭轻轻应了一声。

花宴眼里没有司狐,只看星庭,“对……对不起。”花宴先道歉,然后才幽幽的开始说“故事”,“骗了你很重要的事。”

“嗨。”星庭仍然那么应了一声。

“你还记得六百五十五年前,我们是怎么样相遇的吗?”花宴低声问。

“嗨。”星庭的“嗨”只有气音而没有感情,让人无法猜测他的感受。

“你杀死第一个天使,带去叹息之地埋葬,在叹息之地遇见了我,告诉我,你当时以为我在那里做什么?”花宴努力要做一个微笑,却失败了,侧过头去是痛苦的表情。

“花。”星庭幽幽的说,“你在看花。”

“我……”花宴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勉强带着笑,“我不是在看花,我是——逃到那里的。”侧过头去直到颈项的极限,花宴闭起眼睛,“其实那一天你本来应该杀死两个天使,月轮天天使遗珈、还有纯天使花宴。”

“原来是这样。”星庭幽幽的说,听不出是悲是喜。

“我有修正和穿越的能力,改了星庭下界传上来的资料,从狱庭逃走对我来说是简单的事。”花宴背靠着门,一手往上捋散落的头发,“星庭上界太空旷了,我一时找不到出口,走到叹息之地的时候遇到了你。我知道你不知道本有两个罪犯,也知道你是第一天当职,情急之下我说了那样的话。”一手盖住脸,花宴低低的自嘲,“从那时候开始我就骗了你。”

“星庭大人,我很崇拜星庭大人,让我在这里留下来吧。”星庭轻轻地说。

花宴颤声问,“为什么会记得呢?”挫败的握拳,花宴痛苦的咬唇见血,“我好希望你根本就不记得。”

“不知道啊,”星庭酥柔轻软的声音带着拖腔,也带着微微的茫然和迷糊,“不知道为什么记得。”他的目光慢慢投向花宴,“阿诺……你是第一个看见我杀了人以后、还会对我笑的……”

花宴闭目,“你不知道那个时候如果你再向我走近一步,我会立刻杀了你!”

“是吗?原来是这样。”星庭的目光垂下,幽幽的说。

“啪、啪、啪”司狐一边鼓掌,仿佛觉得剧情正精彩,需要大声鼓掌以激励演员的士气。

“我是犯了罪的纯天使,罪名是谋杀。”花宴睁开眼睛,“我杀死转生人间的阴阳师衡珠,衡珠……你也应该知道吧?”

衡珠,天界纯天使之一,成功转化为神祉,放弃神祉之位自愿投生人间,成为有名的阴阳师,后来因为一件动荡天界的事情死去,化为千年不散的幽魂。衡珠的事天界人人知晓,那是近一千年来天界最令人遗憾的事。星庭也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你杀了……衡珠?”

“嗨!”花宴低声应了一声,“不可原谅的大罪,纯天使杀死纯天使、不,纯天使杀死神祉,我……我……”花宴眼里有泪水浮动,“我恨他。”

“恨?”星庭闭上了眼睛。

“他什么都不懂。”花宴低声说,“他什么都不懂,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什么叫做快乐、什么叫做悲伤、什么是努力、什么是失败,他什么都不懂,他不需要努力就能够成为神祉,因为他根本笨得不能理解什么叫做感情!”激愤的再次侧头,花宴的眼里泪光混合着当年的灼热,“而我努力了好几百年却连性别转化都无法完成,我恨他!”

星庭的目光再次移到了花宴脸上,看着花宴眼中的泪水,“阿诺……原来你也是很奇怪的,”他轻轻地说,“和我一样。”

“我恨他恨得要死,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尝到痛苦的滋味,不能成功的滋味。”花宴含泪弯目一笑,“就和司狐现在做的一模一样,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要他陪我下地狱。”

“嗨。”星庭慢慢看了司狐一眼,“原来是这样。”

“但是直到我杀了他他还是不懂,他连哭都不懂,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干什么呢?他是没有用的废物!所以我杀了他。”花宴的泪滑下面颊,“我很丑恶……”

“不。”星庭轻轻地说,“不是只有温柔的花宴,是真的花宴。”他慢慢从司狐的书桌上下来,向花宴走去,“要我抱你吗?”

