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狂诗曲3结局 在线 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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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你一直这样不可以哦,如果有了孩子那该怎么办?”

——“我爱你。我会负责。”

当年,他还不知道美咲的真实身份,是真的想过要离开郭怡,把美咲带回国。

颁奖典礼就要开始了。想到这里,他压抑住心中的焦虑感,把手臂抬起来,对身边的妻子露出他的招牌风情微笑:“莹莹,跟我来这边。”

谁知,郭怡还没回话,正准备离去的颜胜娇却猛地转过头,向他们投来诧异至极的眼神:“夏董,刚才你说了什么?”

“哦,莹莹。”夏明诚颇有绅士气质地点点头,“这是我妻子的小名。”

之后,颜胜娇的眼晴就像长在了郭怡身上一样。夏明诚觉得很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是观察郭怡的神色,郭怡的目光闪烁不定,不过一会儿就低下头去。他正考虑着是不是要开口问问她,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来电归属地为日本,他和周边的人打了招呼,就一个人走向洗手间的方向。刚好夏娜也被柯泽叫走,在场就只剩下了颜胜娇和郭怡两个人。

“我真是傻,怎么会猜不到你就是高莹莹?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的…”颜胜娇上下打量了郭怡一番,讥笑道,“朴素。”

郭怡依然不愿迎接她过于锐利的目光,也不愿回答她的话。见对方没打算否认,颜胜娇眼中的情绪冷了几十度,薄薄的嘴却还是刻薄地笑着:“这些年当豪门太太的滋味如何?夏明诚待你不薄啊。”

终于,郭怡放低音量说道:“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我这辈子都欠了裴绍的,到死也还不清。只是,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谁也没办法改变过去…”

看见对方这种犯了错理所应当,逆来顺受的模样,颜胜娇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刀片般的棕红色指甲掐进手心,她忍了很久,才注意到前方有一抹美丽的身影走过。她风掣雷行地走过去,拽住那个人的手腕,把她硬生生拖到郭怡面前:“来,裴诗,听说你和夏承司已经结婚很久了,怎么不跟你婆婆打个招呼?”

“什么…”郭怡睁大眼望着裴诗,哪怕是吃惊的容颜,也残留着当年绝代美人的痕迹,“你和阿司…结婚了?”

被颜胜娇这样拖拽,裴诗原本有些意外,看见郭怡以后,反应又变得淡漠起来。她拨开颜胜娇的手,波澜不惊地说:“我们已经去参加过婆婆的葬礼,这位不过是我丈夫的后母。”她顿了顿,神情自若地笑了:“阿姨好。”

虽然对方一直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但裴诗从容颜到举步投足之间,都有那个男人当年的影子。郭怡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到要将胸膛震破,她扶着脑袋,稳住身体,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凋零垂首的白玫瑰:“诗诗,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叫我?”

“这话应该换我来说,夏太太。你怎么可以这样叫我?诗诗是我亲近之人才能叫的名字。我和你好像没见过几次面吧?”裴诗看了看手表,连眨眼的动作都写满了轻视,“演奏会就要开始了,恕我失陪。”

“等等,诗诗…”两滴眼泪未经停滞就直接坠下,郭怡朝她挥挥手,却没能将她拦下。

与此同时,夏明诚在走廊上接听了电话。他说了好几次“喂”那边才传来了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打扰了。是夏明诚先生吗?”

声线很温和,能感觉出来是一个不爱发脾气的人,但此刻说话的语气却散发着距离感。而且,这个人说话的腔调很像日本人,中文却好到完全听不出一点外国口音。夏明诚有点糊涂了:“是的。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森川光,MorlJapan的股东。这几天您是否有收到一封自称森川美咲儿子写的信?”

“…是的。”夏明诚回答得很慢,想要从他说的话里找到一些线索。

森川光却很坦然,开门见山地说道:“森川美咲是我的母亲,她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没有给您写过信。那封信是组织里其他人写的,目的是想要引你到日本,然后杀了你。”

夏明诚震惊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是她的儿子,那…你的父亲是?”

