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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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雱大度的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都知道我家小小好看呗,谁不喜欢。把瓷枕、瓷娃娃交给解语,依旧回去饮酒。回席后冲着谢四爷吹牛,吹嘘小小如何如何可爱,如何如何招人待见。谢晚鸿啊谢晚鸿,当年你家有小不点儿,如今我家有小小!谢四爷一字不落的听着,浅笑不语。无忌,你儿媳妇娶到家了,神气了啊。

解语拿回瓷枕、瓷娃娃给小小,小小玩了一会儿,指着哥哥姐姐们,“啊啊”的叫着。流年最懂她心意,柔声问着,“小小是要哥哥姐姐一起玩耍,对不对?”小小连连点着小脑袋,是呀是呀,一起玩一起玩。

“小小真大方,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啊。”八个孩子聚在一处玩耍,很是和乐。流年坐在一边看着小小,还忘不了洋洋得意的夸奖自己。何离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小七,乖女儿,你大方么?

小十玩到高兴处,又冲着骞哥儿、擎哥儿叫哥哥,何离跟流年都懒的纠正他了。眼下先由着他,等到他大了,自然明白。

两人才有偷懒的想法,却见小小甜甜笑着,冲小十叫“的的”。流年再也忍不下去了,过去揽着女儿教给她,“小小,这是舅舅。乖,叫舅舅。”纠正了半天,快累出汗来了,总算暂时奏效。

孩子们继续玩,流年坐在一边歇息。丫丫笑着问她,“小七,累不累?”流年老实的点头,“累,很累。”不过也很甜蜜,很充实,很有趣。话说,自从有了小小,觉着跟养育一个孩子比起来,其他的事情都是瞎扯淡。

笑寒啧啧,“小七你只管一个小小,就嚷嚷累了。”胜男一本正经,“像我们这样又要管家理事,又要照看两个孩子的,还活不活了?”流年嘻皮笑脸,“所以您叫胜男么。”无赖话一出口,被胜男抓过去轻轻打了两下,以示警戒。

一家人快快活活的聚了一日,傍晚时分,谢四爷、岳池才带着妻儿离去。晚上张雱正和小小玩的高兴,张屷过来,“小小该洗洗睡了。”铁面无私的抱着孩子,跟流年并肩离去。张雱闷闷,解语微笑劝他,“无忌,小小很快就归咱俩了。过一阵子,小阿屷和小七会求着咱们照看小小。”他们若是再有了孩子,就他俩那样,能管的了两个孩子不?可想而知。

张雱大乐,可不是么,小小很快就归我和解语,不用等太久。“到时不用小阿屷和小不点儿求咱们,咱们先提出来,好不好?”听张雱这么问,解语忍笑答道:“好。”

金秋十月,十皇子受封为晋王,和安晓旭隆重举行了婚礼,安晓旭成为晋王妃。“开了春儿之后再就藩罢。”皇帝微笑吩咐,“你也好,弟妹也好,都和家人再团聚数月。”就藩之后,轻易回不了京城的。晋王恭敬答应,“是,陛下。”

本来,沈忱和胜男原宁十月份要搬到东昌侯府的,偏偏不巧,流年赶在这时候又怀了身孕。沈迈喜的抓耳挠腮,“不走了不走了,老天留咱们呢。”沈迈可不愿住到东昌侯府,他想天天见着阿雱。

为了这个,丫丫专程进宫跟皇帝求情。东昌侯府是御赐的,总是空着不住进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皇帝笑的很欢快,“成,准了。”顺水人情而已。

胜男逮着流年训话,“小不点儿,你可真会挑时候!你算好了是不是,这是成心要偷懒啊。”流年忙辩白,“大嫂,我无心的,无心的。”逗的解语、丫丫都笑个不停。

大家都笑完了,流年小声嘀咕,“我要是算好的,能挑这时候不?五月生,天气都热了,又不能用冰,那一个月多难过呀。”要是算好的,怎么着也要提前两个月,或推后三四个月,要么搁到春天,要么搁到秋天。

众人又笑了一番。当天晚上,张屷亲自抱着小小送到父母房中,“小小,往后晚上跟祖父祖母睡,好不好?”小小面有得色,“系己睡!”我不跟爹娘了,也不跟祖父母,自己睡觉!