花宴反而退了一步,紧靠着门板,“你不恨我骗你吗?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是逃犯。”花宴泪水盈然,“我是天界最重大的逃犯之一!”说到这里,花宴的人已经被星庭拥抱住了,星庭的温暖透过肌肤传到心里,只听他幽幽的声音在耳边说,“你看起来好像不拥抱就会碎掉的。”

“星庭……”花宴猛地一把把他推开,“不要这样,既然不能再骗下去你这样对我只会让我很困扰!星庭长我会交给嘉门或者凤目做下去,我们两个……怎么样都不可能在一起。”泪光莹莹,花宴闭目,“我是天界的逃犯是罪人,而你已经是人类,我……”

“笨蛋!”星庭幽幽的说,抚摸花宴的头,“你是我的,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他精致漂亮得出奇的眼眸看着花宴,“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隐瞒了什么事,让我害怕。”我以为你想说你从来不曾真的爱我,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所以我没自信,你这个笨蛋!居然让我恐惧了这么久!我的确没有想到你是重大的逃犯,但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

“笨蛋来着……你是笨蛋来着。”星庭幽幽的说,“不管花宴是什么东西,花宴一直是支柱来着,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

“可是我……”

“罪孽……是可以救赎的,能救赎别人罪孽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星庭眼眸之间的褶皱微微一扬,“谁都是有罪的,不分谁比谁高尚,讨论到底谁更丑恶和讨论正义一样毫无意义,每个人的痛苦都是不同的。”

“你不怕我吗?”花宴低声问。

“杀人都不怕,还怕欺骗吗?”星庭幽幽的说,“笨蛋来着。”

“不要一直笨蛋笨蛋的叫我。”

“笨蛋。”星庭幽幽的说。

“我迟早要为杀死神祉的事付出代价,”花宴双手揽上星庭的颈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一直骗下去,一直做你的、嘉门的凤目的花宴。”

“那你就一直骗下去吧。”星庭微微一笑,花宴看得呆了,从来没有看过星庭笑,即使是笑也只是眉眼之间微略一点笑意,从来没有看过他微笑,“一直骗下去的话也没什么不好。”

“你说什么?”花宴整个人都怔住,“你要我……一直骗下去?”

“你已经骗了我们六百多年,继续骗下去的话也没什么不好。”星庭的微笑逐渐变得温柔,“愿意为了我……欺骗神祉吗?”

“我当然……愿意。”花宴握住星庭的手,“你不怕天谴?”

“为了憎恨一个人把一切都舍弃,敢杀死神祉,这样的你也会害怕吗?”星庭轻轻地说,“我……杀死过成千上万的生命,包括天使、和人类,这样的我们也会害怕吗?笨蛋来着,欺骗神祉的事我们一直都在做,已经骗了……六百多年了。”

“即使神祉们可以欺骗,但是骗不过天。”

“那又怎么样呢?”星庭幽幽的说,“那又怎么样呢?骗不过天,就明目张胆的做给它看,如果它看不过眼,那就让它自己来找我们吧。”

“嗯哼,这么任性的话可真不像你说的。”花宴弯目浅笑。

“嗨。”星庭拥抱着花宴,闭着眼睛轻轻地说,“还有一件事你骗了我,为什么不说?”

“什么……什么事……”花宴有些心虚的低头。

“你什么时候——转化成女人了?”星庭拨开花宴的额前的散发,“为什么不说?”

花宴脸上微微一红,“我……我……”突然有一股羞赧泛上心头,双手用心想要把星庭推出去,却推之不动,“我不知道。”

很少看到温柔的花宴害羞的样子,星庭缓缓俯下头,低声说,“阿诺……你还是合适做女人。”说完封住花宴的唇,吻了她。

“哼!”相拥相吻的两个人身边的司狐盖上了黑袍的头罩,逐渐从房间里淡去。

过了一会儿,司狐出现在伊贺颜大学医学院的天台上,不知不觉已经是夜晚,星星满天,司狐的黑袍在夜风里翻飞,看不出他的表情。

“好久不见了,近来好吗?”天台上本有另外一个人正在吹风,见到他突然出现也不惊慌,只是展颜一笑。那人球衣球鞋,柔软舒适的衣料,正是伊贺颜大学的所有权人伊贺颜真秀。

司狐不答,只是诡笑了一声。

“今天天气很好,连你也会出来看星星,可见真的是很好了。”真秀微微一笑。

司狐仍然不答。

“这么好的天气出来吹吹风,心情会变得很好。”真秀并不介意只有一个人自说自话,双手插进口袋里,背靠着栏杆站着,“人家不是说有一句话说:‘看星星和看别人的幸福一样会觉得寂寞。’这个时候如果有个同伴,心情就会不同了。”

