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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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杨成林真的出了事,她要怎么对杨谦解释?

说此事和自己没关系——可能吗?如果没关系,大雨之前,杨成林为什么要来市局?如果老老实实交代说他是来劝和的,那究竟又是什么导致一家人失和?

想到这里,穆忻的心脏已经完全从七上八下变成了吊在半空下不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被雨水淋湿的衣服所带来的寒意甚至都不及她心底成冰的恐惧。

她终于坐不下去了,再次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往外跑,却在一楼大厅里迎面遇上全身淋得透湿的陆炳堂,一把拦住她:“你去哪儿?”

“我公公失踪了,我得去找他。”

“你去哪儿找?这一会儿工夫报警说被水冲走的已经十几个了,外面的水还大着呢,你这是去救人还是送死?”陆炳堂黑脸黑面,“给我老实回办公室待着去!”

“可是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啊!”穆忻急得想跺脚,眼泪都快落下来,“我爱人联系不上,我能怎么办?若不是因为我,老爷子也不至于下雨天还得跑出来……”

“穆忻你冷静点,”大厅里人来人往,陆炳堂不方便说什么,只好低声呵斥,“你听我说,你现在出门就好比没头的苍蝇,你去哪儿找?你刚才也看见了,公交车站没人就说明他刚离开,路上多少公交车抛锚,你没看见吗?还有那么多私家车被水冲得到处漂,好比一个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就撞着谁。你安分点,在这儿等等消息,如果他没事,你一直往家打电话,总能有回信;如果有事……你现在出去也晚了。”

陆炳堂到底是见惯了突发状况的人,穆忻渐渐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她擦擦眼泪,转身上楼,走到二楼走廊上,还能听到指挥中心门口传出清晰的接警声——

“在护城河边失踪的吗……现在还不能确定,你们等一等,48小时后找派出所报失踪人口,如果有消息我们及时通知您。”

“市北区公安局吗?麻烦给各派出所下个通知,只要发现遇难者遗体就直接送殡仪馆,东西各一个安置点,这样验尸比较集中……”

“是,我知道你们有困难,可是殡仪馆的车实在忙不过来……你们用警车吧,拆座位,尸体放后面……”

……

穆忻惊呆了。

这是穆忻在杨谦受伤后又一次感觉到,这里的确是一片虽没有硝烟,却距离死亡最近的战场。

但,也是当天灾降临,当不得不直面死亡,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比职场骚扰更大的恐慌迎面而来的时候,穆忻的人生观在这一天再次被颠覆——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地狱与天堂间,可有真正意义上的三八线、分水岭?往大里说,偏执者眼中特权思想严重、野蛮粗暴刑讯甚至动辄草菅人命的这身蓝色警服背后,总还有人为民请命;往小里说,就是她穆忻这样自诩为客观、冷静、理智的女子,不也只是在今天才看清一个自己已经认定了是禽兽的人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素昧平生的路人?

换言之,大千世界,哪个人能用一张脸谱以蔽之?英雄有没有内心深处的小自私、小邪恶,恶人有没有不为人知的优点与好处?你全盘否定的,常常不是因为不存在,而是因为你尚未知晓更为全面的那个世界。

没有人是真正意义上洞若观火的上帝,所以,也没有人有资格仗着义愤填膺的激情而一锤定音。

二十八岁,穆忻第一次在近两年的警营生涯中感受到在压力、不适、尴尬、委屈之外的那些责任、使命、崇高,以及担当。

虽然这念头来得仓皇,这感觉仍然模糊,但她想,或许,她悟懂了什么,只不过雨太大,她太冷,思路被冻住了,需要一点点梳理。

☆、第八章:突如其来的背道而驰(4)

晚上八点,肖玉华的电话再次打来——到这时,穆忻已经有些麻木了,当死亡的消息一条又一条接连不断地传来,她不得不相信三个小时的暴雨的确让这个排水系统严重不健全的城市变成一片修罗场。因此,当她深呼吸一口气,按下手机接听键的时候,她已经在瞬间做好准备去面对一个已经有了充分准备的坏消息。

然而,肖玉华的声音再焦灼,却也不似刚才的撕心裂肺:“穆忻,你爸又犯病了,你在哪儿?怎么办,他心脏不舒服!”