张雱笑咪咪夸奖,“我小小真能干!”这么小会自己睡觉了呢。解语把小小的床铺安置好,指给她看,“小小睡小床,祖父祖母睡大房。小小晚上若醒了,就叫祖母,好不好?”小小乖巧的点头,“倒。”

家务交给胜男,小小交给解语,流年一心一意养胎。谢四爷、何离时不时的来看女儿,回去后一五一十学给老太太。老太太叹息,“咱们小七命真好,嫁到好人家去了。”这样的婆婆,这样的妯娌,是前世修来的。

有年、华年、丰年、瑞年、锦年都来看望过,多多少少都有点羡慕。小七房里清清爽爽的,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婆婆又跟娇惯亲生女儿似的娇惯她,小七这日子也太舒服了。

到了来年五月初,估摸着快该生了,解语请何离带着小十住了过来,“到了生孩子的时节,有您在身边,小七心里踏实。”何离能亲自照顾流年生孩子,哪有不愿意的,感激的答应了。

五月初七,流年半夜肚子疼,张屷慌慌张张的起了床,叫来侍女、产婆,把流年推入产房。解语匆忙赶来,安慰流年,打点各项事务。小小哭醒了,张雱笑咪咪哄着她,“小小要做姐姐了,高不高兴?”

何离守在流年身边,“小七莫哭,留着力气生孩子。”张屷也想进产房,解语也许他进去了,陪了流年一会儿,被撵了出来,“乃山,你出去睡一觉,就能见着咱们的宝宝了。”张屷听话的出来,心里嘀咕,小不点儿你在生孩子呢,我睡觉?怎么可能睡的着。

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流年顺顺当当生下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儿,合家欢喜。张雱又做了祖父,欢喜之余,在考虑起名大事,“小小不点儿已经叫了“小小”,小小阿屷就不能再叫小小了,小小阿屷叫什么好呢?这可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179番外

张雱很有兴致的翻了一天《字汇通》,最后翻出两个得意的字,一个给小小,一个给小乃山。小小单名为“倜”,洒脱、超然的意思。小乃山单名为“俨”,恭敬、庄重的意思。张雱瞅来瞅去,这两个字写出来好看,念出来又好听,就这么决定了。

张雱兴冲冲跟孩子爹讲了,张屷面无表情的点头,“成,听您的。大名您起,小名我起,孩子小名叫舒哥儿。”小不点儿说了,日子舒服就行,孩子可以叫阿舒、舒哥儿。

沈迈眉开眼笑一通夸奖,“大名响亮,小名有趣,阿雱,小阿屷,你俩给孩子起的名字真不坏!”再见着孩子的时候就“阿俨”“舒哥儿”的叫起来,婴儿的大名、小名尘埃落定。

阿舒洗三、满月,来的客人都很多,办的很隆重。流年没怎么出面,全是解语、胜男前前后后张罗。四太太这回没赌气,精心打扮了来赴席,席间听了无数的吹捧之语,“两个女儿都做了世子夫人,都为夫家生下长孙,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往后啊,有两位侯爷称呼您外祖母!”四太太飘飘然,喜笑颜开。

阿舒满月后,何离带着小十回了全园。流年恋恋不舍,“不如您跟着我吧,咱们天天在一处。”何离抿嘴笑,“我和小十再不回,你爹爹要亲自来捉人了。”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家里呀。流年想想也是,只好老老实实放人。

“旬月未见,阿离风采依旧。”回到全园,安置了小十,灯光下谢四爷白衣乌发,笑对何离。何离柔声反对,“哪有?玉郎,这个月咱们见过五回。”虽然每回见面不过一两个时辰,可总是见过的呀。

谢四爷抬起白玉般的手掌,轻轻取下何离的头钗,一头柔亮顺滑的乌发垂了下来,凭添许多妩媚之姿。何离嗔怪的低叫,“玉郎!”谢四爷轻笑,“这样,才算见着了。”

一番轻怜蜜爱之后,两人倦极入睡。第二天谢四爷早早的去了衙门,何离辰时方起。才料理过一回家务,逗小十玩了一会儿,门上来报,“一位姓何的老先生,带着妻子、儿女来给您请安。他说,他是何老大。”

