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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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哪里开始偷听的?”那样不堪的自己,韩念真的不愿意被他看到。无论是她被沈艳秋奚落,还是她的反唇相讥,与那样的人争执、斗嘴,甚至泼茶,即使她能够厚颜地相信自己没有错、自己做的都对,依旧觉得难看极了。

“我可没偷听。”他耸肩,“我把车停在院子里,下来透透气。只是你们的声音太大了,我想听不到都不行。”

韩念垂着眉眼嘀咕了一声,“我声音不大…”像泼妇一样叫嚷的是沈瑜,虽然是自己刺激的她,但是韩念还是想给自己挽留一点优雅的形象。

“你究竟拿什么和沈瑜做交换?”唐亦天本不想问这个问题,只是眼下的情况并不简单,他有必要知道一些细节以此来做判断。

韩念知道瞒不住,小声承认,“我和她说,如果她帮我拿到资料,我把我爸救出来,然后…然后我就离开你…”

唐亦天狠捶了方向盘一拳,“嘟——!”的一声喇叭声,好响。韩念惊得肩头一耸,他的一张俊脸沉得吓人。

韩念嗫喏着问,“你是不是生气了?”唐亦天和她说过他的底线,很明显她找沈瑜救韩复周无疑是触碰了这个底线。可交易确实是在之前就和沈瑜定下的。

唐亦天依旧沉默,脸色愈发难堪,韩念伸手轻扯了他的衣袖一下,“对不起,亦天。我知道你和我说过你的底线,只是…”

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唐亦天绞着眉头,俊朗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他艰难地吐字,“手、手开始疼了。”

他自己承认说疼,那必然是极严重了。韩念一看,他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他方才竟然是用受伤的左手捶的那一拳!

急恼之下,她忍不住骂了他一句,“你是笨蛋吗!”

他咬着牙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扭曲,“是啊…我是。”

****

在J市的安仁医院检查、处理完伤臂,林书文开车把他们送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唐亦天的左臂用绷带固定着,挂在脖子上。诊断结果是急性软组织挫伤,吊上绷带,开了活血化瘀的药,外加给了一袋冰块敷着。被瓷片划破的手消毒、清洗了伤口后缠了纱布。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可现在这样疼痛还是不可避免的,一周左右可以康复。

耀灵缠着陈婆要等爸爸妈妈回来才肯睡觉,听到开门声立刻就从客厅跑了过来。一看到爸爸这副模样,他惊诧得眼珠都瞪圆了,“爸爸!爸爸你的手怎么了?”

唐亦天支吾着不知道怎么解释,如果说自己的手被一个女人用花瓶砸伤似乎有点影响他在儿子心中高大伟岸的形象。“这个嘛…”

一旁的韩念仗义地替他解围,算是对他的回报。“耀灵,你爸爸变身为超人起飞的时候,为了避让一只小鸟,手臂撞到了电视塔,受伤了!”

“哇!”这下耀灵激动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一样,瞬间化身为打了鸡血的小狗,扑在唐亦天腿上追问,“爸爸!爸爸是真的吗?那你救了谁?”

唐亦天轻咳了一声,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韩念的话,抬手摸摸儿子的头,格外淡定地说,“救的当然是你妈妈。”

“哇!爸爸好厉害!”小孩子崇拜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晶晶亮亮,像是有无数的小星星要跳出来似的。

“那是当然。”被儿子崇拜的眼神这么一看,唐先生决定不再矜持,索性就这么大方地承认了。“爸爸就是你的超人啊!”

好奇宝宝耀灵继续提问,“爸爸!超人飞的时候都是伸右手的,为什么你撞到了左手啊?”

“…”

****

因为手臂受了伤,唐亦天理直气壮地坐在床边,等着韩念来帮他脱衣洗漱。可韩念从浴室了走出来瞥了他一眼,一点也不温柔地说,“你又不是两只手都伤了,难道不能自己刷牙?”

唐先生起身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他探出头来,“牙刷好了,但是不能洗澡。”

知道他想打什么鬼主意,韩念早早钻进了被褥里。“你现在这样肯定不能洗澡,手上还有伤口呢!你忍忍,我不嫌你脏。”

不是唐亦天有洁癖,而是白天和耀灵在公园疯了一身汗,下午回家只匆匆换了件衣服也没洗澡,这一身的汗味儿实在是不能忍啊!“不行,我不洗睡不着。”

韩念翻身下床,唐亦天抿着嘴的模样严肃又认真,好像他提出的要求光明磊落,合情合理。她也不反驳,只是抓过床头柜上的冰袋递给他,“睡不着就自己敷着,医生说了48小时内冰敷效果最好!”

