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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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宁侯府。岳霆交卸了公差回来,先到太夫人请安。太夫人心疼坏了,“看看,瘦成什么样了,这么大的人也不爱惜自个儿身子。”岳霆微笑道“这不值什么,回府后孙儿将养几日便好。”

太夫人旧话重提,“好孩子,你早日娶妻成家,凡事也有人替你里里外外照料。连雱哥儿那么顽皮的孩子,娶妻之后都沉稳懂事不少呢,到底还是成家的好。”

岳霆脸色微微发白,低声说道“无忌新婚,我还未恭贺他。”太夫人忙道“你不是备下贺礼送去了么?这便足够了。”霆哥儿这孩子做人实在周到,连外室所出的异母弟弟,他自小到大都予以善待。

“雱哥儿这媳妇真是娶着了,模样好,规矩好,性子也好!”太夫人夸着夸着,心中不平,“他是你弟弟,比你还小着两岁呢,倒先成了亲。”

岳霆心中钝钝的疼,陪笑说道“孙儿有些疲累…”太夫人一迭声催促,“快回去好生歇着,快回去好生歇着!”岳霆行礼告辞,默默走向自己院中。

清冷的月光下,岳霆一人独行,神情寥落。院中幽深处走出一人,头戴八宝九梁幅巾,身穿玄色金丝压线窄袖缎袍,含笑叫道“二弟!”

“大哥!”岳霆心神一凛,含笑行礼寒暄。岳霁谈兴甚浓,月光下拉着岳霆站在鱼池边,“我才养了数十尾金锂,金鳞跳掷,十分有趣。”

大哥是想跟自己说什么?岳霆沉默无语,等着岳霁开口说他真正的来意。岳霁扯了半天闲篇儿,临了拍拍岳霆的肩,哈哈笑道“二弟,娶妻是极好的事,你娶了便知道。莫再挑来拣去了,快些娶妻生子!”仿佛这是极好笑的事,又干笑了几声。

岳霆缓缓说道“大哥放心,积德人家,定会多子多福。”大哥上回也是这般半路截住自己,也是这般吞吞吐吐催促,想是成亲多年膝下只有一女,担心生不出儿子吧?所以急着要弟弟娶妻,盼着弟弟生下孩儿。

岳霁身子一颤,勉强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知所云的低声说了两句话,匆匆走了。

岳霆在月光下独自站立良久,方徐徐走回自己院中。采苓丫头已是等侯多时,带着两个小丫头殷勤服侍他洗漱睡下。见他脸色阴沉,一句话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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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岳霆日日忙于公务,夜夜晚归,太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对齐氏叹道“你做嫂嫂的,霆哥儿的衣食住行都要替他留意一二。唉,若是他能娶妻成家便好了。有个贤内助替他里里外外安排妥当,我才放心得下。”

齐氏忙笑着答应了,又拿出一方锦缎帕子给太夫人看,“您瞅瞅,这活计如何。”太夫人细细看了,赞赏的点头,“是你绣的?越发能干了。这荷叶荷花儿绣得跟真的一样,十分传神。”齐氏抿嘴笑笑,“祖母,不是我绣的呢,我哪有这般巧手?是仪表妹绣的。”她所说的仪表妹,是西亭侯府的六姑娘。西亭侯夫人,是江夏侯府的姑奶奶。

太夫人又拿起帕子细看了,沉吟道“仪姐儿小时候性子不好…”如今绣功倒这般出色了,可见性子必已磨得平和。要说起来仪姐儿的家世、模样都是没的挑,和霆哥儿正相配。

齐氏忙道“如今仪姐儿长成大姑娘了,跟小时候一比,竟像变了人似的。在姑母身边温柔和顺的服侍,又体贴又周到的。便是待下人侍女,都是细声细气斯斯文文的。”

“如此甚好。”太夫人含笑点头。仪姐儿只要性子好了,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江夏侯府的外孙女,知根知底儿的,比去外头寻可强多了。当晚岳霆过来请安的时候,太夫人笑咪咪问他,“西亭侯杨家的小表妹,小名叫仪姐儿的那个,还记不记得?”