何离静静坐着,半天没说话。许久,何离慢慢说道:“把他们带到下人房中先住着,让许嬷嬷带人看紧了他们,不许到处走动。”侍女恭敬答应了,自去行事。

何离温柔问小十,“想不想祖父祖母?”小十连连点头,何离笑笑,牵着他穿过月亮门,去了萱晖堂。谢老太太见了小十,笑咪咪冲他招手,“好孩子,快过来祖母这儿。”小十咚咚咚跑了过去,麻利的上了罗汉榻。

何离陪笑说道:“求老太太照看他一天。”老太太仿佛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乐呵呵答应了。何离感激的道了谢,嘱咐小十乖乖听话,莫惹老太太生气,方告辞离去。

谢家的事,没有瞒着老太太的,全园也是如此。何离走后,早有侍女一五一十禀报了,“那边门房说,何老大带着拖家带口的投奔来了,何姨娘命把他们安置到下人房,并没见他们。”

老太太沉吟片刻,没说话,挥挥手命侍女退下。何离回到全园,先把许嬷嬷叫来问了话,继而命人把何老大请了来。何老大是何离长兄,比何离大十几岁,已是快六十的人了,穿着粗布衣服,十分苍老。何老大站在富丽堂皇的厅堂中,不知所措的搓着手,“小多,哥没本事,过不下日子,只好投奔你来了。”

何离轻轻笑了笑,“我六岁那年被卖到谢家,卖倒的死契,身价银六两。这六两银子,够一家人半年的嚼用了罢?十六岁那年我开了脸,没酒席没花轿的嫁了人,谢家赏了你们六十两银子。六十两银子,上好的田地也能买几亩,踏踏实实过日子,怎么就不行了?二十岁那年我怀了身孕,抬了姨娘,四爷又命人给你们送去一百两银子。何家一个闺女卖了三回,还嫌不够么?”

何老大结结巴巴的,“小多,话不能,不能这么说。再,再怎么卖了,你也是哥的亲妹子。这亲人,不能不认啊。”卖虽是卖了你,你不是也进了福窝么?有什么可抱怨的。

何离神色不变,“我生下六少爷,你们要上门认亲,还说什么是为我好。六少爷有我这身份卑微的亲娘,已是委屈他了,再加上你这样的舅舅,六少爷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那一年,我拿出所有的私房银钱,一股脑交了给你们。你们答应的好好的,从此以后再不登谢家的门。”老死不相往来最好,棠儿本就是庶子,若再有个时常上门来讨要银钱的亲舅舅,更会被人看不起。

何老大陪着笑,“那时候你还不当家,现如今,你不是当家作主了么?小多,你从小就懂事孝顺,咱爹咱娘的坟都该修整了,你看,哥手里也没银钱…你几个侄孙都大了,都靠着你哩。”

何离似笑非笑看了他两眼,蓦然问道:“五妞让你来的?”五妞,是袁昭的小名。何老大脱口而出,“是哩是哩…”话一出口,方后知后觉的捂住嘴,五妞不让说,自己也答应过的,一时口快竟还是说出来了。

何离笑了笑,“人家挑拨几句,你就敢自作主张进京,根本不顾我的死活。”何老大忙道:“咋就不顾你死活了?你当家了,帮衬帮衬娘家人,咋了?”

何离恨铁不成钢的看过去,“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六少爷、七小姐、十少爷都是我生的,个个有出息。这时候你冒出来,六少爷、七小姐、十少爷多了你这么个舅舅,怕不被人笑话死!谢家能不恼么?你是良民,谢家拿你没辙,我可是谢家的妾侍,死活都是谢家说了算。”

何老大愣了半晌,“那,我们偷偷摸摸的,不说,什么也不说。”何离微笑,“如此,不如你们回老家去罢。只要你们安安生生吧,不在外面乱说话,不乱认亲戚,每年的腊月初十,就能收到一百两银子。如果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出来,我连自己都保不了,更保不住你们。”