“那句话是你自己说的吧?”司狐诡异的笑。

“嗯?啊!”真秀回头眨眨眼,笑而不答。

浩瀚的星空,潜藏着无数希望与可能,冷眼看着三界笑笑泪泪的轮回,但无论人们是悲是喜,这天空都和初始一样。

星庭,看来我不能继续要求你陪我,你能够被她拯救,她能够被你救赎,所以你们都不会下地狱。

我……不能被任何人拯救,唯一能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但是谁需要拯救这种无聊的东西呢?不要同伴我也可以活下去。

我并没有原谅你,只是现在如果把你杀死的话那就太无趣了,我想等着看……天给予你们的结局。

天有情,使者说过天有情,我想等着看看……它会不会饶恕了你们,又或者是——杀了你们?


十 欺骗神的日子

 

 

 


半年之后。

“为什么我们要在大热天里看店?”胸口挂着一个“花”字穿着围裙的嘉门拿着他那块布擦着伊鹿雅花店的玻璃,“为什么店里居然不装空调?好热啊!快要热死了,花都快被蒸熟了。”

“因为花宴说,天使不需要空调。”凤目安静的坐在一边看报纸。

“切!她为什么不说她忙着和星庭去旅行把钱都花光了所以没钱买不起空调?”嘉门“优雅”的用他那块布给自己扇风,“快要热死了!”

“我已经提醒过你好几次了,不要再拿着拿块布,人妖。”凤目喝了一口冰红茶,静静的说。

“彭”的一声,嘉门阴森森的瞪着凤目,“你说什么?”

“人妖。”凤目指指玻璃橱窗映出来的人影,嘉门穿着工作围裙本来就奇怪,再拿着块布挥来挥去只让人觉得更加像个变态。

“我看我们需要一场决斗,臭和尚!”嘉门阴森森的说。

“可以,”凤目专心致志的看报纸,“青蛙王子。”

“我赢了的话你就穿和服。”嘉门不怀好意的优雅微笑。

凤目沉吟,翻过了报纸一页。

“不敢吗?”嘉门激将。

“你说谁呢?”凤目瞪了他一眼。

这连小孩子都不会上当的激将法对凤目极其有效——嘉门暗笑,这臭和尚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最要面子。

当即两个人消失在花店里。

“给我盆太阳花……”蹲在花圃里找花的女生站起来,茫然四顾,“怎么人都不见了?”

半个小时以后——

嘉门拿着凤目刚才看的报纸坐在椅子上看着,喝着冰红茶。

“请给我一盆太阳花。”逛街转了一圈又回来的女生探头进花店说,“刚才你们上哪里去了?我挑好花你们人都不见了。”

“我们去解决一点私事。”嘉门优雅的翻过一页报纸,“喂!给这位小姐一盆太阳花。”他头也不回的说。

嗯?那女生有点发愣,他在叫谁?

“嗒、嗒。”木屐声,一个青花和服的人慢慢从花店后的花圃走了出来,怀抱着一盆雪白的太阳花,到了女生面前轻轻跪下,递给她,“多谢光临。”

天啊!好……好漂亮的人!女生掩口呆在当场,好一个艳得有些凋残的人,那么艳却又那么慵懒,眼下一点坠泪痣仿佛残泪,一身青花和服映衬下捧着雪白的花……天啊!

“请付钱。”眼前残艳的青花男子静静的说。

“啊……是、是。”女生眼前的幻想突然龟裂,这么漂亮的人居然一开口就谈钱,实在大杀风景,付了钱抱走太阳花犹自恋恋不舍刚才一眼的惊艳。

凤目把钱放进柜台,嘉门凉凉的讽刺,“你还真凉薄无情,亏她对你第一印象那么好,居然一开口就‘请付钱’,真没教养。”

“出卖色相我当然不擅长,真是对不起了。”凤目坐到他对面,手指一拨拿过嘉门手上的报纸,继续看下去。

嘉门头顶的青筋在抽搐,这家伙居然拿走得顺其自然,“还、给、我!”

“报纸是我买的,为什么要给你?”凤目静静的说。

“红茶是我泡的,为什么你要喝?”嘉门优雅的按着桌子站起来,“还、给、我。”

“不要。”

“乒乓……噼哩啪啦……咚……”

十五分钟以后,伊鹿雅花店挂出牌子“意外事故,暂停营业”。

“呀呀!”有人走到花店前面,摇了摇头,“这两个人怎么还是这样?”