杨仪?岳霆略想了想,委婉说道“太小了些。”杨仪今年有十五岁么?自己可是已经二十有五。“不如烦嫂嫂留意看看年纪大些的姑娘,十七八岁也好,再略略大些也成。”年纪太小肯定不懂事儿,自己是娶媳妇儿,不是哄孩子。

“二弟这可不懂了,女人是越小越金贵呢。”齐氏跟岳霆既是叔嫂,又是表姐弟,熟络得很,“再说仪姐儿今年也及笄了,明年十六岁娶过门,正是好年龄。”姑母有意无意提过“年纪大怕什么,男子便是要像霆哥儿这般稳重可靠方好。”夸完了霆哥儿又夸仪姐儿“出落得越发好了,将来也不知哪家有福气得了去。”显是对霆哥儿有意了。要说两家真是门当户对,又是亲上加亲,多好的事。

岳霆微微一笑,并没说话。太夫人拉着齐氏的手交待,“好孩子,多看几个年纪大些的。”霆哥儿既喜欢年纪大几岁的,便依着他好了。再说年纪大的确是沉稳不少,娶进门来也省心。

齐氏没法子,只好依了太夫人。“韩国公府的大小姐今年十七岁,家世、容貌、性情、才能都是一等一的。”吴玉如可是京城贵女中出了名的才貌双全。不料岳霆又摇了头,“嫂嫂,凡进过宫的几位,全部剔出去。”她们曾经离那个宝座只一步之遥,失望之后,谁知她们还能不能安分守已。

齐氏似笑非笑看着岳霆。岳霆陪笑说好话,“好姐姐,你是最疼我的!夫人掌管府中中馈忙不过来,弟弟要想娶房好媳妇儿,全仗姐姐了!”齐氏扑哧一声笑了,“真真的这可怜模样,我也心软了!”说不得,还要替他奔走。表弟,丈夫的亲弟弟,挑剔便挑剔罢,便是跑断了腿,也要替他寻个千好万好的媳妇儿。

这之后齐氏常常出门拜访亲友,当然了,去的全是有待字闺中女儿的人家。她一家家的看,岳霆一家家的否,“…路姑娘,相貌不够美…”娶妻定要绝色美女。齐氏累得腿都细了一圈,“霆哥儿,女子最主要是出身高贵,教养好,性子好,这容貌倒在其次。”上哪儿找出身又高、性情又好、容貌又倾国倾城的女子?

“像傅大小姐那样的相貌,也算得是上等。”齐氏烦闷说道“可你看都不看人家一眼。”她倒不是替傅解意抱屈,她是在犯愁岳霆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人。像傅解意那样端庄美貌还吸引不到他的目光,那得要多好看的才成啊。

岳霆眼神一冷。傅家,无能的傅家,若是傅家能把真正的嫡长女认回来,我又怎至于…千算万算解语最终还是姓安,傅家竟令亲骨肉流落在外。

齐氏认命的继续奔波在相亲路上。岳霁格外支持她,“好表妹,这是咱家的大事,全倚仗你了!事情若办成了,表哥记你一大功!”齐氏笑道“记我一大功?那表哥不去锦衣坊喝花酒了,可好?”

岳霁变了脸色,“那样肮脏地方,再也不去了!你让我去我也不去!”齐氏心中大慰,“真的?”细想想他这阵子真是常守在家中陪伴太夫人,哄着女儿玉姐儿玩耍,极少出门。想到此,齐氏柔情顿生,夸下海口,“我啊,定要给弟弟寻个风华绝代的媳妇!”不辞劳苦的继续奔波。

“咱是男家,咱不愁!”齐氏一头忙累着,一头自娱自乐自己安慰自己,“像霆哥儿,虽说年纪大了些,却是沉稳可靠,行事老道。且房中虽放着两个人,却不甚宠爱。多少人家都对他很是有意呢,姑母不也动心了?像傅大小姐那样的,年纪略大了些,又是姑娘家,便吃了亏。”错过了霆哥儿这样的好男儿,傅大小姐将来不得后悔死。听说有人上门提亲提的是填房,傅大小姐快气昏了。唉,真是可怜。

“填房!填房!”六安侯府,傅解意恶狠狠将一个又一个茶杯摔碎在地上。填房!娘亲居然劝自己“应下算了”,只因为年纪大了些?她自己一念之差给人做了填房,日子过到这般地步,居然要自己也步她的后尘?

