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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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航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很久才答:“她去香港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你没机会看见她。”

“两地分居?”穆忻还攥着她的袖子,那表情活脱脱是小时候“这个大白船里有没有兔子”的好奇。

“是,分居。”褚航声言简意赅。

“真可怜,”穆忻还抓着褚航声的袖子叹息,“距离远了,美会没了的。”

褚航声没有回答。一直到穆忻到家,下车,晃悠着挥手跟他说再见,他都不知道,有些问题,该如何回答她。

他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穆忻走进单元楼的背影。纤瘦的,高挑的,和十几年前很不一样,却又似乎有什么,一直都没变。

褚航声不知道,这样熟稔的感觉,只是源于多年前的“大白船”吗?

☆、第四章:象牙塔顶的坠落(1)

杨谦再回家时已是三天后,一推门,刚好看见穆忻坐在茶几边的小板凳上,一边吹空调一边吃一碗方便面。饿了一天的肠胃应景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杨谦觉得自己的大脑中瞬间就膨胀开那股子油炸面饼的香气。说起来,方便面这东西,人人都知道是垃圾食品,可是许久不吃又多少有些想念,再遇上饥肠辘辘的时刻,简直就觉得是无敌美味。

于是穆忻一抬头就看见杨谦缩鼻子的表情,只见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扔下车钥匙就往屋里走,问她:“还有多余的面条没有?”

穆忻低头看看自己的碗,犯愁:“你也没说要回来吃饭呀,我只煮了一人份。要不……再给你煮一包?”

“我快饿断气儿了,你再煮一包吧,这碗我先吃了。”

杨谦一边说一边上前去捧碗,被穆忻打手:“洗手去。”

“不行,快饿死了,等洗完手就死人了。”杨谦硬是挡开穆忻的手,接过筷子就顺势坐到沙发上狼吞虎咽。

穆忻一边坐回到小板凳上,一边惊讶地看着杨谦问:“你几天没吃饭了?”

杨谦没空回答她,直接把脸埋在碗里呼噜呼噜地吃面。穆忻看他一头一脸的汗,无限心酸。

她想,现在,如果再有机会遇见当初曾对杨谦芳心暗许的小师妹,对方是否能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昔日固执认定了是芝兰玉树般英俊倜傥的师兄?

暗暗叹口气,穆忻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食欲,索性起身去厨房切西瓜。

杨谦几大口面条落肚,这才恢复了些许人气儿,端着碗站在厨房门口,一边吃一边跟穆忻发牢骚:“一连蹲守三天,顿顿都是饼干,再吃我就快变成饼干了。又是这大热的天,就算车里有空调都一身的汗馊味。下午去移动公司拿材料,差点没把人家熏着!大门口那看停车场的老头儿还特较真儿,非得让我交停车费,我说我是警察他也不搭理,最后还是拿出警官证才勉勉强强让我走,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穆忻皱眉:“你又耍特权?我就算开公车出门都是交停车费的。”

她一路端着西瓜出了厨房,杨谦跟在她身后打转:“你傻冒了吧?拿着警官证还交停车费,像警察吗!”

“杨谦你听听你这叫什么话?”穆忻回头瞪他,“耍特权就是正常的,循规蹈矩倒成了不正常的了?怪不得人家都说‘警匪一家’!”

“不就是停个车吗,至于上纲上线吗?下次谁再说‘警匪一家’你就告诉他,有本事这辈子都别打110报警电话,反正警匪一家了,打了也是白打,”杨谦吃完面条,不在乎地伸手擦擦嘴,“你是没见有些人,背后骂警察骂得比谁都凶,一旦在酒局上遇见了,赶紧找你要电话号码,倒是比谁都迫不及待。还不是想指望你日后帮他们办事儿,行个方便。”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穆忻接过面碗,顺手递给杨谦一块西瓜,“真像郝慧楠说的那样,本来警民矛盾就够麻烦的了,偏偏遇见你们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不是张乐酒后驾车,就是你故意不给停车费,还有那动不动就非法变道的、闯红灯的,既然敢做,还怕别人说?”