“喂!”唐先生真的生气了,“我是因为你受的伤啊!”

看他站在浴室门口生闷气,韩念怕他气得能站一晚不睡,便伸手拉他到床边坐下,自己坐在他身侧,拿过冰袋替他小心地敷着手臂。“刚才在车上我问你生气了吗,你也没回答我。那我现在问你,你是生气了吗?”

冰块贴在酸疼的手臂上,冰冰凉凉得很是舒服,疼痛也小了几分。唐亦天握住她拿着冰袋的手,小手被冰得一点温度都没有。他紧紧捏着她的手说,“我之前说过,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错了,你不用和我道歉,因为我原谅你。”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过这一次,你确实应该道歉。”

韩念抬眼看他,俊脸上多了一道细细的疤,他看起来像个顽劣的少年,带着几分傲然和别扭,“你怎么可以用离开我作为交换?”

“你把我交换给沈瑜?”唐亦天对韩念这笔交易有相当大的意见,甚至有点不敢置信。

“韩念,我真想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他忍不住恨恨地说了一句。

“看看是不是黑的?”韩念酸涩地问。

“看看有没有我!”他提高了语调,抬手就去揪她的耳朵以示警告,结果不凑巧正捏在韩念的伤口上,她疼得叫出声来,他又赶紧丢了手,“又破了吗?我看看?”

韩念握住他的手掌,掌心薄薄一层老茧摸起来硬硬的,她低头看着那手掌,不敢直面他。“亦天,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爸,在你爸爸出事的时候,他没有全力帮忙?”

唐家陷入绝境时,韩复周正在调动的紧要关头,他一开始确实伸出了援手,可后来未免自己仕途受影响,韩复周撇清了同唐家的关系。因为这件事韩念一度气过父亲,甚至责骂过他。当时韩复周说,“唐家的事已经不可能有转机了,现在谁去帮忙谁就脱不了干系!难道你要我也掉进火坑不成?我好好的,日后还能帮唐亦天一把,要是连我都掉了下去,你们怎么办!咱们家怎么办!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那时候的韩念确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也没有任何能力帮得了唐亦天,她只能嘤嘤地哭,到最后还是唐亦天来安慰她,和她说,“没事的,相信我。”

随后韩副市长成了韩厅长,他也确实兑现了诺言帮助唐亦天,只是后来唐亦天投桃报李,给予韩复周的帮助早已超过了当初他给予自己的。

父亲在关键时刻为求自保撇清关系,这是韩念心中永远的一根刺,她一直都没敢告诉唐亦天。在她看来,这是唐亦天后来报复韩复周的唯一理由。连韩念都觉得韩、唐两家如此交好,在那样的时候撒手不管确实不仁义,只是她不能接受的是唐亦天竟然选择了那样毫不留情地报复。

在她看来,就算他知道了这件事,起码也可以给她父亲一个道歉的机会啊!

唐亦天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韩念始终无法越过那道坎。只是现在的他也没那么想逼着她面对真相。就像现在这样,即便还有解不开的误会,即便还有些许的隔阂,只要她还留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他往床上一躺,懒懒地说,“不洗了,就这么睡吧。”

****

唐亦天的手臂疼了一夜,而韩念担心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两人一起顶着黑眼圈互道早安,都忍不住笑了。

虽然眼下的事迫在眉睫,可他们都知道,急也不一定有用。资料在苏海梅手上,她不像沈瑜那么好对付,冲进贺家逼着她交出东西这样的行为断然是不妥的。起码也得找个中间人打听下情况。

但毫无疑问,韩念唯一能联系到的贺东言是那样的不靠谱。

其实贺东言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相比唐亦天,他更孩子气一些,玩心也重。说白了,他还没有遇到一件逼着他成熟起来的事。就好像韩念,也曾无忧无虑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还不需要长大。

“你们说东西被苏姨拿走了?”得知沈瑜手里的资料给了自己的继母苏海梅,贺东言惊诧的程度不比韩念和唐亦天小。

“为什么呢?”贺东言整个人都懵掉了,“她要那个干什么?不、不,她和这个事有什么关系啊!”