“我宁死也不给人做填房!”傅解意昂起头,骄傲说道。鲁夫人拿帕子擦拭脸上的泪水,“娘知道,娘知道。这不是没法了么?岳家那头亲事不成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当中,年龄相当的男子大多娶亲了…”其实不是,年龄相当的男子没定亲的也很不少,可哪家会聘六安侯府大小姐?谁不知道六安侯府的陈年往事?那是自己传遍大街小巷的。唉,为了中伤安解语,伤的却是解意。那安解语已是顺顺当当嫁人为妻了。

“没天理啊,”鲁夫人哭道“那害人不浅的,倒穿上大红嫁衣嫁了人;我意儿这般贤惠贞静的,却无人问津!”当年谭瑛怎么会没死呢,太夫人做事真是缩手缩脚的,留下后患。

鲁夫人哭泣的模样并不雅观,傅解意皱皱眉,扭过脸去不看她。哭有什么用,不如静下心来想想法子。听说吴玉如近来逢五逢十便去悯忠寺上香,悯忠寺?傅解意缓缓说道“娘,咱们很该出门礼佛,求佛祖保祐…”话音没落,鲁夫人便急急忙忙接上了,“意儿说的极是!咱们是该去烧烧香,添添功德。”当下说定了,后日,也就是六月十五到悯忠寺进香礼佛。

母女二人同去太夫人处请安时,迎面遇上傅深急急走了出来,步履十分匆忙,神色慌张。“侯爷!”“父亲!”鲁夫人和傅解意忙行礼问好,傅深脚步不停,“意儿先回罢,稍后再来。”这会儿你祖母正生着气呢,小心迁怒于你。

傅深一阵风似的走了。傅解意想想,已经进了太夫人的院子,这时节再走,太失礼了。“娘,咱们进去。”我们依礼而行,太夫人再厉害,也要待之以礼。

“逆子!逆子!”还没进门,太夫人的怒骂声不绝,“拿笔来!我要写状子,告他忤逆!”被亲娘告个忤逆,傅深岂止是不用再做官,根本是不用再做人了。

傅解意拉住了鲁夫人,示意她先莫进去。“父亲这番回来,不是跟祖母言归于好了么。”傅解意凝神想了想,到侧间坐下,一个面相机灵的小丫头过来陪笑请安问好,“夫人安,大小姐安。”殷勤递了茶水。傅解意赏了个银裸子给她,“悄悄叫周嬷嬷来见我。”小丫头清脆的答应了,过了没多大会儿,周嬷嬷神色凝重的走出正屋,来到侧间。

“夫人和大小姐去劝劝罢。”周嬷嬷很是头疼,“劝太夫人莫动肝火。”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不爱惜自个儿身子,跟亲生儿子置什么气。

其实傅深和他敬爱的娘亲之间没发生什么大事。自解语成亲后傅深公务之余去过当阳道几回,有时是坐会子,张雱陪他下盘棋,解语给他们两人做点心;有时干脆住下,和沈迈纵横九万里上下三千年的胡侃;倒也很是开怀。傅深眼见张雱对解语百依百顺,解语日子过得舒坦,也跟着开心。到了五月下旬,张雱陪解语回安家“要住上一个月”,傅深自是不便去安家,只好忍住思念,硬生生熬过这一个月。“咱俩做伴儿,”沈迈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这没良心的小两口拍拍屁股就走了,也不想想阿爹!”沈迈也不便去安家。

“快到日子了,解语要回自家了。”傅深很有些高兴,等解语回了家,自己又能过去下棋谈天,又能见到女儿女婿。看到甜甜蜜蜜的小两口,自己也觉甜甜蜜蜜的!谁知傅深这一句不经意的话,惹恼他他敬爱的娘亲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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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捶床大怒,“看看你这点子出息!自己亲生闺女本该正大光明的认回来,你可倒好,只敢这般偷偷摸摸的!”看看眼前喜滋滋的儿子,太夫人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连亲生女儿都认不回来,由着安家霸占了去,他还有脸笑!解语是傅家骨肉,却在安家订亲在安家出嫁,她的终身大事,竟无人来问问自己这亲祖母!