“不是您。所以,也请您别来日本搅浑水。”

说到这里,夏明诚听见电话那一头传来了一阵枪声。他感觉浑身凉透了,有冰冷的汗水从额上流下,浸入双鬓:“那,美咲现在还好吗,她还在…”

“就这样。”森川光快速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再打过去,那一头就只剩下了关机时女子用日语温柔说话的声音。

待夏明诚回到郭怡身边,他们夫妻俩的脸色都不好看,不过各自心怀鬼胎。他带着郭怡进入颁奖大厅,到贵宾席上就座,却留意到颜胜娇不仅人跟随而来,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过。但很快,四周的灯光暗下来,全场维持了绝对优雅的安静。

俯瞰大厅,金碧辉煌的吊灯下,就只有清一色的黑白正装。在这样绝对静态的情况下,就像是一幅辉煌的中世纪皇家油画。女主持人穿着低胸晚礼服第一个出场,迎来了在场所有人的掌声。她走到印有“CLASSICAL”的罗马石碑前,对着话筒说道:“柴可夫斯基说过,音乐是上天给人类最伟大的礼物,只有音乐能够说明安静和静穆。今晚,我们与上百名世界上享有盛誉的音乐家齐聚一堂。他们为我们带来了伟大的音乐、一生为古典艺术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也将是后世音乐家、作曲家们学习的榜样。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第二十一届全亚古典音乐颁奖典礼现场!”

随着掌声再度响起,上百次快门闪烁、三十三台摄影机记下了这个晚上最恢宏的开幕。建筑外,直升机嗒嗒作响,打下的光射向四面八方。全球上百个国家正在转播今晚的盛况。主持人继续说道:“今天是3月13日,也是我国著名古典音乐大师裴绍诞生五十五周年纪念日。为此,我们特意在颁奖典礼的logo上增加了裴先生的名字。今晚,我们的首场表演者,是去年全亚古典音乐奖的‘年度最佳国际艺术家’。而非常凑巧的是,她正好也是裴先生的至亲…”

主持人的话被更大的掌声打断。她微笑着,停了几秒钟,又继续说道:“她是裴绍之后我国最优秀的曲式创作者,她写下的乐曲,既有传统的古典主义,又有当代的流行主义,缔造了充满诗意的韵律。对当代的古典音乐界而她不仅是一位诗人,又是一位描绘浪漫缥缈画卷的画家。她是柯娜音乐厅的首席,又是辉煌交响曲的作曲家,她在维也纳担任音乐总监,她的专辑在全球热卖,被IFPI评为白金唱片,就在上个月,还在泽布吕赫与小提琴家Adonis举办了音乐会。有请我们的作曲家兼演奏家——裴诗!”

空前响亮的掌声潮水般几乎将大厅淹没。裴诗轻巧地拎着一把小提琴缓缓走了出来。她身穿黑色曳地无带露肩长裙,戴着哈利●温斯顿的红宝石钻石耳环,头发烫成一次性大卷,歪歪束在右侧,披散了整个肩膀。这一日主角应是她的父亲,所以,她并没有带上自己的庞大乐团,而是和一位钢琴家演奏了她写的《舞女与酒窖》。这首曲子前半部分带有浓郁的吉卜赛民风,后半部分凌乱而欢快,是那种会让人听了就会脚打节拍、快速点头的曲子。裴诗早已成竹在胸,因此面对这么多人也没有半分怯场。演奏的整个过程中,她都显得很开心,闭着眼睛一副自信洒脱的模样,卷发还像有生命一样跟着节拍弹动。此时的她魅力四射,连夏明诚都忍不住对身旁的夏娜小声说道:“你看,你这个姐姐可真是有大家风范。”