“张乐快要立功了吧?上次抓了飞车抢夺,牵出一个团伙。”杨谦吃着西瓜问。

“他真挺牛的,现场抓了一个,跑了一个,审讯的时候被抓到的那个全撂了,跑了的也是白跑。”

“这有什么牛的?”杨谦好笑地看看穆忻,“抓住一个就能抓住一窝,明摆着的。”

“你就那么肯定他们会招?”穆忻斜他一眼。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证据确凿,有的是办法让他招。”

“刑讯逼供?”

“哎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们那也不算刑讯吧,最多算体罚?再说有时候也是不得已啊,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强词夺理。”穆忻多少有些失望。

“真的。那是哪年来着,那个绑架案,要不是我们把绑架犯死揍了一顿,他肯定不会早早说出藏匿地点,再晚去两个钟头肉票就没命——偏偏绑了个有心脏病的,”杨谦吃完面条和西瓜,终于喘匀了这口气,舒服得顺势躺倒沙发上,眯起眼感慨,“还是家里舒服。”

穆忻觉得自己简直是鸡同鸭讲,便不再搭理他,转身进厨房洗碗。水流的哗哗声中,她一边洗碗一边有些走神:在周遭的人与事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前,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太过理想化,还是这世界已经无药可救?

不过,不管生活中有多少不如意,却总归还是有那么三两分如意的——那个晚上穆忻终于有机会和杨谦一起看电视——这寻常人家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场景,对生活极其不规律的他们而言,已经不啻于是种享受。

两人窝在沙发里看当地电视台播放的电视剧,是TVB经典剧目《法证先锋》,杨谦躺在穆忻腿上,一边摸着媳妇儿的腿一边看着电视呵呵笑,被穆忻拍了不止一次:“手规矩点!”“安静点!”“不准笑!”

杨谦乐不可支:“媳妇儿你品位真奇特,现在都喜欢看科幻片了?”

“胡说八道,这是警匪片!”

“你想看警匪片?哪天来找我,我带你蹲守去,吃着饼干汗流浃背,在桑塔纳里闻臭脚丫子味,那才叫警匪片呢。这动不动测肝温,还拿那什么仪器找血迹指纹算什么警匪片啊!哎那盒油膏是什么物质?咱技术中队哪有这玩意儿!你没见技术中队那仓库里靠门口一堆全都是拿黄泥巴拓好的脚印子?查尸体死亡时间靠法医经验就够,哪还用测肝温这么麻烦?故弄玄虚,科幻片才这样。”

“你真俗气!”

“我这怎么是俗气呢,我这才是现实。你们女人就是接受不了现实,你上次还说人家技术中队的老周长得不像好人,不就是嫌人家长得不帅吗?我也没看出来电视里那黑土豆哪里帅。”

“什么黑土豆,那是欧阳震华,我可喜欢他了。”穆忻抗议。

“我看还是老周更可爱一点,”杨谦斜媳妇儿一眼,“你别看他有点痞气还是中专学历,业务顶呱呱!前几年有个案子,是一妇女来报案,说是两年前村支书在她家把她男人砍死了。你说人都死了两年了怎么定案?那案发现场都被冲洗干净还粉刷过了!还是人家老周,那眼毒的,别人查一圈都找不到证据,他去现场看了看,径直瞄上堂屋中间的一张八仙桌。张口就问报案人‘两年前案发时这桌子在这里吗’,报案人说‘在啊’,老周就让人把桌子翻过来,硬是在桌脚上刮啊刮,刮掉外头一层泥巴,里面还真有一层干涸的血迹!村支书吓傻了,没等我们问,自己招了……”

“真的?就他……不像啊……”穆忻想想老周那副吊儿郎当的尊容,难以置信。

杨谦摆一个鄙视的表情:“女人总是肤浅的。”他被穆忻揪住耳朵拧一圈,这才讨饶,继而闭眼皱眉,“我头疼,不是中暑了吧?”

穆忻有些心疼地松开捏着杨谦耳朵的手,低头搂住他的脑袋按一按:“哪儿疼?”

“脑浆疼。”杨谦哼哼。

“胡说八道,”穆忻伸手拍一下他的额头,伸手给他按摩,“对了,你能想到吗,郝慧楠居然去做村长了!而且我跟她去调解家庭纠纷的时候居然还遇见了以前邻居家的哥哥,现在在省报做记者,你说巧不巧?”