傅深有些讪讪的,低声说道“只要孩子过得好…”解语姓安也好,姓傅也好,最主要是要日子顺心。在安家,安瓒和谭瑛都疼爱解语,事事为她着想。安瓒为了解语连阁臣之尊也毫不犹豫的放弃,直令自己这做亲爹的汗颜。

太夫人更愤怒了。“只要孩子过得好”?怎不想想老娘过不过得好?傅深从小到大都是孝顺听话的,便是心中爱慕谭瑛,终究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有到了解语,他是明目张胆的偏着向着,以至于嫡亲的娘且靠后,先顾着他那任性妄为的宝贝闺女!太夫人连连冷笑,傅深你真是不肯读书不学无术,郭巨“埋儿奉母”你懂不懂?为了奉养母亲连儿子都是可以活埋的,闺女就更甭提了。

“从前的事,我也不说了。”太夫人优雅的端起茶杯,缓缓拨动茶叶,“可解语新婚,总该带着新婿回侯府省亲罢。”劫持祖母也好,不敬祖母也好,我全都不追究,不计较。可她得乖乖的回来,乖巧恭顺的跪在我面前,叫我“祖母”。

傅深大为狼狈。您说回她就回啊,她能听您的?这丫头硬是让安瓒、谭瑛给惯坏了,那说不一二的性子,让人一点儿脾气也没有。“我是个记仇的人”,想起解语慢吞吞的话,傅深背上发凉,解语可不是好惹的!他急急起了身,“母亲,儿子忽然想起来有件紧急公务,儿子告退!”要溜。

太夫人如何肯放,厉声喝道“停下!”早没公事晚没公事,偏偏老娘提到正经事,他便有了紧急公务?分明是不想听老娘的话,不想让解语回来承欢膝下!“傅深你长能耐了,竟敢糊弄老娘!你休推托,快把解语叫回来!”太夫人怒道。

太夫人这回可真是冤枉傅深了。如果傅深能左右解语,傅深是会逼解语回六安侯府的。可问题是傅深根本当不了解语的家,傅深敢多说句“你祖母很是想念你”,解语就能板起小脸指指大门,“门在那里。”你自己走吧。

太夫人劈头盖脸一顿怒骂,一顿紧逼,把傅深逼急了。于是孝子傅深生平第一次对着他恩重如山的生身母亲,大吼道“您也不想想,当年您做的是什么事?还有脸让解语回来?!”她还没出生,您都想要她的命了!

傅深这话一吼出来,母子二人都惊呆了。之前傅深发作世仆也好,赌气久不写信也好,毕竟都不是当着太夫人的面。如今当面这么一吼,吓住了太夫人,也吓住了他自己。

呆傻片刻,之后母子二人又同时醒悟过来:太夫人拿起手中的拐杖,“逆子!”今儿非打他个皮开肉绽不可,反了他了!傅深拨脚便跑,“儿子真有紧急公务,先告辞!”到底傅深身子灵便,太夫人捉他不住,让他给跑了。

“也不知母亲此时在家中该如何生气?”傅深逃出侯府后,心生愧疚,“若气坏她老人家,是我的罪过了。”想回府请罪,却又怕太夫人性子执拗,定会逼着自己“接回解语”。解语哪里是接得回来的?她在当阳道一人独大,连沈迈那土匪头子都对她很是慈爱纵容,让她回六安侯府对着太夫人陪小心去?怎么可能。

傅深思来想去不敢回六安侯府,后来想烦了,索性去当阳道寻着沈迈,“下盘棋!”沈迈大乐,“成,下一盘!”傅深这手下败将真是长本事了,居然敢寻上门来要下棋。

一盘棋未下完,隔壁送来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韭菜盒子,“少奶奶说,知道您爱吃这个,特意给您送来,请您趁热吃。”奉命送东西的是位机灵俏丽的小丫头,脆生生说道。

沈迈眉开眼笑,“看看我儿媳妇多孝顺。”很大方的让着傅深,“请,请。”一边让一边炫耀,“我家阿雱虽然孝顺,他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哪里有解语周到体贴?吃个饼也想着阿爹。”

傅深很是气闷。一边恨恨的咬着羊肉韭菜盒子,一边听着沈迈洋洋得意的夸奖,“我家阿雱如何如何”“我家解语如何如何如何”。沈迈夸着夸着,夸到未出世的小孙子身上,“明年我定能抱孙了,我家小阿雱定会跟他老子一样聪明俊秀!”