“所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唐亦天问道。

贺东言彻头彻尾的茫然,“之前你爸出事那会儿,就和贺家没关系,到了韩部长出事的时候,也和贺家没关系。从头到尾,我家就没参与过这些事啊!就算她觉得我家老头子不闻不问是不讲情分,可也不用她插手啊!”

更何况苏海梅并非原配,在贺家向来不怎么管事,生意上的事更是从不插手,也就是偶尔需要她帮忙她才会代表贺观涛出面罢了。

“林秘书早前就发现她和方亮有来往,如果不是NSJ的事,那就是她个人的私事了。”唐亦天又问,“她平时就没和你们提过关于韩复周的事?”

“没有啊!”贺东言摇头,他虽然和继母关系一般,但是苏海梅和他父亲贺观涛的感情很好,要是有什么早该说了。再说如果她和韩复周有私怨,那么早在韩复周出事时就该出手,为什么到如今才插手这件事?

想到这里,贺东言犹如雷劈一样怔在那里,嘴角牵动了几下,“难道…是她拿走了储存卡?”

“储存卡?!”唐亦天与韩念异口同声惊了一声。

贺东言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那个…我和你们说个事。但是你们不许骂我…”

“嗯。”唐亦天点头,“你做都做了,骂你能如何?”

“那你们也不许为难NSJ…”

唐亦天叩了几下指尖,“你以为我很闲吗?”

“那你保证不许公报私仇,不许撕毁合作,不能日后伺机报复,不能…”贺东言一股脑把话都说了,最后怯怯地瞥看韩念,“不许损害我和小念之间的感情…”

唐亦天终于没了耐心,“你再啰嗦一句,我现在就公报私仇撕毁合作为难NSJ,然后你还得告诉我!”

贺东言泪流,他信!唐亦天这个大变态!就喜欢玩这种幼稚的、喊打喊杀的游戏!

“那时候…”贺东言纠结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开口,企图弱化故事的细节。唐亦天厉声打断,“哪时候?”

“就…你们结婚的时候。”贺东言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然后啊,那个户口本不是不见了吗?那个啊…是…是我偷的。”

“然后?”唐亦天挑眉。

“然后…在那个户口本里,有个储存卡…”贺东言一边艰难地吐字,一边偷瞄韩念,看着她脸色一点点变白,他真想穿越到过去,给当初的自己狠狠一记大耳光,最好能抽晕了就不会干下那件蠢事了。“当时我随便听了两句,觉得那东西没用,就把储存卡随后丢到垃圾桶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到了你的手上,还成了法庭的证据。”

“我觉得…”贺东言咬牙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如果苏姨插手这件事,那么她一定是和韩部长有过恩怨的,也许之前的储存卡就是她从垃圾桶里捡到的。”苏海梅在贺家管理日常生活,贺东言的房间都是苏海梅安排人打扫,能在他房间的垃圾桶里捡到储存卡的人,确实也只有她了。

第44章 PART44

韩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掀起四年前那场巨澜的竟然是贺东言一时无聊的玩笑。她更想不到的是,那张唐亦天视为证据,并且为此把她父亲送入铁窗的储存卡竟然是在她家里得到的。

贺东言补充了一句,“当时户口本上压了几本书还有些照片,我顺手翻了看看…储存卡应该原本是夹在书里,被我抖掉,碰巧卡进了户口本。”

户口本即使不常用,一年也要用到个好几次,加上就两页纸,要是藏东西也藏不住,确实只可能是临时掉进去夹带走的。

那些书是母亲范心竹的遗物,确实多年都没有人动过,藏一张薄薄的储存卡也不是难事。只是谁会把储存卡放在她母亲的书里?又有谁能有本事监听父亲韩复周的电话?