说这话的时候,穆忻突然觉得褚航声似乎真的只是一个过客了——他曾是一个小女孩暗恋的一场梦,如今这梦里的人活生生站到眼前,却因为彼此婚姻中的身份,而切实变为一场新奇的偶遇。

但显然杨谦的注意力还不在这儿,他只是睁开眼,惊讶地看着穆忻:“郝慧楠?她不是学财会的吗,怎么去当村长了?按说她也不算是组织部招考的大学生村官吧?我记得是县里招的公务员,难道这算下放挂职?”

“你记性还真不错,”穆忻简明扼要把郝慧楠的上任背景交代完,手下多用了几分力气,使劲按按杨谦的太阳穴,“当初是谁告诉我说要先混进公务员队伍,哪怕是从基层做起也不怕,还说什么‘只要进入体制内,将来就会有流动机会,所以目标要放低,不能一步登天’……是啊,看看咱俩,貌似是被公安厅招进来,却一口气下放到县城;再看看郝慧楠,以为考进县委大院,结果没多久就被打发到镇里,现在直接进村了,说起来还真算有不少流动机会呢,跟水似的,哗哗的,直往低处淌!”

杨谦赶紧握住穆忻的手打哈哈:“别这么说啊,好歹当初百里挑一的考试咱也算脱颖而出不是?”

穆忻乐了:“脱颖而出?谁是‘颖’?”

杨谦不明白:“什么意思?”

“‘脱颖而出’的那个‘颖’啊!人家都‘脱’身了,咱成‘颖’了……”

杨谦愣一下,忍不住笑出声。他抬头看看挂钟指在十点的位置,再不舍得浪费时间,一翻身,把还在絮叨抱怨着的媳妇儿压在身下,穆忻瞬间闭了嘴,亦喜亦嗔地看他一眼,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不过就是那么一眼,看在聚少离多的杨谦眼里,仍然如同有一把火,瞬间就把他自己焚了去……

可惜温存总是短暂的,第二天一早杨谦被一个电话叫走,穆忻醒过来看看床头的闹钟,才不过六点。看看空空如也的床畔,穆忻叹口气,起床洗漱,开始新的一天——八点二十分的煎饼果子、八点二十五分的指挥中心大门,一成不变的才是生活。

上午十一点多穆忻照例拿着刚打印好的《公安信息》去区政府,快走到政府大院门口的时候居然接到杨谦的短信:“我在区委组织部查档案,中午一起吃饭吧!”

穆忻一高兴,干脆给他回拨过去:“真巧,我过来送信息,你在十九楼吗?等我送完去找你?”

“不用,你在一楼等我,我这就下去了,”杨谦微笑着答,俄而又问,“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我走到区委门口了,也不知道怎么围了这么多人。哎这是上访的吗?”

“别围观,赶紧进来,办完事吃饭去!”

“好!”穆忻欢欣鼓舞,一边往区委大院里走一边下意识地看看身边拥挤的人群,只是她还没想到自己运气真“好”——居然就遇上了该年度秀山区委门口最大的一次群体性上访!那天,据说有数百名上访群众牢牢堵住区委大门,无论□局局长如何动员、闻讯赶来的110民警如何说服,就是守住了大门口,一定要等区委书记出来给个公道!

经验不足的穆忻就在这双方僵持的时候犯了明显的判断错误——她企图挤过人群,挤进被保安和警察层层把持的区委大门,而站在门口的保安也的确看见了这个脸熟的女孩子,于是试图给她开一条门缝。然后,就在这大门将开未开的一瞬间,蜂拥而上的人群将穆忻挟裹在人潮中一路往前挤,穆忻跌跌撞撞踉跄几步之后,被前面突然回身的人撞倒在地,于是后面的人又被穆忻绊倒,再相继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摞到穆忻身上,周围顷刻间响起好多个农村妇女变了调的惨叫声“踩死人啦”……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混乱中,穆忻想站却站不起来,只能感觉到有无数只混乱的脚失去平衡地踩上来。她想喊“救命”,但没等喊出口,身后好像刚爬起来的人们又被挤倒,再次重重砸在她背上,强大的冲击力让她恨不得当场飚出一口血!危急时刻,她只能牢记培训时教官的训导,死死抱住头,护住后颈,直到被不知道从哪里伸过来的几双手像拖大米袋子一样把她从叠罗汉般的风暴中心生生拽出来!