下人房里,许嬷嬷也逮着何老大的媳妇又哄又吓唬,“乱认亲戚会要人命的!活的好好的,何苦来呢。”何老大的媳妇本是打算跟着“小多”吃香的喝辣的,闻言傻了眼。

日铺时分,赶在谢四爷回家之前,何离命两名精壮仆役、两个健壮婆子送何老大一家上了路。何老大临走前,不安的搓着手,“小多,每年腊月初十?”何离微笑,“只要你们安安生生的,只要外面没一丝风声,每年腊月初十,铁定有一百两银子送到。若是再不安份…”

何离目光冷冷的,明明是大热天,何老大却没来由的背上一寒,忙不迭的答应,“一准儿安份,一准儿安份。”带着妻子、儿女,上了马车。

黄昏时分谢四爷牵着小十回全园,何离微笑迎出来,面色如常。三人和往常一样同桌吃晚饭,饭后在花园中转了两圈,回房给小十洗漱了,哄他上床睡觉。

“毕竟是亲人,提携提携也无妨。”谢四爷温和劝道。何离讥讽的笑笑,“亲人,不是用来卖的。”再怎么还报父母的养育之恩,卖三回也够了吧?自己不管怎么着都行,棠儿、小七、小十,不能有这样的亲戚。

谢四爷沉默,抱过何离轻轻拍着,以示安抚。夜深人静,何离轻声说着心里话,“我是个没志气的人,从没有什么心气儿,也从不想跟人争什么抢什么。只要能活着,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已是心满意足。可是棠儿、小七、小十不一样,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我小时候,常常挨打。”月光下,何离的面目有些朦胧,声音飘飘忽忽,“我爹喝醉了酒打人,不喝醉酒也打人。”从自己记事的时候开始,见到父亲回家后脸色不善,会靠在墙边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能躲到墙里头去。

谢四爷心中一酸。怪不得棠儿小的时候,她每回见了孩子都要迅速打开襁褓,从头到脚查看一遍。原来如此,她幼时常挨打,身上自然时常有伤。她是唯恐孩子身上也有伤痕,可怜的阿离。

“我爹不打人的时候,可好了。”何离脸上有一抹温柔又酸楚的笑容,“大冬天烤红薯给我吃,红薯又面又甜,热乎乎的,太好吃了。”

那是记忆中爹唯一的好处,所以一直深深的记着,记了几十年。血浓于水,哪怕是被亲爹娘卖了,还是记挂家里的。那些年在谢家,不管月钱再怎么少,还是一文舍不得花,攒下来托人带了回家。

爹和娘也算过了几年好日子吧。何离惆怅的想着,虽然拿到六十两银子之后没几年他们就先后亡故了,但是那几年他们丰衣足食的,算是过了个不坏的晚年。

“托小多的福,爹能吃上肉了!”那一年自己大着肚子,爹娘托人带了口信,能听出来是心满意足的。他们是能吃上肉了,却不知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泰始九年的夏季,异常炎热。自己和阿昭都怀了五六个月的身孕,并不敢用冰,中午热的实在受不了,阿昭偷偷拉了自己去湖边凉快。阿昭不知怎么的落了水,被救起来后孩子已是保不住了。太太大怒,命人将自己关了起来。

何离淡淡笑了笑。若不是当时自己怀有身孕,怕是当时就被打杀了吧?子嗣是大事,太太这正室嫡妻再怎么尊贵,明公正道妨害子嗣的事也是做不得的。当然了,暗中加害的话,又另当别论。

当着太太的面,自己一句话也没说。这个局太明显了,阿昭没了孩子,自己的嫌疑最大,如果罪名落实,孩子落地之后必会留子去母。如此一来,四爷身边得宠爱的袁昭昭、何离离两人差不多都废了。得益的,是太太。

玉郎来了,自己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这么明显的事,说什么呢?若是连这种伎俩都看不出来,玉郎还是玉郎么,干脆改名叫糊涂蛋好了。

自己想开口叫“玉郎”,他却伸出手指轻轻堵住自己的唇,“阿离,我信你。”我信你,这三个字真是很美好,很温暖,明媚的像三月春柳。

180番外

何离这四十多年的人生当中,曾不止一次目堵过死亡,也不止一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小时候她那酒鬼爹打起孩子来是不顾头不顾脚的,何离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六岁那年被卖,先在人贩子周大嫂子家里住了两个月。周大嫂子一向是把小丫头们养的白净、懂点规矩了,才往主顾们面前带。要不,乡下丫头面皮肌瘦的又什么都不懂,谁家肯花钱买。