自从知道裴诗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夏娜一直觉得心里有个梗,毕竟自己对裴诗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但此刻,再度抬头看向裴诗,夏娜终于知道,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再也无法缩小。哪怕她演奏的是一首随性轻快的曲子,只有一个钢琴家为她伴奏,但这一份散发着生机的稳重,从前的裴诗不曾有过的。如果换成是夏娜自己,即便站在百人交响乐团前,演奏着贝多芬的《命运》,也无法达到裴诗现在的境界。

以前的裴诗只能说是个有天赋的小提琴家。

可是现在,她已经在朝着大师之路走去。

没有人能猜得到裴诗现在的心境。她其实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轻快。因为她知道,艺术的道路没有止境,历史上没有一个人走到过终点。所以,这里也不会是她的终点。这一刻,她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回忆,也想起这一路走过来,在她生命中来来去去的人。那些过客,曾经令她喜爱的、憎恨的、感激的、失望的、崇拜的、轻视的…他们就像是一个个五花八门的音乐小节,在她一路写下的曲谱中,组成了色彩缤纷的旋律。

这些旋律里,有父亲疼爱的手掌,有韩悦悦崇拜的微笑,有柯泽炽热又遗憾的注视,有夏娜嫉妒仇恨的耳光,有颜胜娇高傲蔑视的冷笑,有依然在弹着李斯特清澈单纯的小曲,有一双樱花树下失明的美丽眼睛…

如今,这一切都早已变样。这所有的画面,也都只能作为最陈旧的回忆,藏在她逐渐老去的内心深处。

那两个承诺过要陪她一辈子同台演奏的男人,今日都没有出现在这里。而且,或许以后也再没有机会,与她合奏出同一首曲子。

她看向金碧辉煌的灯盏,用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叹息了一次。

最后,她还是没有找到理想中的钢琴手。这种孤独,是紧抱心爱之人,也无法缓解的。父亲曾说,艺术家的人生就是彻头彻尾的孤独。她当时并不能理解。

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影子,终于发现了他,她曾经的恋人,今日的丈夫。她的音乐世界和夏承司几乎毫无关系,可是今后,她却只愿挽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

——因为,在人生的协奏曲中,你是最为刻骨铭心的华彩段。

隆重的颁奖仪式过去,裴诗和夏承司参加了晚宴,并在当地的酒店住了下来。到酒店时,她把自己新拿到的小金人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小提琴盒盖,想要检查一下琴。但是,盒盖刚打开,一根弦就“噌”的一声弹起来,当场断裂,还差一点打到她的脸。她摸了摸那根断弦,良久也没检查出来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琴弦莫名断开,这仿佛是一个不祥的征兆,她望着那根断弦出神。

“看来,你平时对我练琴的怨气太多,老天也让我明天偷懒一下了。”她转过头去,对着身后正在解领结的夏承司浅浅一笑,然后合上琴盖,走到他背后轻轻环住他。

“你才发现吗?”他抬起她一只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一个晚上过去,清晨的微光照亮了小部分天空。这时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睡梦中,只有少数人才惺忪地睁开眼。这时,裴诗还像冬季的小动物一样依偎在夏承司怀里取暖,前一夜的盛况令她在睡眠中都在甜甜地微笑…有一群人,却彻夜不眠,搜遍了整座城,也要把那个身中十六枪的男人逮出来交给大哥处理。

日本,神户的一座神庙下这群人在灰暗光线中快速移动,同时不满地抱怨着——

“真不知道森川组在想什么,老爷子花了这么多年时间筹备的计划,就是要让夏明诚那家伙身败名裂,比死还痛苦。你看计划失败,老爷子都快被气死了,大哥这一边还在和刘石对抗,光少爷不帮着自家人,反而还打电话给夏明诚通风报信,这…唉,还真是麻烦啊。”

“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感谢接老爷子班的人不是光少爷,而是咱们大哥,不然也不知道组里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昨天大哥是真的被气疯了,对着光少爷打了那么多枪,就差没爆头了。光少爷就算还能活命,恐怕下半辈子也没法好好过了吧。”

“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呢。难道真是因为所谓的父子情?”