韩念脑海里零碎的片段乱作一团,她理不出一点思绪,又或许,她不敢去理。唐亦天紧紧搂着她的肩膀,韩念轻而细微地颤抖着。

而贺东言则像个做坏事被老师发现的小孩,乖乖低着头听候发落。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发落贺东言,他是对,还是错,就像唐亦天说的那样,事情已然发生,再说什么也毫无意义了。

唐亦天知道,韩念只是在害怕,害怕过去的真相,害怕未知的结果。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仅仅是不想逼韩念面对真相,此时的他甚至觉得韩念不知道也许更好。

曾经他担忧,如果她的全部信念和他当初一样崩塌,不知道她能否承受,现在唐亦天可以确定,韩念一定无法面对。

因为对他而言,一切不过是恨罢了,但韩念而言,是信仰的沦丧,是一切的颠倒,甚至是内心世界的彻底毁灭。

“没事的,相信我。”他说,简短的六个字,是他能够对她说的全部。

没事的,你不用强迫自己去面对,如果你害怕面对的话。

相信我,我和你承诺过我的底线,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

韩念终于想起,在那天晚上她沉沉睡去的时候,他在她耳畔对的那句话也是这六个字。“没事的,相信我。”

岁月荏苒,她能够相信的,只此一人。

****

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气温陡然降了十度。夜间雨更大了,拍打在玻璃窗上,声音闷沉沉的。

韩念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唐亦天看她脸色潮红得不正常,抬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他的手掌冰冰凉凉,她抬手拽着不放,脸颊贴在他的掌心软软地说,“贴着好舒服啊…”

尽管她那样柔柔地撒娇,叫人看了不忍拒绝,可唐亦天还是坚决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下床拿手机打电话叫医生。

韩念叫住他,“每年换季节,都会发烧的,过几天就好了。”第一次是耀灵出生后,她还坐月子的时候,当时既不敢哺乳也不敢吃药,前前后后折腾了近十天才好。后来就成了习惯似的,一到这个时节就会高烧一次,还伴随着咽炎。只是今年她给忙忘了。忘了自己没那么坚强,还是个病了就会倒下的人。

唐亦天迟疑了看了她一眼,她笃定地向他保证,“真的没事,我睡几天就好了。”

但无论她是真的没事,还是真的有事,她都不想见陌生人,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连熟悉的人都不想见。有些无名的惧怕包围着她,只想把自己藏进一个漆黑无人的角落。别人看不见自己,自己也看不见自己。

“真的?”唐亦天还在迟疑,她伸手拽他坐在床边,然后枕上他的腿,把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当降温贴。

“真的,你给我敷敷,我很快就好了。”

唐亦天另一只手还吊着绷带,想想他俩现在一个残一个病,还真有几分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味道。她静静地躺着,而他静静地坐着,像是两个走累的人,背靠着背在树下休憩。彼此都清楚接下来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可短暂的放松,依旧很美好。

有时候韩念觉得生病挺好的,生病了就可以为自己找到脆弱的理由,烧得昏昏沉沉,倒也不用去猜,不用去想,纷扰的一切她都可以放下。

只是她放下未来,却又会想起过去。

想起她二十岁那年的许多事。那一年的生日宴上她开玩笑地说自己可以领结婚证了呢!母亲范心竹嗔怪了她一眼,“没羞没躁的…”父亲打趣地说,“你想结,人家亦天还不一定娶呢!”

她立刻挑着柳眉看向唐亦天,他笑着保证,“你想什么时候结,我就什么时候娶。”那时候唐亦天已是商界新星,那些灰暗的过去算是彻底划上了句号,属于他还有他们的未来一片大好。

无论过了多久,韩念都觉得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圆满的时刻。有父母、有爱人、还有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而范心竹却是这样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告别了人世,打破了这份完满。

那是在韩念的生日刚过不久,她和唐亦天一道去旅行。离开家后的第三天下午,韩念接到父亲的电话,一瞬间天昏地暗,当即就晕倒了。

母亲趁父亲出差不在家的时候,服用了特殊种类的安眠药,等到第二天中午保姆发现送到医院时,脉搏、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根据她留下的遗书判定,她是得了抑郁症,悲观厌世才会选择离开人世。只是韩念从不知道母亲有抑郁症,亦或她一直以来都从容优雅、淡然自若,抑郁症那些无感欢愉、兴趣寡淡、情绪少有波澜的表现在他们看来就是范心竹一贯的作风,所以没有人意识到她的情绪有何变化。

而那种可以让人快速死亡的安眠药竟是她在一年前就准备好的,就好像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静静地死去,告别一切。

家里平平稳稳,韩复周的事业平步青云,女儿韩念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过得悠闲自得,她怎么会厌世了呢?