那两个月里头,何离从早到晚手脚不闲着,跑前跑后的替周大娘干活儿,见人就陪笑脸。虽然晚上回房睡觉的时候很听了些讥刺挖苦的话,不过功夫没白费,周大嫂子把她带去了谢家,让管事嬷嬷们挑选,还给多了两句好话。结果,何离被谢家挑上了。

周大嫂子把人交给管事嬷嬷,临走前笑着告诉她,“你爹想卖高价钱,我原本是想把送到马大户家的,他家出价钱高。不过你这么乖巧,我倒舍不得了。”

何离满脸陪笑的道谢,直吓出了一身冷汗。马大户行商,家里有钱,马大户娘子肥肥大大的,性子暴燥的很。凡卖到他家的丫头,哪个不是朝打暮骂、忍饥挨饿?那回卖到马大户家的是邻村的二丫头,没几年就被折磨死了。

到了谢家,虽然嬷嬷、姐姐们教规矩很严,但是不犯错就不挨打,又能吃饱穿暖,很满足了。不过,白天还好,晚上的时候很想家。虽然爹爱打人,也会给烤红薯啊。娘也有好声好气的时候。

十三岁那年,和自己一起当差的明月不慎着了凉,渐渐成了伤寒之症,被撵了回去。明月是谢家家生子,模样俏丽,性子泼辣,有意无意的得罪过不少管事嬷嬷。明月被撵出去没多久,就病死了。

在谢家,明月喝着上好的毛尖还嫌茶味儿不好;被撵出去之后,碎茶沫子煮出的茶水也当做甘露一般,一气灌了下去。明月心气儿高,曾经锦衣玉食过,这样的苦日子如何挨的下去?一病而亡。

何离越发勤谨,而且注重保养身子,不敢生病。“明月是家生子,生了病尚且如此。我是外头买来的,真到了那一步,怕还不如她。”自己若被送回何家,这花容月貌的,怕不再被卖一回?若再被卖,不定是什么地方。

十三岁那年,三爷的两个通房丫头小英、小莲,被三太太随意寻了个由头痛打一顿,撵到了庄子上。听说,三太太本是想把她们提脚卖了,但是管事嬷嬷们都笑,“谢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若不好,撵出去就是。卖人?我们在谢家服侍了几十年,没听说过。

三爷回来后暴跳如雷,把三太太骂了一通,准备第二天亲自到庄子上接人。三太太发了狠,命陪房连夜赶到庄子行事。第二天,三爷见到的是两具尸体。

三爷和三太太很是生了一场气。不过那时三太太已怀了二小姐,等二小姐生下来,夫妇二人又言归于好。死的不过是丫头而已,算什么呢。

二十岁那年,袁昭落水,何离被关。何离沾光在也怀有身孕,否则,四太太大可以将她杖责至死。就算事后查出来何离毫无过失,四太太也可以平安无事——丫头而已,算什么呢。四太太只需自责一句两句,这种事就能抹过去。

何离忆及往事,轻轻笑了出来。自己真是命大,三番两回路过鬼门关,都逃出了性命。二十七岁那年也曾遇险,军棍都高高举起来了,乃山和他爹爹自天而降,自己再一次逃生。

谢四爷不知她为何笑,也不问,低头亲亲她的脸颊,依旧温柔相拥。何离漫不经心的口吻,好似在随意闲谈,“玉郎为何信我?”

何离并没说是什么事,谢四爷却是懂了,“阿离不蠢。”阿离只是笨笨的,不会算计人,不会争宠,阿离可不愚蠢。害了阿昭,阿离能有什么好处?一点也没有。损人不利己的事,阿离根本不屑一顾。

何离叹了口气,偎依在谢四爷怀中慢慢睡着了。她一向不会为难自己,一向很容易满足,要不,以她的身份地位,以她的遭遇,怎么活到今天的?