重见天日的一瞬间,救命恩人身上的蓝色警服几乎让穆忻热泪盈眶。但下一秒,就在她还紧紧抓住眼前警察的胳膊不辨方向时,那个拖她出来的防暴警察已经狠狠一推,直接把她推到人群之外。巨大的惯性导致穆忻在被彻底甩出人群时无比狼狈地一屁股坐到了马路牙子上,尖锐的刺痛瞬间从尾椎骨处沿神经末梢上行,她龇牙咧嘴地一边揉腰一边抬头,这才目瞪口呆地发现区委门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当群体上访变成了群体冲突,穆忻第一次意识到,她所选择的,或许真的是个高危行业。

同一时刻,杨谦在电梯里心急如焚。

起因是他正准备下楼接穆忻,结果刚好在电梯里听见有两个人聊天,其中一个人问:“刚才听见楼下挺吵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另一个人答:“上访呗,大田村那附近要征地,补偿没协调好。”

“哦,给钱太少?”

“不是。是有人地里种了树苗,有人地里没种树苗。补偿方案公布后,说是有树苗的能多赔钱,所以就有人一夜之间在一亩地里种了四千多棵树苗。”

“这也太夸张了吧,一看就知道是造假——这么多树苗能活吗?”

“对啊,所以没造假的人就不愿意了,来上访过一次。后来就改成不管种没种树苗都只按面积补偿,所以真的种了树苗但没造假的人又觉得冤,又来上访。”

“怪不得这么热闹。”

“好像是踩着人了吧?我刚才听见大门口有人喊‘踩死人了’,吓我一跳。”

“踩谁了?”

“没看清,警察和群众都混一堆了。反正只要不是群众就行,你说群众但凡受点伤都得有一串人受牵连;要是警察受点伤咱还能去慰问,实在不行,还能……立功受奖。”

说话的人大约到这时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杨谦正死死盯着他看,于是顿了一下才把后半句换了个说法。但杨谦听得分明,更知道这句话本就是官场里的流行语,原话不知是哪位领导的感慨,只道:死谁也不能死老百姓!老百姓死了,咱都卸了乌纱帽甭干了;要死宁愿死警察,大不了给他评烈士,给家属发一辈子抚恤金!

第一个给杨谦说这句话的人是刑警队里一位从业三十年的老民警,讲完了问杨谦:听了这话,心寒不寒?

寒。

既然知道心寒,就里里外外仔细点,得好好活着。要真死了,连“寒”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

杨谦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从远离地面的十九楼降落到一楼,刚出大厅刚好看见张乐往这边跑,他看见杨谦时愣一下,接着着急地喊:“快去门口,穆姐让人踩了。”

杨谦觉得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心脏大约有些许供血不足,空落落的不知道坠到哪里去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大门口,看见□局的工作人员已经在逐一安抚情绪激动的群众,穿着执勤服的民警们正在给受伤群众查看伤势,不远处区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呜哇呜哇”地往这边开,人头攒动中,他独独没看见穆忻。

直到他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这才在马路牙子上看见自家可怜兮兮的媳妇儿:头发散了,身上全都是鞋印,手里攥着几张破烂了的白纸,小心地吹手腕上的擦伤。杨谦心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赶紧凑上前,蹲□子看着穆忻的眼睛问:“没事吧?”

穆忻看清是杨谦,鼻子一酸,感觉眼泪就要流下来,可是突然想起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人,愣是忍着没掉泪。只是低着头“嗯”一声,抽抽鼻子,不说话了。

杨谦小心翼翼地端详穆忻的伤口:以擦伤为主,主要集中在小臂和小腿上,手腕脚腕都没事,按肋骨也不是断裂痛,杨谦这才松口气。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两人饥肠辘辘,杨谦只好下厨做自己唯一擅长的煮方便面。穆忻去洗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杨谦看见她眼圈红红的,知道是哭过了,只好自己先暗地里叹口气。

果然,吃面条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热气熏了眼睛,穆忻的眼泪就一颗颗滚下来了。杨谦也吃不下去了,坐到她身边搂住她,听见她趴在他肩头一边哭一边说:“杨谦,我真受够了,咱们能离开这儿吗?”