张雱聪明俊秀?傅深差点咽岔气。就这傻小子还聪明俊秀呢?我外孙子可不能像他!“孩子还是像娘亲好些。”傅深喝了口茶水,淡淡说道。

“像解语也行,”沈迈兴致丝毫不减,“解语也是聪明俊秀,和我家阿雱是天生一对 !”什么叫金童玉女?我家阿雱和他小媳妇儿站在一起,便叫做金童玉女!

解语知道傅深也在,黄昏时分让张雱亲自送了晚饭过来,“解语说都是您两位爱吃的。”傅深此时气方平了一些,示威似的看了沈迈一眼,看看,我闺女单给我做的。沈迈笑笑,没说话。

晚上傅深便宿在沈迈处。沈迈一向不拘小节,傅深也是行伍之人禀性粗疏,二人倒很是谈得来。末了沈迈拍着傅深的肩膀叹道“我泽山那帮兄弟如今都有了好归宿,或是做了武官,或是回乡安安生生种田。我为了避嫌也不敢常跟他们来往,唉,寂寞啊,寂寞啊。”土匪头子还联络旧部下,想做什么?惹人猜疑。若是只有自己还可以不管不顾的,可还有儿子儿媳 ,将来还有小孙子,做人不能不小心谨慎。

“您有无忌陪伴,将来再有个小无忌,是极好的事。”傅深安慰他,“像我,倒是想似您一样天不收地不管的逍遥自在,哪里能够?”沈迈只有个虚衔,不领实差,说起来是没权势,却着实清闲。

说起小无忌,沈迈来精神了。“小孙子将来跟我姓沈,我把沈家功夫全传给他!”傅深心里犯嘀咕:跟您姓沈,不是说跟我姓傅么?安瓒答应过我的。看沈迈兴奋得跟个孩子似的,不忍扫他兴致,含糊了过去。

第二天晚上傅深又来了,看见岳培也在。“走到跟前儿方想起来,无忌和解语回了安家。”岳培乐呵呵说道。他本是来看儿子的,结果变成了看亲家。

三人一道饮酒。席间觥筹交错,高谈阔论,谈来谈去又谈到“小阿雱”“小无忌”,岳培笑道“无忌答应过我,长子要跟我姓岳。”

傅深没说话。沈迈不答应了,“孩子要跟着我姓沈!”岳培微笑道“长子自是姓岳,次子便随了亲家。”沈迈怫然,“你有五个儿子,我只有阿雱一个。”

岳培叹道“亲家,我虽有五个儿子,却一个孙子也无。”岳霁没动静,岳霆不成亲,无忌成了亲却还有位义父等着抢孙子,愁死人。

沈迈便留了心。再见到张雱的时候盯着问“你那大哥二哥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不生儿子,一个不成亲?他们这么着可不成,岳培会抢小孙子的。

靖宁侯府。岳霆再一次摇头,“这个不成,不够落落大方。”有点小家子气。齐氏下了气,“好弟弟,这样的还不成啊。”这可真是上等家世,上等人才了。

“弟弟怕是要经略辽东,娶来的这人,要能…”岳霆话未说完,一旁含笑旁听的岳霁霍的站了起来,“你要经略辽东?”又要打仗?真是没完没了。

岳霆有些莫名其妙,大哥这是怎么了?自己从小从军,打仗是常有的事。“女真人狼子野心,图谋我天明疆土,不可轻视。”岳霆温和说道。

岳霁一言不发,拂袖而去。齐氏歉意说道“他也是操心你,好弟弟,莫与他计较。”岳霆微笑“这是哪里话,我们可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

辞别齐氏,岳霆回到自己院子,在书房里看公文。岳霁闯了来,“二弟,你不能再出去打仗了!”你还没生儿子呢,打什么打。真打败蛮族人,打了胜仗,功劳传给谁?后继无人啊。若是一不小心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不成,万万不成!