“哈哈,开什么玩笑。光少爷看上去是温文无害,但你又不是第一天进组,还会认为他真是这样?你说他是在向老爷子阴魂复仇,都比说他有什么亲情可靠。”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山坡上传来一点动静,像是有人哭后抽泣的声音。几个人对望一眼,相顾点头,持枪急速冲上山坡。本以为又会有一场恶战,但是他们只在山坡上看见了裕太因哭泣而颤抖的背影。他们握紧手枪,提心吊胆地朝裕太的方向走去。然后,他们发现裕太右手手臂中了枪,拖着枪支瘫在地上,但地上流成河的鲜血,却好像不是他的。他只是跪在地上,正在对躺在地上的人说话。

躺在地上的人头发漆黑,穿着一身黑色和服,一张秀气的脸却是毫无血色的苍白。他的和服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色樱花,下方有鲜血蜿蜒而出,宛如一张美丽女子的藏红色面纱。他半睁着眼,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但向这群人投来的命令眼神,却使得他们完全不敢前进一步。

“阿姆斯特丹的赌场,就要拜托石川了。大阪那边的任务,让高桥去做…”森川光的声音弱不可闻,思路却很清晰,“然后,我所有的事,都不要告诉小诗…”

“为什么?!”裕太带着哭腔吼道,“她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为什么不让她知道!你要我不告诉她可以,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再坚持一下,组里的人就要到了!”

“我听说,小曲已经半身不遂了。”森川光吃力地说道,“我不希望她认为,以后没有人能再为她伴奏…”

“能给她伴奏的人多了去!全世界那么多钢琴家,谁都可以的啊!可是,森川少爷只有一个!不管对我,还是对诗诗来说,都只有这一个啊!”说到这里,裕太又失声痛哭起来。

森川光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可以进入大脑和肺部的氧气越来越少。他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永远睡过去的时候,第一抹金色的晨曦忽然升入碧空,透过樱花树小小的缝隙,洒到他的脸上。他眯着眼睛,看着上方一片凌乱的粉色。有微风吹过,几片粉白花瓣落下来,停留在他的额头上。

台阶下还站着一帮不敢行动的人。一直以来,他手下有很多人,他可以轻轻松松过上无数人羡慕的生活。但拥有的,却是被束缚的,不敢反杭的人生。

原来,自己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和小时候那个寂寞的孩子一样。从刚开始能看见樱花,到最后只剩黑暗。每次来这里赏花闻香的人,都只有他自己。所以,当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第一反应也仍然是回到这座神庙。这个安静美丽的神庙,记载了他太多太多的回忆:被母亲拥抱的童年、恢复光明的清晨、初次看见樱花雨的春季、初次看见心爱女孩的时刻、初次发自内心开怀大笑的瞬间…只是,母亲、光明、爱情、快乐,任何璀璨的东西,在他生命中都像樱花一样,转瞬即逝。

春风吹拂,枝叶阑干,抖落了大片樱花花瓣。森川光半闭着眼睛,看着花朵像茫茫大雪一样从枝头飘落,将自己覆盖,他想起了初次在这里遇见裴诗的记忆。那时,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是沉着的,天真的,同时又带着她惯有的冰冷。她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认真地对他说,在我看来,哪怕荀延残喘地活着,也比死了好。

然后他用最美好的心情,对她露出了温柔微笑。

那竟已是快十年前的事。

那时,他们两个人都真年轻啊。青春这件美丽的事物,也和樱花一般吗?这一刻,他开始想象,当时的裴诗会是怎样的打扮,会有怎样的表情,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虚弱地抬起眼帘,凝望着在晨曦中旋转的花瓣,它们如此凄美,就像是樱花树的眼泪。他想,那一年站在樱花雨中的小诗,一定很美,很美。