穆忻愣了,用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爸回家了?”

“回来了,在路上走了三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回来了。可是才说了半句话就犯病了,我刚给他喂了粒药,可他这会儿脸色白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办啊?”肖玉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120,对,我得打120,可是雨这么大,120来得了吗?”

“妈你等着,我找人帮忙!”

穆忻放下电话就往秀山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拨过去:“孟儿,帮我个忙!”

……

派出所的警车在10分钟后到达穆忻家,随行民警是赵旭辉,他的电话一直与医院急诊室医生的手机接通,一路上按照医生指示把杨成林送到了医院。所有人都在路上绷紧了一根弦,穆忻也不断打电话了解抢救情况。电话那边的赵旭辉一直说“穆姐你别急,好像没那么紧急,医生还在抢救”,说得次数多了,穆忻也渐渐觉得杨成林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大碍。到大水渐渐有些退去的时候,穆忻豁出去了一路冲上市局正准备开往秀山的警车,抓紧赶到秀山人民医院。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只来得及看见一袭白布缓缓遮上杨成林的脸。

穆忻瞬间凝固在急诊室门口,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肖玉华“嗷”的一声哭着扑向了杨成林的遗体,那尖锐的号哭声穿越走廊,发出狞厉的回音。穆忻腿一软,滑坐在急诊室门边,眼神愣愣地看着不远处所有人悲戚的脸,她想,这不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对不对?

然而现实终究不是自我安慰——肖玉华转身的工夫看见了穆忻,想也不想就冲过来。她的脸上满是眼泪,表情狰狞,满眼都是仇恨。

她紧紧攥住穆忻的衣领,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你对他说了什么?他怎么会在看你一趟回来后就变成这样?他只说他找过你了,多一句都没来得及说就往下倒,这一倒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刺激了他?啊?你告诉我啊!他不是你亲爹,可是他把你当亲闺女!你就是这么对他的?你活生生要了他一条命!”

肖玉华几乎疯了,她死死扼住穆忻的喉咙,大声问:“你说啊,你到底说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穆忻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她一点都没有反抗,她只是泪眼朦胧地看着肖玉华,再越过她的肩膀看见不远处颓唐地坐在地板上的杨谦,他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想告诉他,杨成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妈她心眼是好的,你们小俩口,也要好好过。

可是,如今死无对证,肖玉华绝不可能相信穆忻的无辜。正如她从不相信与自己一起生活了三十年的老伴居然会说没就没!

所以,那是真正刻骨的仇恨,让肖玉华的双手越攥越紧,直到穆忻感觉呼吸困难。可是那一瞬间穆忻也麻木了,她甚至想不起来要掰开肖玉华的双手,她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杨成林不在了,对她那么好的杨成林不在了,如果杨谦不信任她,再没有人能信任她……

终于,走廊上在这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哭得昏头昏脑又被扼得喘不过气的穆忻似乎从中听到杨谦一跃而起的惊呼声,紧接着有人抓住肖玉华的胳膊,使劲将她从穆忻身边拉开。肖玉华顺势滑坐到地板上,放开嗓子号啕大哭!

现场一片混乱。

最后,还是护士拿来镇定剂,肖玉华才在注射后渐渐睡去。穆忻被杨谦扶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直到听见杨谦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忻苦笑,沙哑着嗓子答他:“什么都没发生,爸来找我,说妈脾气不好,人不坏,让我和你好好过日子。我也有错,我答应过了今天就回去和妈道歉,以后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那他怎么会死?”杨谦眼神空洞,“你说,他为什么会死?”