这样毫无征兆的噩耗,让韩念彻底崩溃了。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去想母亲为什么要自杀,去想会不会这只是一场噩梦,她醒来就好。只是人生在世,有些事像一场梦,有些梦却不是梦。

那份痛苦,唐亦天懂得。而他也知道,在一个人极度悲伤的时候,再多的安慰都苍白无力,唯一能做的只有静静陪伴。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时隔多年,韩念早已从当初的悲伤中走出,虽然一切还历历在目,但已经释然了许多。明白那是母亲的个人选择,有些事再多的难以置信、无法理解,也只能坦然接受。

只是如今那些她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本该放下的问题又一一在她脑中闪过,和眼下的点点滴滴交织在一起,她抗拒它们的结合,可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将它们排放整齐…

能够监听父亲电话的人应该是母亲范心竹,只是她能有机会在父亲的手机上动手脚,也只有她才能把储存卡夹进了自己的书里,她听到了什么,却不想告诉别人,她打算隐瞒什么,却瞒不住自己。

而那些东西给她的冲击太大,她开始抑郁寡欢,她开始厌世消极,最终选择了自杀…

当这些念头在韩念的脑中聚集的刹那,她猛然惊坐起身。一身的冷汗浸透了衣服,身上却又是火烧火燎的烫,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觉得冷还是觉得热。一旁的闹钟上幽暗的蓝色数显,告诉她此刻是凌晨3点。

唐亦天揉眼醒来,“怎么了?”

她想说一句没事,一张嘴却发现果真咽炎发作了,整个嗓子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痛得说不出话来,她摇摇头,喑哑着回答,“想上…厕所…”

她掀开被子下床,才发现自己几乎站不稳,睡一觉就能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卫生间里明亮的白灯照着韩念煞白的脸色,过高的体温烧得她嘴唇起了一层白皮,干裂地贴在粉色的唇上,把唯一有血色的地方也遮住了,映在镜子中的人像一张纸片,毫无生气、脆弱无力。

她撑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让自己站稳,一遍遍地默念,“他不会骗我,他不会骗我,他不会骗我…”沙哑的声音在空寂的夜晚里轻得像微风,又像深秋时夏虫喑哑悲怆的嘶鸣。

是的,韩复周曾经和她说过——“思思,爸爸绝不会骗你。”

在这个世界上,她相信唐亦天,却也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父亲。

****

果不其然,不看医生,光靠躺着,韩念的病到了第三天就更重了。而她还是既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吃药。唐亦天被她气得没辙,问她,“你是不是在我面前就这么作?”

她懒懒地一笑,反问,“那我换个人?”

唐亦天伸手在她惨白的笑脸上轻掐了一下,“我已经约了苏海梅,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她就好。”

韩念握住他的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是那样可靠又有力,“亦天…”她觉得心像被利刃一点点剜着,一片片割得血肉模糊,她知道这件事太过残忍。“你还是觉得…你爸是被他害的吗?”

如果唐亦天那样坚定不移,就像自己一样,那么对他来说,即使只是保住韩复周的命,恐怕也是一种无法原谅自己的痛苦与折磨。

她知道,自己因为还爱着他有多么煎熬,而他只会比她更加煎熬。拉着一个人紧紧不放,让他陪着自己坠入地狱,这是爱,还是自私,还是因为爱本身就是一种自私?

他反手轻轻握住她,“我答应过你。”在这个世界上,我答应过你的事,每一件都会做到。

“嘭嘭!”两声敲门声,小耀灵像颗出膛的子弹冲进了房间,“妈妈!我放学啦!”

一进门就看到妈妈飞快的用手抹了抹眼睛,他立刻两腿一瞪就往床上爬,“妈妈,你怎么哭了?爸爸打你了?”

唐亦天单手拎起这个小调皮,把他放到一米开外的安全距离,“我哪敢打你妈妈?是你妈妈不肯吃药。”

耀灵又往妈妈身上扑过去,可唐亦天怕他被传染,拽着一他衬衣的后领,任由他两只小手在空中乱划,像只在水里扑腾的小海龟。

“妈妈你怎么不听话啊?你是不是怕药苦?不吃药就没有小红花呢!”