——日本人喜欢樱花,是因为它们即便寿命短暂,也曾经灿烂动人过,带着死亡一般的美。

我不知道我的一生终究追寻的是什么。终究追寻过什么。终究,又得到过什么。

但愿,我也如这樱花,曾经灿烂过。

第二年夏季,裴诗终于想通了一件事:她不会再考虑放弃《夏梦》交响曲的第四乐章。这一个乐章,是她在裴曲住院时写下的。之前她不愿意把它加到《夏梦》中,是因为《夏梦》前三个乐章要么清新,要么欢快,要么辉煌,不曾有过这样衰败的曲调。这一年里,她病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都不是什么大病,但她被折磨得彻头彻尾,从不耐烦变成了没脾气。她去医院的次数快要比裴曲还多,也在医院看见无数才诞生的新生儿,以及眼神干涩的老人,忽然发现,衰败虽然不讨人喜欢,却没人能否认,它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所以,第四乐章的存在是有必要的。

她将这种想法跟Adonis解释,Adonis露出了很倦怠无聊的横眼:“我早就说过这个乐章可以留,你自己要纠结,真受不了。其实有几个乐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才打算把这个谱子公布于世啊?”

“它是我最大的心血,我要把它修到最好为止。所以,耐心等等吧。”

“再这样修下去,你会把它带到土里去的!”她却无视Adonis的伶牙俐齿,背着小提琴,转身上了夏承司的车,朝Adonis挥挥手:“那等我死了,你记得一定要为《夏梦》举办一场轰动世界的演奏会!”

“什么鬼,我才不要!”

听见妻子和Adonis又因为音乐吵得不可开交,夏承司无奈地摇摇头,握住她冰冷的手,让司机把空调再调大一些。裴诗打了个哆嗦,靠在夏承司怀里:“我知道英国夏天不热,但没想到会这么冷。今天穿太少了。”

“你身体弱,下次要小心。”

“是是是。”

空调的暖风让裴诗很快有了睡意。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把脑袋靠在夏承司的肩窝里…

“夏承司,你说我现在三天两头生病,会不会死得很早?”

“再说这种话,我就扔你下车。”

她迷糊地“呵呵”笑了一阵,就进人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裴诗才睁开眼,把脑袋从夏承司肩上挪起来,往四周看去。不管睡得多沉,她都没有忘记,这一日晚上她要在伦敦表演小提琴独奏。

“快到了吗?”她声音微哑地说道。

“嗯。离演出还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不用,我不困了。”

打了个哈欠,揉揉眼角,她意识到窗外街景的颜色好像与平时不大一样。隔着黑色的车窗,外面的世界都仿佛镀金一般,呈现出泛红的亮铜色。七月的英国,黄昏总是晚上九点才姗姗到来。而外面的色彩这样明艳,似乎是黄昏雨带来的奇迹。

“是下雨了吗?”她望着窗外,喃喃说道。

身边的丈夫无暇顾及天气,只是忙着把滑落的西装外套重新搭回她的肩上。轿车在市中心穿过一条街,她从两栋因背光而发暗的建筑间看见了一道彩虹。她立即离开夏承司的怀抱,把双掌贴在车窗玻璃上,像第一次参加春游的孩子一样,露出了新奇惊喜的神色:“彩虹,彩虹!”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彩虹。但是,却是第一次在伦敦的黄昏中看见这么大的彩虹。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按下车窗。但开到一半,手就被夏承司挡住。她知道他担心自己的身体,但长年累月这样管着自己,难免让人感到心烦。所以,车在又一个红绿灯处停下时,她干脆背着小提琴推开门,跳下车去。夏承司有些急了,在后面呼唤她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真不敢相信,这可是七月酷暑的夏季。她穿着长袖外套,不过裸着腿,竟还感到冷。雨点如小冰块,稀疏而扎实地打在她的脸上、发上、小腿上。突然吸入冷空气,她轻轻咳了一声,打了个寒战。但是,眼前的景象却没有辜负她这一番冲动:此刻,她正站在长长的摄政街中央,前方不远处就是连接五条大道的皮卡迪利圆环。这两处19世纪就建立的伦敦地标,一直都是皇家与繁荣的象征。在大部分人的记忆中,除却大红的巴士和电话亭,这里与伦敦其他部分一样,总是呈现着饱和度过低的灰色。在这片灰色中,总有西装绅士与洋装淑女挽手前行。但在这一刻,眼前的一切,竟都变成了纯正的金色。光芒是金色,马路对面的大剧院是金色,天上囤积着低低的云也是金色。云朵中间漏出几块干净的浅蓝,也与云朵混在一起。路面被雨水打湿,变成了一面魔镜,把它们记录在发亮的眼眸中。