岳霆定定看着他,不说话。岳霁被他看得心中发毛,狠狠心说道“你若真要打仗,成,你娶了亲生了子,凭你去哪儿打仗,我都不管了!”可你要先生了儿子才成。

岳霆沉默半晌,方缓缓说道“大哥不必过于忧心子嗣,咱们岳家是积德行善人家,定会有后。”大哥一定是久不生子,开始胡思乱想了。

岳霁脸色惨白,他回身把书房门关严实,看着岳霆想说什么,张了几回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岳霆突然觉得不对。“大哥,难道你…”自从他成亲之初生下玉姐儿,这几年都没有动静,难不成他…?岳霆又急又怒。

岳霁脸白得像一张纸,一点一点瘫了下去,瘫坐在地上,木木的点了点头。自己怎么会那么没出息呢?怎么会流连花街柳巷?以至于得了…

“二弟,全靠你了,全靠你了。”岳霁魂不守舍的说道,“岳家建功立业也靠你,传宗接代也靠你,二弟,大哥对不起你!”

岳霆冷酷说道“什么靠我?休想!去治,你去治!任凭什么名医,我走遍天涯海角也替你请了来,定要把你治好!”

岳霁脸色痛苦,低声说道“我治过的,治过的,可是治不好…”岳霆低喝一声“住口!”治不好?治不好?岳霆愤怒了,“你想想早逝的娘亲,她临去前拉着我们两个的手,命我们好生争气做人。你,你对不对得起她?”

岳霁泪水流了一脸,“二弟,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娘亲!”他掩面夺门而出,消失在月色中。岳霆没有追他,一个人呆呆站了许久。

五日后,靖宁侯府次子岳霆和韩尚书府大小姐韩冰悄无声息的定了亲。“已下过小定了?”沈迈闻讯后先是大乐,后是发愁,“他虽定亲了,可还没娶呢。没娶,便生不出孩子啊。”那岳培还是要抢孙子。

第93章

韩尚书出身于汝南韩氏。汝南韩氏是海内知名的文官世家,家风清正,人才辈出,世代簪缨,官至一品大员的有三位,二品大员的有六名,三四品以下官员无数。韩尚书尤其是汝南韩氏子弟中的佼佼者,隆化元年探花及第,一甲第三人,当年便进了翰林院。这二十多年稳稳的一路升至吏部尚书,一则是家族得力,二则是为人诚恳周到,颇有古风。

韩家大小姐芳名韩冰,是韩尚书夫妇的掌上明珠。上面有两位兄长韩况、韩凌,都是中过举的,正在国子监读书;韩况娶妻文氏,韩凌娶妻山氏,都是名门淑女。韩大小姐的家世,真是无可挑剔。

“这是冰儿的命,”韩尚书夫人叹道“一直到了今年,她已是十八岁了,方聘定了人家。”自韩冰十岁起媒人已是络绎不绝的上门,可不是八字不合,便是性情不相投,又或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总之一直拖到如今才算尘埃落定。

“这有什么?”韩尚书拈着胡须微笑,“好饭不怕晚。冰儿这般人品,定会有个好归宿。”虽说挑来拣去的闺女年纪确是大了两岁,可到最后这女婿挑得顺心啊,岳霆家世、人才、相貌都是一等一的。

“还说没什么。”韩尚书夫人嗔怪的看了丈夫一眼,“你忘记发愁的时候了?”太后吩咐自家母女入宫饮宴的时候,他可是烦恼得茶饭不思!那时节愁容满面,连连顿足长叹“真该早早发嫁了女儿!”这会子又说没什么。

韩尚书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慢慢喝着茶,并不开口说话。妇道人家懂什么,当初委实是吓坏人,若冰儿真被选上做了皇后,汝南韩氏便完了!本朝自开国起便刻意削弱后族,不许后宫干政,不许外戚专权。两百多年来后妃都选自小官吏之家或平民之家,如今乍一变做自世家大族中选皇后,你当是好事么?幸亏韩氏祖宗有灵,冰儿不曾被选中。