穆忻难以置信地抬头,愣愣地看着杨谦,下意识地答:“真的,就说了这些,就这些。”

“就这些?他回家后说了句‘我去找过穆忻了’,说完就往下倒,如果没有刺激,他至于吗?他的心脏本来就不好,你知道的。你怎么忍心再跟他吵,刺激他……”

穆忻看着杨谦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血凉下去,再凉下去,沿血管一路延伸,上溯至心脏,瞬间冰封。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牙回答:“昨天,你妈说她掏钱给咱买房,要我写欠条。我答应了,但心里不舒服,所以躲出去。今天你爸来找我,向我道歉,我也道歉了,为我昨天的脾气不好。然后,他离开。再然后,下暴雨。再再然后,就到了这儿。”

她的眼底一片冰凉,全身无力地颤抖着,却还在强自镇定:“杨谦,你还想知道什么?你不相信什么?”

杨谦咬紧唇,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死死盯着穆忻,周身浮现出他们结婚两年来,甚至相识五年来穆忻所从未见过的寒意。在那一瞬间穆忻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纵然曾经肌肤相亲,纵然曾许诺天长地久,然而这些远远抵不过亲人的一条命!

那是血浓于水的依恋,是横亘在他们面前搬不掉的山!那是二十四小时前还和蔼地想要帮她说话、心疼她的老人,转眼就没了呼吸!

可是偏偏,杨成林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所以,没有人能证明他曾经历了什么:是水中跋涉的辛苦,还是获得理解的释然;是几十公里的劳碌,还是终于踏进家门的兴奋……人们只知道,杨成林最后专程跑去见面的,是离家出走的儿媳妇,那么,即便她未曾杀人,却也已经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而仇恨的心许多时候比法律的审判更可怕——法律规定要有证据、案发地点、作案工具等才能定罪,而仇恨,它不需要佐证,只需要恨!

那是单纯的归咎,无从辩解,无法开脱,你身处其中,像被一张大网牢牢缚住,可是你钻不出来,也没有人想要救你出来。因为在一个消逝的生命面前,人们需要这张网,去锁定他们认同的逻辑。

那天,穆忻是带着最后的希望问杨谦:“杨谦,你相信我吗?我没有伤害你爸爸,是雨太大,他——”

“别说了,让我静一静!”杨谦突然大喝一声,抱头蹲到地上,他的声音在夜晚空荡荡的走廊上孤绝而凄厉,他哽咽着说,“我没有爸爸了……”

穆忻终于泪如泉涌。

她记得,多年前,也是一个深夜,在家乡的肿瘤医院里,她和妈妈一起给爸爸穿上寿衣,然后打开病房的窗户等待灵车到来。那是寒冬,冷风肆无忌惮地吹进来,她都不觉得冷。因为她全部的意识都退散了,她只是伏在病床前,最后握上父亲开始僵硬的手,绝望地告诉自己:穆忻,你没有爸爸了……

夜深了,走廊上仍亮着惨白的灯光。穆忻靠坐在墙角,杨谦抱头蹲在不远处。他们没有说话,也无法再继续刚才那个至关重要却完全无解的话题,甚至没法看彼此的眼睛——失去亲人的悲伤,在那个夜晚,将他们彼此的命运,冲向未曾预料到的相反方向。

直到,完完全全,背道而驰。

☆、第九章:倘若时光能倒流(1)

褚航声再见到穆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医院门口到处充斥着失去亲人的哭号声——三个小时的暴雨,这个城市失去了三十四条人命,其中秀山七人。那些前一天还活生生的人,在暴雨倾盆的时刻,或许只是为了过一条马路,或许只是为了捡一个提包,却被一个浪头卷到了另一个世界。

褚航声是跟着见义勇为的热心人来到这里的,他带着见习记者在附近采访,看到一棵被大水冲倒的大树砸伤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拼力游过去把孩子拖出来,刚好遇上一个热心车主,一路停停走走无数次才在天亮前赶到人民医院。他知道自己的形象也很狼狈:卷着裤腿,满身泥污,站在医院大厅里像个流浪汉。他四处找洗手间,想要做简单的梳洗,却没想到在不远处的太平间门口,居然看见正被推搡的穆忻。推她的那个人他不认识,只看到是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太,凄厉地哭喊着,一巴掌一巴掌地往穆忻脸上抽。努力想要拦住她的那个人他认识,是穆忻的丈夫杨谦,只听到他一声声地吼“妈你冷静点,你冷静点”……褚航声恍然大悟:那人是穆忻的婆婆?他记得以前见过的,似乎是个气质还不错的中年妇女,可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声嘶力竭、瞬间苍老?