倒是谢四爷,半宿没睡着。那年他回家后变故已生,袁昭没了孩子,昏迷不醒,何离被关了起来,外面有四五名健壮婆子守着,竟是防贼的架势。

谢四爷先是安抚何离,命人送何离回房,请了大夫调养。四太太不乐意,“玉郎这是纵恶。”谢四爷淡淡笑着,“不为旁的,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四太太没话说,只好罢了。

深夜,谢四爷命人绑了太太的奶娘姚嬷嬷过来。姚嬷嬷从睡梦中被惊醒,一脸惊骇。她是四太太的陪房,平日里谁不给她几分颜面,这时节却被四爷绑了。

谢四爷慢条斯理的说着,“嬷嬷到我家尚不足两年,可知道湖中有个小岛,岛上有退谷亭?嬷嬷,坐在退谷亭上,湖边一草一木,皆清晰可见。”

姚嬷嬷眼中有了恐惧、慌张,能看见湖边?谢四爷也不看她,闲闲提起,“巧了,今儿中午晌,我便在退谷亭上,欣赏湖畔的大好风光。”

姚嬷嬷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怪不得他问都不问就把何姨娘放了,原来他是亲眼所见!完了,本是想一箭双雕,把这两个姨娘全都除去的。如今看来,至多废去一个。

姚嬷嬷黯然无语,谢四爷也不相逼,只轻轻叹息,“婚姻本是结两姓之好,可惜,如今谢、韩两家竟是要结仇。谋害子嗣,这事实实容不得,我只有休妻了。”

姚嬷嬷被彻底打垮了。她是四太太奶娘,这么做本是想帮四太太除去内患,后宅安宁,可不是为了让四太太被夫家休弃。姚嬷嬷也算有胆气,“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看不惯袁姨娘、何姨娘,要置她们于死地,我家姑娘并不知情。”

谢四爷静静坐着,并不说话,姚嬷嬷苦笑,“我家姑娘打小就聪明灵秀,凡事都比人强。只一件,我家姑娘没见过后宅争斗,不会整治妾室。”骂几句,打两下,罚一罚,顶个鬼用。真厉害的,该是面上温温柔柔的,一出手就要人命。

“我虽存了歹心,一个人也不能成事。我虽使干女儿小芳接近袁姨娘,常陪袁姨娘说话,暗示过‘太太只许你生一回孩子’‘大夫说了,你这回怀的是女胎’,哪料到袁姨娘竟会如此行事?”其实不止,小芳还劝过袁昭,“四房谁能跟你比美貌?比风头?到时你生个闺女,何姨娘生个大胖小子,你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往后老了啊,何姨娘被亲生儿子接出去享晚福,你还在太太面前端茶递水。”

袁昭十分自负,哪受得了这个。阿离生儿子,自己生闺女,从此以后被阿离踩在脚下?不能够。小芳给出了主意,“赶没人时候,就你和她,你跟她拉拉扯扯的,不慎掉进湖里。这么着,你孩子没了,养养身子再生个儿子。她么,生下孩子定会被撵到庄子上。以后呢,她成了粗糙的农妇,你还是明艳照人的大美人儿。”袁昭动了心。

但是真到了动手时节,袁昭这美人儿可舍不得糟蹋自己,舍不得往湖里跳。还是小芳帮了她一把,袁昭才如愿掉进湖里。

姚嬷嬷、小芳,无声无息的从谢家消失了。袁昭在床上躺了许久,身子大为受损。何离生下棠年后被老太太抱走,整个人瘦的脱了形。四太太没了奶娘,哭了好几个月。

谢四爷偷偷带何离看过几回棠年,何离慢慢好了起来。说是偷看,其实谢老太太哪有不知道的,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有了袁昭落水那件事,谢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棠年放在四房,只能养在自己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何离只记挂棠年,袁昭只会自怨自艾,四太太时常抱着延年垂泪,或是对陪嫁丫头、陪房抱怨婆婆、丈夫。谢四爷冷眼看着,四太太倒真像是毫不知情似的。

袁昭落胎事件当中,有韩家人的身影;小七更是拜韩老太太所赐,历过几回艰险。事到如今,四太太是知情,还是不知情,都已经不重要了。为了儿女,谢家一定会给她正室的体面,除此之外,别的都是奢求。

谢四爷跟何离越发默契,何离容光焕发,宛如三十许人。何离兴兴头头照管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日常起居,间或上南宁侯府看望儿子、女儿、孙子、外孙子,日子平静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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