这一刻的伦敦,忽然有了文艺复兴时期绘画中金色意大利的色彩。同时,又保留着浓郁的高贵气质。裴诗看得眼都直了。甚至连夏承司把外套重新披在她的肩上也不曾注意。

她知道黄昏短暂,黄昏雨更加短暂,所以连掏出手机拍照的欲望也被强行压了下去,只是缓慢前进着,又抬头憧憬着眼前的美景。了解英国的人立刻就会知道,常住这里的人是不会躲雨的,最多把卫衣的帽子盖在头上,会撑伞奔跑的人一般都是外国游客。裴诗不是英国人,也不是游客,她只是凑巧回到了曾经居住的城市,凑巧在这里圆了自己的梦。冰冷的雨水落在她的头发和额头上,她却不曾伸手去擦拭,也不曾想走在房檐下躲避它们。相反,每走两步,她总会停下来,回头眺望走过的路,还有那条高挂在空中的彩虹。金伦敦的雨后,出现了一条彩虹——她相信,那是上天给她的答案。

这里太美了,美到连脸上的雨水都不忍擦拭。摄政街是这样宽阔绵长,随便用相机拍下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直接制成优雅的明信片;随便抬头往上看一眼,都能看见典雅石头建筑上的天使雕像。漫步于此,心灵也变得自由崇高起来。她快步往前走着,不时灵巧地踩着高跟鞋,跳过地上的水洼,在这片金色的天堂里流连忘返。

然而,这里美归美,却实在太冷了。走了几步,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不由得想起以前和夏承司去苏格兰的经历,她倒着走回来,对身后的男人疑惑道:“夏承司,我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世界上最美的风景,总是伴随着冷空气?”

夏承司轻笑着说道:“就像你一样。”

她愣了一下,理解了这句话里的意思。她并没有因他的话保持冰冷,反倒灿烂地笑出来,在他胸前推了一下:“胡说,就像你一样!”

夏承司只是调侃地望着她,不打算再和她计较。

“夏承司。”她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幽深的黑色。

“嗯?”

“等我们有了孩子,就为她取名叫‘夏梦’吧。”她想过了,虽然她的受孕率很低,但可以尝试生试管婴儿。

他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一些,神色却带着一丝挑衅,“男孩子也要这个名字?”

她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你一点也不浪漫,我决定今天不和你说话!”

然后,她又重新转过身,踏着轻快的脚步,朝皮卡迪利圆环的方向跑去。此刻,她背着小提琴盒,穿着每个巴黎女孩衣柜里都有的黑色小礼裙,气质依旧疏离高傲,与夏承司初次看见的柯诗并无不同。但是,她留下的笑容,记录了这么多年来不曾令她后悔的人生痕迹。她与当时的她,又是这样不同。

她的黑裙,她纤长的腿,她踩在地上的高跟鞋,她被清风微雨鼓动的黑发,都只在明镜般潮湿的地面与橱窗中留下惊鸿一瞥。

最终她没入人群,模糊成了这幅金色伦敦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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