他来不及多想,因为肖玉华已经脱下一只鞋往穆忻身上扔。褚航声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刚好接住了那只沾满泥垢的鞋子,再一把将穆忻揽进怀里。

他伸手挡住肖玉华的巴掌,急忙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穆忻的哥哥,上次见过的。”

“好什么好!”肖玉华眼珠子都是红的,“你的好妹妹,她逼死了自己的公公!你知道吗?她活活逼死了我老伴儿!我现在是一个人了,一个人了啊!”

杨谦眼里也是泪,还要死死拖住肖玉华:“妈,你还有我。”

“有你有什么用?你还不是偏着这个毒女人!你有本事替我打她啊,你替我打她啊!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打她,你就别打算烧你爸!你要是不休了她,我就天天在这儿陪着他,我看他是不是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褚航声目瞪口呆,为肖玉华的控诉,也为她几乎疯了一样的神态。可他不能松手,因为他感觉到穆忻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已经快要站不住。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就像在抓一段洪水中的浮木。

“哥,你先带她走,”杨谦深吸口气,“咱们电话联系。”

褚航声点头,转身把穆忻拖出了医院。迎面还碰上闻讯而来的张乐,他惊讶地看着褚航声和脸色苍白的穆忻,见褚航声瞄一眼身后,张乐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直奔杨谦和肖玉华而去。穆忻整个人都木了,也不知道要打招呼,只是随着褚航声的脚步往外走,很多年后想起来,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哪怕是在失去自己父亲的时候,都没有像那一刻那样,疑似一具行尸走肉。

随后,穆忻在禇航声家高烧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她无数次在全身肌肉疼痛、火烧火燎的时候幻想自己能够烧得更厉害一点,最好是失去知觉、神智昏迷,因为如果是那样,她就不会每天眼巴巴地看着门口、听着手机铃声,焦急到甚至会幻听。她多么盼着杨谦来探望她,来接她回家,哪怕只是打一个电话,问她在哪里、她好不好……可是,没有。

最心灰意冷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活着还不如死去。

可是禇航声不许。

她不吃饭,他就叫来社区医院的护士给她打葡萄糖;她不说话,他就从自己和妻子离婚的缘起开始讲,企图用自己的悲痛冲淡她的绝望;她不睡觉,他就夜夜守在她身边,说他们未曾见面的这些年里,他去过哪些地方,看过哪些痛不欲生的人与穷途末路的事……他从不评价她的人生,也没有打探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用他比她多走过的那些路、多看见的那些故事告诉她,永远没有哪种不幸,敢说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烈的那一种。

他劝她:“忻忻,两口子过日子,总有这样那样的误会。若是针尖对麦芒,或许就再也无法挽回;若是先退一步,说不定就海阔天空。所有走到绝路的夫妻,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过是因为在最应该退步冷静的时候,共同选择了针锋相对。所以,如果你想挽救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妨给他点时间,让他沉下心来思考一下。他应该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思考清楚了,自然迎刃而解。”

穆忻不说话,只是木然地看着他。过很久,禇航声才叹口气,放下手里的粥碗,转身离开房间。就在他快要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听见穆忻问:“离婚后,你后悔过吗?”

禇航声背对穆忻站在门边,客厅的灯光在他身上笼了微弱的一圈,穆忻注视着他的背影,重复:“后悔过吗?”

“怎么说呢,寂寞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是即便当时不放手,又能怎样呢?有些日子是可以挽回的,可是另外一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的。到那时候,如果还死不放手,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他背对她,声音低沉,没有回头。

“你爱她吗?”