韩念皱眉瞪了唐亦天一眼,怪他拿小孩子来逼自己。现在她只好硬着头皮忽悠耀灵,“没有啊,妈妈是想等一会再吃,因为水烫…”

耀灵立刻扭头看爸爸,唐亦天松开抓他的手,端起杯子咕嘟了一大口以证明杯子里的水温度正好。

韩念没辙,恨恨地抓过药片丢进嘴里,她不就是想多磨蹭几天病得晕乎乎得就不用烦恼了吗?

看妈妈一口把药吃了,耀灵立刻竖起大拇指表扬妈妈,“妈妈,真勇敢!你忘了吗,你说不吃药的话,什么都会忘记呢!”

关于她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的事唐亦天也知道,接过她手里的空杯子,唐亦天也打趣了一句,“你要是连我都给忘了,怎么办?”

耀灵鼓捣着小脑袋点头附和,“对!还有耀灵呢!不能忘记的!”

韩念看了这对父子一眼,浅浅地笑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失去一切也不想忘记的,确实有他们。

****

唐亦天约了苏海梅周日的午后见面,苏海梅似乎并不意外他来找自己。从她的话语里,唐亦天能感觉到,苏海梅觉得他应该和她是同一阵营的,只是这些他都没和韩念说。

清早他起来时,韩念还没醒,她最近病得昏昏沉沉,可实际睡得都很浅,昨晚医生给她加开助眠的药,她才能睡得这么沉。

唐亦天悄然起身下楼,打开一间平时上锁的房间。大概还是一周前打扫的,春天干燥灰尘大,屋子里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这里放着唐亦天父亲康凯和妹妹唐亦柔的灵位和遗物。

拉开窗帘,阳光下空气里那些细碎的微尘变成了透明的金色。

闷沉的一声,双膝落地。

迎着光,那些微尘震起又落下,地板上拉出长长的灰影,高大而清峭。

****

Paradise私人会谈的包厢,绝对的隔音,安全,没有任何人可以来打扰。

苏海梅来的时候,唐亦天正在沏茶。

“听说唐先生手受伤了?”苏海梅坐下,客套了一句。

唐亦天抬起左手微微动了动,“一点小伤,今天刚去了绷带。”

苏海梅笑了,“听说是英雄救美,还把顾家老太太气得不轻?”

“我以前还不知道贺太太的消息这么灵通。”唐亦天递上一杯茶,苏海梅客气地接了过来。“唐先生消息也不比我差。”她笑了笑,暗指他竟然知道自己从沈瑜手里得到资料的事。因为沈瑜曾和她保证,这件事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既然我们都是消息灵通的人,那就别绕弯子了。”唐亦天开门见山,“我想要那份资料,你开价吧。”

苏海梅微微蹙眉,略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唐先生是不放心我?”

“我比你晚一辈,这里也没有外人,贺太太还是叫我名字就好,太过尊敬我承受不起。”唐亦天客气地说,“另外,我并非不放心你,而是我和你的目的不一样。”

“你不想要韩复周死?”苏海梅刚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又放了回去,“可是…”

唐亦天坦白,“可是我是把他送进深牢大狱的人?没错,我是恨他,可是我想留着他的命。”

苏海梅稍稍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因为韩念?”

“那么贺太太你呢?”他反问了一句,“据我所知,贺家和韩家并无任何过节,可是贺太太却一直恨韩复周,甚至当年的储存卡…也是你寄给我的吧?”

“…”苏海梅沉默了一会,“是的。你猜到了?”

“这个世界上,只要做过的事,就一定会被知晓。未必要靠猜。”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刚泡好的银针,贺太太还是先喝一口,我们接下来要谈的还不少。”

苏海梅浅酌了一口,却没有品茶的心思。唐亦天问,“贺太太你,为什么一直恨韩复周?甚至比我还想要他死?”

苏海梅放下杯子,一张眉目动人的脸此刻阴郁幽沉。“如果你是来要走文件保韩复周的话,恕我无可奉告,我也没什么能和你继续谈的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着拿起包就走到了门口。

“NSJ和盛世还有合作,而且你知道如果我和顾氏联手,贺家基本没有赢的可能。”唐亦天并不愿意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苏海梅,一来,她与自己毫无过节还是长辈;二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做法代表了正义,而唐亦天此时却不是。

他觉得讽刺,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甚至不忠不孝,他没有任何资格去问苏海梅要那份文件,可他却又不得不为之。

苏海梅也是这样看他的。

她猛然转身,小巧精致的水晶手包就一下砸了过去,唐亦天没有躲也没有避让,看着那尖锐的棱角砸上自己的额角,湿热的液体涌出来沿着眉眼流淌,视线里鲜红一片。

“唐亦天!亏我看你当初拼劲全力整垮韩复周,还觉得你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如今看来你也只是个为了女人就什么不管不顾的窝囊废!你对得起你父亲吗?!你竟然想要留韩复周的狗命!他那样的人,死一百次都不为过!”