“冰儿的嫁妆,可还缺什么?”韩尚书缓缓问道。冰儿是韩家嫡长女,身份尊贵,这嫁妆上可务必要齐整好看,不能丢了韩家的颜面。

“这却是齐的。”说起韩冰的嫁妆,韩尚书夫人心情舒畅,“自她出生起便一件一件攒起来的,齐齐全全,应有尽有!”别的都不说,单说那件精心打造的拨步床,是自韩冰两岁时便开始动工,由两名精巧匠人历经十余年的功夫方打造出来。拨步床雕龙画凤,做工精美,令人叹为观止。

“如此说来,今年秋冬之季成亲,却也还从容。”韩尚书沉吟道。既然嫁妆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那做为女家真是没什么可顾虑的。

“今年秋冬之季成亲?”韩尚书夫人唬了一跳,“做什么这般急急忙忙的。”虽然岳霆这女婿是很好,可也犯不上今年便成亲罢,本来定亲定的这么匆忙已是令人不快。

“咱们这位姑爷,明年命犯煞星,不宜有喜事。”韩尚书笑道“如此一来,婚期便要推到后年。夫人,你是愿意今年秋冬之季嫁女儿,还是愿意后年嫁女儿?”两个孩子都不小了,还拖什么拖。

明年命犯煞星?韩尚书夫人细细寻思一番:冰儿今年已是十八岁,若等到后年,二十岁才出嫁?未免太晚了。况且姑爷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这两年当中哪里守得住?若两年过后他添了不少内宠…?自家女儿温温柔柔的,天真纯善的小姑娘家,可对付不了那些狐媚子。

“既要做亲,便做得漂漂亮亮的。”韩尚书夫人定了主意,“婚期如何定,咱们依了靖宁侯府便是。”女儿还要嫁过去在夫家渡日呢。

韩尚书满意的笑笑,次日便托媒人传话过去,“婚期可定在今年。”姑爷都二十五了,挑来拣去的这么多年没成亲,他能不急着娶媳妇儿么?

靖宁侯府得着信儿大喜。从太夫人、岳培,到顾夫人、李氏,一头高兴,一头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婚事,“这可是喜事,务必要办得热热闹闹的!”李氏协助着顾夫人,把一应事务打点得井井有条。到了八月初十下聘的日子,靖宁侯府抬出去整整六十六抬聘礼,金玉首饰、皮毛、贵重衣料无数,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南北干货若干。

“十月初一岳霆要成亲了?”解语闻讯笑咪咪的,可真会挑日子!十月初一,金风送爽,深秋时节在古都巷子里缓缓行走着一队行亲的队伍,诗情画意啊。

“他赶紧成亲吧,”张雱嘟囔道“省得爹爹老盯着咱们。”要孙子,跟岳霆要去。总是孙子孙子的,烦不烦啊,解语会害羞的。

兄弟姐妹多了还是有好处的,父母不用总盯着你一个!解语笑弯了眼睛。若是像沈迈和张雱,那是没法子了,沈迈只有张雱一个,推不到旁人身上去。

解语刚念叼过“兄弟姐妹多了还是有好处的”,姐妹便来了。傅深这天过来当阳道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位妙龄少女,“你妹妹,解忧。”傅深硬着头皮说道“乖女儿,你们姐儿俩好生亲近亲近。”说完傅深先溜了。

这个傅深!解语很是气闷。望望眼前满脸通红局促不安的小姑娘,解语微笑让坐,命人端上茶水点心,“解忧莫客气。”这定是有事才来的,会是什么事?傅解忧衣饰华贵,神情天真,看上去分明是一位不愔世事的闺中少女。有位粗枝大叶的父亲,有位厉害的嫡母,庶出的傅解忧还能这般无忧无虑长大,看来她的生母定是非同一般。

傅解忧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犹犹豫豫的想说些什么,却一直开不了口。解语耐性很好,也不开口相问,只客客气气招待她。