“决定结婚的时候,一定是爱的,不然谁也没有勇气走到这一步。所谓婚姻,是爱到富有勇气,是愿意不后悔。只是,即便我们再慎重,再认真地对婚姻负责,也总有一些人是你怎么挽留都挽留不下来的,”褚航声叹口气,“可是忻忻,你和我不一样,你们之间显然还是有感情的。”

“感情?”穆忻苦笑,“三天了,我一直在想,他承诺过的,那些爱,还有照顾,究竟都还在不在。是,到现在我也不敢贸然否定,但我已经不可能不怀疑。”

“解铃还需系铃人,除了他自己,你问谁都没用,”禇航声终于回过身,平静地看着穆忻,“两口子之间的事,往往是胜在开诚布公,败在各自揣测。人的意念比自己想象得要强大,很多问题,明明子虚乌有,揣测得多了,自己都会相信是真的。倒不如别给自己揣测的时间和空间,赶紧去要个答案。”

“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么好,”穆忻叹息,“算了,我还是去上班吧。就当是分开冷静一下……反正现在见了面,想要开诚布公也不可能。”

“喝点粥,你现在太虚弱,也没法去上班。”禇航声指指粥碗,关门离开。穆忻看着阖上的房门,有些怔怔地发呆。

她想:杨成林应该已经火化了吧?他的骨灰葬于何处?她还来得及去祭拜他吗?那样一个殷殷期盼着儿女能将日子过好的老人,他可曾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情景?

郝慧楠一路找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张乐。

“你们——”穆忻看着眼前的俩人有点张口结舌,却不知道下一句应该说什么。

“我们没什么,他去市局办事,我搭顺风车,哎你哥呢,上班去了?”见穆忻点头,郝慧楠没好气儿,“你至于吗?被个老太太折磨成这样?”

“她是自我摧残,你看不出来吗?”张乐把手里拎着的两个西瓜扔下,一抬头就被郝慧楠瞪,立即投降地伸手,“当我什么都没说。”

“是我最近太忙,没顾得上跟你联系,谁知道就出这么大的事儿。”郝慧楠转头看着穆忻道。

穆忻笑一笑,截住话头:“你最近在忙什么?”

郝慧楠看她一眼,叹口气,也转移话题:“一村之长还能忙什么,创收致富呗。”

“上项目了?”

“还得感谢我们那新书记,看着挺普通的一个人,没想到还真干人事儿……”郝慧楠赞叹。

“她这是在夸人吗?”穆忻纳闷地看一眼张乐。

张乐摆摆手:“习惯就好了。”

“那到底他干什么‘人事儿’了?”穆忻看着郝慧楠问。

“给钱,给项目,这年头还有比这更实惠的吗?就说我们村吧,男人大多数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除了女人就是老弱病残。尤其是各家的女人们,又要干农活又要照顾一家老小,稍稍了解一下就知道她们的就业意愿不过就是‘不出家门还能赚钱’。我就去找书记了,我说您看怎么办吧,我有一点想法,我们村的妇女有的是干劲,就是缺项目。而且据我观察,随着适龄儿童越来越少,我们村的那个小学关闭也很久了,那校舍还不错,现在给村里当农机具仓库太浪费,只要有项目,我们腾出那废弃校舍来,刷刷就能当厂房。要是愿意支持我,咱就试试,说不定能有意外惊喜呢?”

“您真实在。”穆忻不得不表示赞许。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我是村长,就犯不着跟《百家讲坛》似的那么文绉绉的,该敲诈时就敲诈,该撒泼时就撒泼,”郝慧楠也笑了,“结果我们那新书记还真就让人给我们联系了一个包装粉丝的项目,校舍粉刷和消毒检疫都由厂家负责,免费培训,尽快上岗。一群小媳妇还有眼神手脚都还灵便的老太太都报名了,第一个月发工资,家家都没耽误孝顺老人养孩子,还增收好几百块。”

“真有魄力。”穆忻继续赞许。

“你还没见那些副产品呢——我们制定了个学习制度,每个月集中厂里的妇女上两次课,学学识字,再念点卫生科普之类的文章给她们听听,看上去效果还不错。”郝慧楠很得意。

“你真够有想法的,”穆忻这次是刮目相看了,“可是她们就老老实实去听课?”

“不去的罚钱,”郝慧楠手一挥,“旷课一次五块钱,虚假请假的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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