“阿诺……因为他们是笨蛋来着。”站在前面那人背后的人幽幽的说。

前面的人“咿呀”一声推开了门,门里一排花架倒了下来砸向她的脸,幸好她很自然的接住了,“又在拆房子?”

“花宴?”屋里忙着修理被打坏的东西的两个人抬头,“你们回来了?”

花宴展颜一笑,“回来啦,可是为什么每次回来店里都是这样?”

嘉门嘿嘿的笑了两声,“花宴你怎么又穿男人的衣服?你这样走出去人家会误会的。”

眼前的花宴一身球衣球鞋,虽然是张温柔的脸,却依然没有太多女子气质,当然更不能说她男子气,只是依然是宜男宜女的中性气质。“我觉得这样很好,”花宴伸直手臂,“这个衣服很舒服。”

“真秀送的吧?”凤目皱眉,“他自己是个男孩子,净送你这些东西,拉你去打篮球,真是一点也不当你是女人。”

“是花宴自己不把自己当女人。”星庭一手压上花宴的头顶,“这样很好,哪!”

“嗯!”花宴笑靥如花,“我也不喜欢大家当我是女人特别照顾我。”

“这样很好。”星庭幽幽的说,“阿诺……你们又在店里决斗?”

“不是决斗啦,是凤目抢了我的报纸还喝掉我的红茶……”

“报纸是我买的。”凤目静静的打断他。

嘉门继续数落,“他还把我的青花和服撕破,打烂桌子和花架……”

“撕破我和服的人是你吧?野蛮。”凤目整理了一下衣服,端正的坐在已经碎掉的椅子上。

嘉门阴森森的说,“原因是臭和尚拿走了我的红茶罐子!”

“格拉”一声,花宴和星庭从门口退了出去把门关上,声音隐约从门外传来,只听花宴说,“他们两个好像感情很好呢。”

“嘉门的和服穿在凤目身上。”星庭幽幽的说出一个事实。

“他还撕破凤目的和服。”花宴叹了口气。

“阿诺……也许我们应该给他们放假,让他们去蜜月旅行……”

“嗨,我也是这么想……”

门里的嘉门和凤目面面相觑,各自眼睛里都有火焰在燃烧。

“人妖。”凤目额头有青筋在跳。

“变态!”嘉门眼里的火焰变换成蓝色。

“乒乓……噼哩啪啦……咚……”

伊鹿雅花店的噩梦连绵不绝,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千足市区的街道上。

花宴和星庭并肩散步。

“花宴,我已经是人类,如果我以后老死的话,你会伤心吗?”星庭走到电影院门前,抬头望着庞大的广告牌幽幽的问。

“嗯……我是三界最大的罪犯,也许明天就会有惩罚降临,你害怕吗?”花宴温柔如花的微笑,“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幸福是现在你和我都很快乐。”

“嗨。”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

“星庭,”花宴抬起头看着他,“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不会后悔转化为女人,能顺理成章的爱你。”

她的眼睛又深邃得如深海的颜色,星庭幽幽的抬起头看天空的星星,“笨蛋来着,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会爱你的。”

“嗨、嗨!”花宴应了一声,笑颜灿烂,“阿里阿多!”

星庭的目光慢慢落到花宴身上,这个愿意为他付出那么多的罪犯,“我真希望我这一辈子可以活得比谁都久。”

花宴想了想,笑靥如花,“可以的。”

“哪?”星庭轻轻的问。

花宴笑而不答,“我们看电影去吧。”

 

 

 


天界几百年后有一个传说,有一个天界第一级的罪犯,不仅没有接受惩罚,而且成为了星庭上界的天使长,和她相爱的是个人类。后来那个天使长为什么放弃了星庭上界的职位?听说她运用禁忌的力量给爱人无限的生命……然后那两个欺骗神的人偷偷躲在人间过着逃避惩罚的生活——因为自她离开星庭上界的职位的时候开始,星庭长就开始空缺,到现在那个职位已经空缺很久了,仿佛天也等着到某一天、某一群人会回来继续担任它一样。

 


“欢迎光临伊鹿雅花店!”当你走在某个国家某个城市的街道的时候,也许还有这样一家店向你敞开大门,如果你看见店里有身穿和服的漂亮男子和精致的早餐桌,那就是说你遇见了——天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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