离开?杨谦在心里苦笑:凡事总要身处其中才知道,理想主义的花朵再繁茂,也抵不过现实土壤的酸碱度不足,萎顿是迟早的事。就像他来这里之前只知道选调生务必要先下基层才有资格考走,但从没想过在过去二十年间,整个秀山分局引进过数十个选调生,但从没有人成功离开。

有的门,进来容易出去难。

比如他和穆忻这样的,说好听了算是秀山区公安分局引进的第一批和第二批硕士生,但若上无关系门路、下无考试本事的话,就得一辈子留在这里。毕竟,根据上边的文件,警力要下沉、优秀人才要经受基层锻炼,所以别说你是硕士,就算你是博士,也总有机会、有理由被派到区、县公安分局转一遭。只是某些有背景、有本事的人象征性地体验一下也就离开了,有些人却得永远转下去——他或她,投胎时没机会成为前者,那么,会是后者吗?

直到吃完饭躺到床上,穆忻还在掉眼泪,一边哽咽着抱怨:读了十九年书,就是为了来做接线员?那些千奇百怪的报警电话——附近村里村民械斗冲突的、物流基地团伙诈骗的、社区内某居民养狗扰民的、喝醉酒找不着自己家门的、马路边上倒了棵树的或是路中间缺了个下水道井盖的……小学毕业都能做的事,为什么要自己去做?自己不是本地人,听不懂当地方言,为了不影响接派警,她要拿出比当年考英语四级时更大的劲头去学习使用方言词汇。她明明能说一口标准普通话,为什么偏偏要拧巴成如今这样不伦不类的模样?她曾经也在艺术学院的舞台上主持过各类文体活动、举手投足努力向知识分子的优雅靠拢,那时,她努力经营的不过是“气质”二字,可如今,她努力摒弃的,不也正是这些“气质”?

她想,现在自己终于理解了郝慧楠,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参加大学同学的聚会——她穆忻又何尝不是呢?昔日也算优秀的女孩子,众人眼里“脱颖而出”的公务员,有谁知道她不过是个穿一身制服的接线员?

这就好比是一堵玻璃城墙,墙外的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那道玻璃后的一切:那个安闲舒适的铁饭碗、那些公务消费和灰色收入以及日常生活中的处处便利……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一边唾骂鄙视一边趋之若鹜。可是真走进去了才知道,权力、灰色收入,通通和自己没关系。她仍然生活在公务员体制内的最底层,稍稍抬起头就能看见许多本来学习不如她的官二代、富二代面带微笑指点江山,还要时刻注意敷衍应酬那些本来没有丝毫共同语言但又并不能怠慢的人们……你看,无论在哪里,她都要仰人鼻息,都会忍不住自卑。

可是,俗人就是俗人。作为一个已婚妇女,她再委屈,也没勇气一下子打破这堵玻璃墙,用头破血流的方式换一个朝不保夕的“自由”。所以,她只能不止一次地幻想: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和杨谦一起,在现有体系内获取一个公平又合适的流动机会,携手去更高、更广阔的平台上工作,每日里得体微笑、礼貌交谈、动脑钻研,而不是像一尊机器人一样,整天除了接报警电话就是给领导端茶倒水买香烟。

这不是浪费生命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更憋不住那些积攒了一年多的委屈:“有时候,你不回家的时候,我一个人睡的时候,我常常会看着天花板掉眼泪,这些我也从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怕你觉得我是在埋怨你,可是说心里话,我的确是埋怨你,而且每次因为工作中的不快乐而难过的时候,我都恨你。”

杨谦愣住了。

穆忻没理杨谦,只是木然地仰面看着天花板,重复:“杨谦,我恨你!我讨厌这里,又无法尽快离开,你是那个把我拖进泥潭的人,所以我恨你。”

杨谦心里一紧,转身把穆忻紧紧搂在怀里,穆忻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窗外聒噪的蝉鸣,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隐约出现了裂痕。

☆、第四章:象牙塔顶的坠落(2)

醒来时是下午一点,才不过睡了半个小时,穆忻便赶着去上班。走之前杨谦才想起什么似的拖住她:“我爸妈说要过来住段时间。”

穆忻有点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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