唐亦天没有伸手去擦,任由那液体滑过下颌钻进他衬衣的领口,粘腻、腥锈。

苏海梅绝对有资格这样斥骂自己,唐亦天知道。他不知道的是,苏海梅为什么那么恨韩复周。

苏海梅脸色苍白,像是有滔天的恨意占据了她身体的全部,那种恨唐亦天认识,现在的苏海梅,就是四年前的他自己。

“你知不知道,那年、那场泥石流…死了多少人?”她看着唐亦天,一字一顿地说,“你又知不知道,那场泥石流,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第45章 PART45

在1994年的4月24日之前,西南边陲的白墨县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之所以叫白墨这个好听的名字,是因为这里盛产锡矿。

作为全国锡矿最多的省份之一,云南省的锡矿储备量占全国的百分之三十以上。白墨县隶属M城,距离锡都个旧不远。因为地处边陲,发展落后,九十年代时那里还完全是一座闭塞的山中县城。

1983年韩复周大学毕业,响应国家“知识青年支援边疆”的号召,志愿支边,分配到了西南边陲白墨县县政府工作。虽说是县城,可经济…或者说根本没什么经济可言,彻底的落后。县下隶属的十五个乡镇都是自给自足农耕生活方式,一年几次的集会上也都是最原始的物物交换。

这让一批原本想要大展拳脚的大学生们都傻了眼,他们所有的知识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甚至还不如会耕田施肥来得有用。

第一年所有人都叫苦不迭,陆续有人托关系调回了城市。留下的大学生里除了韩复周,还有来自J市的范心竹。

韩复周虽然也是从城市到的农村,但那里远不如J市发达。在那个年代,范心竹竟穿了一条时髦非常的大红色连衣裙。那样一抹红色,在山清水秀的县城里,像一朵明艳动人的玫瑰。

韩复周是支边大学生中的翘楚,一年后他升职为县下一个乡镇的镇长,同年与范心竹结婚。第二年,他们的女儿出生。

农业经济发展缓慢又艰难,韩复周想到了利用资源,开锡矿。层层申请,级级报批,终于在九十年代初,白墨县在山上建起了选矿厂和冶炼厂,隶属政府管理。

锡矿的开挖一下带动了整个县的经济,韩复周成为了白墨县县长,他的秘书正是方亮。

1993年年尾,苏海梅的丈夫作为技术人员被聘请到了白墨县做指导工作。苏海梅随行来到了这座日渐富饶的县城。刚来不过几个月,第二年年初苏海梅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离开白墨县回家安胎。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刚走一个月,白墨县就出事了。

震惊全国的造成山下县乡房屋田地被大量冲毁,遇难334人,失踪121人。其实包括在山上作业的苏海梅的丈夫。

随后韩复周因为救灾抢险有功,离开了白墨县,成了M城的市长。七年后,他升职到J市,从此平步青云,和那段往事彻底作别。

有些人可以轻易忘记过去,而对有些人来说却是终身难忘,因为那些痛像一根根钉子钉进了骨头里,每一次触碰都钻心彻骨。

“我曾经亲眼见过那些被开挖得百孔千疮的矿山,我丈夫早在出事前就提醒过韩复周,这样过度开山有很大的危险。可是那时候他只想着要效益、要政绩,根本不采纳我丈夫的意见。”

“不仅如此,山上还有几十处矿床并非是政府在开挖,甚至没有采矿许可证。要知道白墨县的矿产都是政府管理的,根本不允许私人经营,何况还是非法开采。在韩复周的眼皮下开矿,他不可能不知道。”

苏海梅恨得几乎要把一颗颗牙都咬碎似的,“那场泥石流,是因为过度开采导致山体滑坡,遇上连日暴雨,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韩复周和白墨县及上级市政府一起隐瞒了事故原因,那些非法开采的矿洞,根本就是他们那些人的利益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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