傅解忧吭吭吃吃说道“姐姐莫怪,今儿是我姨娘逼着父亲带我来的。”真的是很冒昧很冒昧,可是姨娘说没法子了。

“大姐她定了韩国公府世子…”傅解忧话出口后才觉着不对,“不是不是,姐姐,您才是大姐。”小姑娘羞红一张小脸,结结巴巴说道。

解语倒了盏茶水递给她,冲她鼓励的笑笑,“不急,慢慢说。”这还是未成年少女,真是温室里的花朵儿一般,从未经过风雨。

傅解忧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过茶水道了谢,慢慢把来意讲了出来。原来,傅解意和韩国公府大小姐吴玉如同到悯忠寺进香,二人凑巧遇上了。后来不知怎么的,韩国公府托媒人上门来提亲,为韩国公府世子吴玉品求娶傅解意。

“这不是很好么?”解语不懂了。吴玉品和傅解意年龄相当,品貌相合,家世身份也很相衬,这门亲事不是很好?傅家大小姐有了好亲事,对解忧这傅家三小姐应该也是好事。

“好什么呀。”傅解忧苦着一张小脸,“那吴玉品,是娶过亲的!原配早早去世了,现如今娶的是填房。”本来,韩国公府是近年才回京的,吴玉品在老家娶过亲的事京中并没多少人知道,所以傅解意乍一听“继室”,快疯了。

解语颔首,原来如此。鲁氏自己做了填房,确是不会愿意独生爱女也嫁人做填房。可是傅解意年龄大了等不得,没奈何只好应下这亲事,却是心中不爽快,少不了会迁怒于人。“你家夫人给你寻的,都是什么人家?”解语闲闲问道。

“姐姐,”傅解忧快哭了,“全是歪瓜裂枣!父亲看不上眼,骂了她一顿,她更是变本加厉弄了些下三滥过来…”傅解忧说不下去了。鲁夫人冷笑道“一个庶女,还想什么高门大户好人才不成?”瘸子也罢,傻子也罢,你一个庶女人家肯要就该谢天谢地!

“那你自己,和你姨娘,想要什么人家?”解语算是明白傅深想要自己做什么了。他是个大男人,拿自己老婆没办法,小老婆又不能出门,傅解忧的婚事他推到自己这儿来了。

“姐姐,姐姐!”安汝绍跑了过来,一脸是汗,兴奋叫道“姐夫教我骑马!我会骑小马了!”两眼亮晶晶的,看来是玩高兴了。

解语拿出帕子替他擦汗,笑咪咪夸奖,“绍儿真能干!”小小年纪便会骑马了呢。张雱跟着走了进来,嘲笑安汝绍,“你那也能叫骑马?”坐在马上堪堪坐稳了,居然敢说自己会骑马了?

安汝绍扑到张雱怀中不依,“姐夫!”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又大声跟解语告状,“姐姐,姐夫欺负我!”

“莫闹了,没看见有客人么。”解语笑盈盈说道。张雱抱起安汝绍扛在肩上,“你先陪着客人,我陪弟弟出去玩耍。”冲解语温柔笑笑,扛着安汝绍走了。安汝绍高兴叫道“姐夫,要飞,要飞!”张雱果然把他托了起来,安汝绍咯咯直笑。

傅解忧眼中全是羡慕。她鼓足勇气说道“姐姐,我姨娘说不求富贵荣华,只要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人也踏踏实实的便好。”全姨娘被鲁夫人整怕了,只要女婿胳膊腿儿齐全,不呆不傻的,也就行了。

“那你呢,你怎么说。”解语微笑问道。这姨娘倒不算贪婪,没提出来高门弟好人家,才貌双全文武兼修。傅解忧呢?她怎么想?

“我…”傅解忧顿了顿,叹了口气,“我只求他待我好,若有姐夫待姐姐一半的好,不,不,我哪配?有姐夫待姐姐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我便心满意足了。”看看人家的夫婿,对小舅子跟亲弟弟似的。

“这世上,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待另一个人好。”解语微笑,“你若想别人待你好,便先要待别人好。”年轻女孩子总是对生活有玫瑰色的梦想,要求身边的男人听话、体贴、善解人意。“我只要他待我好就行”,殊不知,这是世上最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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